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擔負
“你向阿姨出櫃了?”紀宵偷偷拉過楚瀾的胳膊問道。
楚瀾一臉的無所謂:“沒有啊,她知道其實沒什麼,就怕我媽一個多嘴告訴她老公,然後她老公就會打斷我的腿了。”
李文茵拉著布丁在前走,沒聽見楚瀾這番大逆不道的推理。紀宵深感頭疼,他以前從沒見過誰形容自己親爹是“我媽她老公”。而楚瀾隨意的態度更讓他篤定,此人是泡在蜜罐裡,才長成了這個沒大沒小的樣。
於是紀宵禁不住感嘆:“這下是真的見家長了。”
楚瀾:“你好好表現,我媽愛吃紅燒肉。”
紀宵笑出了聲,惹得李文茵奇怪地回頭望了他們一眼,連忙擺手。
回到家中,李文茵奇怪地“誒”了一聲,眼看不復之前出過遠門回來的處處積灰,屋裡窗明几淨,茶几上新洗了水果,餐廳的椅子被拖開了,明顯早上有人坐過。她目光移到陽台,竟然晾著洗好了的衣服,正在風中微微地蕩。
李文茵一見楚瀾換完鞋就去拿橘子吃的樣子,更加疑惑,問道:“阿瀾,你早上起來收拾了房間嗎?還做了早餐?”
楚瀾是個誠實的孩子,他嚴肅地說:“不是我,媽,今早紀宵買菜過來給我煮了碗水餃。然後我吃飯的時候,他就把衣服晾了,地板拖了,桌椅擦了。”
布丁突然嗷嗚一聲,楚瀾馬上補充道:“還把狗喂了。”
楚瀾自小優秀,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業餘愛好廣泛,還不鬧騰。這些優點掩蓋了楚瀾的不足,以至於他一直都是李文茵閨蜜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她由此疏於對這小子生活自理能力的管教,直到楚瀾上高中,才學會了自己洗襪子。
李文茵心情驀然複雜了片刻,紀宵乖巧地說:“阿姨,我先去淘米煮飯,您想吃什麼冰箱裡有,到時候您說就行——我答應阿瀾的。”
她被這句話打擊得體無完膚,再看楚瀾理所應當的樣子,生平第一次氣不打一處來,對親兒子說出了父母育兒的經典台詞:
“你看看自己,你再看看人家!”
楚瀾眨了眨眼睛,連忙把剝好的橘子掰了一半給李文茵,比紀宵更乖地討好李文茵:“你吃,這個挺甜的。”
李文茵吃著兒子剝的橘子,還把兒子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遍。
早上睡懶覺,起床不疊被,出門沒禮貌,見著人不會打招呼,從不主動做家務,買水果挑最貴的,看完的書隨手扔,我行我素慣了不喜歡接受教育,沒事就折騰布丁……開車還經常不繫安全帶!
吃都堵不住媽媽的嘴,楚瀾委屈死了。
因為家務與廚藝,李文茵先入為主對紀宵充滿好感。她身為全職太太,平時先生不常回家吃飯,故而懶得下廚——紀宵後覺得楚瀾的天然呆和懶癌簡直與她一脈相承。
這天家裡除了“洗水果”和“煮麵條”之外其他功能被冷落了許久的廚房重新找到了它應有的位置,李文茵彷彿十分好奇,跟在紀宵身後,竟一板一眼地學起了他如何做飯。紀宵剛把菜拿出來,李文茵立馬說:“紀宵你給我,我來洗。”
未來的丈母娘親自動手,紀宵誠惶誠恐只得讓開。
他切菜時,李文茵稱讚:“哇,你好厲害,切的土豆絲也太細了吧!”
他嫻熟地處理好雞翅下鍋,李文茵忙前忙後:“阿宵,要做可樂雞翅還是蒜蓉雞翅,要不還是可樂雞翅吧,我給你拿可樂去。”
等紀宵把一桌葷素搭配齊全的家常菜端上桌,李文茵拿著筷子站在旁邊點評:“紅燒肉是我愛吃的,雞翅那臭小子喜歡……阿宵,你怎麼不做自己愛吃的菜啊?”
