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幕
沈映開口說話後就從特殊兒童學校轉進了白馬書院附屬小學,之後升上白馬書院附屬初中,高中順理成章地進了白馬書院——玉松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他在尖子班12班讀書,大大小小的考試,從沒跌出過年級前十,他不參加任何社團,但他的興趣愛好還很廣泛,畫畫拿過獎,會拉小提琴,能吹口琴,經常被西洋樂社拉去救場,他很會聽音準,一點瑕疵都逃不過他的耳朵,週末,他跟著梅芮去馬場騎馬,梅芮還是和沈懷素離婚了,她帶著兒子住在玉松,沈懷素住在天福宮,沈映每個月進一回山,和沈懷素見一面,噓寒問暖,下會兒圍棋,翻一翻沈懷素寫的《人與自我認知》,《重塑自我認知》,幫他臨摹會兒壁畫。游泳,跑步,跳高跳遠他都很擅長,電子遊戲,紙牌鬥技沒有他看一眼學不來的。一下子,彷彿世間沒有什麼是他不會的,他彷彿無所不能。
小艾也在白馬書院讀書,在1班,和沈映的12班之間永遠隔著一層樓,他靠外公外婆在教育系統的關係和自己的游泳特長做了學校的體育特招生。
每週升旗儀式,沈映作為學生代表站在高台上,麥克風前抑揚頓挫地匯報12班某某某在全國奧數比賽、圍棋大賽、機器人比賽、英文拼詞大賽中表現優異;西洋樂社、話劇社積極參與全國國校文藝匯演;田徑隊,游泳隊在玉松市青少年體育競技中縷創佳績。台下烏壓壓站著幾千個學生,鼓掌的鼓掌,打哈欠的打哈欠,小艾不在這些學生裡,他遲到早退,從沒參加過升旗儀式,他在奶茶店打零工,還跟著西南模具廠的一位王忠良師傅學作模具,他游泳游得確實很快,代表白馬書院拿過個人項目的第二名,團體接力的第一名,但是比他快,比他有錢,有條件,有時間訓練的人多得是,游泳不會是他的出路,他要盡早賺錢,他打算高中畢業拿到文憑後就進模具廠,廠裡能交上五險一金,他再存點錢,給自己買一份大病意外險,他萬一有什麼差池,他的家人還能有點指望。
學校游泳隊的訓練小艾還是會參加,游泳可能是生活中唯一能讓他感覺放鬆的一件事。他游自由泳,姿勢標準,教練常常拿他當模版。游泳隊每季度都會擴招一次,白馬書院的游泳隊聲名在外,歷年高校游泳接力比賽都是冠軍,就連不少尖子班的學生都以能進游泳隊為榮,而且游泳隊訓練,男隊和女隊常常一起下水。高二上半學期時,一次游泳隊擴招,高二(12)班的鹿培達成了游泳隊的新兵,他也游自由泳,游了三次預選,卡著秒錶才算進了游泳隊,他喜歡女隊的徐春辛。徐春辛讀高一,鵝蛋臉,臉上兩個酒窩,一雙大眼睛,睫毛沾濕了水,眼裡就水光粼粼,漣漪微蕩。鹿培達對她著了迷,「學妹」前,「學妹」後,獻盡了慇勤,徐春辛呢,若即若離,有時給他好臉色,笑盈盈地接他遞過去的毛巾,飲料,有時看也不看他,那兩隻明亮的眼睛裡射出的兩道灼熱的視線光追著小艾。
又因為鹿培達的自由泳姿勢不標準,好幾次教練都把他單獨拎出來,指著鼻子罵:「鹿培達!你看看別人是怎麼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旱鴨子下水頭一遭!就你這樣還想代表學校出去比賽!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教練會喊小艾出列,小艾站在跳台上,彎下腰,摸著跳台,他手臂,大腿,小腿的肌肉線條全顯露了出來。鹿培達看到徐春辛用泳帽遮著嘴巴,緊盯著小艾和邊上的一個女孩兒笑瞇瞇地竊竊私語著什麼。
教練的哨聲一吹響,小艾一躍入水,潛得很深,魚一樣在水下游出好遠才探出水面。
教練又瞪鹿培達:「好好學學!!」
邊上有人輕聲笑。鹿培達不服氣了,他成績優異,家境殷實,課堂上哪個老師不對他客客氣氣,教導主任見到他,也要讓他代問他父親一聲好,這個游泳教練,仗著自己國家隊退役,就衝他吆五喝六,還有這個小艾,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的特招生,四肢發達,頭腦想必非常簡單,九九乘法表都不一定會背。鹿培達越想越憤懣,他和沈映是好朋友,便去找沈映商量,他想在徐春辛面前給小艾一個下馬威。
鹿培達和沈映說:「你游泳不是也很好嗎?你游得過他嗎?」
沈映的家世和鹿培達近似,只是他的傲氣更重,更自我,更隨心所欲,完完全全是一個翻版的青春期的沈懷素。那時候他正沉迷於操縱自己的學習成績,考第一名不是他的目標,他熱衷的是玩弄名次,這一次考試他想第八就第八,下一次他想第三就第三,他要是想維持在第一名,沒有人能憾動他的地位,久而久之,他將自己看作了神通廣大,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一個人物。鹿培達那次和他提起小艾,用的不是肯定句,用的是疑問句,一下就把沈映的玩心和自尊心給挑起來了。
他答應鹿培達找一個中午和小艾比賽游泳。
12班的沈映要和1班的特招生比賽游泳,著實吸引了不少人圍觀,連有些老師都趁午休來看熱鬧來了。鹿培達站在徐春辛邊上,趾高氣揚地和她說:「我和你說,游泳特招進來的也不算什麼,我哥們兒沈映,隨隨便便就能游過他,他就是不屑參加游泳隊。」
他們游兩百米,自由泳。小艾贏了沈映半個身位。
比賽結束,人都散了,沈映喊住小艾又和他比了一次,還是小艾贏了,同樣是半個身位。
上了岸,沈映喊了小艾一聲,要和他握手,小艾脫了泳帽,摘了泳鏡,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微笑,走開了。鹿培達罵了句髒話要追上去,沈映攔下了他,還用自嘲的口吻說道:「是我技不如人,你別煩他了。」
那天放學,沈映去1班門口等小艾,可找了一圈都沒看到小艾的人,一打聽才知道,小艾早走了,他下午沒有游泳訓練,通常只上兩堂課就要回家。第二天,沈映下午也只上了兩堂課,借口身體不舒服要回家,他當然沒回家,他出了校門,等在學校對面的小超市裡,看到小艾背著書包走出校門,他忙走了出去。他跟蹤了小艾。
他跟著小艾坐公車,去模具廠,小艾在廠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才出來,接著,小艾去了不遠處的一家奶茶店,一直忙到晚上十點,他在奶茶店門口匆匆吃了份盒飯,抽了一根煙,又去搭公車。他一路坐去了市郊,天已經黑了,小艾從公車上下來,沿著一條小河不緊不慢地走著。他又抽煙。路上沒什麼人,沈映不得不和他保持著一段相當的距離。到了人煙更少的地方,一片到處都寫滿「拆」字的破房殘樓附近,沈映撿起地上的一塊板磚,他想在這個時候衝上去,打斷小艾的手,讓他再不能游泳。就在這個時候,小艾走到了一盞路燈下,一個女人衝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她揉小艾的頭髮,親他的臉,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沈映躲在一堵牆後面看著他們,聽不太清。
小艾似乎被女人弄得有些緊張,四下查看,沈映忙隱到了牆後,這時候他反而能聽清女人在說些什麼了。女人近乎歇斯底里:「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知不知道媽媽很擔心你!」
到處都很臭,附近的河濱是臭的,他靠著的這堵牆是臭的,散發著尿騷味,土腥味,糞便的氣味,垃圾的氣味,惡臭在溫溫熱熱的空氣裡發酵,一切都令人作嘔。
沈映探出個腦袋,他看到女人捧著小艾的臉親了下去。
沈映趕緊拿出相機,拍了下來。小艾推了女人一下,女人又發出了神經質的尖叫聲,嚎叫著:「你也不要媽媽了嘛!!不要杉杉了嘛!」
小艾說:「不是的,不是的。」
他的聲音很輕,沈映卻聽得很清晰。
沈映連拍了好多照片,他也是攝影社的編外成員,他平時還會拍短片,作剪輯,他那時候不用超級八了,他有一台便攜式的攝像機,週末的時候會拿出來用,而相機他隨身帶著,梅芮說他是家裡的小藝術家。她在家裡佈置了間暗房,好讓沈映能沖洗照片。
小艾在安撫似的撫摸女人的頭髮,女人安靜了,小艾拖著女人的手,女人依偎著他,兩人走進了路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隔天中午,沈映背著書包去找小艾,他在1班門口堵他,招呼小艾說:「同學,想請教一下加入游泳隊的事情。」
