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痴奴兒》第3章
第二章

  秋去冬來,眨眼間一年過去,賀三郎在阿犁家迎來了人生中的第十個冬天。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還沒到臘月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山野間一片茫茫白雪。

  禦寒衣物不夠,想出去幹活也不行,加上賀三郎一天天長大,身材不斷抽高,快穿不下阿犁的舊衣服了,阿犁決定要在過新年之前添置新衣物。

  兩人趁雪勢減弱的時候,到外面的山林裡收集木柴。阿犁將柴捆成整整齊齊的四大車,打算等天氣好轉了就帶到城裡面賣掉。在寒冬裡,木柴是必不可少的東西,想必能賣得好價錢。

  三天之後,天終於放晴了,阿犁與賀三郎每人背著兩束木柴,徒步走到最接近碧蟬村的「烏核鎮」。

  由於下雪,人們悶在屋裡好幾天了,大家都出來走走、透透氣,街道上行人眾多。賀三郎跟阿犁也來過城裡幾次了,不過還是頭一遭遇上這麼熱鬧的時候。

  他們來到一戶跟阿犁相熟的人家,阿犁小時候常常跟奶奶來這裡賣東西,那家的主人對他也很客氣。那家人剛好就住在一個私塾旁,從門前經過,只聽陣陣讀書聲飄出: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賀三郎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聽得入神。

  「哦,阿犁,你來啦?」在門外掃地的大爺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阿茂伯,早上好。」阿犁把木柴放下,問道:「你們需要干柴嗎?」

  「乾柴?好啊,這幾天燒柴特別凶,是該買一些了。」阿茂伯放下掃帚,走過去查看那些木柴。他稱讚道:「阿犁你就是細心,把柴砍得這麼整齊,價錢應該不低吧?」

  「不會,跟往常一樣就行了。」

  「這樣啊,好吧,那全部都要下了。」

  「謝謝。」阿犁轉向正在看著一邊發呆的賀三郎:「三郎,把木柴卸下來吧。」

  賀三郎顧著聽唸書,一時沒聽到。阿犁又喚了他一次,他才猛然醒悟過來,趕忙將背上的柴放下。

  「怎麼了?」阿犁看出來他有心事,賀三郎搖頭。

  「沒什麼。」

  阿犁瞧了瞧那所私塾,彷彿有點明白了。阿茂伯打量著賀三郎,八卦地問阿犁:

  「阿犁啊,你從哪裡找到這麼個漂亮的弟弟啊?」

  「啊?」阿犁羞赧地回答:「沒有啊……」

  「這孩子長得可真俊啊,長大之後一定會迷死不少姑娘家。」阿茂伯感嘆。

  「是啊……」阿犁笑著附和,賀三郎又沉溺在聆聽讀書聲中,沒有理會他們在說什麼。

  阿犁收下錢之後,告別阿茂伯,與賀三郎踏上歸程。

  「不是要買布料做衣服嗎?」賀三郎在布莊前經過的時候問道。

  「哦,對哦……」正在想事情的阿犁恍然地道,兩人進入店內。阿犁挑了很久,最後才看中一塊栗色的棉布。

  「買這麼少,夠用嗎?」賀三郎怎麼看都覺得那塊棉布要做兩件衣服很勉強。

  「夠了。」阿犁接過捆紮好的布,付了錢。剛才賣木柴的還剩下不少,應該還能再買一塊布的……賀三郎困惑地想著,不過既然阿犁都決定了,他也不多說什麼了。

  回到家之後的幾天裡,賀三郎一直惦記著在烏核鎮裡看到的那所私塾,孩子們的讀書聲縈繞在耳際,久久無法退散。

  他以前在賀家莊的時候也看過別的孩童去上學唸書,賀家莊沒有私塾,也沒幾個會寫字的人,只有一名年老的秀才在茅寮裡給村裡的孩子上課。

  不過賀姥姥說學書沒用,能下田幹活才是重要的,而且賀三郎在家裡毫無地位可言,就算有條件讓孩子去唸書也輪不到他頭上。

  每次在茅寮經過,看著孩子們在認真地練字,賀三郎就無比羨慕,那時候他偷偷跟著學了幾個字,他到現在還記得。

  賀三郎喂完雞之後,拿著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寫字。他還把在烏核鎮裡看到的一些店舖招牌上的字寫下來,雖然不知道這些字怎麼讀,也不知道意思,不過寫出來就是覺得高興。

