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章
兩個容貌相似的美人以這樣曖昧的姿勢相擁,楚宴被燕離壓在了案幾上。檀木桌上的筆筒和宣紙散落了一地,兩人貼得很近,因為被強吻,楚宴的臉上浮現淡淡紅暈。
滿頭的青絲順著案幾迤邐而下,有的掉落在半空,有的沾染墨汁,映著他被吻紅的嘴唇,讓人看得愣神。
這樣的畫面原該是美的,看在紀止雲眼中,卻讓他覺得刺激至極。
「你們……」
被紀止雲撞了個正著,饒是燕離也沒能想到。可燕離卻分毫不懼,依舊摟著楚宴的腰。
這般示威似的動作,只讓紀止雲覺得荒謬可笑。
他聽說楚宴病了三四天,害怕是楚宴餘毒未消,每次想過來探望楚宴,都被燕王以各種理由拒絕。
如今好不容易以送賀禮的藉口入宮,還偷偷溜到此處,就是想確認一下楚宴現在身體如何。
卻沒想到,自己一過來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紀止雲心痛之後又湧起一股深深的憤怒,那是被人背叛的滋味,他甚至不知道該對誰憤怒。
一個是燕離,一個是楚宴。
偏偏是這兩個人抱在一起親吻!
「為什麼?」
楚宴淡漠的勾起唇角:「什麼為什麼?就如先生所看到的那樣。」
紀止雲動了動嘴唇,眼神裡藏著悲痛:「你不是說喜愛燕王麼?為什麼又和燕離這樣?」
楚宴自嘲的看向了他:「我就是這樣一個水性楊花之人,見一個,勾引一個。那些話你也信?」
紀止雲氣都不順了,也不知這憤怒到底是對誰。他極度不悅:「燕離,你聽到了嗎?他這樣只是想利用你來氣我!」
楚宴低垂著眼眸,用極冷的聲音說:「是又怎麼樣?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就是在勾引、利用燕離。你為他心疼了?」
「我……!」紀止雲說不出口。
他已經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想要向楚宴懺悔。楚宴變成這個樣子,不是他的原因是誰的原因?
紀止雲痛苦的說:「別再這麼折磨自己了,霖兒。」
「折磨自己?」楚宴古怪的笑了起來,眼底滿是輕蔑,還夾雜著絲絲的黑暗,「我恰恰樂在其中,從未覺得有這麼快活過。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在心疼我?」
他的確後悔了,又十分心疼楚宴,紀止雲張了張嘴,所有的話都被哽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這樣的人也配先生的心疼?」楚宴的聲音很冷,分明只是平淡無奇的說出了這句話,卻讓在場的兩人都嘗到了心疼的滋味。
燕離更加摟緊了楚宴,眼底滿是自責。今天被紀止雲看到,絕非他故意為之。
楚宴回過頭來,竟看見燕離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藏著愧疚,還有些微怔。
他所知的燕離,向來任性,從不會這般看人。
燕離痛苦的低聲道:「不是我,我沒有算計紀止雲過來看到這些。」
楚宴主動的勾住了燕離,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了,求你幫我。」
這個姿勢,在外人看來就像是楚宴主動勾引燕離,輕咬著他的耳垂一樣。不知是誰發出了抽氣聲,喉嚨也滾動了兩下。紀止雲看到他身邊這個小太監,用充滿黑暗的聲線問:「這麼好看?」
他立馬回過了神,撲通跪了下去,身體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好看,怎麼不好看?