小艾沒理他,往樓梯口走。沈映喊了他一聲:「喂!」
他知道小艾的名字,也記得他的名字,但他脫口而出:「小艾!」
小艾回過頭看他,沈映往圖書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他和小艾去了圖書館三樓走廊最末端的那間男廁所的最後一間隔間。
沈映給小艾看他昨天拍的照片,照片裡小艾和一個女人親密的吻,親密的擁抱,親密的依偎。
沈映問小艾:「我知道你住在哪裡,我還知道這個女的是你媽媽,你說把這些照片貼到你們家樓下會怎麼樣?」
小艾一把搶過那些照片,抓了一張就往嘴裡塞,用力咀嚼,用力瞪著沈映。
沈映皺著眉頭說:「你好噁心。」
這話不假,他覺得小艾渾身上下都很噁心,他覺得他渾身都發臭,他的手,他的長腿,他曬成了古銅色的皮膚,他目露凶光的眼神,它們都是臭的,就像昨晚那陣熏人的晚風,害得他止不住地泛噁心,但又忍不住不去看他。他想他是被一種獵奇的心理操縱了,又或者是因為那天小艾身上穿的是白馬書院的校服,白襯衣,灰藍色褲子,他沒打領帶,領口敞開著,露出一小片深色的皮膚,他把衣袖也挽了起來,露出了手腕和手臂。他的手臂上爬著條微微凸起的青筋,很明顯,像埋伏在地裡的一條蛇。
沈映看著這噁心的努力地吞嚥著照片的小艾,問他:「你不會以為我沒有留底片吧?「
小艾撇過頭,把嘴裡的照片吐在了手裡,和那些自己還攥著的照片一起撕得粉碎扔進抽水馬桶,沖走了。他問沈映:「你想怎麼樣?」
他說:「我沒錢。」
他頓了頓,又說:「也沒女朋友。」
沈映不缺錢,更不缺女朋友,他早就交過不止一個女朋友,同齡的,年長的都有,他也早就揉過柔軟的胸部,聞過像花,或者像母親的體香,聽過甜膩的,刺耳的,欲拒還迎的,無止盡地索求的,形形色色的呻吟。他要的不是這些,他缺乏的是更惡劣,更刺激的東西。
空虛症可能也會遺傳。
沈映看著小艾,他感覺那一刻他能讓小艾為他做任何事,於是他對小艾說:「我可以幫你保守秘密。」
「你好噁心啊。」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申:「小艾,你好噁心。」
小艾抬著眼睛看他,沒有示弱,也沒有屈服,沈映又說:「舔乾淨我的鞋子,我就幫你保守秘密,我絕對不告訴任何人,我發誓。」
小艾輕笑了聲,沈映說:「你也沒別的選擇吧?」
小艾說:「你把底片給我。」
沈映說:「我現在打一個電話,照片就可以成堆地印出來,貼滿學校,貼滿你們小區。」
小艾沉默了兩秒,跪在了地上。沈映看著他,他有備而來,從書包裡拿出了他的攝像機,他開始錄像,鏡頭當然是對準了小艾。廁所的隔間狹窄,小艾的頭低得很低,沈映沒法看到他的表情,他改變了主意,他把腳抬了起來,踩在小艾的胸口,把他頂在牆上,說:「不用舔我的鞋子了。」
他從鏡頭裡看小艾,笑著指著自己的褲襠:「舔這裡吧。」
這是沈映第一次拍小艾給他口交。他把這段影像做成了錄像帶,寫上日期,標明:學校圖書館,三樓男廁所隔間,中午。這盤錄像帶和主要人物是小艾的,許多盤發生在其他時間,其他地點的錄像帶一起塞滿了沈映家裡一扇需要完成兩重密碼驗證才能開啟的門後。那扇門隔出來的房間是他的特別放映廳,一面牆壁上掛著八塊四十寸屏幕,那八塊屏幕能同時播放八段不同的視頻,坐在屏幕前一張舒服的單人沙發座上——也是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座椅,就能同時觀看八個或是嘴裡含著陰莖,或是臉上、頭髮上滿是濁液,或是被看不清臉的人壓在牆上從後面猛干,或是跪在地上,陰莖被黑色的皮具綁了起來,手也被綁了起來,反扣在身後,屁股裡塞著假陽/具,屁股一聳一聳,或是用舌頭舔陰莖,舔男人的陰/毛,陰囊,吞嚥著口水,自己揉搓著自己的性器的小艾。
沈映逼迫小艾給其他人口/交過,第一次,小艾的反應很強烈,那是在一片荒廢的校舍裡,從前那裡是一所特殊兒童教育學校,沈映發現它被廢棄後,這裡就成了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們消遣聚會的地方。他的朋友多數來自白馬書院,有12班的,別的班的,田徑隊的,有的人會帶自己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一塊兒來,這些半大的男孩兒女孩兒家裡都有些錢,父母不是高管就是高官——人生的大多數時間都耗費在飯局或長途旅行上,他們的童年時期幾乎都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照顧下長大,多數人父母感情不合,有的離婚了,有的因為某些利益關係而維持著表面的恩愛,多數人都見過父親或者母親的外遇對象。這些穿夠了校服,讀夠了書,荷爾蒙過剩,不必為吃穿住行發愁,甚至不用為未來幾十年的生活擔心的孩子聚在一起,抽煙,喝酒,辱罵老師,唾棄家長,扮演成人,發誓絕不會長成自己父母那樣的人,他們在比自己體弱,比自己聲音小,比自己個子矮的人身上逞自己的男子氣概,他們偷自己母親的百憂解,假裝精神亢奮從醫生那裡騙來阿得拉,如果有人能搞到一些大麻,他們就學好萊塢電影做巧克力布朗尼,分著一起吃。他們還搞來一台電視,一隻書櫃,他們經常一起看《早餐俱樂部》,《猜火車》,有時也讀書櫃裡的書,那些都是他們從校舍裡找到的,是給有智力障礙,閱讀障礙的孩子讀的書,甚至有盲文的,他們拿來看,其中一本《十萬個為什麼》最受歡迎,上面留下了好多個人的指紋印。
那天沈映把小艾帶去了,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讓小艾幫他舔了一次,到了學校,見到一群朋友,男的摟著女的,女的坐在男的腿上,鹿培達正在慫恿他新招入伙的高一12班的學習委員成萬里抽煙。鹿培達的女朋友,一個美院的學生,花花和他們坐在一張沙發上,花花拿著她的諾基亞玩貪吃蛇,嘴裡嚼著口香糖,時不時瞥一眼鹿培達,犯一聲嘀咕:「幼稚。」
鹿培達沒搭理她,用力拍了下成萬里:「操!能不能爺們兒點!」
成萬里戴眼鏡,模樣溫順,肩膀縮得窄窄地挨著鹿培達,身子一顫,煙從他手裡掉到了地上,恰好掉在小艾的腳邊。沈映把小艾往前推了一把,說:「路上遇到了我們游泳隊的精英,小艾同學。」
鹿培達沖小艾笑了笑,撿起煙,自己點上了,自己猛吸了一口,衝著小艾噴煙。花花看了看小艾,小艾站著,一動不動,雕塑似的,沈映踹了小艾一腳,小艾往前一踉蹌,摔在了沙發前。鹿培達抓起小艾的頭髮,嗅嗅鼻子:「什麼味兒啊?」
花花不耐煩地白了鹿培達一眼:「中華味兒!」她站起來,一扭腰肢,「不是說要去吃晚飯嘛!走不走啊!餓死了!」
鹿培達拍了下她的屁股,把她拽進自己懷裡,嬉皮笑臉地說:「我們小艾同學才來你就要走,坐下,坐下,再坐會兒。」
花花摟著鹿培達的脖子坐著,和小艾動了動手指算是打招呼,小艾沒有一點反應,他很奇怪,仍保持著被沈映踹倒在地時的姿勢,跪著,臉朝著鹿培達他們。他像是不敢忤逆沈映,他要他做什麼他都肯做,他讓他成為什麼樣子他就得維持什麼樣子。花花看了沈映一眼,他走開了,找了個地方架三腳架,安置他的攝像機。攝像機的鏡頭調成了正對著他們坐的沙發,花花覺得不太舒服,只好低下頭繼續玩貪吃蛇。
鹿培達還在逗小艾,推他的腦袋,揪他的耳朵,拿煙噴他,燙他的手背和耳朵,還笑呵呵地和花花說:「你看,他像木頭人,不會動!哈哈!」
成萬里也看著這一切,他清清嗓子,說:「有點晚了,我先走了。」
外面天黑了,晚上七點半了,花花的肚子餓得擂鼓,她跟著說:「都幾點了,吃不吃呀?」
她換了個戰略,試圖用撒嬌讓鹿培達投降,可鹿培達卻去看沈映,沈映把攝像機架好了,那畫面把鹿培達,花花,小艾,成萬里,在邊上打撲克,抽煙閒聊的一個又一個少男少女和正播著《動物世界》的電視機都囊括了進去。
沈映站在畫面外,說:「小艾同學深受我們游泳隊教練的偏愛,但是他游泳呢也不是特別出色,今天我路過體育館的換衣間時發現,原來小艾同學是掌握了一些很特別的本領。」他笑著說,「我瞭解了,原來他的嘴上功夫了得。」他問,「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嘗試一下?」
