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來
正如楚瀾所說,長久的別離與異地也許就成為考驗感情的難關,但要是這麼輕易地放棄了,說明自己還是不夠認真。
而無論紀宵還是楚瀾,都是長情的人。見不到面有視頻,上課暗度陳倉發微信,偶爾打個長途電話,日常瑣碎都事無鉅細地道來,短則十幾二十分鐘,長不過半個多小時,你一言我一語,竟也沒人覺得煩。
這年開學早,紀宵剛到學校,就過了十九歲生日。他出生在二月底,沒告訴任何人,宿舍的大家認識不過一個學期,又都是男生,並未熟到這也記得的地步。
紀宵沒覺得生日多麼與眾不同,他許久未曾隆重地慶祝,因此早起後與楚瀾互相問候,便一如往常地去上課了。
這天的老師課堂氛圍輕鬆,課間時,紀宵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他推開正纏著自己記筆記的張一帆,站起來接:“喂,您好?”
“哎,您好,是紀宵……先生嗎?”
很少被這麼稱呼,紀宵愣怔道:“……啊,是的,您是哪位?”
那人說:“有您一個快件,麻煩您告訴一下在C大哪棟樓,我現在給您送去。”
C大所有快遞都有專門的收發點,不至於送到樓下。紀宵以為遇到電話詐騙,沉聲說:“不用了,您……送什麼東西?我不記得買過東西,要不您放收發點吧。”
那人好似急了,說道:“這個不能放收發站,會壞掉的。哎,我真不是騙子,紀先生,您在哪棟樓,我馬上給您拿過去簽收就行。”
紀宵:“好吧,那麻煩送到三教這邊來,我下去拿。”
他掛了電話,張一帆好奇道:“誰啊,你說話平時沒這麼有禮貌,老師?家長?”
紀宵無奈地說:“是快遞,但我好像沒買東西,也沒什麼快遞非要當面簽收吧……不管了,待會兒就知道了。”
他很快接到了第二個電話,紀宵於是跟老師打了個招呼,下樓去拿。他越往下走,心中越有了某種奇特的預感,最後幾步台階是跳下去的。紀宵一眼便看見了等在教學樓外、騎著小電驢的快遞員,可又不是任何一家“什麼通”的標誌,頓時更疑惑了。
紀宵小跑過去:“您好,我就是紀宵。”
那快遞員一臉終於等到你的感慨,轉身從巨大的包裡提出一個淺粉色和紫色交錯的盒子:“給您,生日快樂。”
紀宵懵逼地簽收了,直到快遞員一溜煙地騎車離開,他提著那個巨大的盒子,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傳說中的生日蛋糕。
提著巨大物件走進教室,紀宵其實感覺有點丟臉,因為整個教室的人在三秒內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爆發出一陣“生日快樂”。
紀宵連連道謝,拎著蛋糕盒趕緊回到位置上坐好。
某東北大哥八卦心發作,連忙湊過來:“誰,誰給你送的,這麼惦記你,女朋友啊?”
紀宵否認不了“女朋友”,只好含含糊糊地曲線救國:“嗯,我對象送的……也不跟我說一聲,這麼早就送來,嚇死了。”
張一帆嘖聲道:“這多浪漫啊!”
紀宵仔細想想也是,摸出手機悄然把蛋糕店名字拍下來,然後發給了楚瀾。對方可能一直等著,秒速回覆:“好吃嗎,不好吃我揍樊繁去,出什麼餿主意。”
紀宵:“還沒吃,寶貝兒我還在上課。”
楚瀾對於他脫口而出的“寶貝兒”三個字既沒否認也沒抓著不放:“那你等下再吃。這個天氣不怕壞,明天還能繼續吃。”
紀宵憋笑憋得非常辛苦,張一帆好奇地探頭,光明正大偷看起了他們的聊天記錄,不時發出“唉呀媽呀”這類地道東北腔的感嘆詞。
紀宵扭頭,學張一帆的語氣說:“你瞅啥?”