紀宵忙說:“我也喜歡吃雞翅,還有那個酸辣土豆絲,我挺愛吃的。”
他說這話時,正好端著一大碗海帶排骨湯放在正中央。李文茵歎為觀止,猛然一筷子抽在預備偷吃的楚瀾手上:“就知道偷吃,你跟人家多學著點!”
才剛從被親媽懟了好幾遍的失落中回過神來,楚瀾頓時又進入委屈模式,李文茵被他可憐巴巴地望著,無可奈何妥協:“算了,指望你還不如指望外賣小哥。看見沒,你以後找媳婦兒,給我照著這個標準找,要賢惠的。”
楚瀾戳著米飯嘟囔:“那讓他給你當兒子算了。”
李文茵“哼”了一聲,說:“我要能生出阿宵這種兒子,還要你幹什麼?不過你……既然長這麼大了,我也就湊合要了。”
楚瀾自出生起沒有這樣被鄙視過,頓時惡向膽邊生,口無遮攔地說:“這樣吧,我和紀宵處對象,你就多個賢惠懂事做飯還好吃的兒子了,怎麼樣?”
他這話堪稱性質惡劣,紀宵不知道李文茵什麼性格,只暗道要是他在家敢這麼說,馬上就是一頓板子伺候。腦內充滿殘忍的畫面,紀宵看向李文茵都忐忑無比,不敢直視。他鎮定自若地加了塊排骨,對楚瀾說:“你胡鬧。”
不料李文茵卻坦然道:“行啊,不過我估計人紀宵看不上你,你會什麼啊?”
楚瀾冷靜地分條縷析:“我長得好看。”
李文茵沉默許久,漠然地說:“……楚瀾,你媽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阿宵來吃,別理他,出生的時候腦袋嗑到手術床了。”
紀宵:“……”
他和楚瀾對視一眼,對方聳聳肩,不置可否。
紀宵猜不准李文茵到底怎麼想的,只得埋頭吃飯,平時給楚瀾夾菜勤快,今天也收斂得多,不敢放肆,連帶眉目傳情的次數都十分有限,生怕被提醒出兩人還能滋生不正當關係的李文茵看出端倪。
飯後紀宵主動提出收拾殘局,李文茵推辭兩句,然後把楚瀾抽到廚房跟他一起洗碗了。
紀宵不讓楚瀾動,自行擦碗,藉著水聲壓低了聲音:“你剛才膽子太大了,就不怕阿姨看出我們兩個不單純?”
楚瀾無所畏懼,他手頭端著一盆剛洗出來的草莓心無旁騖地吃,抽空說:“看出來就看出來,我媽很開明的,她是心理學碩士,心特別寬。以前我跟宋詩詠交往的時候,有次看電影散場才發現我媽就在我們後一排,當時嚇得魂飛魄散,結果她和藹可親地請宋詩詠吃了一盒哈根達斯,回家後委婉地跟我說,眼光不太好。”
紀宵差點笑出聲:“阿姨真行。”
“她對我的教育從來都是聽之任之,有段時間,我幹媽——就是樊繁她媽——搜出了樊繁買的耽美小說,付之一炬,樊繁來找我媽哭訴。她走了之後,我媽特別正經地跟我說,‘你要想看媽媽絕不攔你,但自己性取向不要受這些影響。’我當時也是事多,就問她‘如果我喜歡上男生怎麼辦’——那會兒我初三。”
紀宵順從地問:“阿姨回答你了麼?”
“當然了。她說,‘無所謂,你喜歡又不是我喜歡,你受罪也跟我沒關係,那個人的性格與品行遠比性別重要’。”楚瀾說完,咬了口手頭的草莓,“噫,這個甜,你吃。”
被他塞了半個草莓,水果汁液在舌尖爆開,滿溢的甜蜜頓時充盈了五感。紀宵把最後一個碗擦乾:“那你打算就這麼說?”
