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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榮寵手札》第65章
第65章

 元槿定定地凝視著藺君泓,期盼著他的一個答案。

 藺君泓抬起修長的指,輕輕撩起她額上沾著的發,輕聲問道:「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帶著他慣有的漫不經心和隨意的語調,莫名地淡化了如今空氣裡凝滯著的緊張氣氛,讓人心安、心靜。

 元槿稍稍有些平靜下來。

 「地動是嗎?」藺君泓輕笑著點了點她的唇角,「你確定?」

 元槿深吸口氣,緩了一緩,說道:「有八九成以上的把握。」

 藺君泓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人生病了會有很多表現,對不對?會出汗,會臉色蒼白,會手腳無力。我們週遭的環境也是這樣。你看這天、你看這沙塵、你看那些動物。全都不對、全都不正常。這說明什麼?要有大事發生。而且,不是人力所為!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藺君泓抬頭看了眼天,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她又開始控制不住的情緒,「那麼,一定就是地動嗎?」

 元槿點點頭,「是。」

 藺君泓並未問,她為何知道是地動。

 也沒有問她,地動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他只靜靜看了她一瞬,便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著,問道:「我們如今該怎麼辦?」

 說著,又揚聲喚了四衛來。

 元槿腳步不停地跟上他,說道:「離開。越遠越好。讓大家都去平坦些的地方。」

 「需要多快?要走多遠?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

 「具體時間,我不知道。快的話,隨時可能。」

 她望了望天上的雲,看著那詭異的色彩,心裡一陣陣地抽緊,「慢的話。一兩天。有可能會再多點時間。但,絕對是等不得的。」

 越是停滯不前,死神就越逼近一步。

 誰也不能準確預料到,那毀天滅地的瞬間何時到來。

 當年她的家人就是因為地震而逝去。全家只活了她一個。

 這些年來,她會關注相關的信息,甚至還去地震現場做過義工。

 但她終究不是專業人士。只能根據自己所知道的做個大概推測。

 藺君泓低聲問道:「最糟的情況是怎麼樣?」

 元槿腳步猛地一頓。

 兒時經歷的恐怖情形鋪天蓋地的再次侵襲而至。

 「全城被滅。建築全毀,街道傾覆,一個活口不留。」

 四月初的天裡,空氣燥熱地讓人心驚肉跳。

 藺君泓的心,卻涼到了極致。

 他來回地踱著步子,快速思考了下。忽地扭頭問道:「哪個方向最為安全?」

 元槿望著天上的雲朵,辯出顏色淺的那一端,知道那邊極有可能是震中位置,就指了相反的方向給藺君泓看:「或許是那邊。」

 藺君泓點點頭,「西南。」

 喚來繁武,藺君泓急急吩咐道:「召集府裡所有人,到蒼陌軒集合。但凡是會寫字的,都帶上紙筆。你將府裡所有閒置的紙筆盡數拿往蒼陌軒。而後去見九門提督。你和許大人說,隨時候命,準備大開九門。」

 京中內九門守護著京畿安定,各門都有各自的用途,平時白日裡大部分也都開著,供來往的人們在京城內外穿行。

 但藺君泓這個意思,顯然不止於此。

 大開九門……

 竟是要隨時準備供人行出京城之外?!

 四衛心下皆驚,頓時肅容,洗耳恭聽。

 繁武下去後,藺君泓又道:「繁興去和許、顧、賀、葛還有其他幾家都說一說,讓他們即刻開始收拾行裝,輕車而行,隨時準備離京。先不要驚動周圍的人,盡快收拾妥當。一會兒傳出皇上口諭或是聖旨,便需要他們四處幫忙遊說民眾,沒有時間準備這些了。」

