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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到好尪》第9章
第五章 (二)

 「秋涼,這麼晚了,自已一個人回去真的沒問題嗎?」王彬站在家門口道。「你就留下明早再走嘛!反正我家還有好幾間空房間。」

  「不了。」我看了著手錶,都十一點多了,還真有點晚,總算我這學生還有一點良心,會擔心起我的安危來。「你不常說我是安全型的?倒貼人家都不要?」

  他聳聳肩說:「沒法子,總得做做樣,客套一下,省得裡面那兩尊大人說我沒教養。」

  哼!我就知道。

  「安啦!我既沒財又沒色,不會有笨蛋來招惹我。」

  「我也是這樣跟他們說的,可他們就不信——好啦!你快回去,免得我爸媽又在一旁絮絮叨叨。」王彬將我推到門外,當著我的面關上門。

  「拜拜嘍!晚安。」他朝我做了一個鬼臉,一派自若地走回屋內。

  「王八蛋!」太不尊重老師了,這小鬼。

  今晚王家男女主人意外地提早歸家,輔導課程結束後,留了我談天閒話。

  我不好意思離開,便耽擱了一些時間,還是我發現時候不早了,暗示了離意,他們才放我回家。

  其實我們的聊天,大部分時候我只扮演聽眾,聽他們事業上的、人際上的種種,多是牢騷話和苦水,我也不便搭腔,畢竟我們的生活方式與背景差異太大。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不像植物一般有落地生根的宿命觀。植物一旦熟悉、適應了自己生長的環境,世世代代便活在那個範圍裡,從沒聽過熱帶雨林的樹木移到沙漠地區尚仍生存的。

  可是人不一樣,當人身處某一環境久了,便覺生厭,幻想著另一個未適應過的環境或許會比現在更好,可是真要捨棄原有的,他偏又心生不捨,於是他便緊握著所擁有的,一邊抱怨,一邊覬覦著所沒有的。

  原本王家夫妻倆要留我過夜,怕我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可是我總覺得叨擾人家便是欠一分人情;這世間,金錢債好還,人情債難償,想想還是算了。

  王太太見我不願住下,又請王先生送我,我連忙婉拒,主要是我騎車上課,真要請人送我也麻煩,反正我獨來獨往慣了;更何況從王家到我租賃公寓的這段路,我都不知已走過幾回了,相信安全無虞,又何必勞煩別人呢?

  說來說去,要怪今日治安惡化之嚴重,讓人晚上走在路上都惶惶不安。

  人本來就是一種生性多疑的動物,要建立彼此的信任已非易事,再加上諸多環境的影響,如何能不疏離?

  若果真那麼衰遇到歹徒,也只能算是命吧!一想到這,就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麼沒報名跆拳道研習營,價格不貴又可習得防身之技,挺划算的。

  嘿咻!再一條街就到家了,本來被王氏一家人弄得提心吊膽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可是,那輛從剛剛就跟在我身後的汽車……媽呀!

  不會這麼倒楣吧!我杜秋涼沒錢財、沒臉蛋的——可能只是剛好順路的車輛吧?

  過了一個叉路,我偷瞄了身後一眼,整顆心臟感覺都要跳出來了,那輛車仍然如影隨形地跟在我身後十公尺內,而且是愈來愈近。

  天啊!我發了瘋似地拚命踩動腳踏車,上帝、佛祖……管神什麼,千萬保佑我別真遇上歹徒——

  就算是命,我也要抗爭到底——「啊——」我沒注意到凹凸不平的路面,一個閃避不及,車子騎進坑洞裡。我驚叫一聲,連人帶車摔倒在路面上。

  「該死的!」我低咒一聲,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那輛車在我前方五公尺停了下來,車門急急地打開,步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恐懼如鬼魁般攫住我的心,我驚慌得想驚叫,卻發現我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怎麼都喊不出來——「杜秋——」

  那人急急地朝我走來,熟悉的叫喚讓我看清了他的臉龐,我要時一楞。

  「你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他蹲了下來著急地問。

  「大混蛋,你嚇死我了!」我朝著他大喊。撲進他懷裡,眼淚早巳控制不住地流了滿面。我緊緊地抱住他,失態地放聲大哭,哭到聲嘶力竭,才無力靠在他懷裡,斷斷續續地抽泣,任他溫暖的大掌輕拍我的背脊安撫著。

  「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我便在他懷中,洩憤式地抓著他的絲襯衫抹臉。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嚇著你,對不起。」