畫面裡的人除了小艾都愣住了,成萬里反應最大,起身就往外走,鹿培達立馬一把抓住他,嘻嘻哈哈地去扒他的褲子,說著:」煙不抽!享受總要學學吧!「
成萬里拽著自己的褲子,臉都漲紅了,支支吾吾地說:「別……別……」
鹿培達硬是要脫,說著:「行了行了,別像個大姑娘似的!」
聽到這兒,背景裡有幾個男孩兒圍了過來,拿著酒瓶,揮舞著香煙跟著起哄,有的去推搡小艾,有的去推搡成萬里,把兩人推到了一起,推到了畫面中央的沙發上。成萬里的褲子被鹿培達扯到了小腿下面,小艾的臉被壓在了成萬里的內褲上,花花被人擠下了沙發,畫面外,她連著推開了好幾個伸長脖子吹呼哨的男孩兒,嚷嚷著:「讓開!讓開!!」
她再一次喊鹿培達:「鹿培達!你不去吃,我自己去吃!「
鹿培達在人群中伸出只手:「要走你走。」
「操你媽,荒郊野外的,我怎麼走?」
「那就別他媽廢話!」
花花磨磨牙齒,叉著腰罵街,但她周圍太吵了,她根本聽不清自己的罵聲,她氣鼓鼓地走到了沈映邊上。只有沈映那裡還很安靜,他遠離一切喧鬧,站在暗處扶著他的攝像機,拍攝著,觀察著,微笑著。花花試著喊了喊他,沈映朝她作了個噤聲的動作,花花不敢再說什麼了,她覺得悶,喘不過氣來,還覺得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拉著裙子扔下一句:「操你媽!一群神經病!」趕緊走了。
成萬里的內褲被人扯下來了,小艾被更多雙手壓著,逼迫著,他的嘴唇碰到了成萬里的陰/莖。小艾閉緊了嘴巴,皺緊了眉頭凝視著沈應所在的方向,他眼裡有怒火在燒,不知是誰掐住了小艾的脖子,要去掰他的下巴,小艾嗆了下,肩膀一掙,一翻身,一拳砸在了站在他身後的鹿培達臉上。沈映看笑了,鹿培達捂著鼻子摔在地上,不等他爬起來,小艾撲上去把他壓在地上對準他的鼻樑又是兩拳,鹿培達哇哇大叫,有人去勸架,上去一個,小艾打一個,兩個人一起撲上去,小艾踹一個,咬一個,鹿培達坐在地上捂著鼻子亂指揮:「打他的手!他的手!踹他!踹他!再來幾個人啊!這麼多人還怕他一個??!」
一群人齊齊上去,小艾被壓制了,他被摁在了地上,但他還想爬起來,還在反抗,他朝人吐口水,手在地上亂摸,摸到一隻啤酒瓶,砰一下砸在了一個男孩兒的腦袋上。見了血,大家都慌了,那男孩兒跌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怕了,收了手,調頭就跑了,鹿培達噎住了,睜大了眼睛茫然地找尋著什麼。小艾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臉,吐出來一口深色的口水,他的右邊臉頰腫了起來,額頭上都是擦傷,校服白襯衣上斑斑點點,是污漬,是血漬。沈映把攝像機從三腳架上拆下來,走過去,往那個頭破血流的男孩兒身上扔了幾百塊錢,拉著小艾走了。
他開車過來的,把小艾塞上車,自己也坐上去,點了火,車燈一亮,花花從邊上跑了出來,在車前誇張地揮舞手臂:「沈映!梢我一段!」
沈映放下車窗,把攝像機扔給小艾,和花花擺了擺手:「滿座了!你等鹿培達吧!」
他把車開出了學校。
路上,他點了根煙,放下車窗抽煙,小艾拿起攝像機拍他,沈映看著他問:「你幹嗎?」
小艾說:」白馬書院尖子班優等生沈映無證駕駛,還抽煙。」
沈映笑了笑,用力一踩油門,闖了個紅燈,口吻輕鬆地說:「對啊,還闖了紅燈,你拍進去了嗎?」
小艾抬起眼睛看著他,沈映說:」我的煙還是偷的,你繼續拍啊,我都告訴你,我去買煙,我說給我爸買的,兩包中華,我說再要一包薯片,老闆去後面拿薯片,我抓了煙就跑了。」
小艾的手往下垂,鏡頭裡的沈映被拉成了,成了被人仰視的角度,他的笑容更大了。小艾往外看,輕聲咒罵。
沈映把攝像機重新扶起來,正對著自己,擠著眼睛瞅著鏡頭,指指車前玻璃,一笑,他又闖了個紅燈。
小艾問他:「抽煙喝酒,無證駕駛,闖紅燈,偷東西,那你還會什麼?」
沈映聳聳肩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過了會兒,他轉過頭,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手抓過小艾的頭髮就親他。小艾一把推開了他,使勁擦嘴,沈映舔舔嘴唇:「我會的東西多了去了。」
他抽了口煙,把煙遞給小艾,小艾接過,抽了兩口,沈映又看著前方了,口吻還是很輕鬆,說著:「但是我有錢,我學習還很好,所以我抽煙,我沒到年齡就開車上路,還闖紅燈,是我放縱不羈,是我的個性,是人生道理上一點小小的偏離,終歸瑕不掩瑜,你呢,你無證開車,你抽煙,就是你游手好閒,不學無術,是你自甘墮落,是你的本性。」
小艾不說話了,但他還在拍沈映,沈映伸手過去摸他的嘴巴,他把手伸進了小艾的嘴裡:」怎麼不說話了?啞口無言了吧?你的舌頭還在嗎?」
小艾咬了他一口。沈映倒抽了口涼氣,把車停在了路邊,他流血了,他抽了小艾一耳光。小艾笑出來:「我知道了,快樂真的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沈映又打了他兩下耳光,攝像機從小艾手裡脫開了,歪在了他的肚子上,發出嗡嗡的聲音。小艾沉默了,把手塞進外套裡,他的嘴角破了,靠在車窗玻璃上看外面。外面黑□□的,看不到月亮,星星,看不到任何雲朵,任何樹,任何橋,任何建築的輪廓,外面是一簾又厚又沉,拉也拉不起來的黑色幕布。
過了片刻,沈映重新發動引擎,車子駛回了馬路上。沈映把手伸進了小艾的褲子裡。
小艾斜著眼睛打量過去,沈映說:「你要是再亂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小艾面無表情,不出聲,不抗拒,不逃避。他坐在車上,被安全帶束縛著,被沈映的手操控著。他勃/起了。沈映揉搓他的龜/頭,上上下下時快時慢地擼動他的陰莖,小艾的喘氣聲急促了起來,他把攝像機扔到了後座去。車外,一輛又一輛汽車極速駛過,嘩一聲接著嘩一聲,像一把巨大的刷子不停刷洗著什麼。小艾的嗚咽聲從這些聲音裡洩露了出來。
沈映笑著問:「爽吧?」
「不爽不會射吧?」
「你不也挺享受的嘛。「
「你喜歡這樣吧?被男人搞,因為你……」
小艾說:「你停車。」
沈映沒有停車,甚至連車速都沒有放慢,小艾怎麼回應的他呢?他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自己跳下了車。
小艾的右手摔斷了,左腳骨折,身上,臉上留下了不少擦傷,住了半個多月醫院不用拄枴杖就能下地了才回了家。他一出院,沈映就去找他,他砰砰地敲小艾家的門,喊著:「小艾同學,我幫你把課堂筆記帶來了。」
「小艾同學,班裡的大家都很擔心你。」
「小艾同學,下個月游泳比賽你是不是沒辦法參加了啊?」
沈映這麼嚷嚷了好一陣,小艾終於來開門了。他腦袋上的繃帶拆了,貼在鼻樑,脖子一側上的膠布也沒有了,他的模樣和神態沒有一絲改變,依舊是那個陰鬱,仇視著一切,又不在乎一切的小艾。他瞅瞅沈映,沈映往他身後看:「你媽不在家?」
小艾說:「吃了藥剛睡下。「
「我不會吵醒她吧?她吃什麼藥?說不定能賣給鹿培達賺一筆。」沈映說著,推開小艾,自說自話進了小艾家,嘴裡客套地打招呼:「阿姨,我是小艾的同學,我來看看他。」
屋裡不見半個人影,窗簾半拉著,昏昏黯黯的,屋子還很小,客廳和廚房混在一起,沒有餐桌,沙發前的茶几上放著一副碗筷和幾罐奶粉,天花板上吊著個風扇,徐徐轉動著,吹起一波又一波熱風。風掃過窗簾布,掃過牆上的掛歷,掃過一張張翹起了角的糊強用的明星海報,郭富城,張學友,周慧敏,臉全都泛了黃。
一扇虛掩的門後隱約能看到一張床,那是小艾家裡唯一的一間房間。
沈映看著水槽邊上的一個嬰兒,問小艾:「你弟弟杉杉?」
水槽裡蓄滿了水,那嬰兒酣睡著,兩隻小手握成兩個小拳頭舉在空中。小艾走過去,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拔掉了水槽裡的軟木塞子,水打著漩往下流。小艾抱起了那小孩兒往房間走去。
沈映對小艾道:「你嫉妒心也太重了,你都這麼大了,對二胎還這麼有意見?」
小艾把小孩兒放進了房間裡的嬰兒床上,那嬰兒床邊是一張單人床,房間裡也只夠放這麼兩張床。床上一個女人側著身子躺著。那是小艾的媽媽王韻美,沈映見過她不止一次了,每一次她不是半邊臉孔落在陰影裡,就是正在往暗處走去,這一次索性她整個人都被幽暗攥住了。有一瞬,沈映覺得這個女人就是某種陰影本身,她不知怎麼就活成了這樣混沌沉重的一道影。
