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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到好尪》第10章
 第六章 (一)

  七點整。

  我伸手按掉床頭的咕咕雞鬧鐘,兩眼瞪著不怎高的天花板。世界為我而存在,地球因我而轉動。

  我自大?

  不!不!不!

  釋迦尊者降臨人間時,便指天比地說:「天上地上,唯我獨尊。」人必須肯定自我的價值,否則生存沒有意義。

  所以我作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今天休假。

  我不去上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天可憐我腳傷痛得我整夜未眠,我現在頭痛欲裂,腦袋昏昏,不去,真的沒辦法去。

  不是我偷懶,實是情非得已。

  怕見窗外明媚朝陽,我索性抓起棉被,矇住頭,把整個人藏在裡面。

  「叩、叩——」

  偏偏這大清早的,就有人不識相的在敲門。

  送報生?我沒訂報紙。

  房東太太?今天又不是月底。

  不管它。反正我目不見,耳不聞,氣定神閒,萬事於我如浮雲,沒有一件事比睡覺更重要。

  「叩,叩——」

  到底是哪個混蛋?以前在家,除了老媽,沒人敢打擾姑奶奶的賴床時間——難怪有句話說:出門不比在家。

  王八蛋!我拿起枕頭朝門口丟去——

  「誰呀?」我坐起身,沒好氣的問道。慢慢的走下床,一拐一拐的到門後,打開房門——

  「是你!」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哇!早點!

  我稍退了一步,讓沈恕堯進來。

  「早。」他衣著光鮮的走進我的蝸居。「還在賴床,今天早上沒課嗎?」

  「沒有啊!」我暗吐了吐舌。沒有才怪,還是滿堂咧。沒想到我杜秋涼也淪落到成為「上京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真的?」他懷疑的挑高眉毛。

  「你說呢?」凡遇到這類情況中,把問題丟回給發問的人,是最聰明的一種做法。

  「假的。」他直截了當的拆穿我的陰謀。

  我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哇!好香,這早點是帶給我吃的嗎?」我伸手接過他手上的袋子,翻看裡頭。

  他拍開我的手,又摸摸我的頭。「好學生不該撒謊,也不該蹺課。」

  有沒有搞錯?一大早跑來我的地盤說教!要不是看在早點的份上,我一定攆他出去。

  「另外,早餐是我要吃的。」

  「那你來幹嘛?」我睜大眼看他。

  「來督促你刷牙洗臉啊!」他大剌剌的坐在小沙發上,一臉笑意盈盈。「快去呀!發什麼呆,快點把自己打理好,我早餐分你吃。」

  「我會要你吃剩的?」我凶巴巴的說。好吧!看在大腸麵線和熱豆漿的份上。

  我從衣櫃裡拿了件長褲,走進浴間盥洗。十分鐘後,我穿上晚上當睡衣的T恤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出來。「喂!還剩多少,該不會——」他根本連動都還沒動過,蹲在地上替我喂「希望」。

  「這隻狗真可憐,跟著你一定三餐不繼。」

  「哪有,抱它回來到今天,我可沒餓過它一頓。」倒是餓到自己的事屢見不鮮。

  他轉過身,對著我的衣著大加批評。「都多大了還穿得這麼隨便。」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出門。」我認真的審視了自己——只除了T恤有點皺,其他一切都很好。

  「女孩子不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嗎?看起來也賞心悅目。」從他平日的穿著看來,他有著頗高的品味。

  「我管別人怎麼看——女為悅己者容。」我邊吃麵線邊說。況且我對衣著一向不考究,路邊攤一件三百九的衣服與高級服飾專櫃的衣服有何差別,我只知它們的價格堪稱「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如此而已。

  「女為悅己者容?」他問。

  「沒錯。」我兩三下解決掉那碗麵線,又拿起溫熱的豆漿一口接一口的喝。想想又補上一句。「不要懷疑,司馬遷先生的『女為悅己者容』已經不適用於現代了。」

  「沒想到你這麼有自主性。」

  怎麼這話聽來頗有言不由衷之意?

