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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第39章
第39章 沙溪

 最後紀宵仍決定租王景瑗家的那套房子。不過房子還不能立刻入住,得等到大二時跟輔導員和系主任都寫了申請才行。最近C大抓校園安全抓得很緊,對外宿資格審查嚴得很,紀宵沒有特別正當的理由,能不能順利批下來是個問題。

 王景瑗倒是隨意:“反正那房子不著急出租,先給你留著,你要不能申請外宿,再聯繫別人就是了。”

 於是此事被暫且擱置,迫在眉睫的是即將到來的期末考。

 大一的上學期,紀宵靠吃高中的老本過了英語四級,成績不算差,於是跟著大家一起報了六級的名。而六級考試和幾門專業課考試加在一起,紀宵光顧著怎麼不讓高數和宏觀經濟學掛掉,考前一夜做了兩套題就上了。

 考完後他對楚瀾說:“聽力結束的時候我滿腦子的,‘我是誰這是哪我在幹什麼’。”

 楚瀾——他現在作業大部分用英文寫——理解不了紀宵的困窘,說:“你高考英語不是135嗎,六級有這麼難?”

 紀宵椎心泣血繼續說:“然後看到閱讀,我覺得剛才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那麼幾篇,問題我都懂,找不到答案啊。作文更懵逼,那幾個小人在跳舞,我怎麼知道傳遞了什麼思想?談戀愛不如跳舞嗎?還是大家一起來尬舞?”

 楚瀾:“……”

 他轉手把這段截圖發到高中同學群,正要開嘲諷,結果除了不考六級的樊繁,其他幾個人都嚶嚶嚶著輪流要跟紀宵握手,吐槽大學六級“高考完的人都能過”全是扯淡。

 姜星河:“宵哥,我覺得六級吧,應該比我們專業課難一百倍。”

 周揚:“我寧願去背民法通則!至少那字我認識!”

 幾個沒出息的人抱在一團哭,楚瀾看完文獻,回來翻了翻聊天記錄,有點想退群。

 彼時紀宵還不知道大學六級將會成為他在C大四年生活中最大的坎,後來提起,比專業課和論文實習之流都更加讓人心痛。他只歡歡喜喜地把剩下的課考完,然後拿著上學期成績優異的獎學金,飛雲南了。

 這趟旅行是楚瀾提的,他放假得早,兩個人回錦城還得偷偷摸摸談戀愛,不如找個地方做義工也好,純旅遊也好,耗個十天半月再回家,紀宵了無牽掛,楚瀾一說他就同意了。

 楚瀾在當地已經呆了一週,大理陽光熾熱,原本白皙的楚瀾被曬得有點黑,膚色比以前更加健康。從機場接到紀宵時,對方尚是睡眼朦朧。

 楚瀾自然地牽過他的手:“休息得怎麼樣?”

 紀宵打了個哈欠:“剛考完就過來,感覺像做夢一樣。”

 早晨還只是存在微信裡的戀人突然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紀宵站在楚瀾左側,改左手去牽他,右手卻摟住了楚瀾的肩膀。他低頭把下巴擱在楚瀾肩頭,朝他頸窩蹭了蹭,在他下巴輕輕地吻。

 頭稍微偏開些,楚瀾說話仍是帶笑:“差不多得了,公共場合,小心有人看不過去當眾替天行道。我們倆還沒到殉情的時候。”

 連楚瀾都會說笑話了,紀宵見好就收,但仍黏著他,慢半拍地從長途飛行的疲倦中品咂出了一絲喜悅,要是有尾巴估計能當場搖起來。

 兩人先乘坐了從大理到劍川的班車,三個多小時的行程裡,楚瀾和紀宵共享一副耳機,靠在他肩上睡覺。他睡著不規矩,大巴偶爾剎車,楚瀾便往前倒,整個人搖搖欲墜,紀宵乾脆拉過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兩隻手抱著,這才舒服了些。