張一帆:“你這女朋友……不光名字好聽,還挺實在的哈。”
他聞言去看,當初加了楚瀾微信,卻一直沒改備註,只後來置頂聊天框的時候放了點標識聊表私心,楚瀾的名字又頗為中性化,以至於張一帆看到了這十分悶騷的得瑟:“楚瀾”後,跟著兩個小桃心。
給戀人特別的備註這事本沒什麼,但正經中透出的一絲膩歪,唯有紀宵這種看上去不太在意風花雪月的人,做出來才分外讓人心動。
紀宵臉上驀然紅了,張一帆還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兒,哥懂你,小別勝那啥,異地辛苦嘛,沒事兒看著小桃心還能開心。”
紀宵:“……你少說幾句吧。”
他嘴上裝作很頭疼,一副“不知道拿他怎麼辦”的樣子,心底卻止不住地歡呼雀躍,連上課時間都偷偷拽著蛋糕盒子上的緞帶玩。
大課結束,紀宵被幾個室友簇擁著推回了宿舍。以張一帆為首的覬覦此蛋糕已久,詢問紀宵的同意後,一分鐘也不能等,自作主張地幫紀宵拆開。蛋糕外還罩著一個塑料殼子,裡面的蛋糕不算太大,製作精美,造型簡單。
端起來放上書桌的時候,一張卡片輕飄飄地落了下去。
紀宵沒理他們起鬨要點蠟燭唱生日歌,弓下身將硬卡片撿起。蛋糕店通常會附贈一張祝福卡,不過是打印出來的標準字體,看著雖然冷冰冰,到底一份情誼尚在。
他翻過來,看到那上頭的筆跡,不覺突然失語。
曾無數次見這個筆跡,高中時抄過的地理考綱,上課傳過的小紙條,教室後黑板上偶爾出現的板報。大學之後不常用鋼筆,即便卡片上只是打印出來,但這筆跡一如當年似的,撇捺鋒利,橫平豎直。
“紀宵,生日快樂。陪你過第三個生日,先送個蛋糕吧。——楚瀾”
他反覆看這張卡片,堅硬的邊角抵在掌心。張一帆率先發覺紀宵不對,湊過來,看到熟悉的名字,啞然失笑,拍著紀宵後背,對其他人說:
“就是他那個高中同學,現在的對象,人家送的蛋糕。誒,老小,你可別動,怎麼著也讓你宵哥先來!”
紀宵被他一嗓子吼得找回理智,把那張卡片往兜裡一揣,遂室友的願先把蛋糕分了。
他只拍下自己分的一小塊,然後並卡片一起拍了照,發到朋友圈。紀宵咬著塑料勺子,終於心甘情願地承認他是有點想炫耀。
五分鐘後再去看,翟辛恩憤怒地說:“蛋糕好歹給我留點啊!”樊繁一臉冷漠地連發三排微笑表情,姜星河無語凝噎只能隔空喊話:“宵哥你生日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送你東西現在還要嗎?不然我硬盤寄給你啊?”
惟獨楚瀾,發了個愛心。
周揚:“怎麼回事?阿瀾突然這麼肉麻了?”
發愛心的某人壓根不理周揚,直接敲了紀宵視頻。他望了一眼瓜分蛋糕的室友,捧著手機爬到床上,才打開了鏡頭。
楚瀾大約用的電腦,攝像頭要明亮清晰得多,他背後貌似有個人影,紀宵疑惑地問道:“你室友還在啊?”
楚瀾回頭看看,又跟李承啟打了招呼,才說:“對,學長在趕論文。蛋糕吃了嗎?”
紀宵頷首,調整了角度:“挺好吃的,你別去找樊繁了。對了,今天怎麼突然想到視頻,以前不都打電話嗎?”