  他溫柔而低沉的嗓音由上而下地買入我耳中,聽來酥癢癢的。

  「好了,別再哭了,再哭下去聲音都啞了。」他笨拙地就著衣袖輕輕拭去我臉上的余淚。

  平靜下來的我本想來個興師問罪,可是他已道了歉,我也不好再計較,改而問道:「你沒事跟在我身後幹嘛?」害我還以為真的流年不利,遇上了不長眼睛的歹人。

  他吶吶地笑了笑,說:「我去找你,見你還沒回來,我不放心便開車出來找你,沒想到才沒多久,就看到你,本想跟著你到家才叫你,不料,你的膽量跟你形容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聽到末句,我把所有的疑問全順延。「什麼嘛!明明是你不對還怪我膽小!」我杜秋涼活了十八個年頭,還是第一回被冠上這個形容詞。沈恕堯太可惡了!

  「好、好、好,是我不對。他退讓地說。

  「明明就是你的錯。」我得寸進尺。

  「我還寧願你像剛剛那樣哭倒在我懷裡。」

  他擺出一副「我欺負他」的表情,看得我手癢,很想揍他一下。

  「我怎麼樣關你屁事!」我推開他,想站起來。

  「噢!」我低叫一聲,又坐回路面。

  「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他緊張兮兮地問。

  我皺了皺眉,試著移動左腳——痛呀!

  他看了看我的腿,也蹙起了眉。「八成是扭到了。」他二話不說便抱起我,走向他的車。

  「我的腳踏車怎麼辦?」我急說道,顧不得膝上怪異的刺痛感。

  「別擔心,我來處理。」他的話彷彿一顆定心劑,有效地安撫了我不安的情緒。將我抱進車前座,他打開後車廂,抬起腳踏車就往裡面放。車廂大小,車廂蓋合不上,本來帥帥的一輛黑色富豪因此變得很滑稽。

  他坐進駕駛座,我搗住欲笑的嘴。他看了我一眼,我趕緊偏過頭,不讓他瞧見。怕他送我去醫院,我連忙道:「送我回家,家裡有急救箱。」有了上回受傷的經驗,我索性自個兒添購急救用品。

  「你的腳是扭傷。」

  「應該沒嚴重到得上醫院的程度。」我忍住痛,儘量不讓眉心蹙起。

  我見他低頭瞧了我的腳一眼,車轉了一個大彎,送我回小蝸居。

  ***

  「你這呆子!」天!恕堯的嗓門原來不比我小。

  一回到住處,打開了燈,在明亮燈光下,我的狼狽無所遁形地被一覽無遺。

  原來我不只左腳扭傷,就連手肘、兩膝、臉頰都有擦傷,尤以兩膝的擦傷最為觸目驚心。

  牛仔褲被擦破了兩個洞,傷口周圍的布料與血漬混合,緊緊地貼在傷處,頭髮散亂的我看起來就像個戰場上的逃兵。

  「沒關係,這樣一來急救箱就派得上用場啦!」怪了!受傷的人是我耶!我都沒吭一聲了,他凶什麼凶?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話!」

  我被他凶得有點莫名其妙,抱起我的狗。「希望,這個人好凶,我們把他趕出去好不好?」

  「希望」很識時務地汪了幾聲,惹得我輕笑出聲,這一笑,彷彿十分的疼痛被減去了三分。

  「少說廢話!急救箱在哪裡?」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發這麼大火的沈恕堯。

  礙於他的淫威下,我瑟縮地指了指櫥櫃。「那裡,放在最上層。」

  他迅速地取出急救箱,奔到我面前。東看看,西瞧瞧,渾身是傷的我似乎造成了他的困擾。

  「把那隻狗放下,小心細菌感染。」他說著,從浴室掏了一盆熱水。

  我乖乖地放下「希望」,它似乎也懾於沈恕堯,叫了一聲便自動地走回牆角的碎布籃——那是我替它準備的窩。我不許它佔我的床位。

  他幫著我消毒臉頰、手肘的傷口,接下來便是膝上的傷了。那兩處傷口覆在褲子的布料纖維上,從幹掉的血漬看來,不難想像破布已與我的血肉站在一塊,如果硬要拿開布料,一定很痛。

  沈恕堯動手捲起我右腳的褲管,我連忙按下他的手。「不要,會痛。」我得先招認,免得待會得承受皮肉撕裂的非人待遇。

  「我會儘量小心。」他拿開我的手,頓了頓,沾了水把傷口處的布料打濕,捉起一把剪刀,問我:「介不介意讓這件褲子換個新造型?」

  我猜他是要剪開褲管好清洗我膝上的傷口。「這個主意聽起來似乎不錯。」我說著,迎向他的眼睜,突然想起我另一件膝間破了個洞的牛仔褲。

  「你真是個災星。」

  「你真是個災星。」

  呃?沒想到我們居然異口同聲,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停下剪裁的動作,抬頭看著我,眼中有著與我相同的驚異,而後,盈盈的笑意爬上了他彎彎的笑眼。