  「當然。」我吸完最後一口豆漿,把垃圾丟進垃圾桶裡。「啊!我的泡麵——誰將它們丟在這兒?」

  「不是叫你不要吃那些不營養的東西了嗎?」

  他丟掉人家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

  「你又不是我爸,管那麼多!」我有點不悅的咕噥著。

  「你說什麼?」

  「啊,沒有。」待會兒等他走了再撿起來好了。不管怎樣,總是銀子換來的東西,丟掉太對不起自己的荷包了。

  「腳傷有沒有好一點?」他突然問。

  被他突然一問,我低下頭審視腳踝的扭傷,似乎跟昨晚差不多;膝上的傷則纏上了紗布,看不到情況如何,只隱隱覺得些許癢痛。「應該有好一點吧。」

  他低下身子,半跪在我身前,又蹙起了眉。

  他的眉型很好看,就連緊蹙起來時都有一種魅力。我伸出手,忍不住想撫平它——

  他突然抬起頭,嚇得我忙收回手。暗自對剛才的想法感到一陣心熱臉紅,他是三十歲的老男人了耶!

  「還很痛是不是?」他伸出手,撥了撥我額前的劉海,手掌碰觸著我的額心,似在測量我的溫度。

  我感覺額上有一處冰涼,大抵是那枚戒指。

  我搖了搖頭,瞥了壁鍾一眼——快八點了。「你不用上課嗎?」

  他搖了搖頭。「我比你更自由。」真好,大學教授真清閒,我如是想。他接著說:「不過我超出你想像的忙碌。」

  「為什麼?」我好奇的問。

  「以後再告訴你。」

  他若沒這麼說,我差點忘了我這是在挖別人的隱私——我們既非親,又非故,他不告訴我也是正常的,可是,我就是有股悵然。

  「走,我們去醫院。」他將我從沙發上拉起來。

  「哦。」我愣愣的應諾了聲。

  「但是你要先去換件上衣。」他又說。

  「為什麼?」我無緣無故幹嘛換衣服?

  「因為你要去醫院。」

  「醫院?我為什麼要去?」

  他耐著心解釋:「因為你的腳踝腫得很嚴重,得去讓醫生檢查一下。」

  「我才不要,我又沒怎樣。」我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理會他的變臉。他有什麼權利逼我上醫院?我才不管他。

  「給你三分鐘。」他不理會我的叫嚷,動手將垃圾袋口綁緊。

  我的泡麵——

  我伸手想阻止,卻招來他一頓白眼。「還不快換衣服!」

  「不要!」我賭氣的說,故意偏過頭去。

  三分鐘後,我被他拎出門,而我的泡麵則慘遭橫屍垃圾車的命運。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當我看見左腳打上的石膏,我恨恨的想。

  西醫似乎不若中醫高明,前者只會治標,由外往內的。

  我掏出兩千元大鈔票給他。「還你,我不欠你了,你也別再上門討債。」沒了這兩千元,我的荷包元氣大傷,把錢遞出去的同時,我的心有被撕扯的感覺。

  他笑了笑,當著我的面大大方方的收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事實上,你多給了我兩百塊。」

  這個王八蛋!

  怎麼我以前都沒發現他的真面目是這麼猙獰?

  送我回去後,他說放我一天假,但明天不能再蹺課,要不然他會聯絡一些教授,請他們特別關照我。

  天!認識他果然沒好事!也不想想我會受傷是誰造成的?

  他居然威脅我。

  ***

  隔天一清早,我比平時更早起床。我終究還是屈服在沈恕堯的惡勢力下,他是那種言出必行的人,小小女子我不敢接受挑戰。

  不能騎車,我早早就出了門,打算以散佈的方式到學校。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明智的。

  七點出門,我在上課前一分鐘才到達教室。

  好些同窗見我打上石膏的腳,紛紛前來探問。

  我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不小心跌倒的」應付過去,實在不想把那丟人現眼的事實說出口,而且,也沒有那個必要。

  下午有方美美老師的課,我想順便把仿玉簪子還給昭君。昭君乍見我的慘狀,初時驚訝得不得了,直道短短幾天不見,我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秋,你問自己,你多久沒去社團了?」昭君低聲問我。

  我想了想,乾脆全招了。「昭君,我以後可能都不去了,你知道我在兼家教,而且……」

  「底下不要說話!」方美美突然大吼。

  我和昭君對看了眼,默契十足的進入講課內容。

  我就說方美美像個晚娘嘛!