  他入神地蹲在地上寫寫劃劃,連阿犁從屋裡出來了也沒發現。阿犁走到他身後,看到他在幹什麼之後,他輕聲喚道:「三郎……」

  賀三郎嚇了一跳,連忙丟下樹枝,用腳把字抹掉。

  「什麼事?」

  「我要出去一下,麻煩你看家了,好嗎?」阿犁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袱,賀三郎聞到陣陣酥餅的香味從包袱內傳來,那是阿犁今天一大早起床做的,他還以為對方要留著當午飯呢。

  「哦……知道了。」賀三郎點頭。

  他用包袱裝著酥餅難道是打算自己偷偷吃掉?賀三郎不滿地想著。

  「午飯我已經做好了,就放在廚房的灶台上,你餓了就自己先吃吧。」阿犁吩咐完,戴上那頂破爛的紗帽,跟他揮揮手,出門去了。

  阿犁出去了大半天,一直到快傍晚的時候才回來。回家的時候,他手裡的包袱還是鼓鼓的,他在桌面上打開,原來裡面裝著一卷麻紙。

  阿犁回來之後就立即坐在桌前裁紙,接著用陣線把紙張縫成書本。賀三郎在一旁看著,心中的疑問越發擴大——他到底在幹什麼?

  阿犁弄好兩本書之後,才把剩下的麻紙收拾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櫃子裡。

  他跟三郎面對面坐下,道:「三郎,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賀三郎緊張得全身緊繃。

  阿犁笑眯眯地宣佈:「你從明天開始,就可以到烏核鎮的私塾去讀書了。」

  賀三郎瞠目結舌,如遭雷擊般傻住。他愣了大半晌,才顫抖著發出聲音:「你……你說真的……?」

  「嗯。」阿犁頷首道:「我今天去見那裡的教書先生了,他說可以讓你去唸書,你要乖乖的,多學一點東西哦。」

  「嗯!」賀三郎感激地用力點頭,原來阿犁是為了讓他唸書,把酥餅拿去送給先生當禮物,自己還以為他要獨吞,真是太壞心眼了。他不忘問道:「你只是送他酥餅他就答應讓我唸書了嗎?」

  「不是……」阿犁淡淡笑道:「要交學費的,不過也不是很多啦……」

  「學費……」賀三郎問:「咱家哪來的錢交學費?」

  「你不用擔心這個,安心唸書就好了。」阿犁一語帶過,他把自己訂好的書本交給他,道:「不過我沒辦法幫你付書本的錢,所以只能自己做給你……」

  「不要緊的。」能讓他去唸書他已經很滿足了,賀三郎高興地收下書本。

  「那就好了。」阿犁欣慰一笑,他將幾天前做好的新衣服跟新鞋子也給了賀三郎。「你明天就穿著新的衣鞋去上學吧。」

  「謝……」賀三郎剛要接過,他的手突然定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麼了?」阿犁不解地看著他。

  賀三郎慢慢垂下手,他瞄著阿犁手裡的新衣服,終於明白了一些事情。

  「三郎?你怎麼了?」阿犁見他眼圈漸漸紅起來,不由得擔心地問。

  「你……」賀三郎哽嚥著問:「你就是為了讓我去唸書……所以把買布的錢都留下了……是嗎?