 他毫無睏意,耳機裡聽著年代久一點的情歌,低頭凝視楚瀾。

 好像他還沒有仔細看過楚瀾的睡顏,說來也好笑,他們高中是室友,而楚瀾每天賴床,光是喊他起來就能耗盡力氣,拼了命跑去教室才不會遲到,哪來的時間偷看他睡覺;畢業旅行爬山那晚,兩人還沒在一起,只能驚鴻一瞥。

 紀宵的手指輕輕蹭過楚瀾的額頭,順著描繪他的眉眼,越看越覺得喜歡。

 車上紀宵不敢造次,只能將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偷一個間接的吻。

 到了劍川又換了綠色的客運小面包車,楚瀾大約沒受過這種罪,一上車就悄聲抱怨道:“早知道我讓老張把車借我,他非說我要給他愛車蹭掉一塊漆。”

 紀宵深知此人本性:“你肯定把他車弄壞過。”

 楚瀾:“……就不小心扎破了輪胎。”

 紀宵點著他的鼻子,又不過癮地揪了一把,才說:“這樣也挺好,坐車好看風景。”

 楚瀾雖還在糾結車廂裡的劣質皮革味,只得往紀宵肩上一靠,十指潦草地抓緊,哼唧幾句表示不放在心上了。

 至於楚瀾之所以會早早從香港到雲南,竟然還是公事。

 從五月的暑假開始,韓靄便邀約楚瀾與她的幾個相同愛好的朋友一起進行社會實踐。韓靄的專業是語言文學,而其他幾人,有的研究民族學,有的方向是歷史,楚瀾的作業在哪都能做,便欣然加入。

 一群人裡年紀最大的是個即將去美國讀碩士的學長,最小的就是韓靄與楚瀾。他們最終把目的地定在了雲南大理,事實證明,待在這裡一個月收集資料非常值得。

 沙溪有著石窟與白族文化,相對於麗江和大理,這裡尚未被完全開發,還保持著古樸的風貌。旁有河流,遊客不多不少,大都慕名而來,待一段時間又走。

 同學當中並非每個人都像楚瀾一樣家庭富足,於是他們選擇了一邊做義工一邊留在沙溪。等結束就走了,惟獨楚瀾留著,把紀宵一起喊來。

 楚瀾住的地方是一家民宿客棧,大鬍子老闆姓張,不到四十的年紀,看著卻更滄桑些。他原本是個背包客,後來路過沙溪,覺得這邊不錯,用全部積蓄盤下了一套老房子,一樓開了小型清吧,二三樓住宿,定居至今。

 小面包車又開了四十分鐘,一趟行程比紀宵從學校飛到雲南花的時間還久。面包車裡有點異味,窗戶還打不開,憋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看到車站,紀宵差點喜極而泣。

 下了車由楚瀾領著,兩人說些閒言碎語,比如看了什麼電影、記得哪句台詞,考試怎麼難、看到監考老師的衣服穿反了,一路說說笑笑拉著手,竟也很快到了客棧所在的那條小街。鋪著幹乾淨淨的青石板,每家店外都栽著幾盆植物,清爽明快,很有當地風情。

 大鬍子老張正站在一家裝飾古拙質樸的店外澆花。他遠遠地看到楚瀾,大嗓門兒毫無顧忌地跟他打招呼:

 “小楚,你怎麼還帶個小帥哥回來?”

 楚瀾聞言眼睛睜大,百口莫辯,還好街道上四下無人,他瞎嚷嚷也沒人理。

 而走近了點,本來以為已經沒事,老張突然再接再厲,更大聲地說:“哦!我想起來了,你說去大理接男朋友,這是你男朋友啊!”

 這下不僅楚瀾無語,紀宵也徹底地說不出話了。

 老張一把摟過紀宵的肩膀,拍著他的後背:“哥們兒叫什麼?多大了,念什麼專業啊?你真是這小子的男朋友啊?難怪他來了之後人家小姑娘的情書都沒收過,之前還以為他單身,看到沒完傻笑著玩手機,就知道有情況,果然!”