  昭君向我眨眨眼,我會意,咱們課後再談。

  只不過,這兩堂課的時間卻猶如兩天般漫長。

  聚精會神聽了一會兒課,我翻起一張白紙,無意義的塗塗寫寫。

  待我猛然驚醒,已是下課時分。

  昭君推了推我,問:「你在寫什麼?」

  我一愣,看向桌上的紙,上面不知何時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只有三個字,全是「沈恕堯」。

  我心頭一驚,連忙揉掉那張紙。

  「做什麼?神秘兮兮的。」昭君沒看見我寫了些什麼,有點疑惑的問。

  「沒什麼。」我收拾好桌面,催著她離開。「走吧!」

  我走不快,昭君陪著我慢慢走。

  「小秋,你為什麼說不去社團了,是不是社長太凶了?」昭君臆測。「他那個人,其實不是那麼壞的,他只是習慣性的壞口氣,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內心是很溫柔善良的,你別被他外表的冷漠給嚇住了。」

  「你還真是觀察入微。」更久以前,我就察覺到昭君對國樂社社長有著超越崇拜的心情,如今聽她一席話,我更加相信我的直覺,那個冰男擁有一顆溫柔的心?一定是昭君的錯覺。

  「當然嘍,他是社長,琵琶又彈得那麼好。」昭君說。

  「真的?不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我故意取笑她。

  「小秋,你胡說些什麼!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是你們繫上三年級的系花。」

  昭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嚇了一跳。「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情事,我還是少惹為妙。

  我們的對話並沒有持續下去,昭君說她有事要先離開,原本我打算告訴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本希望她會懂得我在社團時那種格格不入的為難,但是,事實擺明她並不懂,我該跟她交待清楚的,這樣我才不會有對不住她的心情,畢竟,一開始我答應過她的,如今退出,總得給她一個解釋。可惜她沒聽完就走了。

  而我放在書包裡的仿玉簪也忘了還給她。

  洋紫荊從秋天開到冬天,植在人行道的兩旁。一陣風來,紅雨般的花瓣紛紛掉落下來,我伸手一接,承住了一瓣心狀的馨香。

  「真有閒情逸致啊。」冰冷的語意自我身旁傳來。

  我偏頭一看,那不就是琵琶男嗎?腦中突然浮現昭君的話。我特的仔細觀看他一眼——五官真挺俊美的,就是冷漠了點,舉手投足都帶了點霸道氣勢,但又不失優雅,不愧是學音樂的,是個很輕易就能吸引女孩子目光的人。難怪那麼有女人緣,連眼光甚高的昭君也——

  「看什麼?我有那麼好看嗎?」他單手抓著自行車的把手,高傲不可一世的說。

  我有些生氣,又不想便宜他,便道:「對呀!就是見你好看。」

  他臉色一沉,惡狠狠的瞪著我。

  怪了!我誇他,怎麼他反而不高興?

  「你最近都沒去社團,是不是想要打退堂鼓?」

  他以為捉住了我的弱點嗎?

  「你好聰明,又猜對了。」我放掉手心裡的花瓣,帶點諷刺的說。

  這種人,跟他扯再多也沒用,只會浪費我的時間,於是我轉身就走。

  「等等!」他捉住我的手臂。「你在逃避對不對?你害怕自己沒有學習的天分,所以不敢在待下去,我說對了嗎?」他一步步逼近我,讓我有一種壓迫感。

  「不是,我只是不喜歡練習時的氣氛,那種讓我覺得……」

  「覺得怎樣?」他不肯放鬆的追問。

  「格格不入的感覺。」我以往只認為我無法融入國樂社,卻從沒想過這個中因素或許如他所言,我是在逃避。「也許,你說的也沒錯。」我誠實的招認。

  他放開我的手臂,沉默了好一會。「你回來,我會個別教你。」

  我哪裡敢勞動這尊凶神惡煞!「不了,我想我還是當個欣賞者就好。」不是我沒志氣,只是實現夢想當然很棒,可是當夢想還是「夢想」的時候,光用想的,不可否認也有它獨特愉悅人心的因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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