小艾從房間裡出來了,他問沈映:「課堂筆記呢?」
沈映哪兒有什麼課堂筆記給他,他只是無事可作,熱得發荒,閒得無聊,小艾住院住了半個月,礙於醫生護士,小艾那時不時去探望他的外公外婆,他找不到機會作弄小艾,害得由炎熱滋生出的無所事事的情緒成倍遞增,現在小艾出院了,他到了他家裡,在他家裡走來走去,盡情地宣洩著他的無聊。他翻翻沙發上的毯子,茶几下面的教材,檢查檢查冰箱爐灶,都是他沒見過的東西,他沒用過的電器,全都像是文物,全都腐朽了,正在發出嘎吱嘎吱的,即將離世的訊號。
這是一間正在死去的屋子,一處垂死的空間。很快這裡也會被紅色的油漆塗上一個大大的「拆」字。
沈映問小艾:「你們家怎麼什麼都沒有?」
小艾說:「嬰兒奶粉你喝不喝?」
沈映點了根煙,小艾說:「別在這裡抽。」
他拿上鑰匙,和沈映下了樓。他們隨便地走,胡亂地逛,抽了幾根煙,路過了幾座橋,幾片樹蔭,沈映口渴了,恰好看到一家水果店,他進去就要買西瓜。老闆給他挑了個綠皮大西瓜,葡萄和櫻桃新上市,台灣芒果和泰國紅毛丹昨天才到的貨,沈映都要了些,他抱著西瓜,小艾提著別的水果,兩人往回走。
中途,兩人在路邊歇了會兒,沈映帶了相機,拿出來拍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男男女女。小艾從塑料袋裡抓了兩顆櫻桃,在背心上擦擦,連梗一起塞進嘴裡。沈映也吃了一顆,也連著梗一起吃,小艾吐核出來,沈映拉長了臉吐核和櫻桃梗出來。小艾拍拍他,沈映一瞥他,小艾伸出舌頭,他舌頭上是一個打了結的櫻桃梗。
到了小艾家,沈映迫不及待地把西瓜切了,小艾在他邊上洗葡萄,洗櫻桃,把芒果拿出來,把紅毛丹放進冰箱。天太熱了,熱得沒人想說話,兩人站在一塊兒,沈映吃西瓜,小艾吃芒果,沈映吃得斯文,小艾撕下芒果皮,用左手抓著,大口大口地咬,他吃東西時發出哧哧的聲音,聽得沈映心煩,他不吃西瓜了,把手伸進了小艾的嘴裡,摸索著去抓他的舌頭。小艾不管他,還低下頭咬芒果,吮芒果的汁水,他的舌尖掃過沈映的手指,他吮吸著沈映的手指。
沈映告訴他:「上次被你咬的地方留了疤。」
太奇怪了,真奇怪,他不止一次疑惑過,他不是留疤的體質,他被螞蟻咬過,被魚咬過,學自行車的時候摔過跤,裁畫布的時候被美工刀割傷過,甚至還被膠片劃過口子,但都沒留下傷疤,之後他還經歷了他的二十歲,他的三十歲,除了十歲那年遇到的一條毒蛇和小艾,他身上再沒留下過任何東西,任何人帶給他的任何印跡。
沈映摸到了小艾的嘴唇,它們像兩片柔軟,潮濕,豐厚的花瓣,他繼續往下摸,摸小艾的下巴,摸小艾的脖子,喉結,鎖骨,往他的背心裡深入。
據小艾回憶,當時是他自己脫的背心和褲子,而沈映的說法恰恰相反,他說是他脫了小艾的衣服褲子。總之,在「風華路78號303,廚房,傍晚」的紀錄裡,小艾一絲不掛的坐在水槽邊上,他的腿纏住沈映的腰,他和沈映接吻,沈映把他往後按,按在牆上,小艾舉著自己打了石膏的右手,沈映一個挺身,小艾往後退縮,沈映把他抓了回來,握住他的腰幹他。小艾大約是很痛,五官繃得緊緊的,左手的手指痙攣著,腳趾也蜷縮了起來,沈映幹了他一會兒,拔出來,把他翻過來,壓著他從後面插進去,小艾仰起了脖子,之後頭埋得很低,他的臉壓在了檯面上,大腿一直在打顫,沈映的手覆在他的屁股上,又是搓又是揉,還把他的屁股往兩邊掰,他想插得更深,小艾不出聲,錄像裡只有肉體碰撞的聲音,啪啪,啪啪。小艾被沈映乾濕了,那啪啪的聲音是陰莖摩擦腸道,混著濕液的聲音。
房間裡傳來了嬰兒的哭聲,沈映停下了動作,小艾回頭看他,問他:「你在幹嗎?」
他的臉色是痛苦的,嘴唇在打哆嗦,他卻讓沈映:「再用力一點。」
他和沈映分開了,轉過身,完全坐在了檯面上,分開自己的腿,喘著粗氣看著沈映。沈映不再管別的了,他抱住小艾的腰,又插進去,一下比一下插得更用力,小艾的左手在空中亂揮,右手還靠在沈映肩頭,鑽在石膏外面的手指牢牢抓住沈映的頭髮,他閉緊了眼睛,整個人前前後後跟著沈映抽插的頻率活動著。他看上去還是很不舒服,很難受,很痛。但他似乎迫切地需要這樣的痛苦,這樣的伴隨著快樂的痛苦。小艾被插得勃起了。
沈映發現了,貼著小艾的耳朵問他:「是不是所有男人干你你都有反應?」
「你不是第一次了吧?」
「誰還幹過你?」
他抓起水槽裡洗過的一串葡萄摁在小艾身上,他力氣太大了,葡萄被他抓爛了好幾顆,他把它們在小艾身上揉得更爛,他用那些葡萄留下的汁水摸遍小艾的胸口,肩膀,手臂,葡萄汁往小艾的下體,往兩人交合的地方流去。
「你也在這裡這麼張開大腿讓他們干你?」沈映握住小艾的陰莖,「他們也給你買水果了?還是買別的吃的?用的?」
小艾啐了沈映一口,沈映摀住了他的嘴,他們面對著面,目光應該是也相接的,聲音和呼吸靠得那麼近,沈映玩弄著小艾的陰莖,幫他手淫,他的技巧自然是純熟的,小艾受不了,像是要哭了。
沈映又說:「你這麼缺錢,又這麼喜歡被干,也別去打工,別去拜什麼師傅學什麼手藝了,不如去賣屁股,還是你就是喜歡被人干,不用給你錢就能幹你。」
小艾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對啊,昨晚我和鹿培達去開房,他用三分鐘就把我幹射了,比你厲害多了。」
沈映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抓到了地上,壓著他插了十來下,他射了,換了個安全套,拖著小艾去了沙發上做愛。房間裡的孩子哭得越來越大聲,沈映掀起毯子裹住他們兩人,他們滾到了地上去,小艾的石膏手砰一聲敲到了地板,他掀開毯子,騎在沈映身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左手撐在沈映胸口,他一摸自己身上的葡萄殘液,舔了舔手指,在一聲尖利的嬰泣後,他射在了沈映的小腹上。沈映抱住他,親他的臉和嘴,小艾任他親,任他摸,任他咬他,啃他,任他拔出來射在自己臉上。
發洩後,沈映攤開手臂搭著沙發坐在地上,問小艾:「你平時去哪裡洗澡?」
小艾帶他去了附近的公共浴室。沈映從沒去過那種地方,以至於印象非常深刻,前台的中年女人頂著一腦袋的美發棒,穿一條低胸印花裙子,乳溝像條細細的黑棉線。她認得小艾,熱情招呼,她不認得他,狡黠地打量,詭秘地含笑。浴室裡有股霉味,疑似攜帶香港腳,灰指甲病菌的塑料拖鞋塞滿了供人休息的長凳下的空間,提供搓背服務的中年男人一手戴著搓澡手套,光著身子,腆著肚子坐在牆角呼呼大睡,走進淋浴區,地上鋪著銹色的瓷磚,它們以前應該是白色的,就像那間看不到人的桑拿房裡湧起的濃霧一樣。
小艾仰起脖子,閉上眼睛站在花灑下,幾條細細的水柱淋在他臉上,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水在他的鎖骨裡匯聚,水淌過他的胸膛,小腹,大腿,小腿,滑落下他的腳踝,成為了瓷磚地上的一片污液。
沈映和小艾洗完澡,在浴室門口各自抽了根煙,一人買了一瓶冰可樂,喝完了就分開了。
沈映迷上了和小艾做/愛。在他們那個大把大把的精力和躁動迫切尋找著出口的年紀,「性」有太多吸引他們的地方了,而且小艾不會懷孕,小艾會滿足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沈映借由漫畫書,色情小說,色/情電影開拓想像力,他還和小艾一起去充斥著腥膻味的錄像廳考察,學習。沈映看著看著會去摸小艾,坐在小艾另一邊的人看著看著也摸他,那個人被小艾揍了一頓,牙齒掉了三顆,躺在錄像廳外面的地上奄奄一息,沈映舉著相機拍照片,小艾出現在畫面的一側,垂著頭抽煙。
他們實踐了不少看過的內容:灌/腸,捆綁,滴/蠟,鞭打,變裝,他們用到了不少道具:漏斗,麻繩,手銬,腳鏈,蠟燭,皮鞭,束縛陰/莖的皮套,震動棒,假陽/具,跳蛋,帶電的乳夾。女裝不適合小艾,撕爛的女裝適合他。
沈映把玩具帶去過學校,兩顆粉色的跳/蛋,要小艾塞進屁/股裡,塞一上午不准拿出來,他每節課下課都會檢查。小艾一手夾著根香煙,一手拿著跳/蛋問他:「你從你家裡翻出來的?你媽用過的?」
