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鄧長農坐在地上,絕望的開始回憶這場夢。
這世上總有先天的會講故事的人,鄧長農大概許就屬於這類的。
他的故事講的十分美好,有關理想,熱情並與愛齊飛。
有關於三個少年人與那個叫曉靜姑娘的事情,還是要從常青山石窟說起。
大前年常青山石窟被人發現,那之後,周圍的經濟便開始快速運動起來。
老三巷受常青山恩惠,雖離的略遠,卻也掛了個尾巴。到底是商家後裔,腦袋轉的十分機巧,不知道從誰家開始的,轉眼這滿大街的門面房外面,就著老式的兩米半長屋簷,用半截磚頭砌牆,就修出了一條街的違章建築。
這一月能賺個半貫錢的違章出租屋,齊齊整整的鋪滿了三條大街。
很快的,南來北往的小買賣人就入駐老街,做起了新的買賣。
頭年的時候,牛角街來了孟氏夫婦租下了大雜院對面的違章建築,開了攤子賣燒餅羊湯。
這家人說原本是在中州那邊做買賣的,因祖上就是常輝郡的,現在也是落葉歸根。
孟氏夫婦憨厚老實,是對允許人粘小便宜的實在人,秉著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兒的街巷風氣。
孟氏夫婦與對面大雜院的關係,便格外親厚起來。
孟家的燒餅羊湯十分好吃,除卻這,他家還有一朵長相出眾,含苞待放的鮮花兒,這花兒就是孟曉靜,而街邊的少年們,都喊她曉靜姐。
孟曉靜姑娘年二十一,何明川他們十六歲。
人家姑娘是大城市中州來的,雖家境雖然普通,卻有著實超越老三巷的世界見識,人待人熱情,嘴甜心巧,氣質更是大方爽朗。
便著實引人稀罕。
沒過多久,這一街少年就有了初戀。
還是這一年,遠在東大陸腹地的中州國出了一個特別火的搖滾三男一女的組合,叫做天音樂隊。
流行麼,也沒什麼道理可言的。
直至現在,這支樂隊的崇拜者,也是遍及整個東大陸的。
甚至對門老段家考學的段翁連,他也經常在學不下去的時候,會趴在家裏二樓的窗臺上,一臉痛苦猙獰的喊唱:“那是誰的天空,誰的理想,人生的前路上有一堵牆……”
天音樂隊作品旋律挺美,歌詞大多是對青春的理解,加之又結合了外洋的新鮮東西,不火都難。
以前江鴿子不知道,也不太注意這些。現在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就是天音樂隊啊!
還,挺好聽的!
瞧,這就是流行的魅力了。
真紅!都唱到老三巷了。
那孟姑娘學過音樂,玩的一手好樂器,遇到節假日,這姑娘也有意思,她抱著自己的鍵盤琴,就去巷子口蓮池廣場去表演,賺幾個零花錢。
甭看孟氏夫婦賣燒餅羊湯,人家對獨女的培養,那還真是不惜餘力,基本什麼樂器都給這姑娘買全了。
據說,原來還給她請過私人的音樂教師。
不然,孟家也不可能這麼貧寒。
孟姑娘會所有天音樂隊的歌曲,唱的也很好,彈的也很好,脾氣也很好,又漂亮,很快的,這姑娘又成了一條街少年的精神領袖。
每次這姑娘出門,就跟女王出行一般,身邊前前後後,圍滿了崇拜她,暗戀她的小傢伙。
而何明川他們三個,是這姑娘最鐵的粉絲,他們為了服務于孟姑娘,還給自己起了個粉絲團的名兒叫“靜翎衛”!
