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從狄歌的校長辦公室出來,還需到校外處理一些幫派事務。
洪黎明以私生子的身份把作為嫡子的大少爺洪宇鬥倒,這件事在洪家內部仍有餘波未息。幸虧洪黎明的能力有目共睹,自從他近日回來,洪家獲利頗多,光碼頭就多了兩個,分到的甜頭多了,那些老臣們自然不好對新君多嘴多舌。
說到這一點,不分黑道白道,都是利益掛帥。
洪黎明把該辦的事辦完,回到那棟豪華溫馨的教職工公寓,夜已經深了。
踏過公寓旁的花圃小徑,晚風拂面,很覺清爽。
開門經過客廳,走進睡房,一眼就瞧見張恆穿著睡衣褲,四肢仰天大開地仰躺在床上,活像一隻露出肚皮呼呼大睡的虎斑貓。
洪黎明臉上忍不住展開一絲笑意,一天的辛苦不覺消散。
正要悄然無聲往浴室裡去,身後忽然傳來惺忪帶困的聲音。
「回來了?」
洪黎明轉回來,到床邊輕輕擰了張恆的臉一下,「你還真本事,從哪偷的酒?」
「你怎麼知道?」
「聞到你身上的酒味。」
「還有味?明明洗了很久的澡。」張恆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皺了皺眉,很快又不以為然,「餓嗎?」
他一提,洪黎明才想起自己錯過了晚飯。
「你餓了吧?我去做吃的。」
「算了吧,你一個傷號,還是我來吧。」張恆從床上張手張腳地下來,「你先去洗澡。」
洪黎明笑了。
不錯,雖不能算態度殷勤的噓寒問暖,但起碼回家有人給自己做飯了。
看著張恆懶洋洋地走進廚房,洪黎明轉身進浴室。胸口那麼一塊未愈的傷,無法碰水,說是洗澡,其實也就拿清水擦洗一下後背四肢。
不一會洪黎明就從浴室裡換了乾淨的睡袍出來,隨手倒一杯涼開水,邊喝邊站在廚房門邊,看張恆在裡面瞎忙。
「我澡都洗好了。」洪黎明慢條斯理地說。
「嚷嚷什麼?再等一下。」
什麼東西嗤了一下響,灶台上升起一縷煙。
「在煎東西?」
「別吵。」張恆在灶前動來動去,背影焦躁不安,片刻後,好像放棄了,把煤氣爐啪地一關,「就這樣吧。」
端出一碗泡面和一碟東西來,隨意地放在桌上。
洪黎明看看碟子,那碟東西,還真不是個東西,黑乎乎的冒著熱氣,氤氳著一股燒焦味。也只有洪黎明這麼想像力豐富的人,能猜到這是什麼。
「煎蛋?」
「嗯,還不錯吧?」某位大廚臉皮還真的夠厚。
「很不錯。」洪老大面不改色地讚美。
自己去廚房取了筷子勺子,到桌邊坐下開始享用黑乎乎煎蛋加泡面大餐。
「有一份禮物,是給你的,放在臥室的衣櫃裡。」洪黎明撈起一筷子麵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禮物?」張恆挺開心地進臥室去了,隔了一會,在房裡傳出聲音,「哪啊?衣櫃裡找不到。」
「不然就是放在書桌旁的地毯上。」
「早說呀。」
張恆在臥室裡劈里啪啦地粗魯拆了禮物盒,抱著一隻雪花水晶球出來,滿臉失望,「就送這破玩意?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
「這挺好的。」洪黎明指指水晶球裡那只活靈活現的可愛虎斑貓,又指指張恆,「這是你。」
按下水晶球底座小巧的按鈕。
音樂聲響起,雪花在晶瑩的水晶球裡飄落,洋洋灑灑,蓋在虎斑貓頭上、身上、爪子上。
「這是你在玩雪。」
張教授臉頰微抽,「你從前說帶我去看雪,原來是這麼個雪?」
想把碟子裡的黑焦蛋糊這混蛋一臉,伸脖子一看,那看著很噁心的蛋居然吃光了。
再一看湯碗,麵條也撈得一條不剩了。
「吃完了?」
「嗯。」
「煎蛋味道怎麼樣?」
「以第一次煎蛋的人的手藝來說,味道還可以。沒事,以後你會越做越好的。」