  「嗯……」阿犁柔聲道:「不要緊阿,反正我還有一些舊衣服。」

  「可是你卻給我做了新衣服」賀三郎用力擦著快滲出來的淚水,阿犁摸摸他的頭。

  「你要去唸書啊,當然要穿的體面一點,我反正都是待在家裡的,穿什麼衣服都不打緊。」

  「阿犁……你對我真好……」賀三郎靠在他肩上低泣,長久以來的感激之情終於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來。

  阿犁繼續安撫地拍著他,賀三郎抹去眼淚,發誓般到:「阿犁,我日後一定會賺很多錢,然後好好報答你的。」

  「謝謝三郎,你只要認真讀書就行了。」阿犁輕笑。

  賀三郎破涕為笑,難得撒嬌地摟著他道:「嗯,我要認真讀書,長大之後就去當狀元,然後讓你住在大屋裡,讓你每天都能吃上雞腿。」

  十幾年前,何家莊裡有一戶人家出了一個狀元,他們可是村裡最有錢最風光的,賀三郎一直覺得能當狀元的就是最厲害的人。

  「謝謝三郎,不過我不用住大屋,也不用每天都吃雞腿,只要三郎不嫌棄我,還願意留在我身邊就好了。」阿犁用袖子擦試著他的淚痕道,寵溺地笑道。雖然個頭已經長得跟自己差不多了,可三郎畢竟還是個只有十歲的孩子。

  「我一定會在你身邊的。」賀三郎大聲宣佈:「我要一直跟阿犁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蒸籠裡擺滿了熱氣騰騰的粉白包子,阿犁蓋上籠蓋,同時將灶裡正在燃燒的木柴抽出,讓火勢減弱。

  一隻土黃色的狗兒蹲在他腳邊,伸長舌頭期待地看著鍋裡的蒸籠。

  阿犁沖它一笑,道:「小寶,你餓了嗎?」

  小寶舔了舔嘴,彷彿在回答他。阿犁拍拍它的腦袋,笑道:「還要等一下哦,等三郎回來了我們就能吃了。」

  他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三郎應該也快下課了吧……

  翠竹圍繞的書齋內,夫子搖頭晃腦地唸著諸葛亮的「出師表」的其中幾段,底下的學生無不認真聆聽,坐在其中的賀三郎不但仔細聽著,還不時在紙上記錄。

  夫子唸完後,提問道:「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這兩句是何意?誰能說說?」

  學生們眉頭深鎖,一些生怕夫子點中自己的趕緊把頭低下去。夫子環視全場,見只有賀三郎筆挺地坐著,便道:「賀郎,你來說。」

  「是。」賀三郎站起來,拿起自己做的筆錄,朗聲念道:「此兩句的意思是我本是一介平民,在南陽親自種田,只求能在亂世中暫且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諸侯面前有什麼名氣。先帝不因我身世卑微、見識短淺。反而降低自己的身份,三次到草廬裡來訪問我,向我徵詢對當今天下大事的意見,我因此十分感激,於是答應先帝願為他奔走效勞。」

  他的解譯一氣呵成,沒有一絲誤差,夫子捋著鬍鬚點頭。

  「很好,說得好。」他不忘勉勵其他學生:「賀郎是你們之中最晚來讀書的,他才學習了一年多的時間,就有如此成績,大家可要向賀郎看齊了。」

  「是,夫子……」學生們應著。

  賀三郎坐下後,好幾個同窗都對他投以佩服的目光。夫子佈置完今天的功課,便宣佈下課了。賀三郎正收拾著物品,幾名同窗跑來他身旁,讚歎著:

