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張老大叫得氣勢十足,然而醫生終究沒來。
因為他正在叫醫生時,洪黎明的電話忽然響了。
「我出去辦點事,晚上回來。」低聲說了幾句話後,洪黎明掛了電話,對張恆說。
「傷口怎麼辦?」
「死不了。」洪老大那滿不在乎的勁,果然很有老大風範,把手機往褲兜裡瀟灑地一揣,拍拍張恆的臉,「乖乖在這等我回來。」
說完就走了。
等張恆回過神來,只看見桌上剩的兩個空碗。
這只豬,連泡面的調味包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啊。
吃飽了嘴都不抹就走了,品行要給他打負分。
張恆滿腹牢騷地想著,把空碗拿到廚房,放到水槽裡。站在廚房裡東看看,西看看,想起自己根本沒有煮飯的天份,這地方並非自己主場,只好充滿遺憾地離開廚房。
走到客廳,又東看看,西看看,才知道是自己心裡不安靜。
空氣裡還飄渺著令人臉紅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像粉紅色的泡泡一樣若隱若現地氤氳在呼吸裡,說話的物件卻已經走了。
太陽下山明早依然怕上來,洪老大出門,張教授就等他回來。
等等!
那傢伙臨走前說什麼呢?
乖乖在這等他回來?
嗯?老子是那麼老實的人嗎?
做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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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洪黎明的關係,學校對張恆似乎比較優待。例如張恆只需要早上上一節課,張平卻被安排了上午下午各有一節課,等於是雙倍的工作量。
工作量翻倍也就算了,最讓人生氣的是,工作過程中還要應付一個專門撩他的大變態。
如果不是為了我哥,如果不是只要撐過這三個月就可以重獲自由,如果不是……張平嘴裡嘀嘀咕咕,打開公寓的房門,腳步忽然一頓。
有人闖進了他的公寓!
一股酒味直往鼻尖鑽。
張平眉頭一皺,順著酒味的源頭往裡走,果然在他的睡房裡找到一隻半醉的酒蟲。
「哥!你又喝酒!」
張恆姿態不雅地躺在地毯上,懷裡抱著一個酒瓶,地上還倒著兩個空瓶。
張平彎腰撿起空瓶看看,一瓶水晶頭伏特加,一瓶奧喬龍舌蘭,被張恆當寶貝一樣抱在懷裡的,好像是馬天尼?
居然這樣混酒喝,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混蛋。
「哥,你搞什麼鬼?」張平恨不得踹他一腳。
「嗯?」張恆抬起醉眼。
「嗯什麼?馬上給我去洗澡,渾身酒味臭死了。」
張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酒鬼大哥往浴室的方向拽,結果反而被張恆攔腰一抱,跌在了地毯上。
「哥你幹什麼?」發現張恆抱著自己,把臉埋在自己脖子窩裡,撒賴著不肯去洗澡,張平一肚子沒好氣,「我可不是你的南茜和瑪麗,快放手!蹭什麼蹭?喂喂!發春啊?」
張恆把頭埋著,半晌,抬起一點瞅瞅張平。
眉目間,居然竟有點難為情。
「我說……弟啊,」張恆小聲地問,「人生苦短,逝者如斯夫,偶爾發一次春,應該不算慫吧?」
他平常叫張平,不是直呼其名,就是用「你小子」「小王八蛋」代替,現在忽然叫出「弟」這麼親切的詞,張平猛然一陣雞皮疙瘩冒出來,確定他哥真的醉得不輕。
再聽他還文縐縐地引用古文,什麼逝者如斯夫,那麼毫無疑問,已經是醉得比不省人事還嚴重了。
不過也奇怪,醉成這樣,說話居然還挺流暢。
「遇到什麼事了?」張平好奇地問。
能喝到這樣罕見的程度,一定內有文章。
「我……」張恆左顧右盼一會,磨磨蹭蹭,最後,才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要改邪歸正了。」
「咦咦?你居然也知道自己邪啊?」張平情不自禁地毒舌,不可思議地掃視他哥,「想當初我怎麼勸你來著,叫你改邪歸正,還被你大罵一頓,說跟著策哥是天底下最正的正道,絕對不邪。今天太陽怎麼從西邊出來了?」
就算喝醉了,張恆也知道他弟這種怪腔怪調是不好的。
平日裡他會趁著酒意,一振當大哥的威風,也就是俗話說的耍酒瘋。
可今天不同。
今天他被某個人當面很肉麻地告了白,彼此給出了承諾,展望了新未來。
一想到領著兄弟們吆喝開道的堂堂老大,竟然也要安安心心地念書求知識了;也要找個靠得住的人,一板一眼的創造那種平凡到老掉牙的小幸福日子了;以後再有什麼大風大浪,自己不用硬撐著,可以躲在自己的小窩裡也享受一下有人保護的感覺了……就一整個地羞澀起來。
好像挺丟臉的事啊,自己居然還有點小期待。
「哥,你眼睛抽筋了?」張大醫生咳嗽一聲。
看慣了大哥大大咧咧,豪邁不羈地充老大,現在忽然變成一隻軟萌小醉雞,還眨巴眨巴大眼睛,對他甜蜜蜜地瞟啊瞟,一臉的害羞,正常人都接受不了啊!
「告訴你一個秘密,」張恆聲音很小,仿佛在說不能讓人聽見的悄悄話,「我戀愛了。」
張醫生一臉無語。
你戀愛就戀愛了,可是,拜託你停止這小女生說心事的風格好不好?人家的雞皮疙瘩都掉光光啦!
「別發酒瘋了,快給我去洗澡。」
「他說喝酒會胃痛,以後不許我喝酒。所以我就喝今晚這一次,明天我就要戒酒了。」
果然是醉話。
張平才不信。
「去洗澡啦!」
「策哥……我也不跟策哥了。就是那誰誰說的,為了一棵樹,我就他媽的捨棄整個森林,對了,不能說他媽的……」張恆打個酒嗝。
張平好不容易從地毯上爬起來,拽著他的衣領向浴室艱難前進。
忽然覺得襯衣下擺好沉。
低頭一看,張恆扯著他的衣角,抬頭問,「我是不是很蠢?」
「蠢透了。」張平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也知道自己蠢透了,換了別人,一定會問他是怎麼受傷的,可我就是沒問。像個娘們一樣問東問西,感覺好蠢。可是裝作不在意,心裡一直瞎猜,好像又更蠢。喜歡一個人真是很討厭,總是什麼都拿不准,一下子覺得人生都圓滿了,忽然又會很害怕,擔心轉眼就失去一切,」
張恆像個最正宗的酒鬼一樣,長篇大論,對著一個衣角就開始嘮嘮叨叨,傾訴衷腸。
「怎樣都好,有他就好。我從前,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原來……原來是可以不一樣的。」
說到最後,隱隱地聲音變了調,臉上竟已落了淚。
張平瞠目結舌。
半晌,伸手摸摸醉鬼的臉,濕漉漉的,還真的是眼淚。
「你到底從哪弄到的酒啊?能喝出這種效果?」
「從我宿舍裡偷得。」
張平嚇得一抬頭,看見一個不速之客坐在窗臺上。
這人張平見過,是張恆班上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