而為什麼這三個孩子會如此崇拜孟姑娘,這卻也是有一些老根由的。
何明川的奶奶原本是唱常輝大韻的,他爺爺是老三巷的老琴師。
說是琴師吧,也不是什麼高大的琴師,以前他給戲班彈琴,後來靠著紅白喜事糊口,老人生前什麼老樂器都會兩手,是十分出名的好樂師。
那不是何明川學習不太好,他奶奶就說,不然你就走你爺爺的道兒吧,學點傳統吃飯的本事。
人老何太太也不是胡說的,她一堆孫兒男女,樂感最好的,就是何明川。
就這樣,不學好的何明川被家裏逼著學一些老樂器。
後來,又有不學好的鄧長農,還有林苑春也都是這個原因,上學無望,家裏就給他找個吃飯的本事,都送到何家跟何明川他爸學些傳統的技藝本事。
這老玩意兒學多了,年輕人自然是逆反的。
他們討厭那些老東西,煩躁老玩意兒,覺著父輩跟他們有理解上的鴻溝。
於是,就開始沒邊兒的反抗。
孩子的反抗,也就是那幾招,你說前我說後,你說左我說右,你不喜歡的必然是我喜歡的,你欣賞的那都是什麼?那必然是土狗子染銀毛兒,你冒充什麼上等血統?
來來去去的人生道路上,做子女的,總有跟父母做仇人那幾年。
所以當帶著大城市新音樂風的孟姑娘,她帶著理解之歌,反抗的旋律在老巷子門口一聲呐喊。
這小年輕人,頓時就覺著,咋就這麼對胃口呢?
這就是我心裏想的,要說的呀!
所以他們才無比崇拜,就覺著別人的音樂實在是好的不得了的。
每一句,都唱到他們心裏去了。
理解萬歲。
孟姑娘對自己的粉絲不錯,常帶著他們到處去表演,幾個孩子為了跟上這姑娘的節奏,那是書也不念了,手藝也不學了。
成天就一個想法,賺錢!
賺了錢,就去給曉靜送花籃,包場子……
孟姑娘深深的熱愛音樂,還有個偉大的志向,那就是成為一個舉世聞名的大明星。
就像天音樂隊那樣。
她甚至還想跟自己的小夥伴也組成一個樂隊,名字她也想好了,就叫“自由自在”。
所以說,說到底,就嫌棄被人管束著,想自由自在唄。
可是,成為一個明星何其艱難呀,如今東大陸百分之五十的明星,那都是專業的科班出身,像是國立高等藝術體系院校畢業,私立高等體系院校畢業這樣的。
還有一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何明川他們三個,他們是有傳承的民樂體系出身。
蓋爾是個十分講究出身體系的世界。
因此孟姑娘便時常痛苦,每次喝醉了,她就淚流滿面的對著古城牆大喊著:“一分!一分!一分!!”
靜翎衛聞言,自然心如刀割。
曉靜姑娘說,那一年招考,她高燒就差一分就進去了。
可她終究是沒進去了的。
怎麼辦,還有第二條路。
存錢,存錢雇傭專業的經紀人,自費包裝自己成為大明星。
這姑娘為了理想,每天苦練樂技,為了存錢,她不斷的刻薄自己,有時候,一夜她要走上七八家場子,賺個幾百錢兒,卻捨不得給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裳。
曉靜姐沒錢兒買衣裳?
靜翎衛給他們靜姐買衣裳!
看到這麼努力的曉靜姐,何明川他們看在眼裏,疼在心上,然而他們也毫無辦法……
要知道,中州那邊最專業的經紀人公司,入門保證金都在千貫以上,這還是最低檔次。
這眼瞅著孟曉靜成天的一分,一分的哭泣,見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幾百錢兒,幾百錢的努力。
三位少年很心疼啊。
這疼來疼去的,那天意外的就遇到了一個倒楣蛋,連賜!
何明川他們打劫了連賜,搶了相當大的一筆財富。
在連賜的行李裏,現金就有五十多貫。
哎呀,多麼好!
