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滾圓胖乎的精粉餃子在細瓷碗裏幸福的堆著,巨大的油亮的肘子,整只的燒鵝,燒雞,還有各色點心上供般的擺著。
江鴿子在黑底金字的議事堂牌匾下,端著蒸汽升騰的餃子碗盤腿坐著,如神像在受香火般僵硬。
他有些想不通,咋就是這個效果呢?
他把新居,終於裝修成了一個大雄寶殿?
議事堂牌匾下,還有左右一副對聯,是江鴿子親筆胡謅八扯硬對付出來的,黃伯伯當初還尬捧了一把,弄得他怪羞澀的。
那上聯是:公平,公正,公道自在人心。
那下聯是:和諧,和氣,和容總在三巷。
這對聯寫的他都不好意思抬頭看。
寫的那時候倒沒啥,就抱著玩鬧的想法,等到真正給匠人雕了,貼了金箔掛屋裏……呃!再看就彆扭了。
好比這後院門口的那副鹹魚居,我屮艸芔茻,什麼世上盡數高門,吾躍不完!什麼家下一臥安眠,餘生諒閑。
蛋的!你誰啊?破杆子一個,還暗搓搓覺著是自己臥龍小生?太裝了,太尷尬了,太明顯了……好想摳下來咋辦?
江鴿子端起碗來想吃,對面就傳來集體沉悶的呼吸聲,大概覺著小尷尬,他又輕輕放下碗,對面一陣暗歎連連。
他看著腿兒下,近似于地球漢唐席居制的地板,恩……這個是人家建築公司設計的,可比他那些想法可實在的多了,無論是顏色還是紋路,都低調又大氣的。
這玩意兒有榻榻米的意思,卻又優於榻榻米。它更舒服貼身,紋路也古樸漂亮,呈微微淡褐色,有些年頭的美感,只是不能搭配他的對聯看。
這東西是某人無意帶來的地球傳承印記,不過蓋爾東大陸自我發育,在材料方面優化成多種多樣的形式,不像地球只有簡陋的幾種,像是稻草,棕芯的簡陋材料。
就像江鴿子家裏使用的這種,是可以抵抗地暖幹烤,雨季潮濕黴腐的鐵橡木纖維編制。光這新屋前後院使用的地板材料,價格都夠在府城買一套兩百平米的高尚住宅的了。
人家建築公司是真的巴結他,倒貼了不少東西,只求他甭出來搗亂就成。
所以這是回家了啊!可家裏又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江鴿子端起的碗又放下,對面一陣歎息。
在大雄寶殿他吃不下東西啊,不然點兩根香火嘗嘗?
他家原有二十多間屋子,前面二層八間有好幾百年歷史的八扇門開闊門臉,後面工房加一水兒的違章建築,合計二十四間。
後來江鴿子想著自己一個人,加上連燕子也住不得二十多間屋子,就請工人出了設計圖,把沒必要的全部拆了,後院新起了二層半的仿古樓兒。
為什麼是半呢,那是因為多出半個閣樓兒,他在那上面加了巨大的向外傾斜的鋼化玻璃天窗,可以躺在榻榻米上看星星那種。
江鴿子早就想住這樣的閣樓屋子了,只是這麼一修吧,他發現地球西式建築美學,到底影響到了人家仿古樓的美學和諧度,這些放在一起就有點不論不類的。
想像一下,該放精雕鏤刻合合窗的地方,上一整面鋼化大玻璃,這得多醜?。
為了這個江鴿子不符美學的惡臭幻想,人家設計師只好給他窗外掛了四盞大宮燈,還是上下跑馬燈那種。
看星星?看個屁!晚上一掛燈,能晃的人眼暈!
打翻修這屋子,江鴿子就沒回來過,才將他一進三巷後街,遠遠的就看到自己家樓頂這四盞大宮燈,真它蛋的羞澀!
他還想起一部老電影,那裏面有句臺詞咋說的?
“後院點燈!!!”(大紅燈籠高高掛)
然後老爺就去女票了……
呃……想什麼呢?