這幅畫面甚至美得終身難忘。
他很少能看到公子這樣主動的摟緊誰,臉上帶著勾引人的淺笑,那笑容裡還有一絲色/氣。
楚宴靠近燕離說了一些話,旁人自然聽不到。
見燕離沒有反應,楚宴咬著唇說了第二次:「求你,別鬆開。」
「求?你竟求我?」
「對。」
燕離的心情複雜至極:「我本來也不想鬆開。」
楚宴眼中閃過感謝,微微的松了一口氣。
燕離挑釁似的看向了紀止雲,手不規矩的撩起楚宴的一絲墨發,輕輕一嗅:「我便受他利用,甘願把真心捧給他。你說的那些……我早就知道。」
這話曖昧繾綣,燕離癡情的看著他,完全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楚宴來不及細想裡面的情意,紀止雲便走了過來,拽住他的手腕,想從燕離懷裡把他拉過來。
紀止雲赤紅著眼,顯然已經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別碰他。」
楚宴差點跌到紀止雲懷中,被這麼一搖晃,他腦子冒金星,臉色也蒼白了起來。
「他在難受,放開他。」燕離的語氣滿是強勢。
紀止雲卻不聽這些,滿腦子都是被這兩個人背叛的痛心。
燕離見他不放,也惱怒了起來,在紀止雲面前第一次發了火:「他整整睡了三天,被各種湯藥灌了三天,如今好不容易能起身了,又要因為你推了他而頭暈?」
紀止雲聽了此話,下意識的放開了楚宴。
楚宴捂著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上滿是痛苦,很快就咳出了一口血。
燕離臉色一變:「葉霖??」
楚宴幾乎要暈厥,雪白的手指沾染了鮮血,那些血慢慢從手心溢出來,隨後落到衣衫上。那些流下來的鮮血就猶如綻開的紅梅,低落到地板上,格外鮮豔刺眼。
「霖兒!」紀止雲呼吸都顫抖起來了,想要過去看看楚宴到底怎麼了。
燕離則冷冷抱起楚宴,一步步走到床上:「止雲,你別再來見他了。」
「……你說什麼?」
「你見一次他,他的病就嚴重一分。情字傷人,你傷得他最深!」
紀止雲僵硬了身體,似乎還想同楚宴說說話。
而終於喘過氣的楚宴卻露出一個慘笑:「先生,你走吧。」
紀止雲心痛到極點,他終於知道了當初楚宴的心情是什麼了。
他越來越深陷,而對方卻總是輕描淡寫。
無論做什麼,都換不來對方一個回眸,一個正眼。
仿佛走馬燈似的,以前楚宴做的事情全都浮現在腦海之中——
「先生,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今日學了一首詩,以後還想學畫畫,想單獨為先生畫一幅,整日擺在我的床前!」
「……先生,你說我為何如此喜歡你?喜歡到,就算你這樣待我,我也還是死性不改?」
那些話,還歷歷在耳。紀止雲走出了這裡,身影慢慢沒入雪中。
紀止雲看著漫天的雪花,飄在自己的身上,一步步走得十分沉重。
燕離為何會見到楚宴,還和楚宴有著親密的關係?
還不是他自己親手造成。
偏是這兩個人在一起,他喜歡過的人,和喜歡他的人在一起了?
萬般滋味在心頭,紀止雲身體搖晃了兩下,嘴裡嘗到了腥甜。
他回過神來,也看到手上的鮮血。
怒還是悲?
「為什麼……偏偏是你們?」
紀止雲走到行宮外,下人見他頭上全是白雪,連忙拿著傘走了過去:「這麼大的雪,大人怎麼也不打打傘?」
紀止雲呆呆的看著那把傘,恍惚之間想起了當年他跪在母親墳前,也有一個人為他遞來了溫暖。
紀止雲痛哭了起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早已經淚流滿面。
「不是我不打傘,而是那個肯為我打傘的人,已經被我給弄丟了。」
—
燕王生辰越發臨近,楚宴的身體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差。
紀止雲知道了這個消息,總算為他尋來了名醫。
這位名醫叫做史松,已經有五十歲高齡。他脾氣古怪,向來只救治看得順眼的人,紀止雲能請得到他,也是因為之前紀家曾對他有恩。
紀止雲求了史松許久,他才面前應允下來。
「我正巧雲遊到天旭城,就聽說你這檔子麻煩事。」
「史醫師向來雲遊四海,懸壺濟世,止雲能請到史醫師,也是止雲的幸運。」
史松眉頭卻不見鬆開:「話別說得太早,我沒見過病人,只依稀聽你說他餘毒未清,若我也治不了……」
紀止雲染上慌亂:「治得了!」
看到史松那疑惑的目光,紀止雲又連忙解釋了一下,「我是說信史醫師的醫術。」
史松笑了起來:「怎的三年未見,我覺得你變了許多?」
「……變了?」
「嗯,你這小子,以前誰讀得出你的情緒啊?總是笑著。現在倒完全明白你的心思了,你讓我救治的人,是你心悅之人?」
心悅之人……?
