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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傘散華──只野六郎在電腦前發出歎息。他將咖啡杯拉過來,但杯中已空。他猶豫著要不要泡咖啡,最後還是放棄。今天已經喝五杯了。
他望著螢幕,再度歎氣,然後用力抓頭。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點子。如同他對小堺所說,他從頭開始重想設定。即便如此,故事依然沒順利運轉。以前不會這樣。只要準備好舞台,登場人物就自動活起來。會有六郎自己都沒預期到的謎團蹦出來,計算之外的人物反覆做出只能用意義不明來形容的舉動,不久,不按牌理出牌到連自己也覺得趣味十足的世界便構築而成。
但最近無法這麼順利,每次都寫得痛苦萬分,寫出來的成品也不盡如人意。這或許就是低潮期。一想到要是從中脫離的日子沒到來該怎麼辦,他就不寒而慄。
難道問題出在把舞台從明治時代的東京,變更到十九世紀的倫敦嗎?要不要改成法國?不,乾脆改到美國──想到這裏時,玄關鎖打開的聲音響起。
門敞開,元子打招呼地說著「你好」並走進來。他給過她備份鑰匙。
「怎麼樣?」她一走近就低頭望向電腦螢幕。「咦,沒甚麼進度呢。怎麼了?」
「實在很不順。設定好像不太好。」
元子環抱雙臂。「不過我覺得設定在倫敦還不錯。」
「或許不只是舞台的問題。我有個想法,這次想稍微挑戰看看。」
「挑戰?甚麼想法?」元子眼睛一亮。
六郎舔舔嘴唇後開口。「我在想要不要讓警察出場。」
「警察?」元子的眉間浮現一道皺紋。
「對。我想果然還是要讓正式搜查的人出場,情節發展才會順暢。」
「意思是說,你要放棄本格不按牌理推理嗎?」
「不,這倒不是。」六郎慌張地在臉前方擺擺手。「不是這樣,我不會捨棄這個界線。當然不可能捨棄,我的小說賣點就在這裏。」
「不過你要讓警察來辦案不是嗎?我覺得這樣就不算本格不按牌理推理了。」
「所以我要把辦案寫得不按牌理出牌。例如說──」
六郎拚命說明自己的靈感,希望元子瞭解。
須和元子是六郎高中好友的妹妹。六郎出道後沒多久收到她寫的信。上頭綿綿不絕地寫著對於他得到新人獎的祝賀,以及讀完獲獎作《虛無僧偵探佐飛》後多麼感動。
他很開心,馬上打電話給好友道謝,最後約好三人見個面。他們在銀座的中華料理店重逢。睽違十幾年的元子搖身一變成了美麗的成年女性,六郎都不敢正眼看她。與其說是見到哥哥的好友,她更像是因見到憧憬的作家而喜悅。
這個契機使他們開始交往。元子讀過所有六郎寫的書,也會告訴他感想。她不會一味稱讚,也會委婉暗示不滿,這點讓六郎很欣賞。被大為讚揚的心情是很好,但只有這樣的話對作家不會有益處。他考慮跟元子結婚,也跟雙方家長打過招呼。業界還沒公開消息,但他已經向對他多有關照的前輩作家玉澤義正介紹過。
「真的好嗎,小元?嫁給做這一行的人很辛苦哦。」玉澤偷笑著說。我做好覺悟了──這是當時元子的回答。
從那時開始,元子的態度就一點一點改變了。以前六郎會讓她看寫到一半的小說,尋求她的感想。她之前不太會強烈表達意見,然而最近變得相當積極。看來受到玉澤的警告,她身為作家妻子的自覺萌芽了。
她的意見始終一致,就是希望他寫出超越《虛無僧偵探佐飛》的本格不合牌理推理。這也是六郎的目標,而看了網路心得他也自覺到儘管人數不多,但自己已經有狂熱書迷。他不想背叛這些人的期待,所以他覺得聽聽同時是書迷代表的元子意見也有意義。
但對於六郎要在小說中讓警察出場的點子,元子不表贊同。
「這不太對勁。這就不是唐傘散華的作品了,感覺像是仿唐傘散華。」
「果然是這樣啊。」
「你說『果然』,表示你自己也這麼想嗎?不可以妥協哦。」
這個意見讓六郎無法反駁。她說得沒錯。
此時手機響了,小堺打來的。當六郎接起電話,小堺問他狀況如何。
「唔──」六郎低吟。「現在感覺還無法跨越那面牆。」
「這樣啊。那就算只是現在的狀況也好,能跟我說一說嗎?」
「我知道了。」
他覺得就算見編輯也沒用,但不能一口回絕。他們約好在平時那家家庭餐廳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