  「英雄所見略同。」他說,又低下頭。

  「錯!是英雌所見略同。」這一點,我們「所見」又不同了。

  他不作聲,只是不停地操控著剪刀裁去膝蓋以下的布料。

  也對,他好說歹說也是個教授級的老男人,犯不著自貶身份,為了一個字與我這後生晚輩爭吵不體,不過我想,就是我活到七老八十,也還會是現在這德性。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如何能與江山相提並論?江山遞擅五千年,而人長壽者不過一、兩百載,本性未移就隔屁了,當然本性難移。

  「喂!痛死了,你輕一點。」我痛得差點掉淚,雖然布料已經泡了水,可是一番剝除下來還是很痛。

  「忍著點。」他小心翼翼地剝下整片布料。

  我一咬牙,轉了開臉,再轉過頭時,他已經清洗好我兩膝上的傷口。我看了眼,還好嘛!不似我想像的嚴重。

  「看看你的腳躁腫成什麼樣子,還說不嚴重。」他指著我的腳踝說。

  我低頭往下看,首先注意的倒不是扭傷,而是我赤條條的小腿;嘿,一條長褲變成了馬褲,挺有趣的。

  「虧你還笑得出來!看你這樣子這幾天要怎麼走路?」

  我斂住笑。差點忘了最現實的問題,明天一早就有課,而且還是必修。這下子可麻煩了。

  「我不管,是你害我受傷的,你要負責。」杜秋涼,你幾時成了這樣不講理的人?我低下頭,為我的失言道歉。「對不起。」

  他摸摸我的頭,微笑道:「沒關係,本來就是我的錯。」

  「其實……也不全然啦!」我變得好奇怪,是他讓我有了天塌下來有他接著的錯覺,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對他產生了習慣性的依賴?

  我突然不敢問他今晚來找我的目的,只低垂著頭,看他技術高明地為我包紮傷處。

  「有冰塊嗎?」他抬頭問。

  我猛然一醒,身子微微一震。「啊!冰箱裡有一點。」

  他聞言起身,將冰塊取出、打碎,用一條毛巾包裹著遞給我。「把這個放在腫起來的腳躁,扭傷二十四小時內,冰敷能減輕疼痛。」

  「沈教授連這也懂。」我照著他的話將冰毛巾貼在腳踝處。

  「小姐,這是常識。」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說道。

  我心一驚,連忙別開臉說:「哼!我當然知道。」

  「喂,別躲,我要幫你擦藥。」他扳回我的臉,先上食鹽水,感覺涼涼的。「幸好只是小擦傷,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臉蛋……」他喃喃著,抹了一點藥膏在我臉上。

  我感覺他溫柔而有力的手指隔著藥膏在我臉上摩挲。「我們真的很像嗎?」話一開口,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沈恕堯似乎也被我的問題嚇了一跳,原本撫觸在我頰上的手觸電般地收回。

  我收言不及,一樣無措的我,盯著他蠕動的雙唇欲啟——不!其實我並不想知道,我不要聽!

  「不,你們一點都不像。」他哄孩子一般地摸摸我的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上面有我的電話,有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沒事情可以打嗎?」我開玩笑道,想化解空氣中因為我方纔的失言而造成的凝窒。

  「當然能。」

  他如此回答早在我意料中。

  我注意到名片上的頭銜。「你不是我們學校的教授嘛!怎麼三番兩次在C大遇見你?」

  「詩宴那天,我代表我所屬的大學,觀摩貴校盛名遠傳的詩節,沒想到會見到那麼有趣的一幕。」他氣定神闊地說,似乎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話有很強烈的揶揄。

  「想必閣下與本校的高階職員交情不錯。」不知怎的,他不在C大任教的事實,讓我有一種寬心的感覺。

  「當然不錯,因為明年我就要受邀到貴校擔任客座教授了。」

  「怎麼會?」我不掩訝異地問。

  「怎麼,不歡迎?」他不明就裡。

  「對!我不歡迎。」我索性凶巴巴道。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不希望他到C大來,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那可糟糕了。」他說,我卻聽不出他有任何遺憾的意味。「貴校學務長恰巧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且,我也很期待到貴校任教。」

  可是我……我一點都不期待,但,這又關我啥事了?

  唉!不理它了,菩提本無樹,何苦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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