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飛花】1
趙祺身著紫色寬袖長衫,上繡四條紫綾金龍,甚是富麗堂皇,他相貌也算風流倜儻,可惜眼底泛青黑,萎靡不振一幅縱情聲色的模樣。倒是坐在他下首的老者,黑色官帽,一身黃綾羅袍,精神甚是矍鑠,臉呈長方形,皮膚白淨,
額下無鬚。忽必烈細看,只覺得他與方停君相貌上倒頗有幾分相似,只是方停君眉宇間甚有英氣,此人雖笑容滿面,周身卻散發著一股陰氣。他見趙祺目光閃爍,不去對視方停君看向他的目光,心裡暗嘆,方停君聰明絕頂,卻怎麼信了這麼一個軟弱不可信的人。而方停君對這位大哥卻顯然很是期盼,從來不形容於色的他,眼裡也忍不住流露出對重逢親人的欣喜。這一刻,忽必烈只覺得心頭不由自主泛起一股酸澀。
晚宴設在太子的偏廳,趙祺笑說不過是一個家宴,主客都隨意。賈似道長在鄉野,談吐甚為風趣,宴席過半,主客相談都甚歡。大半的時間都是賈似道在說一些俚語趣事,趙祺表現的對這位權臣甚是仰仗。若非忽必烈對賈似道已經知之甚詳,真會誤以為他是一個豁達,風趣的老者。而初次謀面的趙祺卻是給人軟弱有餘卻寬厚不足的感覺,這種人很容易受人挑唆擺佈,忽必烈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方停君急著除去賈似道。
門外有太監托著一個銀托盤進來,一股奇特的香氣立刻飄了進來。賈似道哈哈笑道:「王爺,這可是一道我們大宋的傳統名餚,名叫鱉蒸羊……」忽必烈心頭一跳,轉臉去望方停君,見他依然面帶微笑。「但是太子爺的這位新廚子卻將這一道菜做得甚有新意,聽說加進了一些偏草藥方。王爺一定要嚐嚐,這鱉是我們南方的特產,這羊則是王爺北方的味美,如今兩相聯合,正如貴國與我國從此和睦共處,其樂融融。」
太監將菜端至趙祺面前,只見這道菜紅白相間,香味濃郁甚為誘人,趙祺卻連連擺手示意不要,聲稱這兩天身體不適,忌口吃不得這等寒熱之物,還是讓王爺先來吧。太監轉而將托盤端至忽必烈面前,忽必烈笑說,都聞這鱉是江南第一滋補之物,那是無論如何要嚐一下的。太監替他夾了一筷放在盤中端至他面前。此時忽必烈忍不住要去看方停君的臉色,見他依然面色如常,不由心頭大怒。
菜又轉至賈似道面前,賈似道嘆氣道,我就不及王爺樣樣都能食得,這羊肉我自小就食不得,王爺莫怪,說著也讓太監夾了一筷鱉肉。方停君則果然要了羊肉。
「說起來這新廚子還是方公子推薦給太子爺的呢,這鱉蒸羊也可說方公子獻給太子爺的佳餚。太子恰好身體不適,可惜了方公子的美意。」賈似道提著筷子微笑道。
忽必烈心裡一陣冷笑,接嘴笑道:「賈大人可千萬說不得方公子獻鱉,有這樣一則典故。鄭國大夫子宋發現鱉美味異常,於是便上獻於鄭靈公,鄭靈公召集群臣分食,可又偏偏不分給子宋,想要跟他開個玩笑。子宋卻覺丟了面子,十分惱火,不顧一切的從鼎裡撈了一塊肉,邊吃邊走了出去,弄得手指上都染滿了湯汁。靈公大怒,想殺子宋不料反而被子宋搶先殺了靈公。因為吃鱉,竟釀成了一起’弒君’的大變故。而你們漢人說的’染指’便是由此而來。賈大人說方公子獻鱉,豈不是說他想要弒君與染指,這江山多嬌,方公子如何能背這惡名?」他說完哈哈大笑起來,掃眼過去,果然見趙祺臉色微變。
「哦?王爺真是博學強記,險些讓老朽污了方公子的清名。來人啊……」賈似道笑著喚人拿來一雙銀筷子,道:「我這就證明一下方公子的清白。」他說笑著用銀筷子插了一下鱉肉,那筷子立時發黑,賈似道跌坐在椅內,用手顫抖指著方停君,道:「你,你果然想弒君……」
忽必烈眼見賈似道唱作俱佳,心裡暗暗好笑,轉眼去見方停君,見他秀氣的臉絲毫不露片刻慌張,依然從容鎮定,不由在心裡暗暗叫絕。
「賈大人,這廚子雖然是我介紹給太子爺,可卻久未謀面。廚子還未審,大人已經硬栽我弒君,不顯得太心急了嗎?」方停君冷笑著道:「更何況,這菜沿路經過了這許多道關口,下毒的也不一定是廚子,說起來,這太子宮的佈置,賈大人似比停君要清楚很多。」