  「三郎,你可真厲害,這麼長的句子你都能記住。」

  「對啊,我連夫子念了什麼都沒聽清楚,更別說要我譯了。」

  「三郎,咱們學堂裡最聰明的就數你了。」

  面對大家的稱讚,賀三郎心裡開心得緊,不過他保持謙虛地答道:「謝謝大家,大家過獎了。」

  同窗們繼續圍著他問長問短,一名坐在前排的錦衣男孩不動聲色地盯著春風得意的賀三郎,眼裡射出嫉恨的光芒……

  賀三郎下學後,邁著愉悅的步伐跑回家。黃狗小寶一如既往地跑到村頭接他,賀三郎摸摸小寶的頭,跟它一同走進家門,高聲喊道:「阿犁,我回來了——」

  「回來啦?」正在擺放碗筷的阿犁迎上去。

  賀三郎一邊解下肩上的布袋,一邊獻寶地說著:「今天夫子讓我們解譯『出師表』裡的話,全學堂裡只有我一個人會哦,夫子表揚我了,讓大家都向我學習,其他同窗還說我是咱們學堂裡最聰明的。」

  「那就太好了。」阿犁笑眯眯地說:「飯菜都準備好了,洗把臉就來吃吧。」

  「嗯!」賀三郎歡天喜地地跑去洗臉。

  吃飯期間他還滔滔不絕地跟阿犁說著上課的事,還將夫子教他的《出師表》唸給他聽,阿犁雖然不懂,不過一直津津有味地聽著他的話,看著賀三郎神采飛揚的樣子,他就越發覺得自己苦心送他去唸書是值得的。

  今天夫子有事出去了,臨走前佈置大家默寫出李白的《將進酒》和杜甫的《兵車行》,讓他回來後檢查。

  許多學生寫著寫著就忘了,咬著筆桿子苦思。只有賀三郎下筆如神,僅用了上半節課的時間就把兩篇詩詞默寫完畢。

  幾名同窗趁著休息的時間跑到他身旁看他的字,邊看邊誇道:「三郎,你寫得真是又快又好。」

  「對啊,一個字都沒寫錯呢,真厲害……」

  其他同窗聽到他們的話,也陸陸續續圍過去。一名矮小的男孩拿起賀三郎的抄寫本,翻開看著他的字。

  「哇,三郎,這些都是你默出來的嗎?太厲害了……」他正說著,背後猛然被人撞了一下。

  「嗚哇!」小男孩撲倒在賀三郎的桌面上,不但撞痛了自己的鼻子,還讓賀三郎的書掉在墨汁上,染黑了一大片。

  同窗們驚呼著,七手八腳地把他扶起來。大家看向那名無端撞人的凶手——正是坐在前排的錦衣男孩。

  「喂!沈萬里,你怎麼可以隨便撞人?」一名同窗指責道,其他人紛紛附和,那沈萬里冷嗤一聲。

  「我又不是有意的,誰讓你們都擋在這裡。」

  這沈萬里是學堂裡最有錢的學生,過往也是腦筋最好的二個,他仗著夫子疼愛就橫行霸道,因此,除了幾個拍他馬屁的孩子以外,其他學生都很討厭他。賀三郎來之後,沈萬里的風頭都被搶光了,因此他對賀三郎懷恨在心,總是想著法子找他的碴。

  賀三郎以往都不跟他計較,可這回……他沉著臉色拿起書本,這是阿犁親手給他做的,還剩一大半空白的紙沒有寫,現在卻毀在了這個混蛋手上,他捏著書本,肩膀因為壓抑怒火而劇烈起伏。

  其他同窗也大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們知道賀三郎的家境不好,很難才能弄到能寫字的書本。大家見他這樣,都替他生氣,集中炮火轟沈萬里:

  「我們擋著你不會找別的路走啊?」

  「是啊,誰讓你往這邊來了!」

  這時,跟沈萬里一路的學生也插了進來。

  「你們囂張什麼?路又不是你們的,沈郎愛走哪裡不行啊?」

  「沒錯了,是你們自己擋路了還在大呼小叫!」

  賀三郎這邊的人反擊:「門口就在那邊,他往這邊跑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萬里!你撞到別人不止還把三郎的書本弄髒了!就算不是有意的也應該賠禮道歉!」「對啊,你這還算君子之為嗎?」