沈映把跳蛋往他嘴裡塞,要他舔濕它們。小艾看了他一眼,又看攝像鏡頭一眼,他習慣了沈映的拍攝癖,甚至自己培養出了鏡頭感,他對著鏡頭伸出舌頭,先輕輕舔了一下其中一顆跳蛋,接著他捧著它們認真地用口水濕潤,認真地吞吐,他的眼角不時瞄鏡頭,嘴邊不時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沈映打了他的臉一下,示意他認真一點,小艾解開皮帶,拉下褲子,翹起屁股,把跳/蛋往屁股裡塞。
沈映按下開關,跳/蛋震動了起來,發出不輕的嗡鳴聲。小艾靠在牆上,稍仰起脖子,吞了口唾沫。沈映的手伸進了他的頭髮裡,說:「你的頭髮也留太長了。」
小艾抽煙,煙霧罩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他說:「前幾天滿十七了。」
「牛頭不對馬嘴。」沈映拍拍小艾的臉蛋,「那這個不用還我了,送你當生日禮物吧。」
小艾穿好了褲子,沒回答。沈映掰過他的下巴讓他看他:「說,謝謝。」他輕笑著埋怨,「教了你這麼久你怎麼還是一點禮貌都沒有?昨天不是還是對著主人搖尾巴的乖狗嗎?」
小艾看著他,汪了聲。
中午,他們在體育館的器材室見面了,器材室裡有一處開了扇小窗的角落,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外面的人也很容易就能看到裡面的情形。沈映讓小艾坐在那扇窗前,陽光非常燦爛,一束光柱投在那張椅子上,投在小艾身上,他的手被反綁在椅背後,他就像一尾被巨錨捆住,沉在海底的魚,他的周圍全是浮游生物。
沈映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攝像,操控跳/蛋。小艾的陰/莖硬邦邦地挺立在兩腿之間,他的腿一點一點向外張得更開。沈映問他:「你在想什麼?」
小艾低低地喘息。
「想被插嗎?」
「一邊想著被男人干一邊勃/起的小艾同學前陣子好像過生日了,那唱首生日歌送給他吧。」沈映笑起來,輕聲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小艾瞇著眼睛看沈映,小聲地說:「生日有什麼好快樂的……」
沈映走到了他面前,陰陽怪氣地說:「咦,小艾同學,你怎麼在這裡?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誰把你綁了起來,唉,你怎麼沒穿衣服?」說著,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小艾身上,接著道,「你前面怎麼硬邦邦的,你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要我幫你嗎?我幫你吧?」
小艾說:「變態。」
沈映半跪下,攬住小艾的腰,手伸到自己的校服外套下面,他問小艾:「這不快樂嗎?很爽吧?爽到你又想跳車,哦,不對,這次你要跳就只能從窗戶跳出去了。」
小艾在發抖。小艾低叫著射精了。他射了不少,沈映把手拿出來給他看,精液從沈映的指縫裡漏出來,他沒說一句話,把手靠近小艾,小艾就開始舔他的手,把那些精液吃得乾乾淨淨。
小艾的頭髮越留越長,他說等過了夏天,他就要在祭祀上繼承父親的衣缽扮演赤練神君了,艾紅杉失蹤後,因為代行神君的缺席已經很多年沒辦過祭祀了,這次重新操辦,瓊嶺八個山寨的長老都很重視,還特意和白馬書院的老師打了招呼,小艾的長頭髮是他們傳統文化表演的一部分,如果有違校規,還望老師諒解。但是其他人不知道這麼多,其他人只知道小艾這個特招生能留長頭髮,可自己美發就要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訓話,沈映那個小團體裡不知是鹿培達還是什麼小張,什麼阿良認的一個在1班讀書的乾妹妹秦娟就因為燙了頭髮被班主任好一頓罵,她被班主任逼著剪了頭髮,剪得比男生還短,她氣不過,叫上了她的乾哥哥,她的乾哥哥拉上了他們的小團伙以沈映的名義把小艾喊去體育館。小艾不知道沈映那天一直在校長辦公室校對玉松市夏季青少年英文演講比賽的稿子。他去了,沒看到沈映,只有一夥人一擁而上摁住他,舉著剪刀,舉著電推子剃他的頭髮。秦娟就是要出氣,就是要整小艾,小艾的頭髮被剃成了像頭上長了瘌疤,難看極了。
隔天就放暑假了,小艾答應了長老們會回赤練寨商量祭祀的事情,他沒辦法,只好頂著這樣一個腦袋回了赤練峰,去了天福宮,跟著長老們去見沈懷素。長老們說,今天是和一直以來支持瓊嶺發展,發揚傳統文化的老闆見面。小艾說:「真的不好意思,對不起,阿媽昨天說要幫我剪頭髮,一不留神弄成了這樣。」
長老們不怪他,是王韻美近幾年變得很怪,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
無巧不成書,沈映那天就在天福宮,恰逢他每月和沈懷素見面的日子,父子倆坐在放生池前下棋,沈懷素搖著蒲扇,沈映吃西瓜,遠遠看到幾個又老又矮又黑,穿著土布衣服的老人家跨過門檻,朝他們走過來。小艾跟在他們後面,耷拉著腦袋,不時摸自己的頭頂。
「有人來找你,像寨裡的人。」沈映說。
沈懷素頭也沒抬,盯著棋盤,捏著一枚黑棋子,他的手微微發抖:「寨裡辦祭祀的,祭蛇神的祭祀,七八年沒辦過了,今年說是能辦了,找到新的,適合扮蛇神的人選了。「
「哦,那個祭祀。」沈映說,「以前那個是不是偷了大殿的香爐跑了?」
沈懷素點點頭,望出去:「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
他頓住了,沈映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小艾身上。任誰都可以想像沈懷素為什麼會注意到小艾,精瘦的一個少年,黑亮的眼睛,莽撞的氣質,因為跟著一群長輩,因為馬上要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長輩,帶著些微窘迫,顯得出乎意料的柔軟。
沈懷素扶了扶眼鏡。
赤練寨的長老介紹小艾給沈懷素認知:「這是艾家的孩子,長大了,十七了,能扮赤練神君啦。」
沈懷素問小艾:「你的頭髮怎麼了?」
小艾瞧了沈映一眼,沈懷素拍拍他:」沒關係,頭髮還可以留,實在不行就用假髮嘛。沒關係的。「
沈懷素過了四十,開始扮演一個與世隔絕的學者,戴眼鏡,打扮斯文,風度儒雅,乍一眼總能給人造成親切的錯覺。他像小艾短暫擁有過,並且渴望再度擁有的一個父親的形象。
小艾眨眨眼睛,耳朵有些紅。
沈映站起來,也變得親切,文質彬彬,他說:「那您們聊事情吧,爸,我去外面轉轉。」
他沒走遠,他在天福宮門口等小艾,過了三十四分鐘零五秒,小艾跟著長老們出來了,他被徹底剃成了個光腦袋,沈映叫住了他,問他:「你的頭髮怎麼了?」
小艾說:「被人剃了。」
「誰?」
小艾說:「你爸剃的。」
沈映問:「之前呢?」
小艾往前一看,一指,說:「前面有棵桑葚樹。」
他說:「我小時候經常去那裡摘桑葚吃。」
他帶著沈映走到了那棵桑葚樹下,桑葚樹還是那麼大,那麼繁茂的一棵,樹枝還是壓得那麼低,樹上的果實還是結得那麼多,那麼密。小艾摘了一顆吃,沈映伸手摘下兩顆,可他沒有控制好手上的力度,桑葚被他捏爛在了手心裡,果汁濺到了他的衣服上,臉上。小艾看著他,笑了。
沈映再去摘,這次學乖了,一手壓著樹枝,一手摘。桑葚很容易捏破,捏爛,他怎麼都把握不好,手裡一直往下滴桑葚汁,嘴裡什麼都沒吃到。小艾遞給他兩顆,沈映張開嘴,小艾把桑葚餵進他嘴裡,他走開了些,繼續熟練地摘桑葚,自己吃,也給沈映吃。他的手指在樹枝間穿梭,陽光時而鑽出來,時而躲開了去,小艾的臉忽明忽暗。他說:「我有個雙胞胎妹妹,生下來的時候差點死了,後來十歲的時候……車禍,死了。」
沈映跟著他圍著那棵樹打轉,他說:「我媽說我小時候我爸和我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十歲之前那段時間吧,但是十歲之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他透過枝椏縫隙的打量小艾,「你要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事,不如直接去問他。」
他又說:「我們兩個就不用聊什麼過去,聊什麼家事,互相瞭解太多了吧,我沒興趣,也沒必要。」
