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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進入店裏的兩人,小堺陷入憂鬱。那個女人──須和元子又出現了。那個自以為是製作人的女人。
「呃,上次討論到要改變設定看看。」等所有人的飲料都上齊,小堺開口。「即便如此,還是有問題嗎?」
「故事就是無法往有趣的方向發展,或說是停滯了。所以這次我想乾脆讓警察出場。」
這不是很好嗎?小堺想這麼說。唐傘的小說明明是推理小說,卻完全沒有警察出現,這是特徵之一。但在他開口前。「這樣不行呢。」須和元子說,「那就不是唐傘的推理小說了,書迷會失望。小堺先生也這麼想吧?」
「這個嘛,不見得吧。我覺得這也不錯。」小堺含糊其辭。
「你在說甚麼呀。身為唐傘書迷代表,我堅決反對。」
「哦,這樣啊……」這女的吵死人了,小堺在心中咒罵。他真想對她說,「作家都有意要寫了,就不要多嘴」。
「總而言之,不可以改變方針。你得更重視支持你的讀者才行。」
受到須和元子激勵,唐傘散華畏縮地「嗯」一聲。完全被女方吃得死死的。
「其實來這裏之前,我想了一個主意。」小堺輪流望向唐傘跟須和元子。「讓命案真的發生怎麼樣?」
「命案?」一下子挺直背脊的是唐傘。「你是指在小說中真的有人被殺嗎?」
「對,然後偵探用以往的不按牌理推理解決。這樣讀者肯定會驚──」
「小堺先生!」須和元子「砰」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是認真這麼說嗎?唐傘散華的小說不會實際發生命案,不會死任何一個人,你忘了這些是最大的特徵嗎?」
她揚起眼梢,大大的黑眼珠中浮現憤怒的火焰。周圍的客人嚇到似地看過來,但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
「好了好了,請冷靜下來。請您坐下吧。」小堺的雙手往前伸。
唐傘小聲說句「坐下吧」,須和元子總算坐回位子。
「當然,我自認很清楚唐傘先生的特徵。」小堺雙手貼在桌上說。「但我覺得凡事都有妥協的時候。這是以偵探為主角的本格推理,要寫出實際上沒有發生命案的故事,果然相當費力。我覺得至今為止都能做到這一點的唐傘先生很了不起,這是十分驚人的才能,不過就算點子差不多快用盡也不奇怪。這時要不要稍微降低難度呢?我想讀者也會接受。」
「你在說甚麼啊。唐傘散華是還在成長中的作家,現在降低難度有何意義?這麼做的話,只會成為普通的作家。小堺先生,你想毀掉唐傘散華嗎?」
「不,我絕對沒這個意思……用降低難度這個說法是我不好,我向您道歉。變化……對,我的意思是增加變化。這樣不行嗎?」
「不行!」須和元子用力搖頭。「我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為甚麼是妳決定啊?小堺勉強忍住這麼說的衝動。
「那您聽聽看這樣如何:沒發生命案,但有人的性命受到威脅。這樣讀者應該會覺得,『哦,這次跟過往的模式不一樣』。」
「你是笨蛋嗎?」須和元子扔下這句話。「書迷怎麼可能這樣想。」
「是嗎……」
「頭號書迷的我都這麼說了,不會有錯。」
「那麼這樣如何:犯人──」
「行了,不用說了。根本談不下去。」須和元子抓住唐傘的手臂。「走吧,六郎先生,跟這種人沒甚麼好談的。繼續跟這種貨色攪和下去會被毀掉。」
「這種貨色?」
「還是跟更認真一點的人討論吧,否則對六郎先生沒有好處。」
「請等一下,先問問唐傘先生本人的意見吧。」小堺一肚子火,但還是拚命陪笑。
「我覺得不用問也知道答案──對吧?」須和元子向唐傘尋求同意。
「這個……我得好好想想。」唐傘帶著苦悶的表情說。「讓命案實際發生或許也是一個方法,登場人物的性命遭到威脅的故事發展說不定也很有趣。」
「六郎!」須和元子拉高嗓音。「你說這甚麼話,你要背叛讀者嗎?」
六郎縮起肩膀。「……果然不太好嗎?」
「當然。」說完,她用貓一般的眼睛瞪向小堺。「都是你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六郎才會混亂。」
「不,我只是希望這能成為創作的啟發……」
「不需要你這種人幫忙,六郎也寫得出來。請你閃邊去。」
「閃邊?」小堺生氣了。「妳才是呢,閃一邊去如何?」他忍不住說出口。
須和元子頓時停止動作。她的臉緩緩轉向小堺,眼角揚得更高。「你剛才說了甚麼?」
糟糕,得快點道歉。小堺在腦中這麼想。「我的確說了,我叫妳閃邊。」然而嘴巴擅自說出這句話。
「你這句話是對誰說的?」須和元子低聲這麼說,同時站起身。
小堺瞪回去,跟著站起來。
「對妳啊,妳這自以為是製作人、愛多管閒事的女人。」
「你說甚麼?你明明才是無能編輯!」
「甚麼!妳才無能。有時間插手別人的工作,還不如學學怎麼化妝。根本化得像是酒店妹。」
「真敢講啊,你這個排骨男!」須和元子抓起玻璃杯,將杯中水朝小堺身上一潑。
「哇,你搞甚麼!」小堺潑出剩下的咖啡還以顏色。大喊了聲「混帳」後,須和元子從隔壁桌拿來番茄醬。小堺根本沒時間閃避,西裝一下子滿是番茄醬。
「你竟敢這麼做!」當小堺以芥末醬應戰,對方就用美乃滋發動攻擊。周遭眾人發出尖叫,但他無暇理會。鹽、胡椒、紙巾,他不顧一切抓起東西就丟。之後一片混亂。血液直衝腦門,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了。
回過神的時候,小堺已經在地上被店員從背後反剪,須和元子則被唐傘壓制住。她臉上一半被芥末醬染黃,氣喘吁吁的同時仍瞪著小堺。
唐傘離開她身旁站起來。
「你們兩個都差不多一點!這樣連寫稿的問題都談不下去了。」
小堺恢復冷靜。他後悔起自己竟然不小心做出這麼嚴重的事,但已經遲了。
「很抱歉,我只是希望唐傘先生能寫出好作品……」
「既然如此,就請你不要說甚麼妥協、降低難度!」須和元子噘起唇。
「所以說那是一種比喻,我的意思是稍微玩點新花樣比較好。像妳一樣只顧著強加自己的理想,會遇到瓶頸也是當然的。」
「哪有這回事。對吧,六郎先生?」
對於女朋友的提問,唐傘沒馬上回答。他低垂著頭,陷入沉思。「六郎先生!」須和元子急躁地說。「請回答我,你選哪一邊?要像這個笨蛋編輯所說,做出『玩點新花樣』這種墮落的事嗎?還是回應我們這些唐傘迷的期待,走上本格不按牌理推理的大道?」
唐傘面露抑鬱神色,依舊沉默。小堺屏息等待答案。
不久,唐傘抬起頭。他接著說出讓小堺啞口無言的話語。
哪邊都不選,我要從本格不按牌理推理畢業──這就是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