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玫瑰
他的問題來得太過突然,是紀宵完全沒有想過的事。
且不說“見父母”這個命題不屬於紀宵現階段思考的範疇——他和其他很多同類一樣被這份懦弱禁錮,無形的枷鎖勒得他不敢再向長輩提起這件事——從楚瀾說出的“一輩子”已經足夠讓紀宵震驚了。
從一開始他抱著試探告白了兩次,被楚瀾接受後試探著與他肢體接觸,察覺他不反感就能高興好久。即便不是將自己放到了卑微的位置,亦是因為想要和楚瀾長久。
但他沒想到楚瀾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將他們倆扣上“一輩子”的頭銜,說得無比正常,彷彿這就是應該完成的事。
一輩子,這三個字有時候比“我愛你”還要沉重。
紀宵不由得眼眶一熱,他故作玩笑地緩和氣氛:“你在說什麼啊,別鬧,這才在一起多久,就想著見家長了。”
楚瀾說:“我在網上看了許多期刊和論文,國內外的都有,還約見了香港一個口碑不錯的心理醫生諮詢。他們都說越早坦誠越好,拖久了不僅父母不好接受,兩個人也會因此心生隔閡,這樣不是與出發點背道而馳了麼?”
紀宵跌跌撞撞地說:“可是、可我們在一起才……幾個月呢。”
楚瀾料到他會拿這個說事,嘆了口氣:“時間長短不是問題啊。我知道你對我有顧慮,你怕可能你吻我……或者別的什麼……我就會被嚇到,會不習慣,然後咱倆玩兒完。阿宵,我也這麼想過,你一定要相信我。”
紀宵想說的都被他搶白了個乾淨,楚瀾犟起來十頭驢都拉不回,仔細一想,又沒有任何不妥,聽著還非常科學。
於是紀宵妥協了:“至少再等一段時間吧,等我們倆穩定了?”
楚瀾想了想,好像是這樣,再說和紀宵什麼都沒做就見父母,沒有崩盤一切好說,真要生理不和諧,到時候怎麼跟他媽解釋?
他思考的太多也太遠,紀宵掐了掐楚瀾的臉,說:“都喊我相信你,你也相信一下我好不好?”
楚瀾不服,脫口而出道:“你在學校各種受歡迎。”
這話讓兩個人都是一愣,紀宵首先回味出這句話裡千回百轉的醋意,笑出了聲。街燈雖然昏暗,他仍舊看到楚瀾眼尾羞得紅了一片。
大概平時發的朋友圈惹了禍,大家活動之後的合照紀宵向來都搬過去。他沒想到楚瀾會因為這些介意。
“這說明你眼光好。”紀宵老神在在地說。
楚瀾無言以對,憋了好久的老壇陳醋猛地傾巢而出,他自己都被酸得頭暈眼花了一陣。他只好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不願再跟紀宵討論這個問題了。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楚瀾想的太簡單了。
他們幾個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第一次獨立地做實踐調查,完全忽略了其中整理數據時的難度。王景瑗替X大的幾位同學找了合作對象,面談花了大約一天的時間,然後做問卷調查,A大的學生樂於配合,但數據整理花了更多的時間。
紀宵正在期末備考期,好幾門選修課要提前考試。楚瀾沒喊他,他便知道對方沒空,安心地自己複習。
聖誕就在兩人的忙碌中施施然來臨。
這天楚瀾和韓靄幾個同學好不容易把基本的前期工作搞定,餘下分工寫論文就變得容易許多。他掐指一算,剩下兩天的時間,結束後須得返校了。
同學們說想要去附近諸如杭州和舟山之類的地方轉轉,於是分道揚鑣。楚瀾留在上海,和他們約定屆時到虹橋機場會和,一同乘機回香港。告別了同學,楚瀾直接打電話給了紀宵,告知自己總算結束了。
平安夜,紀宵恰好有一門考試,楚瀾便在C大校園裡散步,等著他交卷。
他打量著被紀宵和翟辛恩說“又小又破”的學校,感覺沒他們鄙視的那麼誇張,只不過建築中規中矩,設施一應俱全,風骨上差一些學術氛圍,不說與X大比,哪怕與隔壁的A大對比,也不太像一所大學。
楚瀾照著路邊的指示牌,走到了紀宵考試那棟教學樓下。他手抄在兜裡,被上海冬天的風吹得有些睜不開眼。
算來這不過是他跟紀宵確認關係後的第二次單獨相處,中間隔開了幾個月的時間,千里之外的朝夕相處,楚瀾想著就抑制不住唇角上揚——他起先抱著“要不試一試”的態度,豈料後來對紀宵反倒愈發依戀了。
鈴聲響起後,不多時從教學樓裡湧出許多人來。大部分都一臉疲憊,或者興奮地表示又結束了一門考試。
紀宵出來的時候楚瀾一眼就看到了,他做不出跳起來揮手大喊“我在這兒”的事,往旁邊站上了花壇。對上紀宵的目光,楚瀾的手從兜裡抽出來,朝他比了個V字。
人海中無法有一個浪漫的擁抱,紀宵快步過來,拉著楚瀾的胳膊把他拽下來,問道:“咱們去哪兒過節?”