 繁興閃身而走。

 「繁英打探下陸大學士和顧閣老如今身在何處。務必讓他們即刻進宮一趟。我馬上進宮與他們匯合。至於繁盛……」

 藺君泓說道:「你去國子監、清遠書院還有將軍府,把王妃的家人盡數接到王府來。記住,讓他們只帶上最緊要的東西。」

 繁盛是四衛裡最穩妥的一個。

 元槿怎麼也沒想到,藺君泓竟是讓繁盛去找她的家人了。

 她忽地想到另外一處,「長公主府那邊……」

 「長公主不會聽四衛的話。公主府那邊,等聖旨下來再說。」

 藺君泓語畢,取了自己的端王印鑒,急速往蒼陌軒去。

 元槿跟在他的身邊,將王妃印鑒一併取了。

 路上遇到孟媽媽和幾個丫鬟,元槿想了想,讓孟媽媽帶了秋實去長公主府,將事情告訴藺君瀾。然後又讓葡萄去滄海府邸和姚先生說一聲。

 至於最機靈的櫻桃,則帶在身邊,之後少不得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空氣越來越燥熱。

 風勢加大,夾帶著的粉塵黃土越來越多。

 稍稍開口說話,嘴裡便能感到口中的土塵味道。

 到處是躁動不安的動物。到處是人們心情焦躁下的爭執聲。

 就連聚集在蒼陌軒裡的兵士們,也無可避免地你一句我一聲地爭執推搡了起來。

 只不過,藺君泓的身影剛一出現,所有人都停了口停了手,筆直站好。

 原來,有幾個看管牲畜的人因為動物狂躁而受了傷。

 偏偏原先脾氣和順的兄弟們今日不知怎的了,忽地脾氣不好起來,忍不住嘲笑了番。

 大家今兒都心情莫名地不順。這就吵了起來,還動了手。

 藺君泓藉著分發紙張和筆墨的時間簡短聽聞後,並未如以往般處置他們。

 他把印鑒交給元槿,吩咐所有聚集在這裡的兵士,都急急地趕製一樣東西。

 ——命令全城撤退、盡快清空京城的文書。

 藺君泓吩咐完畢,自己提筆寫了一份樣例,蓋上了端王印鑒。

 「所有人都要動手。只要會寫字、不會將字寫錯的,都來幫忙寫。其餘人,幫忙磨墨,幫忙裁紙。誰都不許亂說一句話,誰都不許打擾到旁人做事。但凡違背命令者,以軍法處置!」

 有人環顧了下四周黑壓壓的人,弱弱問道:「爺,需要這麼多份嗎?」

 「需要。」藺君泓沉聲說道:「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要貼滿、每家每戶都要通知到,你說,需要多少份?」

 那人一個激靈,再不敢問,趕忙磨墨去了。

 元槿怔怔地看著文書,看著上面的端王印,忽地明白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你這是——」

 他這分明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責任!

 是了。全城撤退。

 皇上怎會下這個命令?

 藺君泓即便求得了允許的聖旨,這事兒也定然是他扛著來完成!

 他早就猜到了,這樣沒有任何根據的一個大撤退,皇上不會以他自己的名義來行事。

 想必、想必是要用端王的名義……

 可是,藺君泓他怎麼來求得皇上同意呢?

 少不得是以命作保……

 以命作保……

 這四個字乍一出現在元槿腦海裡,驚得她心裡猛地抽緊。

 如果真的會有地震,即便是全城的人保住了性命,藺君泓也不見得有功勞。

 但如果沒有地震,做出這樣京城全城撤退的勞民傷財、而且還是引起騷亂的大事情來,他怕是要受到極其嚴厲的懲治。

 甚至是,以命相抵。

 元槿一下子慌了。

 撤還是不撤?

 要不要讓他去進宮面聖?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自己進去和皇上說。

 可是,她沒那麼大的能力。

 賭上十個她,皇帝怕是連眉毛都不會抬一下。更不會同意她的提議。

 到了這個時候,元槿這才知道,有時候,抉擇,真的是會要人命的。

 「怎麼哭了?」

 輕聲低喃響在耳畔。

 臉頰上被輕柔拭過。

 元槿看著淡笑著安慰她的藺君泓,感受到他指尖劃過臉頰時候的濕意,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定定地看著藺君泓,忽地勾住他的脖頸,拉著他躬下身子,而後踮著腳重重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再一把抓過藺君泓的袖子,用力蹭了蹭眼睛。