 這自來熟的熱情讓紀宵莫名想起了姜星河,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後一句話,扭頭去看楚瀾。對方置若罔聞,上前去一腳踩在老張鞋面:“你小聲點,他害羞。”

 說他沒準備好承受這樣山呼海嘯般的調戲還好,說他害羞,紀宵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他打了楚瀾好幾年的注意,最近卻彷彿在主動上比不過楚瀾,這樣下去,年少做過的春夢中畫面只怕要反過來。

 楚瀾小可愛也許以後捏著他的下巴喊媳婦兒?想到這層,紀宵莫名地覺得違和。

 於是紀宵徹底丟掉矜持,大馬金刀往前一站,摟過楚瀾的腰把他抱回來,然後湊在耳邊說:“好好說話,不要踩別人的鞋。”

 末了他熟練地拿過楚瀾的包挎在自己背上,和老張握手:“張大哥好,我叫紀宵。”

 又跟客棧裡幾個工作的人打過招呼,楚瀾方才帶他去了住的地方落腳。

 楚瀾雖然是做義工,住的地方卻不比來的客人差。客棧工作的人有兩個是當地的中年阿姨,負責打掃衛生,打掃完後便結清工資回家了。另外記賬與管酒吧的姐姐不到30,叫夏琳,住在客棧裡。

 一樓後面有個庭院,他們和老張、夏琳姐共用洗手間和浴室。

 “床還挺舒服的。”紀宵往鋪好的床上一躺,被楚瀾拽起來,順勢抱住他的腰。楚瀾一時重心不穩,膝蓋一軟,徑直坐在紀宵身上。

 他臉微微熱了,紀宵仍把他抱得很緊:“剛被你接到我就想這樣,你都不知道,剛在大巴上,隔了過道坐著的那個小妹妹一路都拿手機拍你。然後我把你拉過來靠著睡,她還衝我翻白眼。阿瀾,老實交代,剛從老張說的情書是怎麼回事?”

 楚瀾被他從背後抱著,一時的尷尬過了之後,坐著紀宵的腿卻還將就自在,伸手拿了本書裝模作樣地看:“嗯……就是剛來的時候,我跟老張說過韓靄不是我女朋友,所以就有玩耍來聽歌的女孩兒,接著吧檯紙條寫情書……畢竟我媽說我靠臉吃飯。”

 “所以,情書呢?”紀宵湊在楚瀾耳邊,見他裝得無比鎮定,忍不住叼住耳尖密語,“我這個人很愛吃醋的,之前宋詩詠的醋我喝了三年,阿瀾,你知道嘛。”

 楚瀾的書看不下去,耳朵的通紅一直蔓延到脖子根:“……我沒收,她們寫得又沒你好,我就吃你這套。”

 與此前斬釘截鐵說“別問不可能的事”相隔能有多久,一年而已。紀宵默默地分析楚瀾說的幾分真幾分假,但又無可奈何地發現他壓根沒法不信楚瀾。

 “好吧,”紀宵說,“以後每個月我都給你寫封情書,免得你哪天一時興起收別人的。”

 楚瀾從他身上站起來:“收拾下,我們去吃飯,然後帶你去個地方。”

 紀宵卻不起,拉住楚瀾。早就饞老張手藝的楚瀾對此種行為非常不滿,他扭頭不解地問:“怎麼了,你腿斷了啊?”