江鴿子苦惱的搖搖頭。
“爺兒,是不合口麼?”段奶奶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江鴿子這才從裝修失敗的心思裏清醒了,趕緊說:“哦!這就吃。”
可他端起碗,又有些神像僵了。
在他身前兩三米處,看他的吃餃子的觀眾足足有上百人。
老街坊們都一個個的來了,來了也不說話,就滿面激動的乖乖排隊坐在他對面,真是又想跟他親香,又怕影響他吃飯。
大家也都沒有空著手來,就按照新屋暖房的規矩,都是帶了禮物進屋的。
就這一會子的功夫,江鴿子大棉被就收了三十多床。
而今大家手裏不缺錢兒,送被子都是小禮,一兩床有些拿不出手,他們便從春做到冬,八鋪八蓋的送。
江鴿子想,我大概許這輩子都不缺被子蓋了吧。
他拿起筷子,終於從碗裏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
恩……鮮肉混合了最新鮮的蝦肉,仔細咀嚼分辨才能嘗出韭菜的味道,恩,他喜歡吃的老三巷滋味的三鮮餃子。
看杆子爺一連吃了好幾個,看客們便鬆了一口氣的一起對視,並甜蜜的笑了起來。
這爺兒一回來,這心哪!咋就那麼穩當了呢!
眾目睽睽之下,江鴿子到底吃的羞澀了,他就舉著碗讓了一下,問到:“你……你們吃麼?”
“您吃您吃……”
“不吃不吃……”
“不餓不餓……”
“飽了飽了……”
“下一鍋,下一鍋,哎呀……”
江鴿子哦了一聲,點點頭又吃了一口後,然後噗哧一聲便笑出了聲,他背過身去,肩膀上下聳動起來。
坐在前面貪婪的看杆子爺吃餃子的這幫長輩,這才覺著有些不妥當,他們頓時羞臊起來,紛紛不好意思的站起來,對身後一頓擠眉弄眼,威脅恐嚇的才把大家攆走。
然後……
新蓋的院子裏,薛班主的聲音最大:“這才幾點啊!買賣不做了麼?趕緊都滾蛋啊!不走小心我大琵琶肚兒砸你滿頭包……都滾蛋!!”
於是,這屋子裏可算是空曠起來,只留下段奶奶跟段四嫂子滿手麵粉的跪坐在一邊,笑眯眯的看著他。
碗空了就再送來一碗。
江鴿子胃口好,吃了兩大碗,外加一隻燒鵝腿兒,就著半碗熱乎乎的餃子湯打了個飽嗝兒。
便踏實起來。
段奶奶看他舒服滋潤,就笑眯眯的說:“爺兒,給你放好洗澡水了,衣裳也給您預備好了,是你嫂子給你做的,你去洗個熱乎的?”
江鴿子摸摸肚皮,點點頭想,哎呀,墮落了啊!真是跟舊社會地主老爺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啊!
他扶著肚子,去了一層的浴室,泡在熱水裏一個多小時,才換上暗灰色細棉布縫製的老衫溜達出來。
等他回到議事堂,卻看到這間能容納最少百十來人的敞庭,地面已經堆滿了東西。
鍋碗瓢盆,家居擺設,衣被鞋襪,大瓶子小罐兒,成罎子的醃醬菜,成垛兒的乾菜捆子……
東西不算啥,在一大堆紅繩紮的五顏六色緞面被子堆兒裏,還有一隻叫周松淳的玩意兒,像沒骨頭的肉蟲般的賴著,他正抬臉看自己的那副尷尬對聯。
你這一臉欣賞的啥意思?是在嘲笑我麼?
江鴿子就像中學生被媽媽看到了床鋪下面的小黃書般的彆扭起來。
他走過去,下巴微微抬著示威了一下:“你!來做什麼?”
就在這時,屋子裏的推拉門響了一下,一張他從沒見到過的白胖面孔,正小心翼翼的往裏看。
這人道:“先生,我們可以開始了麼?”