  「是君子的話就跟三郎道歉,賠人家本子!」

  賀三郎這邊人多勢眾,且句句在理,那沈萬里被他們罵得無話可說,進而惱羞成怒,加上賀三郎一直不開口,只是任同窗出頭,更是讓沈萬里覺得他是借他人之口羞辱自己。他從錢袋裡掏出幾文錢,使勁向賀三郎砸過去:

  「不就是一本破本子,賠就賠!拿去!死窮鬼!」

  銅錢叮叮噹噹地掉下,賀三郎放下擋住臉的手,臉色越發鐵青,他以陰冷低沉的口氣問道:「你說什麼?」

  沈萬里被他可怕的眸光一瞪,頓時渾身閃過一陣寒意,不過他絕不能就這麼認輸!他更加大聲地辱罵著:

  「我說,你這死窮鬼!為了一本書就在這裡吵吵鬧鬧的,沒錢就別學人家唸書!」

  賀三郎這邊的人又開罵了:「沈萬里,你以為自己有錢就很了不起啊?」

  「就是啊,你還不是拿你爹的錢來唸書的,你得意什麼?」

  沈萬里的同夥也反擊了:「那賀三郎還不是拿他哥哥的錢來唸書的!」

  「是啊,我見過他哥哥,他哥哥常在市集那邊賣竹具呢……」

  「我也見過,他哥是一個戴著破帽不敢見人的妖怪,穿得又破又髒的,像乞丐一樣……」正在大放厥詞的男孩忽然被賀三郎揪住衣領。

  「我哥不是怪物!」他激憤地從牙縫中逼出聲音。敢罵阿犁,真是不要命了!他身壯力健,那孩子被他拎得腳跟離地,當即嚇得面無人色。

  賀三郎已經氣得快炸掉了,沈萬里還火上加油地喊著:「分明就是妖怪!不然幹嘛要把臉遮住不敢見人啊?你哥是個大妖怪!吃人不吐骨頭!」

  賀三郎咚地扔下那男孩,猛力向沈萬里揮出一拳!

  砰!沈萬里撞倒一旁的椅子,他的夥伴們驚惶地大叫:「啊!你打人!」

  沈萬里擦了擦鼻子,看到滿手的血。他火冒三丈,連害怕也忘了,跳起來還擊,賀三郎又是給他一拳。兩方的人馬吆喝著一擁而上,有加入戰局的有勸架的,學堂內頓時亂成一片,慘叫聲毆鬥聲不絕於耳,墨硯紙筆橫飛——

  小寶在門外激動地吠叫,阿犁連忙放下手裡的活兒,跑出去一看究竟。

  「三郎?你……」看到站在門外面的賀三郎後,阿犁倒抽一口冷氣。

  此刻的賀三郎狼狽不已,他臉上跟身上都沾著墨水,袖子撕破了一半,發譬也亂蓬蓬的。

  「三郎,你怎麼了?」阿犁忙拉著他進屋,賀三郎一語不發,沉著臉把書包扔在桌面上。阿犁見他臉色不對,放柔聲音問道:「你怎麼搞成這樣?還有……不是還沒到下學的時間嗎?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賀三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思索了一會兒,謹慎地瞄著阿犁的臉,低聲開口:「阿犁……」

  「什麼?」

  「我……」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咬牙說道:「我再也不去讀書了!」

  阿犁大為吃驚,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賀三郎憤恨地道:「我今天跟學堂裡的人打架了,我把他打得鼻子跟頭都流了血,那人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他娘非常生氣,對夫子說若是再讓我去上學就要夫子再也不能教書。我想過了,反正我已經學到了很多東西,咱家裡又沒什麼錢,這書念不唸下去也無所謂,所以我對夫子說我以後再也不去學堂了,夫子也已經答應了。 」