 元槿走到桌案旁,拿起自己的端王妃印鑒,緊挨著他的端王印,重重地蓋了下去。

 「有什麼事兒,我和你一起擔著。」

 她吸吸鼻子,忍住淚意,轉身給藺君泓整著衣襟,「有什麼事兒,我都陪著你。你千萬別一個人扛著。再說了,兩個人扛著,他說不定更放心呢。」

 女孩兒口中的「他」,分明是那個多疑的帝王。

 藺君泓輕笑著說「好」,彎身在她唇邊印了個輕吻,後退兩步,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急急離去了。

 元槿看著眾人在那邊奮筆疾書,親手將她和藺君泓的印鑒蓋上去。

 有些人的字不夠工整,寫出來的不能作數。磨墨的人又早已夠了。

 元槿就吩咐著他們去準備大傢伙兒上路的吃食和用具。

 用具夠用就好。主要是吃食和水。這兩樣東西又沉又佔地方,還容易變質。但是少了也不行。所以,必須擇了最適合隨身長期帶的食物,加上適量的水方可。

 好在這裡的將士都是行軍打仗多年的,準備這些十分在行。元槿不過幾句話下去,便各自行動了。

 不多時,有個負責灑掃的人急急衝了回來。

 「王妃,我去準備水的時候,發現馬廄的馬全都打起來了。還踏死了兩個。該怎麼辦?」

 元槿猛地站了起來。

 馬?

 若是少了馬,這事兒可是難辦!

 她這才忽地意識到一件事。

 動物狂躁不安的情形下,馬自然也無法避免。

 可是如果馬都無法正常奔跑了,那大家還怎麼盡快逃離!

 「快。若是各處有狂躁不安的馬,想辦法都帶到王府來。」元槿急急吩咐著:「務必不要傷到馬。」

 有時候,動物只是因為懼怕而狂躁。

 但是,人們會以為它們是染了什麼不得了的病症。

 為免動物的這種「病症」傳播下去,即便這動物再珍貴,大多數時候也會直接一殺了之。

 將馬帶回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得。畢竟馬的力氣不容小覷,又不太容易馴服。

 元槿在負責抄寫文書的人裡擇了當年在藺君泓手下做騎兵、長年和馬打交道的一隊人,由他們去做此事。

 藺君泓到了街上,方才意識到元槿為什麼怕成了那個樣子。

 都不對了。

 一切,分明全都不對了。

 到處是胡亂奔跑的亂竄的動物。

 原本乾淨的街道上,揚起一陣陣微微可見黃色的沙塵。

 明明風很大了,但是天上的雲,卻一動不動。帶著那詭異的絢爛色彩,堅定不移地杵在了頭頂上。

 周圍的空氣好似帶著巨大威壓,悶得人幾乎喘不上氣。

 就連烈日,都時不時地打著響鼻來發洩自己心中的悶氣。

 藺君泓騎著烈日狂奔至宮外,顧閣老和陸大學士已經等在了那裡。

 藺君泓翻身下馬,和他們往裡急急行著,將今日的事情與他們講了。

 他並未提起元槿的話。只是將今日的諸多異狀說了,而後指了天空,說道:「古人曾說,天晴日暖,碧空清淨,忽見黑雲如縷,宛如長蛇,橫臥天際,久而不散,勢必為地震。或說,晝中或日落之後,天際晴朗,而有細雲如一線,甚長,震兆也。」

 「此話不假。」陸大學士撚鬚說道:「可是這一次……」

 他看了看天上的彩雲,擰眉不語。

 「這樣的雲,怕是比起那些來,更甚。」藺君泓說道:「大學士可曾見過風吹不散的雲?即便見過,那此雲呈彩色等異象,難道竟是正常的嗎?更何況,今日的天氣,熱得不同尋常。」

 動物狂躁,或許有旁的原因。

 泉水冒泡、風裹塵沙,都或許無礙。

 可這異樣的天氣、異樣的雲,當真是無從解釋。

 畢竟天氣和雲,皆是完全自然形成,人力無法干預。

 陸大學士沉默了。

 顧閣老說道:「曾有人描述過他看到的震前雲象——白日見一龍騰起,金鱗燦然,時方晴明,無雲無氣。」

 凝視天空片刻,他喃喃說道:「雖其人描述只有金色,但如今,『麟』有了,且顏色較之金色更為絢麗。想必……」

 想必若是真有其事,更為可怖。

 顧閣老沉重地點了點頭,「事不宜遲。需得盡快面聖。」

 陸大學士是皇后娘娘的父親、太子妃的祖父。

 他見顧閣老神色有變,曉得這事兒十有六七會是真的,趕忙往宮裡行去。又讓人去叫女兒皇后娘娘,來幫忙說項。

 將近一時辰後,宮中太監魚貫而出。到京城各處傳皇上口諭。

 ——京中將要發生地動。端王爺讓大家盡快撤離,務必半日內離京!