 紀宵認真地說:“親一下。”

 他向上看時眼睛會顯得更圓,真誠又無辜。紀宵其實長相很端正,是家長們心中對於“帥”的標準,偏偏他薄唇,下巴與側臉的輪廓都棱角分明,故而使這張看上去周正的臉有了一絲凌厲,不笑時格外嚴肅。而他這樣看著楚瀾,幾乎讓人無法拒絕。

 楚瀾在心裡鄙視“你多大了還撒嬌”,卻又忍不住被他撒的嬌征服,碎碎念了兩句不正經,摟過紀宵的脖子。

 他吻下去時,紀宵恰如其分摸上楚瀾的腰。這動作讓楚瀾一個激靈,險些緊張得咬住了他的嘴唇,腰屬於敏感帶,楚瀾怕癢,因此格外受不了觸碰。

 紀宵按住他的後腦,舌輕巧地探入,把原本楚瀾打算的淺嘗輒止變作深吻,手則放在腰上反覆摩挲。楚瀾有些受不了,又本能地想笑又覺得羞赧,他剛放開手,忘了自己是俯下身的姿勢,立刻被紀宵在後腰一帶,跌倒床上。

 楚瀾好歹是快二十的人,紀宵手來不及支撐,兩個人軟軟地陷在被縟裡。楚瀾剛想爬起來,那人卻不依不饒摟住他繼續吻,彷彿要把分開的四個月都在這時補回來。

 他在戀愛上頗為慢熱,唯有長久的分別與思念才能勾起埋藏在心裡的喜歡。被紀宵熱烈地吻,楚瀾後知後覺進入狀態,半壓在他身上,順從地配合。夏天輕薄的T恤被掀起下襬,紀宵發出一聲嗤笑,吻落在楚瀾嘴角。

 他突然在楚瀾腰上掐了一把,隨後坐起來整理頭髮。

 楚瀾茫然地問:“你怎麼了又?”

 紀宵嚴肅地扣好襯衫扣子,把楚瀾也拉起,用朗讀語文課文那樣的口吻說:“不能再摸了,再摸就要出事故了。”

 一開始楚瀾還異常呆萌地沒明白,走到吃飯的餐廳時還纏著紀宵問:“能出什麼事故?是地震嗎?還是你快缺氧了?”

 紀宵拿過筷子,意味深長地做了個手勢。

 楚瀾:“……哈哈哈不至於吧,你也太敏感了。”

 紀宵點點頭:“至於,我覺得正常男青年都會這樣,我那麼喜歡你。”

 聽了這話,楚瀾彷彿想到了什麼,乾笑了兩聲。眼看老張把菜端上來,楚瀾坐在四方桌一側,用兩根筷子戳碗,戳不了幾下又面紅耳赤地放好,開始了眼神飄忽不定、手腳得了多動症的開黃腔後遺症了。

 老張:“阿瀾,你怎麼不跟你男票一起坐?”

 楚瀾:“男朋友就男朋友,還‘男票’。一把年紀了裝嫩,天天跟來旅遊的小姑娘們學,人家說出來那叫萌,這話經你嘴說出來就特別噁心知道嗎?”

 老張一顆玻璃心碎成了八瓣,差點跪在地上。他回頭對上紀宵戲謔的目光,頓時跟找到救星似的,彷彿會哭倒長城地說:“阿宵——你男票這樣對我,你不能看著不管啊,你不在的時候,這毒舌天天嘲諷我,從鬍子嘲諷到我的鞋……到底我是老闆他是老闆!他可只是來做義工的啊,怎麼老欺負我!”

 紀宵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老張的鞋,又見他淒慘的樣子,把那句“我覺得也很醜”嚥了下去。而老張如此委屈,應該不是空穴來風,想必這些日子沒少被楚瀾口頭欺凌,剛想出言相助,楚瀾說:“你幫誰?

 紀宵只得給老張投過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目光,然後笑臉而對:“當然幫你了。”

 從前楚瀾自己在的時候,老張每天只承受他的鄙視,偶爾楚瀾幹活不利索,他還能翻身農奴把歌唱地以牙還牙,現在紀宵來寫作幫忙讀作虐狗,找不到對象的老張欲哭無淚。

 這樣的生活還得持續十幾天,老張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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