  阿犁沉默地聽完,他沒有責罵他,只是輕問:「為什麼會忽然打架?」「那混蛋故意把你給我做的書弄髒了,還罵你是……」賀三郎驀地停下。不忍說出傷害阿犁的話,阿犁卻柔柔問道:「罵我是什麼?」

  賀三郎支吾地說:「他罵你是……罵你是妖怪……」

  他說完後,小心地打量著阿犁的臉色,對方卻沒有流露出氣憤或者受傷表情。阿犁苦笑了一下,輕輕撫順他凌亂的頭髮,輕道:

  「所以你就生氣得打他了?」

  「是啊,夫子教過我們,士可殺不可辱,我絕對不能任由他侮辱你!」

  「嗯……」阿犁點頭,他遺憾地問:「你真的決定不去上學了嗎……」

  「不去了……」賀三郎強打著精神說:「阿犁,我以後就待在家裡,邊幫你幹活邊自學,我相信只要我勤奮學習,一定也能當上狀元的!」

  雖然他表現得如此豁達,不過阿犁知道,他心裡一定很難過,畢竟他是這麼喜歡上學……

  阿犁無言地輕摟著他,賀三郎靠在他溫暖的懷裡,雙手也用力地抱住他。

  一場暴雨過後,烏雲漸漸消散,青綠的小草顯得格外油亮,水滴如斷線的珍珠般從屋簷上、樹葉上墜落,在陽光底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賀三郎肩上背著滿滿的竹製品,從屋裡徐步走出來。躲在門口避雨的小寶立即跑過去,搖著尾巴討好。賀三郎摸了摸它的頭,對屋裡道:

  「阿犁,我出去了——」

  「啊……等等……」阿犁披著單衣走出來,他給賀三郎戴上斗笠,咳嗽著吩咐:「路上小心……咳咳……」

  「我知道了。」

  「東西都帶齊了嗎?咳咳……午膳帶了沒?」

  「都帶了,病了就別亂動,快回去躺著吧。」賀三郎皺眉看著他憔悴的臉色。

  「你一個人去真的不要緊嗎?咳咳……」阿犁不放心地問,要不是他前幾天傍晚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感染風寒,以至臥病在床,今天本應是他們二人一起去市集販賣竹具的日子。

  「不要緊啦,我都快十二歲了,別老把我當小孩。」賀三郎不由分說地推著他回屋裡。

  見他躺下後,賀三郎才把門關上,他臨走前俯身對小寶說,「我出去了,小寶你要乖乖看家哦。」

  小寶伸長舌頭對著他搖尾巴,似乎是聽懂了。賀三郎向它揮揮手,獨自走上泥濘的小道。

  由於天雨路滑,加上背著重重的貨物,賀三郎花了比平時還要多的時間才來到烏核鎮的市集,抵達的時候已是正午。他來到阿犁平常擺攤的地方,鋪上一塊破布,將竹具整齊地排放上去。接著便坐在小凳子上,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書看了起來。

  不過他並不能專心把書看完,因為客人陸陸續續上門了。阿犁做的竹具向來受歡迎,長年下來累積了不少熟客,再加上賀三郎俊美出眾的外貌,更是吸引到不少女客人。一些沒必要買竹具的姑娘大嫂們也都含羞答答地上前問價,賀三郎深知自己的魅力,親切地對她們笑笑,美言幾句,女客人們大都會爽快買下。

  賀三郎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帶來的貨品全部賣完了。他搖著錢袋,滿意地聽著銅錢碰撞的聲響。

  「嗯……該回去了……」賀三郎伸了個懶腰,把東西都收拾好。

  他步履輕快地離開市集,在一家藥店經過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阿犁病了,家裡也沒什麼有效的藥,阿犁為了省錢一直拖著不肯去看大夫,再這麼下去勢必會讓病情加重。