小艾不置可否,擦了擦嘴巴,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一摸自己沒了頭髮的腦袋,走到邊上一條水只沒到腳踝的溪水邊,脫了鞋子,跨進水裡,盤腿坐在了水中間。他的手搭在膝蓋上,眼睛閉了起來。沈映想拍他,拍他的臉,他的手指,他的腳趾,他的膝蓋,他濕了的褲子,他放在溪邊的破鞋子。但他的相機落在了大殿裡,他看了小艾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走了。晚上,他回到玉松的家裡,憑記憶畫了張畫,梅芮來書房喊他吃晚飯,一看畫布上潦草的線條,問他:「你畫的是哪尊佛?他在度哪條洪流裡的劫難?」
那年暑假,沈映每個星期都要去天福宮住兩天,小艾也經常來,請教沈懷素這個,請教沈懷素那個,祭祀的事要問他,暑假作業的題目也要問他,天知道他怎麼突然有了傳承傳統文化的責任感,怎麼突然愛上學習,他還住在玉松那幢岌岌可危的破樓裡,沈映懷疑他每天都給他那個纏人的母親喂很多安眠藥,也給他那還在喝奶粉,離不開人照顧的弟弟喂,說不定還辭了奶茶店的工作,這樣他才有那麼多時間,那麼多精力在赤練寨和玉松往返,在赤練峰爬上爬下,潛進藏寶洞裡幫沈懷素拍洞穴裡的照片,去放生池餵魚,下午沈懷素和沈映都午睡了,他不睡,他偷偷溜進沈懷素住的暗室。沈映監視他,尾隨他,他在他溜出沈懷素的房間時逮住他,把他壓在牆上侵犯,他發現小艾更興奮,更容易動情,這掃了他的興,他放過了小艾,不碰他,不拍他,只是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任何一點改變,任何一個不會對他展露出來的表情。
小艾的頭髮長得很快,他每天吃很多黑芝麻,黑豆,到了八月,他的頭髮長到了齊耳的程度,劉海很長了,得往後或者往兩邊整理才不至於擋住眼睛了。沈映回了新加坡探親,九月九號他回來了,十號學校開學,十三號,沈懷素被人發現死在了天福宮,死因是攝入藥物過量。
葬禮由沈懷素的大姐主持,沈映以兒子的身份抬了棺,梅芮沒有露面,禍不單行,沈懷素的頭七才過,天福宮突發大火,整座大殿都燒塌了,赤練神君像燒燬了,暗室裡的壁畫更是面目全非。小艾試圖衝進火場救火,被人攔住了,那年的祭祀沒能辦成,之後也再沒辦過任何祭祀。天福宮不存在了。
沈映大學考去了上海,學法律,像高中時代一樣,學習之餘,他的個人生活依舊多姿多彩,但是他對組織小團體失去了興趣,和誰都有來往,可和誰的來往都不太密切,不太深入,他認識了些攝影社的朋友,業餘參加參加舍友的推理小說社的活動,週末空閒了就去養老院,殘障兒童學校做做義工,他的感情生活頗充實,進校沒多久,就交了個女朋友,女孩兒叫余鶯鶯,和他同系不同班,漂亮高挑,家境優越,追求者眾多,平時也熱衷公益,常年奔走在救助流浪貓狗的第一線,兩人是在學校組織的一次愛心義賣會上認識的。余鶯鶯拍賣自己的十字繡作品,裱在巴掌大的相框裡的一小幅,喊價從五百起,沈映幫學生會發下個月的志願者活動傳單,兩人的攤位斜對著,一個吸引了不少男孩兒的關注,不少女孩兒的白眼,一個招致不少男孩兒女孩兒交換手機號碼的請求,兩人透過人群互相看到,義賣會結束,沈映請余鶯鶯喝咖啡,把她送到了她們宿舍樓下。
余鶯鶯的朋友們都說,她和沈映趣味相投,談天時,沒人能插得進話,說玩笑話時,一唱一和,常被人說成「夫唱婦隨」,余鶯鶯聽了,不開心了,沈映就出來說,該是「婦唱夫隨」,他對余鶯鶯可謂無微不至,盡心盡力,余鶯鶯半夜裡突發奇想要吃芒果慕斯蛋糕,他想盡辦法給她弄來;滾石來開演唱會,開演前最後一天,余鶯鶯說要去,沈映二話不說安排了vip票;但凡余鶯鶯要參加什麼下午茶會,聚餐,舞會,沈映送她衣服鞋子,珠寶首飾,接送陪護,絕對是一個稱職的助理兼保鏢兼司機兼男友。余鶯鶯還很得梅芮的歡心,雖然梅芮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個女孩兒「大小姐脾氣」太重了些,但是余鶯鶯的出身,相貌,學歷背景,和沈映是多麼的登對,多麼的相配——沈映才上大學,梅芮已經著手為他尋覓合適的,恰當的,能裝點門面的妻子了,再者沈映本人似乎頗能適應余鶯鶯不時顯露出的嬌氣和傲慢,他盡可能的包容,盡可能的溫柔,沒人聽他對余鶯鶯說過一個「不」字,沒人看到他對余鶯鶯透出任何一絲不耐煩,拿他攝影社的朋友居小義的話說就是:「他們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感情上的事兒,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嘛!」
這段看似「願打願挨」的感情一直維持了兩年,到了沈映大三的時候,梅芮越過沈映,直接向余鶯鶯發出邀請,請她暑假時來玉松小住,長久沒見,她很牽掛她。余鶯鶯欣然赴約,給她開門的是梅芮雇的傭人曾阿姨,曾阿姨在梅芮身邊服侍了不少年了,她見過余鶯鶯,請她進屋後忙去支會沈映:「少爺,您女朋友來了。」
沈映才起,一聽,眼睛一抬,目光凜冽,曾阿姨嚇了一跳,沈映隨即換上微笑,披上外衣,跟著曾阿姨下了樓。
梅芮和余鶯鶯已經見到了,已經說上話了,看到沈映,梅芮借了個托辭,和沈映去了廚房說悄悄話。她張羅著要給沈映和余鶯鶯辦一場訂婚宴,這麼適合的女孩兒,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她希望他們畢業後就能結婚,再一年給她生個孫子,過兩年再添一個丁,或者他們想移民,去美國,去加拿大都不錯,移民的目的地主要看沈映的主意。沈映喝著橙汁,邊聽邊點頭,聽完笑著看看梅芮,說:「那我和鶯鶯商量商量。」
梅芮開心極了,拍拍兒子的手背,關切道:「不著急不著急,今天你們去看看戒指吧,要是看到喜歡的就先買好。」
沈映還微笑著,應著聲音:「嗯,不著急,不著急。」
那天沈映確實帶余鶯鶯去看訂婚戒指了,逛了三家珠寶店,沒有一隻鑽戒完全合余鶯鶯的心意,到了第四家店,沈映做主,敲定了鑽石的成色,切割等級,大小,戒指款式,尺寸大小,聯網一查,澳洲的分店有貨,一個星期後能寄到。余鶯鶯挽緊了沈映的胳膊,親了他一下。那一吻,對沈映似乎頗受用,接下去的一整個星期,他臉上的笑就沒淡下去過,他陪著余鶯鶯在玉松遊山玩水,他當導遊,去了瓊嶺,去了將軍洗劍池,坐纜車上了雲仙頂,去看了大度河,還去了動物園,植物園,博物館,美術館,玉松老街,兩人拍了好多合照,當天拍的照片,沈映當天就能沖洗出來,梅芮會挑自己中意的裱起來掛在自己臥室的牆上。她還拉著余鶯鶯指著自己臥室裡尚有空餘的牆面說:「往後啊這裡就掛你和沈映的結婚照,小孩兒的滿月照,百日照,男孩兒像媽媽,女孩兒像爸爸,你們倆啊,像誰都好看,都聰明,不如生個一男一女,湊成個好字。」
余鶯鶯在玉松時住在沈映家的客房,沈映帶著她把玉松逛了個遍後,他們平日裡就在大屋消磨時光,梅芮把家裡的花園打理得繽紛美觀,余鶯鶯愛去那裡拍照,坐在花叢邊一邊喝茶一邊寫網絡日誌,每天沈映帶她吃了什麼,親自下廚給她包了餛飩,給她買了什麼,帶她去玩了什麼,事無鉅細她全都寫成文字,放到網上,她還要配圖,什麼「薔薇開得真好」,什麼「又到了下午的游泳時間啦!和小沈比賽!贏了!耶」,「哎呀這不是從澳大利亞來的天外飛鑽嘛」之類。她回上海的機票訂在八月十號,訂婚宴,梅芮安排在了八月八號,圖個吉利,七號的時候,余鶯鶯突然去玉松市內的四季酒店開了間房,兩手空空地住了進去,八號早上,沈映接到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警,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余鶯鶯的女孩兒。
余鶯鶯被人發現溺死在了四季酒店三十六樓的泳池裡,死亡時間在七號的深夜。她穿著泳衣,鑽戒拴在脖子上,法醫判斷她是因為小腿抽筋嗆水過世的。
據梅芮和曾阿姨回憶,接到余鶯鶯的死訊後,沈映的情緒一直不太好,誰都能看出來他的低落和消沉,臨近開學,梅芮勸他請假休息一段時間,或者去哪兒散散心,沈映拒絕了,他收拾了行裝,回了學校,不久,十一小長假,他回到玉松,和梅芮說他想搬出去住,他還說,他可能不會再交女朋友了。梅芮想,余鶯鶯的死給沈映的打擊太大了,她又想,過一陣,沈映就會好的,就像他用了半年時間消化沈懷素的離世,過半年,沈映就會好起來,笑容又會爬上他的臉,爬進他的眼睛,驅趕走他眼裡的陰霾和寒意。
