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緋田走出健身中心的後門。附近有座小公園，盪鞦韆和方格鐵架都覆著一層薄雪，四周不見孩童在玩耍。

　　他拂落長椅的積雪坐下，吐出白色的氣息。

　　他非常介意柚木的話。究竟是誰寄來那種恐嚇信？對一般大眾而言，緋田風美應該毫無知名度。

　　緋田暗忖，或許是自己想得太淺。現今是資訊時代，即使電視或報紙沒報導，也可能被不特定多數人知曉。

　　他固然擔心柚木告知的事，不過，眼下前一位訪客更重要。那個人關係到他們的人生，他和風美的人生……

　　上条伸行平靜地出現，感覺不出想奪回女兒的執念。緋田推測，或許上条還不確定風美是親生女兒。

　　「突然造訪，真是抱歉。」交換名片後，上条道歉。「您很困惑吧，我也想過是不是該寫信通知，但怕被當成惡作劇，所以決定直接登門拜訪。」

　　「您要跟我談小女的事？」

　　「是的，與緋田風美小姐有關。」上条直視緋田。

　　緋田無法預測他會怎樣切入正題，渾身緊繃。

　　「我有個女性朋友，」上条繼續道，「姑且稱呼她Ａ小姐。幼時，Ａ小姐因故與家人分開，變成孑然一身。她在孤兒院長大，雖然取得戶籍，但完全不記得父母，也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不過，她遇上好對象，婚後過得很幸福。只是，她很介意自己究竟是甚麼人。然而，最近我翻閱體育雜誌時，偶然發現與她十分相像的女孩。」

　　「體育雜誌……」

　　「那女孩是運動選手。我拿給Ａ小姐看，她很吃驚，認為女孩必定與她有某種關係。您應該聽得出，這名運動選手就是令千金──緋田風美小姐。」

　　緋田心想，這番說詞實在無懈可擊。所謂孑然一身的Ａ小姐，約莫是虛構的人物。那恐怕就是上条的妻子。

　　上条接著道：「恕我冒昧，但我稍微調查過尊夫人的背景。是緋田智代女士，對吧？尊夫人出身新潟長岡，和Ａ小姐一樣。不過，尊夫人似乎沒有親戚，我推測Ａ小姐與尊夫人或許有甚麼關係。」

　　「就算您這麼說，內子也已過世。」

　　「我知道，真的很遺憾。如今，風美小姐便是關鍵。只有她能證明兩人的關係。」

　　「意思是……？」

　　「我的要求並不困難，希望緋田風美小姐能接受簡單的ＤＮＡ檢查。」

　　見緋田一愣，上条補充：

　　「我非常清楚，這是個失禮且唐突的請求。可是，能不能成全Ａ小姐的願望呢？當然，所有的費用由我負擔。即使最後證明她們非親非故，我也不會亂作文章，或提出任何要求。我向您保證。」

　　「Ａ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她和您有何關係？」

　　「抱歉，現階段攤開來講，對雙方都沒好處。若證明她倆有血緣關係，我自然會告訴您。考慮到可能並非如此，為了避免留下芥蒂，還是不要先知道比較好。」

　　上条的話合情合理。而且以緋田立場，也沒必要探問。

　　「緋田先生會感到抗拒也難怪，所以我想到這樣的方法。」

　　上条取出一個明信片大小的薄塑膠盒。

　　「裏面裝著沾有Ａ小姐血液的紙，當然是她本人提供的。請緋田先生連同令千金的ＤＮＡ樣本，親手交給專家鑑定。如何？這麼一來，就不必擔心令千金的ＤＮＡ資料會外洩。」

　　「然後，我再通知您鑑定結果？」

　　「是的。您覺得呢？」

　　緋田盯著塑膠盒，腦海浮現「潘朵拉的盒子」一詞。

　　「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您的要求實在太唐突，老實說，我有點糊塗了。我也想跟女兒商量。」

　　「沒問題。」上条同意地點點頭。「您會感到困惑也是難免。突然收到這種無理要求，任誰都會不知所措吧，我很清楚。請慢慢考慮，名片上有我的手機號碼，只要您聯繫我，我隨時都會趕來。」

　　大概是達成見面的目的，上条準備離開。

　　「呃……」緋田叫住他，「假如鑑定後，發現那位小姐──Ａ小姐和風美有血緣關係，您有何打算？」

　　剛要起身的上条，再度注視著緋田。

　　「緋田先生，換成是您，會怎麼做？」

　　「咦？」

　　「目前與令千金緋田風美小姐有血緣關係的，只有您一人，或許她還會多一個親戚。您怎麼看待此事？會覺得多出親戚很麻煩，當成沒這個人嗎？先聲明，Ａ小姐沒有任何問題，她的人生清清白白，性格極為耿直。這一點我能保證。」

　　上条的語氣充滿自信。緋田心想，這是當然的，他說的可是自己的妻子。

　　「這樣啊。」緋田應道，「倘若確定她們有血緣關係，或許應該讓兩人見面。」

　　「聽到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上条帶著滿足的笑容離開。

　　穿著大衣的緋田按住胸口，外套內袋裏裝著上条交給他的塑膠盒。

　　究竟怎麼辦才好？

　　緋田搖搖頭。還用得著問嗎？答案明擺在眼前。此時逃避，只會罪加一等。

　　他取出白色塑膠盒，雖然看不見裏面，但內容物似乎透了出來。

　　盒裏裝著風美母親的血……

　　不容許迷惘，長年以來緋田早有覺悟。他再明白不過，儘管如此，仍感到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