楚瀾板著臉說:“西洋節日,過什麼過。”
紀宵:“……那你們學校還自詡‘中文大學’呢,放什麼聖誕假。”
他被紀宵夾著走,楚瀾卻還在抗議說:“我們那個是‘中國文化’的意思,不是中文!你到底懂不懂啊……誒,好好說話別拎著我……”
紀宵抓他的帽子,不由分說扣在楚瀾頭上,然後整個人摟過他的肩膀,仗著身高優勢拖著人往前走:“餓死了,我們去吃垃圾食品吧!”
楚瀾幾乎看不見路,任由他搓揉,一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
C大的地理位置良好,比起被楚瀾戲稱為“窮鄉僻壤”的X大來說,大學城首先便代表著基礎設施齊全。剛出校門,紀宵想起楚瀾這段時間基本都在A大,調侃他說:“在夢中情校呆了幾天是不是特別美滿?”
“是,”楚瀾點頭,“感覺此生圓滿了。”
他們高中那會兒就臭味相投地喜歡吃垃圾食品,彼時錦中坐落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雖然周圍沒有地鐵站,但公交很方便,走路的話,二十分鐘能夠到市博物館。紀宵不怎麼喜歡逃課,但楚瀾幹什麼都拉著他,兩個人時常用各種理由和優等生的特權向老師請一節晚自習的假,跑到繁華的商圈吃飯,再買點零食回去。
他縱著楚瀾,對方做什麼他都陪,日積月累,到現在已經成了習慣。
紀宵把番茄醬撕開遞給楚瀾,喝了口汽水,說:“放著正餐不吃,還喜歡吃這些。”
楚瀾不回答他只是笑,他眼睛彎起來時尤其迷人,因下垂眼的關係,這麼一笑,比普通人的眼更像月牙兒。以前的楚瀾哪來這麼活潑,紀宵不曉得他在大學之後短暫的時間裡檢討過自己,自然十分詫異。
他們坐的位置在餐廳最裡頭的一個角落,暖氣充沛的快餐店裡熙熙攘攘全是人,其中有不少小孩,聲音又脆又甜,聽在耳裡格外的引人注目。
楚瀾脫了外套搭在一旁,灰色的高領毛衣看上去很是溫暖。紀宵“誒”了聲,說:“這件好像是上次咱們去逛街你說喜歡的。”
“後來去買了。”楚瀾埋頭吃東西,“平安夜人太多,待會兒我們去哪?”
紀宵:“你要是喜歡人擠人呢,我們可以四處走走,要是不樂意跟別人撞來撞去的,不如回酒店我陪你打遊戲。”
楚瀾斟酌後選了後者,他從紀宵表情裡看到了滿足,心道,“之前從樊繁朋友圈看到紀宵評論不喜歡人多,搞半天之前在香港玩了兩天他其實不怎麼開心。”
吃完飯後時間還早,兩人剛走出餐廳,便有幾個賣蘋果的小女孩圍上來,嘰嘰喳喳:
“哥哥買個蘋果吧,平安夜快樂!”
“只要十塊的,大哥哥,蘋果很甜很好吃!”