賈似道怒喝道:「你敢冤枉老夫,我乃二朝老臣,太子更是我一手扶持,我豈會做出這等不忠不敬之事。」
「挾功自持那也是有的。」方停君挑眉笑道。
賈似道被他氣得只能冷笑不已,門外有侍衛來報,稱屠宏被人行刺於御廚房,一劍致命。忽必烈心裡大叫妙,死無對證,他眼見趙祺一聲不吭,自己也抱起雙臂作壁上觀,隔山觀虎鬥。
方停君聽了居然搶先冷笑道:「賈大人,好計啊,你殺了屠宏,現在不是他也是他。」
「荒唐,如果是我下得毒,我又何必自己那銀器試出來?」
「就是這一點才讓人生疑,賈大人不覺得這一切排佈的太巧嗎?要鱉肉的是你,想起拿銀器試毒的也是你,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方停君一聲冷笑,道:「那是因太子爺僥倖身體不適,吃不得這道菜。可巧,一向食羊肉的忽必烈卻一反常態要了鱉肉,你生怕毒死了不想毒死的人,所以連忙拆穿這鱉肉有毒的事,又大叫大嚷示警門外的幫兇進廚房殺了屠宏,再栽贓到我的頭上,賈大人想得真是妙計。」
賈似道一連數次開口都方停君又密又急的話堵住,只氣得急怒攻心,好不容易逮到空檔,脫口說:「我何以要怕毒死了忽必烈?」
方停君一拍桌子,站起來怒指著賈似道罵道:「因為沒有人知道你這個二朝老臣其實是個通敵叛國的奸臣賊子!」他話一說完,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連站都站不穩,不由拿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頭。
賈似道輕笑了起來,溫和地道:「方公子覺得不舒服嗎?」忽必烈見他面色數度驟變,翻臉比翻書還快,心想此人當真算得一人物。
「你再巧舌如簧,再死無對證,我這邊卻有一個不容置喙的證人。」賈似道氣定神閒地笑道。
一時間大廳裡變得鴉雀無聲,隔了一會兒,方停君才慢慢轉身看向趙祺,他搖晃了幾下身體,眼裡流露出一種不可置信。趙祺迴避著他的目光,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哥……」方停君輕聲叫了一聲。
「大膽,你這個賤民也敢隨便與太子攀親!」賈似道喝道,他冷笑了一聲,道:「太子爺已經將你賜予忽必烈王爺為奴,我聽說你劣性難改,所以在你食的那份羊肉加了點料,名叫子午還魂散,每夜子時你就要定期服食解藥,我會將藥方交給忽必烈王爺。雖然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倒也沒有方公子這麼毒辣。」他轉臉對忽必烈笑道:「以後就有勞王爺了,若是這位公子再任性,你不妨試試慢點給他服藥。」
方停君像是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只是一直看向趙祺,卻不發一言。
「你……」趙祺喃喃地道:「以後安心跟著忽必烈王爺,他會待你好的。」
方停君聽了這句話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向後仰倒下去。忽必烈一把抱住了他,恍惚中他只見忽必烈的眼中似閃過一絲不忍。
忽必烈坐在回程的轎中,方停君橫躺在他的膝上。他從他俊秀的臉一直往下撫摸,撫過他欣長的身體,然後微笑著脫去方停君腳上的黑靴與羅襪。輕輕摸了一把他潔白略顯纖細的足踝,從懷裡掏出一付鐐銬扣住了方停君雙足,笑著對毫無知覺的他說:「我們蒙古有一句俗語,叫做遞了哈達過了禮,成與不成不由你。我想你是不適合哈達的,這付鐐銬主算作我給你的聘禮。因為這世上要說誰最適合戴鐐銬,非停君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