  賀三郎沒有再多想,當下就走進藥店裡。

  「老闆,請問感染風寒了,吃什麼藥比較好?」賀三郎問著櫃前的老翁。

  「哦,這要看病了多久了。」

  「病了四天了。」

  「這好辦,我給你配個藥……」

  「有勞了。」

  老翁手腳利落地選出需要的藥材,包好交給賀三郎。賀三郎道謝著接過,付了錢正要離開。門外忽然傳來人們的騷動,幾個青年人大喊著:

  「快去八仙酒樓看熱鬧啊!」

  「聽說有幾個武林人在打架了!」

  「很精彩啊!大家都去看啊!」

  街道上的閒人們都跟著去湊熱鬧,賀三郎好奇之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來到八仙酒樓門前,就見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民眾,一些本在酒樓裡用膳的客人都狼狽地衝了出來,可見裡頭打得非常激烈。賀三郎擠到人堆的最前面,抬頭看去。

  八仙樓二樓上一陣混亂的廝殺聲,摔破的桌椅不時破窗而出,底下的人們又是驚叫又是抱頭躲避。

  只聽一聲驚天慘叫,一名手握大刀的大漢從窗戶裡飛了出來,正確來說是被人狠力踢了出來。

  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濁血。圍觀的人們正在驚嘆著,又見一抹青灰色的身影從破掉的窗口飛出,落在大漢身前。那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直指大漢的咽喉,一頭烏黑的青絲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目的光芒,雙目透露出使人折服的光彩,俊秀的臉蛋依舊帶著少年的青澀。

  這孩子不過比賀三郎大上一、兩歲,看著這名與自己年齡相若卻有如此好身手的少年,賀三郎頓時驚得合不攏嘴。

  青衣少年正要一劍刺入大漢的喉嚨裡,一道低沉中帶著威嚴的聲音傳來:

  「鎧之,放了他吧。」

  一名穿著灰黑衣服的青年從八仙酒樓裡出來,他約莫二十六歲左右,身材魁梧,方臉厚唇,高鼻大眼,看上去氣魄十足。

  「是。」名喚鎧之的少年聽話地收起劍,退回青年身邊。

  那青年向圍觀的人們抱拳,非常有禮貌地解釋:「抱歉,驚動到諸位了,在下與小徒路經此地,不巧遇上挑事者,小徒魯莽還擊,打擾了各位鄉親的清靜,安某在此向各位賠禮道歉。」

  那安姓青年說完後,與徒弟又走進了八仙酒樓內。他們進去後不久,幾名與那個倒在地上的大漢裝扮一樣的男子快步走了出來,他們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幾個人攙扶著大漢,在人們的注目下灰溜溜地離開丁。

  好戲看完了,大家陸續散開,只剩幾名武夫打扮的男子還在討論著:

  「剛才那個姓安的年輕人該不會就是當今武林盟主安長均吧?」

  「我看鐵定是他了。」他的同伴答道。

  「哇,想不到能在這種小地方看到這種人物,真是走運……」

  「可惜沒有看見安盟主顯露武功,不過從他徒兒的功夫來看,安盟主的功力一定不容小覷。」

  「不然你以為人家是怎麼當上武林盟主的?而且這次的對手太弱了,安盟主的徒兒也不過使出了半成功力而已。」一個拿著大關刀,看似跑江湖的漢子搭話道。

  原本也要離去的賀三郎聽他們說得如此精彩,不禁駐足傾聽。

  「你說安長均為何會出現在咱們烏核鎮?」又有人問道,那拿關刀的漢子似乎知道許多江湖上的消息,他得意地說:

  「唉,你們整天待在這個小鎮裡,當然對江湖上的事不得而知。」

  「哦?難不成你知道?」

  「這事早就在江湖裡傳開了,最近獨扇門與松鶴門為了爭奪慶州的地盤,爭得可謂難分難解,兩派交戰不斷,死傷了不少人,就連其他幫派的弟子也受到牽連,安盟主大概是為了調停此事而來的吧。」