 ——京中將要發生地動。端王爺讓大家盡快撤離,務必半日內離京!

 ——京中將要發生地動。端王爺讓大家盡快撤離,務必半日內離京!

 心情煩悶的人們聽了這個消息後,忍不住齊齊抱怨開來。

 地動?

 忒得荒謬!

 空中祥雲蓋頂,哪兒來的地動?

 莫不是唬人的吧!

 可是,宮裡出來傳旨的公公十分兇惡,勒令所有人務必要聽端王的命令。

 違者,斬!

 一時間,京城中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威名遠播的端王爺,竟是用了這樣凶殘的辦法讓大家遠離家園。

 莫不是端王爺心存什麼惡念不成?

 就在這樣的流言蜚語將要散播開來的時候,京中幾個世家的當家人出面了。

 葛老太君親自帶著鎮國公府眾人,給大家分發適合在路上吃用的乾糧伙食。

 ——這樣趕路才會用的東西,尋常人家誰會備著?

 也就鎮國公府這樣的武將世家,會時不時地做上許多,以備不時之需。

 而且,葛家四世同堂,身為葛家最年長的老人家,葛老太君還親自出面和大家解釋了緣由。

 「天降異象,並不見得就是好事。誰不想在家裡安生待著?莫說是人了,即便是一雞一犬,也喜歡自己的老窩。如今再看這雞犬不寧、動物齊齊遠走的樣子……哪像是祥和之兆?王爺這樣做,也是為了大家著想。」

 九門提督許大人特意往各個門去,向所有的兵士詳盡解釋了此番做法。又令將士們嚴陣以待。一方面,防著鬧事之人。另一方面,安撫住鬧事之人,向他們解釋今日所為的來由。

 至於穆家、賀家等等,更是在竭力相助。

 顧閣老的轎子從宮門外一路往顧家去,且行且停。

 但凡有人來詢問,顧老都耐心講解。

 所謂的祥雲,許是地動的徵兆。

 若王爺心存惡念,怎會在帝王面前,押上自己的性命來求得全城的撤退?

 眾人皆驚。

 大家這才知道,所謂的「逼著所有人遠離故土」,竟是端王爺以命作保才換來的!

 誰會沒事拿命開玩笑?

 更何況,不鬧這一出,端王爺身為少傅,又是一品大員,過得更是安穩自在。

 顧閣老是三朝元老,威信非尋常人可比。

 他淡淡解釋的幾句,卻避旁人的千言萬語都來的要有說服力。

 更何況,陸大學士在旁作證,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已經讓後宮和太子府裡開始收拾行裝……

 京城中這才漸漸安定下來,齊齊為著遠離京城而準備。

 之前那些公公們危言聳聽的話語,漸漸地沒人再去理會了。

 元槿在王府裡也一直沒閒著。

 哥哥們來了,明樂長公主來了,姚先生和楊可晴來了,她都是連話也顧不上多說一句。

 急急和他們打了招呼,囑咐櫻桃告訴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項後,元槿就繼續安排相關事宜了。

