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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東京都內某飯店舉辦一場文壇相關的宴會。青山跟獅子取一起穿著西裝出席。在這一類宴會中,青山這些出版社的人通常是看到值得注目的作家就會上前打招呼;但今晚不同,只要跟獅子取待在一起,作家就會主動來攀談。
「欸欸,聽說你們也要設立文學獎。」穿著華麗的洋裝,一位資深女作家靠近。「是叫天井獎之類吧。大家都說,要是得了這個獎,感覺才能好像會碰壁。」
「老師、老師,不是的。不是天井獎,是天川獎。請您不要弄錯。」獅子取拚命訂正。「到底是誰這樣亂講……」
「哎呀,是哦。算了,這不重要。比起這個,為甚麼沒把我的作品列入入圍作呢?」
獅子取哈哈大笑。「老師,請饒了我們吧。原則上是以中堅作家的作品為對象,像老師這種功成名就的作者,不適合在這種場合推舉您的作品。」
「喲,我覺得我還在中堅的範圍啊,又還沒拿過甚麼大獎,很想拿一個呢。」
「哇哈哈哈,您說甚麼啊。哎呀哎呀,多謝多謝,等會再見。」
獅子取後退著離開女作家,接著小聲說:「慘了、慘了。」
「那位老師有一半是認真的。她搭上推理熱潮成了暢銷作家,但似乎還是對沒拿過獎這件事耿耿於懷。我之前就在想,今天要是碰到她就糟了。」
「哦。」設立文學獎後,原來會有各種煩惱啊,青山再度這麼想。
此時說著「喂,獅子取」並現身的是警察小說的第一人──玉澤義正。
「聽說你們家這次要辦文學獎啊。名稱好像是──」
「不是天井獎哦。」獅子取搶先說了。
「天井獎?不,我聽說的是天丼獎。」
「天天、天丼獎?」
「這個獎聽起來挺美味的,得獎就能吃天丼吃到飽嗎?」
「請您別說了,這怎麼可能呢。是天川獎,天川井太郎獎。」
「是哦。不過大家都說是天丼獎。」
「怎麼會,請問大家是指誰?」
「大家就是大家。比起這件事,」玉澤壓低聲音,「看來你有自信把唐傘順利推銷出去啊。」
「咦?」獅子取睜圓了眼。「您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別裝了、別裝了。」玉澤用手肘頂頂獅子取的身體。
「我看得出你們的企圖是想讓唐傘得獎,做為他通往直本獎的開端。我不會說你們成立這個獎只為這個目的,不過你們一方面也是基於這種用途,才設立新文學獎吧?」
「不,玉澤先生,不是這樣。我們是由於更純粹的想法……」
「別開玩笑了,聽到你頂著那張髒兮兮的臉說出純粹兩個字,感覺不太舒服。算了,我不會說出你的真實想法,相對你也別隨意擺布年輕作家哦。」玉澤拍拍獅子取的肩膀,然後走掉了。
目送著玉澤的背影,青山心下敬佩。他完全看穿灸英社設立新文學獎的用意,真不愧是從二十多歲就在這個世界打滾的人。之後也有好幾位作家跟評論家向獅子取搭話,話題都是設立文學獎的事。然而他們每三人就有一人稱之為「天井獎」,剩下的人竟然都以為是「天丼獎」。
「可惡。」獅子取低聲咒罵。「有人在暗中操盤。要是讓我抓到,我可不會輕饒。」
不久,最有力的嫌疑犯從另一頭走來。是金潮書店的廣岡。他長著一張充滿知識分子味道的瘦削臉龐,戴著金邊眼鏡。
「嗨,獅子取,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樣?」柔和的語氣是廣岡的特徵。
「啊,廣岡先生。您好,好久不見。」他在出版界好歹是前輩,因此獅子取也採用後輩的措辭。
「那件事好像蔚為話題呢。叫天川井太郎獎對嗎?灸英社也很行嘛。」
「呃,嗯。」獅子取露出一副期待落空的表情。因為廣岡說的是獎項正式名稱。他絲毫沒顯露出背地裏宣揚甚麼「天井獎」、「天丼獎」的跡象,想來是個與獅子取不同類型的策士。
「我看了入圍名單,真是大膽的陣容啊。沒想到你們會走那種方向,竟然選出了山森長次郎獎的得獎者。」廣岡的眼中發出冰冷的光芒。「我也想過,這是不是因為灸英社還不熟悉這類事情的運作模式呢。」
「不不不。」獅子取帶著從容表情搖頭。「這次我們這個獎的概念是一概不考慮其他文學獎,評選入圍作時,完全沒調查哪位作家獲得甚麼獎,因此就連身為負責人的我也不太清楚。這樣啊,原來這次的入圍作中有山長獎作家的作品。不好意思,我不是很瞭解山長獎的事。」
廣岡蒼白的臉頰繃緊,接著泛起僵硬的笑容。
「原來如此,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這表示我們不用顧慮太多嘍。」
「您的意思是?」
「不用說,當然是指唐傘先生。社內開始談起差不多可以把唐傘先生的作品選入山長獎的入圍作了,但之前一直難以判斷,要是他先得了天川井太郎獎,那還能不能讓他入圍。畢竟就排序而言,不知道要把這個獎放在甚麼位置。不過既然與排序無關,那就輕鬆了。無論這次的結果如何,我們家都能將唐傘先生選為入圍者。哎呀,太好了太好了。」說完,廣岡調正金邊眼鏡,別過頭走掉了。
「這樣好嗎,獅子取先生。好像與金潮書店為敵了。」青山問。
「怕甚麼,誰管他們。被攻擊的話還以顏色就好了。要是因此鬧大更好,可以成為宣傳。」獅子取一副將錯就錯地說。
沒多久,剛談社的澤中部長走過來。這個男人與廣岡齊名,在業界也是知名好手。
「我從廣岡那裏聽說了,聽說這次新設立的獎跟以往排序無關是吧?聽到這個消息,我們也放心了。因為看到清畠先生的《外角偏低》入圍時,我們其實很苦惱,因為我們想把他列為我們吉村文學新人獎的入圍者;不過既然天川井太郎獎脫離排序,算是一種雜牌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外角偏低》得獎,我們也不用顧慮,可以推選為我們的入圍作品。真好,這種非正式的獎也不錯,畢竟盡是那些認真決勝負的獎項很累人。這感覺就像是充滿玩心的表演賽,勝敗則是其次。嗯,這不是挺好嗎?真不錯、真不錯。」
單方面滔滔不絕說完後,澤中留下張狂的笑聲,拍拍獅子取的背就離去了。
青山提心吊膽地看向獅子取。他面無表情。即便被說成那樣,他似乎一點也沒動搖。他心生敬佩。然而下一瞬間,青山就知道獅子取氣炸了。他握緊的雙拳抖個不停。
「混帳,甚麼雜牌,甚麼非正式,甚麼表演賽!」獅子取用彷彿從地獄底部響起的聲音這麼說完,怒吼出青山的名字。「無論如何都要讓天川獎成功,知道了嗎!」
被這股魄力壓倒的青山軟弱地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