  「原來如此,慶州離咱們這裡很近,難怪安盟主會在此出現。」

  「安盟主武功蓋世,是武林中聲望頂高的人物,由他出面,大概很快就能把這次的紛爭解決了吧……

  「這可不一定。」漢子又道:「獨扇門跟松鶴門都是出了名的歹毒門派。那些名門正派根本奈何不了他們,而今這兩派交惡,怎麼說呢……算是狗咬狗骨吧,如果我是安盟主,我就會索性置之不理,讓他們鬥得兩敗俱傷,到時候再把他們一舉殲滅,這不是更好嗎?」

  「話雖如此,不過聽說那獨扇門對賺錢非常有一手,設立的分舵很快就能當上當地首富,就這麼滅掉了還真是可惜,把他們納入武林正派,讓他們傳授一下賺錢的訣竅不是更加造福大家嗎?」

  「這道也是,這次爭地盤不就是為了一個『錢』字……慶州人傑地靈,要是當了慶州老大,不就等於挖到金庫丁嘛?」

  賀三郎默不吭聲地聽到這裡,終於耐不住插嘴問道:

  「請問各位大叔,武林人也能賺大錢嗎?」

  眾人困惑地盯著他,那名拿刀的漢子笑道:「怎麼?小兄弟,你很想賺大錢嗎?」

  「嗯。」賀三郎毫不猶豫地點頭。

  漢子苦笑道:「武林人裡面,能生活得富裕的非常少,像我這種吧,學藝不精又沒啥腦筋的,也就只能跑跑江湖賣藝,賺不了幾個餬口的錢,想要有出息一就是學安長均那樣,去當盟主,當了盟主自然有一大批有錢人跟你結交,而早大家都會爭著當你的徒弟,武林盟會也會撥錢給你,不用愁吃穿不止,還能受到所有人的敬重。」

  「如果當不了盟主呢?」賀三郎也知道盟主不是誰都能當的。

  「如果當不了盟主,那就進入幫派吧,就像我剛才說的『獨扇門』,雖然名聲不好,但卻是武林中第一有錢的幫派,去那裡不需要交錢,只需有本領就行,如果表現出息,幫主自然會獎賞,要是有本事當上舵主或者堂主,更加財源滾滾,走在外頭都風光。」

  賀三郎原先以為唸書考取功名就是出人頭地的唯一辦法,想不到外面還有這麼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想起方才那名青衣少年的颯爽英姿,配上漢子的一番話,讓他越發嚮往成為「武林人士」。

  只要他學會武功,就不用受人欺負。還能靠武功賺大錢,過上好生活……

  賀三郎心不在焉地回到家裡,他把今天在鎮裡看到的事告訴阿犁,並把自己渴望成為武林人的想法說了出來。

  阿犁只是道:「只要不是害人的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賀三郎嘴裡沒說什麼,可是心裡卻想:要是能達到目的害人又算得了什麼?你不害人,別人也會去害人,那多我一個又有什麼差別?只要能過上好生活,讓我害多少人我都不在乎……

  從那一天開始,賀三郎的內心漸漸起了變化。他不再安分地干農活,而是一直想著如何能進入「武林」這個世界,只是,生活在這種偏僻的小山村中,實在不能給他帶來什麼契機。

  每當他看著遙不可及的天際,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幻想著外面的世界。

  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這天,賀三郎如常地到山上撿柴,黃狗小寶歡蹦亂跳地跟著他上山,不時在草叢中嗅來嗅去。

  賀三郎拾了滿滿一籮筐的乾柴,準備返程,轉頭卻發現失去了小寶的蹤影。

  「小寶——小寶——」他高聲呼喚著,須臾之後,山的另一邊傳來了狗吠聲。賀三郎心想這調皮的狗兒居然跑到那麼遠去了,他繼續大喊:「小寶——快回來!」

  等了好一會兒,依舊不見小寶回來,賀三郎心中起疑,小寶向來很聽話,為何今天如此反常?他當下往傳來狗吠聲的方向走去。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