楚瀾大言不慚,說情話不打草稿:“我想你了嘛。”
紀宵露出頗不自在的神情,他插著耳機,但室友都在下面,雖然心中竊喜,臉上卻不知該如何反應,一時有點扭曲。楚瀾一句話惹得他渾身手腳都不會放,只得說:“這才多久,一個多星期而已,那離暑假還早著呢。”
楚瀾的椅子往後退,他彷彿在仔細端詳,片刻後對紀宵提意見:“頭髮剪太短了吧。”
聞言,紀宵摸了摸自己頭頂,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是有點短。之前楚瀾返校時,跟他說以前短髮好看,紀宵經過寒假沒注意自己的形象,任由頭髮長得飛快,轉眼就快要遮住眼睛,楚瀾又這麼說,他一出正月十五,在回學校前,找了家理髮店處理了。
回想起這事,自己當時跟髮型師說了兩個字:“剪短。”紀宵如實告訴楚瀾,對方摀住臉,看不出在笑還是無語凝噎了。
紀宵看上去不怎麼gay裡gay氣的,翟辛恩跨國他很多次衣品好,不娘也不是直男審美的災難,加上硬件條件不錯,平時不折騰,結果髮型一變,立刻就悲劇了。
楚瀾把手拿下,對紀宵毫不留情地給出了一個字的評價:“丑。”
他說完這字,忽然又笑了。楚瀾笑的時候越發多,紀宵能分辨出來,只動了嘴角就是客套,眼角更加下垂些說明心情不錯,而像現在這樣,露出一點點牙,連睫毛的陰影都看得分明,眼瞼處稀罕極了的臥蠶也終於顯山露水——
楚瀾是真的挺開心的。可能因為碰上戳笑點的事,也可能是打心底覺得快樂。
紀宵頂著這個後來被楚瀾戲稱為“勞改犯”的短髮造型,莫名有了種能理解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搏美人一笑的固執了。
春天來了又走,短暫得彷彿一個美好的夢境。夏日炎炎,紀宵的短髮終於長到了楚瀾喜歡的長度,側面稍微剪短些,拿髮膠往後捋,精神又帥氣。
他同時也在找租房的事。對紀宵而言,他每個月的生活費只夠基本開銷,利用勤工儉學和週末打工可以賺一些,紀宵不怎麼花錢,多餘的基本都存下來,如此一學期,也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
邱志軍到上海出差時找他長談過一次,大意不過是邱榆現在國外上學,開銷很大,她又不願自己打工,假期還到處去玩,希望紀宵能理解他們的苦處。紀宵當然和顏悅色地送走了繼父,心頭生出一點惡毒的快感。
那是邱志軍的親女兒,而他是家中頂樑柱。邱榆本身性格孤僻古怪,小時候看不出來,以為只是內向,長大後發覺不對已經晚了,只能繼續供她唸書。而據紀宵所知,她念的學校是不入流的野雞大學,未來回國工作估計也要邱志軍一手安排,如此對比之下,邱榆讓邱志軍夫婦心力交瘁,紀宵卻自己活得自在。
他從不找家裡要生活費和學費以外的錢,也不惹事。等邱志軍意識到性取向並不能成為評價一個人的標準,他想要重新付出父愛,可被涼透了的心怎麼還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呢?
紀宵對楚瀾提起這事時,對方遠程給了他一個抱抱。
“不過還是有好事,”紀宵低頭寫寫算算,開著視頻跟楚瀾聊,“你猜怎麼著?我昨天看房子的時候,發現有套就在我們校內,按著那個電話打過去,居然是認識的人。”
楚瀾因為夜深人靜而犯困眯起來的眼睛睜了:“誰?”
紀宵笑道:“王景瑗,那房子是她媽媽的,更巧的是——她媽是我們學院一個老師,下學期我可能就有她的課了。”
楚瀾:“啊?什麼?”
紀宵捂臉:“不過那房子她現在偶爾會住,比如那種有早課來不及的時候。也就是說,我要是租了她們家的房子,有時候會比較尷尬,你……你介意嗎?”
視頻裡的楚瀾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不是知道你只喜歡男生嗎,我有什麼好介意的?”
紀宵:“她什麼時候知道的?”
楚瀾:“我上次找過你之後回來,她問韓靄我們是不是一對來著。”
紀宵:……
仔細回想之前跟王景瑗全部的交集不過就一頓飯,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火眼金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