周松淳坐了起來,沖那邊笑笑說:“都抬進來吧。”
那人笑著點頭出去了。
見門合上,周松淳這才笑眯眯的抬臉對江鴿子說:“傢俱是殿下早就給您定制好的,還有城堡車裏的衣裳,你的行李,哦!電器是我送的,你這被不錯,給我幾床唄?如今手工的好被子,我可多少年沒睡到了……”
走廊外面,一陣沉悶的搬動傢俱的聲音,還有人不斷說著小心。
江鴿子翻身躺在被子上,有些睡意的眯上眼睛,小半天兒他才問了一句:“你們怎麼知道我想把傢俱放在哪兒?”
周松淳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你這屋子,殿下來過無數次了,什麼東西放哪兒,他早就想好了。”
似乎……自己是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江鴿子準備睡一覺。
“給你看這個!”周松淳從邊上遞來一個東西,江鴿子睜眼接過,卻是一封私人信函。
既然給他看,那他就毫不客氣的打開看了起來。
這信的抬頭是這樣的:“尊敬的殿下,來函收悉,僕見信喜泣,再次殿下膝下供職……”
江鴿子沒耐心讀下去,就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署名,卻是您卑微忠誠的奴僕,關秋安謹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江鴿子扭臉將這封信丟還給周松淳。
周松淳沒有拿起這封信,他仰臉躺著,靜默好半天才悠悠的說:“我跟秋安從小一個院子裏長大,都是家裏沒什麼出息的次子,後來又一起跟著殿下一起長大,其實,秋安一直比我有野心,看著笨拙其實他很聰慧的……”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江鴿子有些不耐煩。
“是呀,我跟您說這些做什麼?可是我又能跟誰說呢?”
江鴿子不說話了。
“秋安他……以前從不用這樣的語氣跟殿下說話。”
“所以呢?難道你們不是奴僕?呵呵~你們的那位女王陛下不正在做這件有意義的事情,奪回政權,再建造一個大大的李氏奴僕的王國……”
“莫談政治!”
“切!”
“其實我跟殿下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人。”
“誰?那死胖子?”
“恩。”
“怎麼了?”
周松淳坐起來,隨手抓過身邊的被子打開給自己蓋上後才說到:“我冷。”
“那是我的被子。”
“我送了你全套電器,價值兩百貫的電器!”
“……現在是夏天。”
“可我就是冷!”
“哦!”
“……秋安他大概回到中州沒少被排擠吧,或者說,他被陛下拋棄了,才能用這樣的口吻跟殿下講話,可問題是……”
周松淳說到這裏,心裏特別難受的揪了一下。
江鴿子有些不理解的歪臉看向他:“怎麼了?”
“問題是,他現在的信箋已經不能直接呈送到殿下面前了,在我之前最少有兩個人看過他的信。”
看表情有些難受的周松淳,江鴿子無奈的搖搖頭,他將眼神調整到自己的對聯上,帶著一絲調侃的語氣說到:“所以你這是兔死狐悲?”
“這詞兒用的不合適!就是……難受吧!也不知道那傢伙在中州受的什麼罪!你知道麼,中州關家,是我們圈子裏競爭最激烈家門,他家的子弟……吃奶開始就要內鬥了。”
屋外響起薛班主的笑聲,段老太太誇傢俱的聲音,江鴿子嘴角勾勾,便輕笑的評價了一句:“還不如我老三巷的日子舒暢呢!”
周松淳裹著被子歎息:“確實啊!誰能有你滋潤,襪子都能收小山高!哦!不說這些了!除了這個,我還有兩件事要告訴您,這些事情跟您有些血緣關係,不過如您允許的話,我都能幫您清理一下的。”
江鴿子坐起來,有些疑惑的看看周松淳。
“血緣?”
周松淳在被子裏點點頭:“恩。”
“你說說?怎麼個血緣關係?”
周松淳慢慢坐起,又下意識的看看窗外,他這是被一路的監聽器搞的有些神經了。
江鴿子好苦惱的說到:“這是我的地兒!”
周松淳這才一臉羡慕的點點頭:“那確實,做杆子可真好啊,那啥……給我騰個屋子吧,山上有些不安全。”
這有什麼,江鴿子點點頭,指著二樓說:“這事兒回頭說,你先說我的血緣關係,明兒你去選一間。”
周松淳鄭重道謝,將被子推到一邊,端坐好,這才認真的跟江鴿子說到:“我們查到一件事,關秋安現在有個同居人叫邢旭卓。”
他說完很認真的打量江鴿子的表情,可
江鴿子表情安靜又祥和,好半天他才有些困惑的問到:“什麼~意思?”