這群傻子,就連畏懼的心思都沒有的就開始欣喜若狂。
曉靜姐的理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其實,動物大多數都一樣,幼生期的小崽兒大多無所畏懼,才會視金錢如糞土。
因為壓根不懂錢這玩意兒到底代表什麼。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
搶了人家東西,扒了人家衣裳,轉身又去飛艇站,找了新來常輝郡的老眼,一起竄了詞兒,帶著老眼去當鋪,拿錢,回頭兒,錢就都虔誠的奉給了他們的曉靜姐……的理想。
然後呢……然後曉靜姐淚流滿面,親吻了每一位少年,她發誓,一定不會辜負他們,她一定會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明星……
可是,她也害怕啊,怕少年們來錢的道道不清白,怕他們的家裏知道了不允許……
她留著眼淚死也不接受,就是不接受,怎麼也不接受!
就這樣,三個傻瓜一起發了毒誓,說,就是死也不會說出去,那筆錢是給了曉靜姐的。
就這樣,他們的又得到了更加熱烈的報答,曉靜姐跟他……那個了……對,沒錯兒,就是那個了……
並且一夜切成了三段兒,上半夜鄧長農,中夜何明川,下半夜林苑春!
當鄧長農說起那個了,一直不說話很抗拒的林苑春忽然瘋了一般的又撲過來,他也是一副要掐死人的樣子,卡著鄧長農的脖子嘶喊:“你瞎說!放屁!!曉靜姐只對我好,她是我的……我的……”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夜裏,小公園草坪上的那股子滾燙,幾乎要把他的靈魂都要燃燒的化為飛灰。
當第二天的晨曦照在小公園的角落,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跟曉靜姐的身上,就像塗滿了一身幸福的金粉一般。
他安靜的看著沉睡當中的曉靜姐,姐姐的睡顏是那麼美,那麼可愛,睫毛是那麼長……
他想,他是愛的,深深的愛著。
如果要讓他拿出一個證據。
這少年想,他是願意為曉靜姐去死的,曉靜姐就是他的!
鄧長農這個王八蛋胡說八道什麼呢?
這是污蔑他女神,他必須掐死他!
站在一邊兒的大人都無奈了,這!還不明白麼,那位是跟他們三個都那個了……
鄧長農她媽蹦了起來,一臉憋屈,鐵青著臉的說:“媽的,千人艸,萬人騎的……我找她去,一千三百貫,我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些錢,她xx是金子做的,敢要一千三百貫……”
說完她跌跌撞撞的跑了,沒多久,江鴿子家的堂屋,也都瞬間空了……
這可算是安靜下來了。
江鴿子看看連賜,連賜很無奈的攤攤手。
春雷一聲驚起,這是一個並不令人愉快的雨季。
十八歲的何明川,鄧長農,林苑春一臉雨水的傻站著。
牛角街口的孟家鋪子已經人去樓空。
家裏的奶奶,媽媽,甚至高山一樣的父親,都淚流滿面的站在這間不大的空屋子面前。
親人們集體哭了。
有人沖過來,高高的揚起巴掌,對著自己的臉,左右開弓的打著。
嘴角的鮮血流出,可是怎麼就不疼呢?
總有人生最悲哀的記憶在你腦海裏,還要配上一場大雨,請老天爺搭配著跟你一起哭。
除了哭,他們還滾了一身泥。
老何太太一把年紀的在地上跪著打滾哭,然後何太太,鄧太太,都在從肚子裏扯著全部的力氣在嚎啕。
怎麼辦啊!
誰來給她們一條活路呢?