“大哥哥買一個好嘛,賣完這些我們就能回家啦!”
紀宵被她們圍著走不動路,朝楚瀾投去求助的目光,哪知楚瀾一副看好戲的促狹表情,挑挑眉,說:“大哥哥,買一個嘛。”
他徹底沒法,何況一個蘋果也沒多貴。紀宵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十塊遞給小女孩,從她手中接了包裝精美的蘋果徑直遞給楚瀾:“行了,阿瀾,咱們先回去吧。”
走出幾步,楚瀾卻突然回頭,指著其中一個小姑娘說:“妹妹,你那花兒多少錢?”
“玫瑰花二十一朵。”小女孩回答了,立刻看到商機,又小跑過來,“哥哥,要買花嗎?這個能拿去送給大姐姐的!”
楚瀾啞然失笑,付了錢後順手把玫瑰花往紀宵帽子裡一放,摸了摸那小女孩的頭:“我送這個哥哥。”
女孩兒沒聽懂這話,旁邊怕冷把帽子戴好的紀宵沒來由被楚瀾插了支玫瑰花在頭上,分外憋屈地紅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不知是激動的還是怎麼。
楚瀾端詳了紀宵這樣,不慌不忙地把那個蘋果從包裝的玻璃紙袋中拿出,在袖子上擦了擦,一點也不講究,直接咬了口蘋果。
紀宵把花拿下來仔細研究,他生平沒收到過玫瑰花,楚瀾剛才的態度隨便,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朵花已經插在了頭上。紀宵這會兒把它翻來覆去地看,過了一整天,玫瑰蔫了,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
“我第一次收到花。”紀宵想了想,說,“一點也不好看。”
楚瀾:“還敢嫌棄……”
紀宵:“不過主要得看誰送的。”
他話音剛落,眼見楚瀾啃蘋果的動作不太利索。紀宵拉過他的手腕,對著楚瀾咬過的地方直接啃了口,對自己買的蘋果挑三揀四:“還是不太甜。”
楚瀾:“得看誰送的。”
他們對視了片刻,一起笑出聲來。楚瀾空餘的一隻手自然地插進紀宵的口袋,捏住了他的手,紀宵忍不住說:“又來冰我?”
楚瀾得意洋洋地和他繼續走,口袋中的動作旁人都看不到,他摸住了紀宵的手指,臉上波瀾不驚,卻又慢慢地從指縫將自己的手指卡了進去,然後定格成了十指相扣。這感覺不太糟糕,楚瀾埋著頭,只看向腳下踩過的花花綠綠的磚。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即使有很多共同話題,但閒下來,不約而同地更喜歡保持緘默,就著一個牽手或者勾肩搭背的姿勢,一步一步地踩著街燈的光暈。
那朵花後來被紀宵珍而重之地用一個空的可樂罐當花瓶養著,放在了自己的書桌上。宿舍其他人表示非常不解,都枯萎了的花,怎麼還放著呢?
紀宵對此解釋道:“因為我不會做標本。”
在一起的初次過聖誕,兩個人在楚瀾住的酒店房間打了一晚上遊戲。楚瀾之前玩暴雪的爐石和魔獸,紀宵不怎麼玩網遊,當天建了個部落小號,跟在楚瀾屁股後面瞎蹦跶。男生的本性作祟,最後玩到兩點多,疲憊不堪地互道聖誕快樂。
楚瀾過完聖誕就走了,紀宵對辛恩說:“什麼都沒撈到,我就想親他一下……之前還挺主動的,這次費解了。”
他說這話時,還在看被設為手機屏幕的照片——楚瀾大部分時候都不太設防,尤其對信任的人有點天然呆,紀宵趁他斜靠在床上玩手機時拍了張照片,看不太清臉,動作現實的狀態卻極為放鬆。
翟辛恩嗤之以鼻:“算了吧,人家喜歡你,什麼事不能來日方長?”
她最近被經管的那個學長追的有點煩躁,於是看紀宵這種戀愛中人,渾身都散發著“去死去死團”的火焰,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紀宵見好就收,轉移話題說:“那你高數複習得怎麼樣了?”
翟辛恩頓時更火大,拎起自己的背包往紀宵身上砸:“滾滾滾!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