張恆把水晶球放在桌上,在洪黎明對面坐下來,換了一種低沉的語調,「你覺得有以後嗎?」
洪黎明沉默片刻,平靜反問,「這話什麼意思?」
「在策哥的別墅裡,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答應你,把杜雲軒平平安安,完好無損,送回到他家人那。」
「結果呢?」
「我做到了。」
張恆沉沉的目光盯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沒露出一絲心虛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還真他媽的能睜眼說瞎話。」
雖然張恆沒說別的,但他能咬牙切齒地來這麼一句,顯然什麼都知道了。
「杜雲軒是當年的萊亞家族的二少爺的兒子,蘭迪是杜雲軒的堂哥。古策不是杜雲軒的家人,蘭迪才是。」
「也就是說,你不是睜眼說瞎話,而是當日在別墅裡,就已經居心不良的給我玩了他媽的一個文字遊戲?那天你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用這種噁心卑鄙的手段,把我老大置之死地?」
「古策不是你的老大。」半晌,洪黎明緩緩地說,「你已經不跟著古策了,你現在跟著我。」
「放屁!」
「我答應你的,我確實做到了。你今天答應我的,你也應該做到。你說了,我比古策重要。」
張恆狠狠盯著他,還是那麼一句,「放屁!」
洪黎明的眉頭慢慢皺起來,低低地說,「我們說好,再也不玩了。」
「老子玩的就是你,怎樣?啊?怎樣!」張恆指頭直戳到洪黎明鼻尖上,囂張得令人側目,「你洪老大厲害啊,你凶啊!老子已經給你下了藥,不信你就站起來試試!」
洪黎明歎一口氣。
「早說了你不適合混江湖,混了這麼多年,還是不會撒謊,讓人一眼就看穿。」
「老子撒謊?你動動看!看老子是不是下了藥?是不是騙你這王八蛋?」
「我很瞭解你,而你今晚太主動。從床上主動起來給我做飯,主動給我煎蛋。雖然是第一次,畢竟是成人,差不多就會關火,也不至於焦得那麼誇張,我想,大概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不讓我太在意那碗泡面。」洪黎明平平淡淡地說,「所以不管是煎蛋也好,泡面也好,我一口都沒吃。你進房的時候,我倒了。」
張恆忽然安靜了。
半晌,冷冷地說,「好,現在看看,到底誰在玩誰?」
「我是認真的,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樣認真。」洪黎明說,「你說過我比古策重要,為什麼你說了卻不能做到?」
「你蠢嗎?恆哥我混黑道的,發個誓也就是吃顆生菜。」張恆暴戾地冷哼,伸手要搜洪黎明的身。
洪黎明一隻手按住他伸過來的手背,目光滿滿的震懾威嚴,「第一,你做的東西,我沒吃。第二,我實在不想對你動手。」
「第一,我很想對你動手。第二,把人支使到別處,好趁機掉包,這種把戲真的好LOW。老子進房是故意逗你玩,因為藥並沒有下在泡面裡。」張恆的聲音比冰還冷,「我滴了一滴在你的涼水杯底部。無色無味,只有一滴,但歐陽寶說這是他家的招牌,一滴就靈。」
洪黎明臉色微變。
張恆不屑地甩開他的手,往他身上搜查。洪黎明站起來,但好像找不到自己的雙腿了,一股令人無力的麻痹感閃電一般竄過身體,他努力想站穩,卻搖搖晃晃,狼狽地倒在地毯上。
張恆蹲下,眼也不眨地在他腰間摸出一把槍,從褲兜掏出手機,車鑰匙和錢包,再從腳踝處抽出一把輕薄的非常銳利的匕首。