連賜打著一把油傘站在街邊看著。
身邊裏三層,外三層的都是人,甚至街口的老槐樹上都爬著人在看熱鬧。
連賜的生活裏,從來都沒有愛,錢卻從來沒有缺過,他也不知道金錢到底代表了什麼。
當然,他現在知道了,金錢這玩意兒,真是能毀天滅地呢。
這一張張充滿痛苦的面孔,絕望而深刻的臉頰上的那些表情,他想他是永生難忘的。
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給鴿子防身。
他跟鴿子以後絕對不能受這樣無依無靠的煎熬。
甚至,就因為那些過於激烈的情感,他忽然跟所有的不幸妥協了。
是!人是生來的賤骨頭。
看到這樣徹底的痛苦,連賜發現自己的痛苦竟然是那樣的毫無道理,它們輕若羽毛,都算不得重量。
因為有人比自己更倒楣。
連賜忽然跟自己以前的不幸和解了。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何明川三人的命運走向,卻令連賜又深深的發自靈魂的嫉妒了。
孟家人跑了,那三家人並沒有像他的父母兄弟長輩兒一般的放棄他。
人家全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人傾家蕩產的為兒子籌錢。
說是籌錢,也就是三戶人家傾家蕩產集合了兩百多貫現錢,外加大雜院的房契都送到了江鴿子家。
還有一部分人拿著不多的路費,尋了線索出去尋找孟家人。
還有一部分人,卻強壓哀傷,去努力安慰那三個闖了禍事的孩子。
是的,直到這個時候,他們都沒有放棄自己的孩子。
連賜覺著,十八歲了,不小了呢!
可是那些人在老街人眼裏,這些人,那就是不懂事兒的野孩子。
野孩子死不足惜,他們的長輩兒,兄弟姐妹總是沒錯兒的吧?
八輩子的老交情了,也不能看著這三家直系的這些人都墮入深淵吧?
連賜住在江鴿子這裏,他誰也不認識,卻每天要接待最起碼十波以上的訪客。
老街坊每天趁著天黑悄悄來家裏,沒錢的就說些好話,請他不要告官,並說,您告官也是沒有意義的,這人關進去了,他全家的十倍稅也是繳納給國家的。
就還不如叫他們外面呆著,受罪煎熬著還您錢兒呢。
求情的是這樣說的。
那有錢兒的,就按照自己的能力,悄悄半夜來家坐坐,有給幾百錢的,也有給五六貫的補償一下他這個苦主。
甚至,絕想不到的人也來了家裏。
那位四處討便宜的錢太太。
人還是入黑來的,悄悄的放了五貫錢兒的現金,並請求他們誰也不要告訴。
錢太太的這種做好事不外傳的心思令江鴿子啼笑皆非,人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人家就是怕旁人知道了她富裕,以後不給她討便宜了。
錢放下,錢太太是一臉憐憫的看著連賜,並大罵何鄧林三家家教不好,連累了自己受了大損失。
她想想這一千五百貫的數字,就恨的壓根兒癢癢,她心都碎了!人都魔障了!
反復嘮叨了好幾個時辰,到了入後半夜錢太太才不情不願的離開家。
臨走,她拉住連賜的手,滿面巴結著說:“貴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那王八蛋死不足惜,可他們家老太太,老先生行善積德,那就不是一戶喪良心人家!您老長命百歲,多福多壽,就……給他們一條活路,成麼?”
總而言之,大家都一個意思,您老萬萬不要通公,實在是那三家世代老人良善,孩童無辜,無論如何給一個機會,叫那缺德的,就在人間給您做牛做馬還債,還不成麼?
是的,即便是你不爭氣,你沒出息,你給家裏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可因為你是老三巷的孩子,我們就願意挽救你,在你人生最絕望的時候,老少爺們就能拉你一把是一把。
連賜在嫉妒,江鴿子何嘗沒有一點點微酸的想法。
這兩位,可都是沒人管的倒楣蛋兒。
一條街的忙來忙去給人彌縫補窟窿,可闖禍的何明川他們卻確實走到了人生絕路。
他們算是真的意識到了,禍闖的太大,這活人意義也不打,除卻死亡他們真的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
於是就在第一天夜裏,林苑春便找了一塊玻璃,使勁割了自己的喉嚨,他割脖子割的十分決然,血噴了半面牆。
最後,還是鄧長農怯懦,他拿著半塊玻璃,割不下去……他就喊了一聲:
“救命!啊!!”
林苑春被著急忙慌的送到醫院,搶救了一晚上,這人是救回來了,可醫生說,他聲帶嚴重受損,怕是這輩子都不能正常發音了。
再然後……然後……
大家就一起想想,這世間的道路,是不是真的就走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