跟自己說關秋安的同居人做什麼?
周松淳低頭想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解釋到:“關秋安的同居人邢旭卓在血緣上,是您的舅舅。”
“誰?我舅舅?”
江鴿子腦袋略蒙了下,這些才想起記憶裏的一個角落。
然後他輕笑了一聲道:“怎麼,關秋安想做我舅媽?”
周松淳無奈的拍拍自己的後腦勺道:“嗨!並不是這樣,我是說,如果這個人令您不愉快,我可以令他遠離您的視線……”說到這裏,他看看江鴿子無所謂的表情又道:“再也不出現也是可以的。”
江鴿子無所謂的一擺手:“沒事兒,這些不重要,我就納悶一件事,他倆是怎麼走在一起的?”
“從資料上顯示,這裏並沒有什麼陰謀!似乎是無意中認識了,然後就愛上了!那個不省心的死胖子……他好像,很依賴您舅舅。”
“聲明一下!我沒舅舅,我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隨他去吧~這事,就到此為止。”
周松淳苦惱的拍拍大腿肉,從鼻腔裏呼出鬱氣的點點頭:“好!您不在意就成。”
江鴿子無奈的搖頭說:“那時候我還小呢,我在意個屁!看到你就總是有麻煩,說吧,第二件?”
周松淳瞳孔微縮,再次調整端坐姿勢道:“請節哀!四月二十二日,您的母親……恩,邢玉娟女士因失血過多,死於市立醫院急診室。”
江鴿子有些不太明白這句話字面上的意思,他腦袋裏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場面。
那天,有個大肚子女人來找自己,自己給了她二十貫。
然後,也就沒然後了。
他看向周松淳,好半天才說:“你不必如此,事實上……”他停頓了一下才說到:“我跟她也沒什麼關係,恩~就像你說的,有些血緣上的聯繫,對了,她是怎麼死的?”
周松淳見他不在乎,這才放鬆下來,改端坐為盤膝道:“因為金錢問題邢玉娟女士一直遭遇家暴,甚至她兩個女兒也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大概去年的時候她被打流產了。”
江鴿子又想起她的大肚子,那時候要臨產了吧?
周松淳也挺遺憾的,他語氣有些蹉歎道:“這人世間的事兒啊!真是一陣一陣的摸不著頭腦,我想,那位女士從流產那時候……大概她開始醞釀這件事了……所以,邢玉娟女士是先拿刀給了你,哦,給了她結契人四十多刀,然後割腕的……是~沒法忍受了吧,我看了屍檢報告,她口腔裏的牙齒,就剩下幾顆了……”
江鴿子愣了一下,不管是這身體的血緣,哪怕~就算是聽到一位陌生人被家庭暴力,這事兒不算是什麼好事兒。
他說:“恩……還有,我感覺你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對~對,邢玉娟女士臨死之前,寫了一份遺囑。”
江鴿子輕笑了一聲道:“哦,她把財產留給我了?”
周松淳好苦惱的點點太陽穴道:“錢倒是有一部分的,她好像有一張五百貫的匯款單,似乎她被家暴也是因為這張單子引起的,不過這張單子她一直沒有去領,因為那是你的舅舅邢旭卓寄來的,她好像很恨自己的弟弟……”
“要我,我也恨!所以那傢伙就是個災星吧!”
“對……對你們是吧!好像他只旺關秋安那傢伙,他很會賺錢兒,那個死胖子倒楣那會兒,基本靠他的腦袋賺錢兒……嗨!我說的不是這個,鴿子……”
江鴿子挑眉。
周松淳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江鴿子的眼睛說到:“鴿子,邢玉娟女士在遺囑裏,指名你做她兩個女兒的監護人。”
什……什麼?
江鴿子有些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在他腦海裏翻來覆去的有一句話在滾動著。
老子是一千五百年後拯救世界的人,你現在將我去幹啥?
養小孩?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