 ——馬匹需要她安撫。東西需要她看著準備。

 王府裡這一大家子人的撤離,都需要她來拿主意。

 更何況還有那些要命的文書……

 還得繼續準備著。

 阿吉阿利今日尤其地乖巧。

 自打元槿讓人將馬匹帶到王府裡後,這兩隻就和紐扣一起,來回地繞著,用頭撞、用身子頂,硬是逼得馬匹站得井然有序。

 有了阿吉阿利後,馬兒莫說是四處亂踢亂踏了,就算是個響鼻,都不敢打了。乖順地站在那裡,靜等元槿有空的時候,一個個地餵過它們。

 這個時候四衛已經辦完事折轉了回來。

 知道聖旨已下,繁武和繁英就忙著安排人去各處張貼蓋了王爺和王妃印鑒的文書去。

 繁盛和繁興則負責去京畿各處,商議城內所有人撤離的路線,還有撤離之時京中的治安之事。

 原本他們是無權插手這些的。

 可是如今京中各處已經知曉了王爺以命擔保此事,四衛輔助幫忙,便無人過多置喙了。

 之前由於幾大官家氏族的相幫,京中民眾的情緒已然穩定了許多。

 文書張貼之後,眾人見到了端王和王妃印鑒,又看王爺在文書上對大家撤離後的生活做了一定保證,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將東西制備好,即將撤退之時,所有人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沒有馬,怎麼辦?

 之前馬狂躁不安,到處亂踢亂踹。要麼就被殺了,要麼,就丟到門外去了。要麼,就是被人帶走了。

 如今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端王府裡放出話來。

 ——之前大家趕走的或是丟棄的馬匹,如今大部分都還安好。

 大家帶好東西等在自家門口。自然有端王府的人將馬匹分派下去,帶著他們離開此處。

 只一點,馬的情緒不穩。莫要抽打。

 再者,若是看到自家的馬拉著別家的車,不許高聲呼喊,也不許為了馬匹和人爭吵。

 自家的馬在旁人那裡,旁人的馬,又何嘗不是在你處?