楚瀾:“你是我男朋友,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紀宵沾著肥皂泡的手指在楚瀾鼻尖一點,那裡立刻也沾上了泡沫。
楚瀾抹掉,他看紀宵帶著頗為膩歪的笑容,一邊收拾流理台一邊哼歌,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擁抱他的衝動。
他已經是在逆境中開朗地長大了的小白楊,只在孤獨的夜裡顯出僅存的脆弱,無人問津的時候久了,他不一定能總是微笑面對生活。如果和自己在一起,能讓紀宵徹底抹去最後一點陰霾,從此變得樂觀活潑,對誰都和善溫柔,好像也不錯。
楚瀾倚著牆,手裡抱著一個小小的水果筐,他剩下幾個看上去就很甜的草莓,目光依戀地流連在紀宵身上。
紀宵當時問他喜歡自己什麼,楚瀾說得太自我。
“其實是喜歡你的積極和溫柔,善於傾聽,還有強硬的執拗,在你身邊,連我都不再刻薄,也學會了怎樣待人接物。你讓我變得更好,所以我日復一日——從最初走投無路只能面對,到現在心甘情願——更加愛你。”
他把這些心情整理完畢,當天晚上睡前編輯成長長的一條信息發給紀宵。
對方看了很久,直到楚瀾睏意上湧,紀宵才回覆他:“知道嗎,那時我不愛與人交流,自卑又沉默。直到遇到你,整個人生都因此改編了。你才是我的光。”
楚瀾無法想像認識之前的紀宵是什麼樣,但他是個銘記“珍惜當下”的人。
多年不曾記得自己的夢境,楚瀾向來睡得很沉,這天他卻清晰地記得,夢裡他跟紀宵在維港手牽手,紀宵指著對面的燈火說:“看,真像你的眼睛。”
許是互訴衷腸有些肉麻,直到楚瀾返校,紀宵來送時,兩個人還有些不自在。這點害羞沖淡了離別的愁緒,楚瀾暑假五月就開始,大大縮短了見面的間隔。
紀宵強迫自己習慣長久異地,這很考驗感情,但對他們二人而言,好像不是什麼難事。本是喜歡細水流長的,隔著千里的距離,交流也如同朝夕相對。
“我之後應該還要留在香港找點實習做,我們專業得實地研究才能更好地進行學術思考。”楚瀾和他說話,來送他的只有紀宵,這短暫的二人時間便彌足珍貴,“不過六月……應該也結束了,你要是不煩,我可以去上海,但你宿舍太不方便了。”
紀宵接話說:“住酒店成本也高。我們大二就可以搬出去住,到時候我找找學校內或者附近有沒有租房,再買輛二手單車。”
楚瀾捏他臉,仍是公事公辦的口吻:“男朋友可以提供金錢支持。”
紀宵理解地笑笑:“知道,不會吝嗇向你開口的。這些都算你借我,以後慢慢還。”
“路還長著,”楚瀾輕鬆地說,“今年也請你……多照顧我了。”
紀宵摸摸他的腦袋:“一定。”
在機場當眾虐狗太不道德,楚瀾看時間也差不多,他還要過一遍海關,需要去得更早,便朝紀宵揮揮手:“暑假見了。”
紀宵後退一步,送他的心情已經在多次磨煉中成了習慣:“嗯,一路平安。”
他轉過身走向海關,紀宵站在原地,沒動。楚瀾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隔著不到兩米的距離說:“你頭髮該剪了,還是短點好,很帥。”
紀宵說:“好,都聽你的。”
楚瀾:“我……那天問我媽媽和以前差不多的問題,她的答案沒變。”
紀宵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蹙起眉。
楚瀾腳尖不安地碾著地面,舌尖稍稍吐出一點,飛快地說:“所以,下個暑假,我帶你去見家長——她說,就算是突然變同性戀了,找你這樣的男生,她挺滿意的。”
紀宵:“……啊?”
楚瀾:“不過我還不敢跟老楚同志提,他個老古板肯定會生氣,怕他遷怒你,我媽會先做他的工作,所以可能很久之後你才能以男朋友的身份見我爸了……我聽辛恩說,你叔叔和媽媽都對你不太好,希望能在我家彌補吧。”
紀宵:“什麼啊……”
楚瀾望向他,眼角彎彎,說不出的深情:“我覺得有個家很好,所以也想你感受得到,別一到假期就去打工,得回家才行啊。”
他悄無聲息地出了個櫃,當中雖然沒遇到多少阻礙,可心理壓力紀宵可想而知。他總算後知後覺地明白,前兩天沒能見面,楚瀾到底去幹什麼了。那會兒楚瀾有點躲著他,想必也是在自己認真思考。
這番掏心掏肺話說得小聲極了,乃至於很久以後,紀宵想起這天的楚瀾——他還不到十九歲——仍然覺得,他到底沒看錯人,楚瀾值得他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