洪黎明直挺挺躺在地毯上,睜著眼看張恆搜刮戰果,忽然問,「我們在一起,過得挺好的。我愛你,你也愛我,就這樣把日子過下去,好不好?」
張恆把能搜刮的戰果都搜刮完了,瞥洪黎明一眼,目光宛如刀子剮人,冷冷說,「過你媽。」
他把雪花水晶球拿起來,往牆上狠狠一扔。
「你這種王八蛋,也會有人愛?」
水晶球砰地裂開,玻璃碎片和水珠飛濺,洪黎明躺在地上不能動彈,感覺頭上臉上,幾點冰冷,幾點微痛。大概也有雪花飄落在他肌膚上,就像剛才那只玩雪的虎斑貓。
然而可愛的虎斑貓,已不再待在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裡。
「老子被你抓了,委曲求全懂不懂?虛與委蛇懂不懂?誘敵深入懂不懂?在老子心裡,你什麼都不算!」
虎斑貓從碎裂的水晶球裡掉出來,跌在地上。張恆一腳把它踩在腳下,痛恨地用力來回碾。
「你什麼都不算!」
再碾,不屑地碾。
「你什麼都不算!」
水晶球易碎,但虎斑貓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太過堅硬,怎麼碾也碾不碎。張恆憤怒地把它一腳踢開,順手操起桌上剩的那碗麵湯,兜頭兜腦地淋在洪黎明身上。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等你把氣撒完,你會發現,你還是喜歡我的。」濕漉漉的洪黎明,居然還在努力平靜地,甚至有點低聲下氣地說,「別丟下我,陪著我,好不好?你答應過,會陪我一輩子。」
張恆身體驟然一僵。
下一刻,怒火燒得更旺。
因為太生氣,反而不再暴跳如雷,冰冷如寒霜,冷笑著說,「都說了你什麼都不算,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你這麼蠢,老子懶得和你說了。」
說完,張恆走出公寓。
歐陽寶和張平的身影在公寓大門外的樹蔭暗影中露出輪廓,他們約好了在這等張恆。
從歐陽寶被丟進來的第一天,他就在做越「校」的準備。作為歐陽家的繼承人,受過專業訓練的野獸級殺手,校長的親表弟,歐陽寶能動用的資源和獲得的資訊比任何一個學生都多。
萬事俱備,今晚該付諸行動了。
順便再帶上兩個同伴。
張恆和歐陽寶、張平在樹下會合。
「哥,他沒把你怎樣吧?」張平問。
「弄死那混蛋了嗎?」歐陽寶問。
張恆哪個問題也沒回答,只沉聲說了兩個字,「走吧。」
三人在夜色掩護下,走向遠處高聳的校牆。
洪黎明被丟下了,他被張恆丟下,孤零零地躺在公寓的地毯上。
歐陽家的招牌藥確實很靈,他覺得身體的麻痹感越來越重,甚至連舌尖和嘴唇都開始發麻。眼瞼沉甸甸地,想睜著眼睛都變得很困難。
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仿佛四肢已經不見了。
唯一還有感覺的胸口,那裡的傷口一陣陣地疼,徒勞無功地撕扯神經,卻怎麼也無法給予洪黎明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會這麼疼,應該是因為那碗淋在身上的麵湯。洪黎明心不在焉地想。
泡面的調味包,鹽都放得很足。虎斑貓不善下廚,連泡面都沒有技巧,一定把整包調味料都倒在麵湯裡了。
鹹的麵湯透過紗布,滲在傷口上,當然會疼。
就像古代的海盜鞭打俘虜,常會打起一桶海水,倒在傷痕累累的身上,因為鹽會讓人更痛。
海水裡有鹽。
泡面裡有鹽。
淚裡也有鹽。
怪不得,會那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