但是一個半年過去,兩個半年過去,沈映畢業了,回到了玉松,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大屋,在市中心錦繡路租了套公寓,他重新開始充實自己的感情世界。梅芮發現他交上了男朋友,更換的頻率還很頻繁,他的情史越來越豐富,他的情史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情史了,更像一段收集史,像購物癮發作的購物癖患者,什麼樣的人都攬進自己的口袋裡,都去結交:同一幢辦公樓裡的上班族,逛書店時認識的大學生,在餐館打工的服務員,等等等等。他對出身不挑剔,對容貌的審美也不一,他交往過面貌清麗,氣質陰柔,身材細長消瘦的男孩兒,也交往過身體健美,輪廓剛毅的人,這些男朋友對他印象都不賴,沒有人不誇他,不表揚他的,他出手闊綽,待人親切,床上功夫一流,又很溫柔,沒有任何奇怪的癖好、不良的嗜好,就算抽煙,好幾天都抽不了一包,也不酗酒,對人的嗓門從沒高過,除了和人交往從不超過一個月,從不帶人回家之外,他在當一個愛人這方面可以說找不出任何缺點——他好像特別精於此道,特別擅長作一個完美愛人。
他年紀輕輕,就扮演起了沈懷素年過不惑才開始扮演的,任何人都不會討厭的一個風度翩翩,充滿親和力,包容感,儒雅,溫和的角色。
但沈映沒和梅芮正式出過櫃,直到梅芮拿著一疊私家偵探拍下的照片給他看,沈映才和她坦白。母子倆促膝長談,掏心掏肺,他們無法不提起余鶯鶯,沈映說著說著就要掉眼淚,梅芮直接哭了出來,她沒辦法,兒子終歸是自己的兒子,他喜歡什麼就隨他喜歡去吧,她又說:「媽媽還是希望你能有個穩定的對象。」她補充道:「最好條件好一點的,你知道的,這樣你們自己也會少點辛苦,以後想要孩子了可以找代孕,孩子的事情不用著急。」
沈映抱了抱梅芮,拖著調子喊了聲:「媽……」他接著說,「不著急,不著急。」
梅芮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和梅芮聊過之後,沈映的購物癖似乎有所好轉,加上律師工作實在太忙了,他也無暇去找什麼穩定的戀愛對象,除了歇下來時去風華路78號的爵士酒吧阿姆斯特朗喝一杯,他幾乎沒什麼別的娛樂了。
沈映就是在阿姆斯特朗認識的大衛,兩人一拍即合,認識一個星期後,各自問家裡要了筆啟動款,登記註冊,招兵買馬,不到一個月,S&C律師事務所正式在錦繡路的飛天大廈開張營業,主攻國際貿易案。
那年高中同學聚會,沈映一到,立即有人起哄要他請客吃飯,說什麼青年才俊沈大律師的名號已經傳遍整個玉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沈映謙虛地說:「還要大家多關照,多關照。」
他給飯桌上的同學發名片,那次聚會,沈映見到了成萬里,見到了小張,小李,阿良,阿明,他們那群人不是頂著海歸的名號,就是繼承了家裡的企業,都混得風生水起,飯後去夜店,成萬里摟著沈映的脖子和他道:「你知道鹿培達那小子在幹嗎嘛??」
沈映搖搖頭,說:「畢業後我就沒和鹿培達聯繫了。」
「大/麻,嗎/啡,安非他命,搖頭丸,冰毒,海洛因,白粉,鴉/片,你想得到的,那小子都他媽嗑!廢啦!人徹底廢啦!!」成萬里哈哈大笑。
那之後不久,鹿培達主動聯繫了沈映,他約他出來見面,他在電話裡說他的日子不太好過,他知道沈映回玉鬆了,想見見他,想請他這個老同學幫幫忙。他和沈映約在廢棄的特殊兒童教育學校見面。
沈映去了,可是沒見到鹿培達,他輾轉聯繫上了鹿培達的父親鹿鳴悠,這才知道鹿培達之前一直在荷蘭,上個月被鹿鳴悠強行帶回了國,關進了戒毒所,上個星期他從戒毒所跑了,一直處於失蹤,失聯的狀態。沈映馬上報了警,警察搜查了廢棄的學校,除了找到一本翻爛了的《十萬個為什麼》,一些用過的針頭,沒能發現鹿培達的行蹤。沈映動用了不少關係幫著鹿鳴悠找兒子,又是調監控又是聯絡黑/社會,想從毒/販那裡順籐摸瓜,可鹿培達彷彿人間蒸發,再沒出現過。鹿鳴悠因為鹿培達的失蹤和結婚三十年的老婆離了婚,整日把自己關在玉松大學的辦公室裡騰抄古文,重編縣志,他想出版沈懷素沒能寫完的一本關於天福宮壁畫的書,裡面有不少壁畫的臨摹稿。沈映要是有空會帶上些下酒菜去和鹿鳴悠喝上一杯。
至於小艾,高中畢業後,他就活成了一個謎。
一些人說小艾高中畢業後去了成都,在青城山上做導遊,兼挑夫,還說的有模有樣,說親眼在山上見過他,抬轎子上山,挑貨上山;一些人斷言小艾和外公外婆斷絕了來往,帶著母親和弟弟去了騰沖討生活,小艾的外公外婆不太願意提這個大孫子,也不太願意提自己的女兒,他們可能確實不怎麼聯繫了,所以小艾那幾年的動向他們也說不清;只有玉松風華社區居委會的田主任和玉松潭橋醫院的師醫生知道,小艾沒有去成都,更不在騰沖,他帶著母親回了赤練寨,住回了小時候住的房子,那房子一直空關著,年久失修,破敗不堪,於是他自己伐木劈竹,買磚頭,和水泥,重修了屋頂,外牆,重裝了玻璃窗,豎起了新的籬笆牆,他把原先父母睡的臥房翻新了,安了台電視機,王韻美一天大半時間都在屋裡看電視。小艾不住屋裡,他給自己在院子一角搭了個棚屋,又起了個豬圈,他去山上捆了兩頭野豬,養在家裡,他餵它們吃他從山裡採下來的中藥,野菜,野豬生小豬,小豬長大,繼續生,繼續長,那兩頭野豬的血脈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小艾確實和外公外婆不來往了,他把弟弟艾杉杉交給了他們撫養。
養豬之外,他還進山採藥,撿蛇皮,打蛇,挖蛇膽,賣給藥店和飯店,又因為他水性好,熟悉瓊嶺山路,還懂機械,考上了瓊嶺旅遊管理處的救援小隊,遇到山難,或是遊客被困,他們救援小隊第一時間就要趕到現場,平時隊裡還會排班巡山,專抓逃票和偷獵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的。
小艾不多話,但凡髒活累活他都搶著幹,背重達五十公斤的器材從山腳一直爬上雲仙頂,輕裝深入入口狹窄的山谷裂縫,在毒蛇盤踞的洞穴尋找傷員,他不怕危險,也從不叫苦,他一直獨來獨往,好像沒什麼個人生活,更勿論感情生活了,寨裡的人和旅遊管理處的幾個叔叔阿姨都想過給他介紹對象,有的還付諸了行動,可王韻美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但凡有年輕女孩兒上門,她衝出了房間就撒潑罵人,後來發展到小艾要出去她就怪叫,滿屋子瘋跑,一有人進屋,無論男女她拿著掃把撲上去就打。
小艾每次出門,不管遠近,都要先給母親喂不少安眠藥。
小艾一個月會回玉松看一次弟弟,他沒有車,搭不上同鄉的便車,他就得去後山的碼頭坐船擺渡到前山,再乘車到桃源寨汽車站,那裡有班車去玉松汽車站。到了玉松,他先去潭橋醫院給母親拿藥,接著到艾杉杉的學校等他放學。
艾杉杉十六了,在玉松三中讀高一,成績中上,視力很好,他想當飛行員。小艾三十二了,因為常年在山裡奔波,做農活,皮膚黝黑,手心粗糙。艾杉杉介紹他給我認識的時候,問我說:「關律師,你看我哥一頭長髮,是不是特別像搞藝術的?你猜猜他做什麼的?」
我說:「搞藝術的吧?」
艾杉杉拍著小艾的後背哈哈大笑,小艾推了下他的腦袋,沒出聲,摸出了香煙和打火機。
艾杉杉豎起拇指一指小艾,不無自豪:「我哥是搜救隊的!救過不少人,收到過不少錦旗!「他問我,「欸,關律師,您要在玉松待多久?現在雨季不讓爬山了,倒是可以坐坐纜車,就是坐纜車沒什麼意思,瓊嶺還是得邊爬山邊玩,一路上都是風景,我哥懂,您要是能待到四月份,我帶您去爬山啊,就不和我哥一起爬了,他穿個人字拖,肩上抗兩袋大米都能在山上飛起來,我們肯定追不上他。」
艾杉杉滔滔不絕,我偷偷打量小艾,小艾在點煙,一手護著打火機的火苗,一手勾著個白色塑料袋,裡面全是藥。
艾杉杉嚷嚷起來:「好餓啊!」