 如今分秒必爭。一點點的耽擱,都會造成無窮盡的麻煩和後果。

 這個消息傳出來,大家到底安心了許多。

 而後,又有人問這事兒是誰做的,竟是提前為大家想到了。

 分派馬匹的端王府侍衛忙得不可開交。只急急地丟下幾句話,便往下一處去了。

 「我們王妃做的。王妃說了,馬是靈性動物,先前躁動不安,是想提醒大家趕緊離開。並不是發了狂症。」

 可是,他的這句話,卻被周圍的人盡數記住,而後傳播開來。

 街道上到處是動物的屍體。

 有的是亂撞亂飛後不小心傷到的。

 有的是被狂躁的動物咬死咬殘的。

 還有的原本半死不活,被馬匹踏過被車子碾過,也已經成了肉泥。

 原本乾淨整潔的道路上,四處散落著血跡,觸目驚心地紅。

 不過,如今沒有人理會這個。

 所有人都在緊張準備著離去的事情。

 早已準備好的人家,朝著所說的西南方向,當先離去。

 ——那個方向,向前幾百里有個平安鎮。從京城到平安鎮,一路上都是寬闊的農田,極為空曠。即便遇到點什麼事情,也不容易出岔子。

 鄒元鈞和鄒元欽已經知曉了這事兒是藺君泓怎麼保下來的,對這個妹夫,尤其地敬佩。

 他們知道京中民眾的情緒並不是特別穩定,所以,兩人自告奮勇打頭陣,騎著馬走在前頭,引領著隊伍朝著平安鎮的方向而去。

 兩人是端王妃嫡親的哥哥。

 有他們領頭,民眾到底是安心了許多。

 不多時,賀重凌、葛雨明策馬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中。

 有這四個少年在前面,大家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

 天,越來越暗了。

 一是由於雲層的加厚。二來,時間已經過了晌午,開始漸漸臨近傍晚。

 可是城裡的人還沒撤退完。

 藺君泓出了皇宮後,就將烈日給了元槿。他則騎的府裡另外一匹馬去安排事宜。

 元槿怕動物們在驚恐之下不肯聽命,所以那些馬匹送來後,她抽空就親自取了馬草,一個個地喂。順便安撫下它們。讓它們乖乖保證,等下不會出岔子。

 如今馬車魚貫而出,她卻不敢大意。騎在馬上,來來回回巡看著。

 若是哪一處的馬躁動不安起來,她便狠下心來揚鞭抽上一記。

 說來也怪,旁人抽上一記,馬會更加焦躁。

 可是她抽上一記,馬卻馴服了許多。

 似是違背了承諾後心虛一般,它們低著頭,拚命地繼續往前趕路。

 元槿知道,待到離京城遠一些後,馬兒的躁動情緒能夠輕緩許多,倒不用她這麼緊盯著了。

 反倒是沒有出城的這一段時間,尤其難熬。

 長長的車隊往外行著,根本望不見頭,見看不到尾。

 元槿不知道打頭的自家哥哥們如今的狀況如何,也不知道墊後的藺君泓那邊是什麼狀況。

 她只能讓自己強忍著不去想他們怎麼樣了,一遍遍地騎著馬來回巡視著,努力保證車隊的安定和穩妥。

 紐扣穩穩地跟在她的不遠處。

 阿吉阿利則是四處亂竄。

 看似兇惡的兩隻狗狗,此刻的呲牙咧嘴,卻不是為了嚇人,也不是為了傷人。而是要那些馬匹保持安定。

 策馬在旁護衛著百姓的,是駐紮在京郊的士兵。

 他們隔上一段距離就會跟上一個人過去,以保所有人的安危。

 看到元槿,他們並沒有太過驚訝。畢竟這一次的事情,是端王爺攬下來的。

 但是看到阿吉阿利攙和在其中,兵士們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兩隻狗兒可是不同反響。」

 聽著他們的讚歎聲,聽著他們的笑聲,元槿絲毫都笑不出來。

 剛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陣極小的小震。

 就跟坐在車子裡,車輪軋到小石子的時候那般,很小的一下晃動。

 有些大震前夕,會出現小震。

 不過,也有些只有小震,沒有大震。

 不知這次是怎麼樣的情形。

 在城門外還沒等到車隊行完,元槿就被四衛叫走了。

 「前面有馬不肯聽令。還請王妃過去看看。」繁武拉著韁繩,氣喘吁吁說道。

 元槿望望後面,能隱約看到末尾,或許沒有多少車馬了。有九門的將士在那邊看著,應當出不了大問題。

 她便沒有多想,策馬前行,順著車隊往前奔去。

 足足策馬狂奔了小半個時辰,元槿方才察覺不對。

 藉著昏暗的天光,一路行來,她都分明沒有看到有不聽令的馬。

 那麼四衛所說的馬兒,到底離得有多遠?

 她勒馬滯了半晌,忽地明白過來,趕忙策馬回轉。

 可是還沒來得及行出去幾丈,烈日就被四衛的馬給團團圍住。

 「王爺有令,務必讓王妃在前面先行,不得後退。」

 元槿忽地明白過來,藺君泓怕是被皇帝拖在了後面,不得脫身。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問道:「王爺到底身在何處。」

 空中的雲,愈發地詭異起來。

 明明到了暗夜,卻從炫彩的雲層中透出不可思議的光亮。

 風大,雲,不動。

 元槿心裡越來越慌。

 見四衛一時沉默,她不等他們回答,亟不可待地勒馬往回走。

 卻再次被四衛團團攔住。

 「王妃莫要回去了。」繁盛勸道:「只王爺自己,或許還有法子過來。若王妃也過去,王爺如何放心得了?想必還要照顧王妃。」

 元槿這便曉得,自己猜的是八九不離十了。

 去?

 還是不去?

 她拉著韁繩在原地團團轉了許久,終是咬著牙回轉到了前行的位置。

 不去了!

 他出入戰場多次。那麼多回閻王都沒法要了他的命去。

 這一次,應當也是他贏!

 她若去了,可真就是拖他後腿了……

 元槿悶聲不吭地策馬而行。

 四衛緊隨而上。

 到了深夜,拖著馬車的馬開始現出疲態。

 浩浩蕩蕩的車隊速度開始慢了下來。

 又有人再次揚聲問,可不可以休息下。

 元槿沉默地搖了搖頭。後來想到對方或許看不到,就說,不行。

 不能停。多走一步,多遠離一尺、一丈,也是好的。

 護衛車隊的駐軍兵士有的停了下來,三三兩兩地打起了火把,問她:「王妃,大家都累了。不如稍微休息片刻?」

 元槿想到剛才在馬上又感覺到的那幾下輕微晃動,硬著心腸繼續搖頭。

 她的夫君還在後頭。

 前面的人多走一點,就給後面的人多帶來一點生機。

 得得的馬蹄聲而來。

 元槿期盼地回過頭去,問繁興:「王爺呢?」

 「王爺剛才傳了信令,想必很快就能趕過來了。」繁興興奮地說道。

 之前藺君泓讓楊可晴跟著藺君瀾和姚先生離開後,被小皇孫藺松華拖住了。

 誰知不過是和藺松華多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被皇上尋借口給拉在了後面。

 皇上不把這次的事情當回事,走的很慢。

 王爺想要脫身,尋了幾次沒尋到機會。

 皇上甚至說,如果王爺這般對他不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走,他將要下令取消這次撤離。

 王爺無法,只得暫時留了下來。

 四衛來來回回了好幾次,都無計可施。

 元槿不知道其中細節。

 但是她知道,藺君泓肯定是有事脫不開身。

 不然的話,他那麼疼她,怎麼捨得讓她自己在這裡擔驚受怕,他卻也不來安慰一句?

 有人又在大聲詢問著,要不要休息。

 元槿心裡擔心藺君泓,怕他會出事,心裡緊張到了極致,所以開口的時候語氣就有些不太好。

 「當然不可以。若是停下了,後面的人怎麼辦?我們許是離得遠了,或許不打緊。但萬一出現變故,後面的人怎麼辦?」

 她是擔憂自家夫君,所以這般緊張。

 可對方是全家人都已經在了車子上,沒有滯留在後的,自然聽了她這話就有些刺耳。

 「後面的人即便和我們有些距離,也沒有隔太遠。」那個太太高聲抱怨著,說道:「左右已經離開京城了,王爺所說的事情我們也做到了。如今人馬都已經疲累,孩子們想睡又睡不著。稍微歇歇,馬可以跑得更快一點,孩子們也好入睡。有何不可?到了明日早晨天亮後繼續趕路就是。」

 前面有個漢子聽到這話後,也扯開嗓門叫了起來:「說什麼有地動,說什麼很快就要到來。哪裡有?分明是嚇唬人的吧!你們說是不是?」

 一個人開始抱怨開後,埋怨聲便在人群眾傳遞開來。

 極度緊張下,所有人的心弦都緊繃到了極致。

 恐懼早已堆積得太多太密。

 如今破開了一個口子,便如決堤洪水一般,轟地下衝裂開來,引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在後悔出了京。

 所有人都在懊惱為什麼要聽端王爺的話。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次的大動干戈著實不值得。

 他們忘了之前聽到的那些讓他們信服的解釋,開始埋怨起了端王爺。繼而埋怨起了端王妃、葛家、賀家、顧閣老。

 若不是周圍有駐軍兵士看著,怕是連皇上,他們也敢埋怨幾句。

 車隊開始停滯不前。

 前面的依然在往前趕路,但是,以那漢子和那太太這兩家的車子為開端,往後的車子俱都慢了下來。

 有的車子繞了過去繼續前行。

 但是更多的,停在了他們的旁邊,和他們一起抱怨開來。

 抱怨聲驚到了許多的馬。

 原本因著秩序井然而漸漸平靜下來的馬兒,重新躁動不安起來。

 元槿看了,甚是焦急。

 雖然這些人不肯走,但是,後面還有不少的人想要趕緊離開。

 怎能因為這些人而誤了別人?

 更何況,藺君泓還在後面!

 元槿又急又慌,不得不上前安撫著馬兒,讓更多的想要前行的車子能夠順利通過。

 ——阿吉阿利終究不如馬的腳程好。離了京城後,已經被四衛安置到端王府的一輛車子上了。

 四衛手持佩劍,兩人護著元槿,兩人幫忙疏導著交通,方便後面的車子繞到前面去。

 聒噪聲越來越大。

 就在一陣鄙夷的哈哈大笑過後,突然,異變陡升。

 天地間忽地裂了一條巨縫。

 一道道強光從天而降,直劈京城。

 那亮光刺眼至極。即便離得很遠,人們依然隱隱地聽到它們狠狠擊打地面的霹靂刺啦聲。

 轟隆隆的巨聲響徹雲霄。

 地動山搖。

 遠處翻天覆地的晃動,牽扯到了這邊。

 腳下的地面開始搖擺不定,劇烈搖了起來。

 站也站不穩,立都立不直。

 頭撞在車壁,疼。

 身子被甩到了車外,痛。

 叫聲喊聲交雜在一起,混亂不堪。

 所有的一切,來得那麼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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