那時是二月,春節剛過,是玉松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艾杉杉穿棉大衣,我穿大衣,一陣冷風過來,我們兩人都縮起了肩膀,小艾只穿一件連帽外套,挺著腰桿站在風裡,他的頭髮隨意地紮成一把,他點上了煙,抽了一口,衝我抬抬下巴,我搖搖頭。艾杉杉犯起了嘀咕:「哥!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手都握過了,怎麼也不和關律師打個招呼!」
小艾嘖了聲,眼角一斜,又拍了艾杉杉的腦袋一下。艾杉杉往我身邊靠,瞪著眼睛道:「你別打了啊!再打我告你家庭暴力了啊,律師就在這兒呢!」
小艾沒理他,他看看我,和我說:「叫我小艾就好了。」
艾杉杉揉著後腦勺呼喊:「哪有人這麼介紹自己的,你是小艾,那我就是小小艾!」
小艾抬腳要踹他,艾杉杉一晃,躲開了,扮了個鬼臉,拽著我往馬路上走,說:「餓死了,吃點東西吧,關律師你也一起吧!」
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小吃店吃麵。
我是從上海來的玉松,我來處理一起未成年性/侵案,受害人是玉松三中的一個女學生,叫姚曉芙,因為被數學老師曾海多次性/侵,得了抑鬱症,休學大半年了,家長礙於面子,一直沒提告,好不容易姚曉芙的小姨做動了她父母的思想工作,他們願意打官司了,要告曾海,還要告學校,於是就找到了我。
我從政法學校畢業,過了司考,成了律師之後就一直在做援助性/侵受害人,尤其針對十八歲以下受害人方面的工作,已經處理了不少類似的案件,平時也會在網上答覆一些網友關於這方面的問題,姚曉芙的小姨就是通過網絡知道和聯繫的我。她在寫給我的求助信裡說,他們找到了一個願意出庭指證曾海的目擊證人,一個男孩兒,姚曉芙的同班同學,住宿生,一次晚自習,曾海值班,巡查到他們班,把姚曉芙叫了出去,姚曉芙是他們班的數學課代表,那個男孩兒恰好有道數學題不會,想請教老師,跟著出去了,他說他看到曾海把姚曉芙拉進了辦公室,關上了門,他想去敲門,聽到姚曉芙在辦公室裡哭,求曾海放過她。男孩兒很用力地敲門,過了好一陣門才打開,姚曉芙哭著從他邊上走了出去,曾海笑瞇瞇地問他:「有事嗎?」
隔天男孩兒去找了教導主任,還去找了校長,他們問他,你說曾老師怎麼了?
男孩兒年紀畢竟還小,也說不清,說不好,一味地強調曾老師欺負姚曉芙。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姚曉芙再沒去過學校。
那個男孩兒就是艾杉杉。
但在三中門口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小艾。
我第一見到小艾是通過大衛,在W酒店頂樓的城市夜景套房。
我和沈映讀的是同一所大學,我小他兩屆,來玉松之前,不少同學都和我說,到了玉松,要是官司遇到麻煩可以去找沈映,他為人熱心,在玉松的司法系統很「吃得開」,對校友可謂有求必應。我聽過沈映的名字,也在學校裡見過他,我記得他。
誰會不記得沈映?他的相貌加上他的談吐已經足以讓他成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後來又發生了女友慘死的悲劇,更讓人對他印象深刻。
我到玉松沒多久就在阿姆斯特朗酒吧見到了沈映,他坐得離我很近,邊上是大衛,我們兩個互相看到,四目相接,我一下就認出了他,有些意外,趕緊轉過身喝杯裡的馬提尼。過了會兒,沈映和大衛走到我身邊,大衛問酒保要了三杯威士忌,酒送到我們面前,大衛舉起酒杯,碰了碰我的酒杯,熱情地問:「你是沈映的學弟吧?」
我沒想到沈映會記得我,更意外了,和他比起來,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普通的家世,普通的學習能力,我不熱衷公益,也不愛參加什麼聯誼聚會,我和沈映的交集僅僅是學校裡一次游泳比賽後的聚餐。沈映大概是看穿了我的吃驚,和我說:「你游蛙泳,第三道,拿了第三名,哦,還有,你吃烤生蠔不要加蒜泥,你還考了潛水證,對吧?」
我想他可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他可能記得他見過的所有人,他們的所有特徵,所有癖好。
大衛又要了三杯威士忌,聽說我是來玉松辦公的之後,大衛一攬我,道:「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你是沈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哈哈!」
我莫名其妙地從「沈映的學弟」成了「沈映的朋友」,大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映,沈映在看別的地方,酒吧的表演舞台中央一個男孩兒在彈鋼琴。男孩兒的側臉俊美,手指纖長。
阿姆斯特朗酒吧是玉松知名的同志酒吧。沈映和大衛不像是誤闖進來的,他們認識酒保,那個彈鋼琴的男孩兒彈完琴還來找沈映喝了杯酒。
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也沒想過沈映會有這方面的傾向。可能正是因為發現了沈映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這竊得別人秘密的成就感讓我有些飄飄然了,大衛和我碰杯,我就喝,一飲而盡,喝了好幾輪,大衛和我說:「我們換個地方吧。」
我喝得有些多了,頭昏腦脹,說不上話,走路都有些腳軟了,迷迷糊糊地跟著大衛上了輛車,沈映開的車,他好像沒喝太多,他把車窗放了下來,一吹冷風,我更暈了,大衛在我耳邊說話,我聽不太清,也不想去追究,車停下,我踉踉蹌蹌地跟著大衛下了車,沈映把車開走了,我還問大衛:「他去哪裡?」
「他去吃雲吞!」大衛笑著說,他帶我進了酒店,我們在電梯門口等了會兒,一個年輕男人下來,帶我們上了樓。
一路上我都被大衛拉著走,被他拉進電梯,拉出電梯,拉進房門,拉到人堆裡,本來極安靜,忽然就吵得要命,到處都是人在說話,大衛在我耳邊大聲喊道:」這個是喬治!!「
我回:「你好!!」
「這是阿青!!」
我又回:「你好!!」
這是某某,這是某某,這又是某某某。
我通通回:你好,你好,大家都好!
有人遞給我酒,我又喝,有人遞給我煙,我就抽,我感覺自己在笑,無法控制,情不自禁,我就抓著大衛,大笑出來。大衛一回頭,衝我打個手勢,還在介紹人給我認識。
這個房間裡怎麼有這麼多人?這個房間裡怎麼有這麼多具聞上去像花,像熟透的蘋果,像雨林裡的腐木,像清晨的青草,像長在河邊的柳樹,像暴雨欲來前的濕潤的風,像窖藏了百年的酒的肉體?
「這是小艾。」
我總是想不起來小艾當時在做什麼,他是站著還是坐著,是躺著還是翹著二郎腿?
有一次,我回想起那天他是坐在沙發上的,被一堆奇裝異服的人擠在中間,沒穿上衣,但想了想,我又覺得他是在浴室裡,上身是一件寬大的襯衣,下身光著,躺在浴缸裡抽煙,再追究,再挖掘,小艾又好像是站在陽台上,穿了上衣,穿了褲子,一個男人正在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他在吃桃子。
不對,冬天怎麼可能有桃子?
小艾應該是……
我記不清了,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後來去過太多次那間套房,在那裡見過太多次小艾了,以至於我把不同時間見到的不同的小艾混淆在了一起,他們散落在了那間套房的不同角落,每一個角落。
再讓我好好想想吧,讓我再在我的記憶裡搜刮一下,努力拼湊,努力還原,讓我向我的大腦發出最後通牒,讓那些小艾們從門邊走開,從陽台走進屋裡,從臥室、從浴室走出來,從沈映的臂腕裡掙扎出來,從一副人的皮囊裡鑽出來,赤身裸體地走到一張沙發前,對,讓他來到一張擠滿了人的沙發前,坐下來,讓他抬起頭,抬起他的眼睛,看著我。我要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我自己。讓他對我說:「你好,叫我小艾就好了。」
讓我對他說:「你好,我是關明智。」
讓我再看不到其他人,聽不到其他的聲音,讓他們都被「記憶」這塊古怪的橡皮擦擦掉吧。
讓我第一次見到小艾,混混沌沌,像跌進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