紀止雲眼底透出苦澀:「是。」
史松還覺得奇怪,到底是誰能讓紀止雲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之前不是一直對燕離一往情深麼?我早就警告過你,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你還總不聽我的。」
「史醫師,以前我總自欺欺人,若不是我喜歡燕離,早就該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沒想到還被騙了這麼多年。」紀止雲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他下意識的把燕離當做初初相見時的樣子,不願意想他後來做的那些事。
所以,才會一再包容。
史松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可見紀止雲這樣失魂落魄,也只能搖了搖頭。
當初勸了紀止雲不聽,現在才知道後悔?
「走吧,早些去行宮,若真如你說的那樣,一刻也不能耽擱。」
「好。」
紀止雲帶著史松去了行宮那邊,他先是帶著史松直接去找了燕王,總不能直接帶個大活人去楚宴寢殿的。
燕王坐在正殿之上,一身繡著華雲的玄衣,顯得他的氣質高貴又冷峻。臉上的劍眉微微皺起,彰顯著主人極度沉鬱的心情。
當燕王見到紀止雲的那一霎那,語氣忽而變冷:「你怎麼來了?」
紀止雲朝燕王行了一個拱手禮:「聽說公子病重,我為公子尋來了一個名醫。」
「哦?」
燕王望向了那邊,只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年歲在他身上沉澱,徒留一種睿智儒雅的氣質。原以為是紀止雲為了見楚宴的藉口,在看到史松之後,燕王心頭已信了七分。
「史松參見燕王。」
燕王身邊的淮月一聽史松的名字,頓時睜大了眼:「王上,史醫師的醫術極好!一生懸壺濟世,百姓之中也負有盛名!若公子得他醫治,興許真的能有轉機!」
燕王開始還態度冷漠,一聽淮月這樣說,便朝史松說:「史醫師請起,寡人眼拙,竟不知史醫師醫術如此好。」
史松也不敢倨傲:「能不能治,還是得看了公子再說。」
燕王不疑有他,而是帶著史松去了寢殿。
他希望楚宴可以活得長一些,再長一些,這名醫雖然是紀止雲給請來的,但只要有一絲轉機,他不介意是誰請來的醫師。
「史醫師儘管醫治,需要什麼藥物寡人無論花什麼代價也會尋來!」
燕王說得鏗鏘有力,讓史松忍不住微愣。
救治的人……不是止雲喜歡的嗎?
他懷著滿滿的疑惑,等到了寢殿中,聞到了一股香氣。
那味道一點也不嗆鼻,反倒十分好聞。四周都堆滿了火爐,燒起了銀絲炭。混合這些暖意,香氣也逐漸變得暖起來。
那層層的幔帳之中,伸出來一個手臂。那段血色的肌膚上只留下黛青的血管,十分消瘦無力。
史松連忙走上去,為他診治。
手下肌膚的觸感軟得不像話,史松甚至真的對幔帳裡的人的長相起了幾分好奇。
等他安心下來,仔細為楚宴診治。
到最後饒是他也不由大吃了一驚:「行宮那些醫師的醫術絕不低……毒已經擴散到骨髓裡了。」
「能治嗎?」燕王臉色泛白。
「能。」
當史松說出這個字的時候,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
可沒一會兒,史松便說出了更加殘酷的事實:「只有一種辦法能救他,那就是刮骨,受盡萬般折磨才可治。」
「刮骨……?」燕王喃喃的念著這兩個字。
史松點了下頭:「刮骨過程之中有極大的風險,他的毒已經蔓延到全身。受這樣的折磨也只不過能換回幾天的壽命……這樣你們還要治嗎?」
「治!」
「不治。」
兩個相反的答案,出在兩個不同的人身上。
燕王發狠似的看了紀止雲一眼:「不治、寡人說不治就不治。」
「可王上就這麼忍心讓霖兒去死?」
燕王嗓子發啞,眼眶也變得赤紅,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葉霖怕疼,自從到了行宮他總是在喊疼。一個那麼怕疼的人,如何忍得了刮骨?倘若寡人能代替他刮骨,寡人願意來換!可縱然寡人再怎麼祈求,寡人也代替不了他疼。」
紀止雲仍舊執拗,堅定的喊了一聲:「王上三思!」
燕王幾步走前揪起紀止雲的衣領,同他對持起來:「你就為了你那小小的愧疚,要讓他受這些苦?你不過是想讓自己安心罷了,真是個小人!」
紀止雲絲毫不懼,抿著唇:「葉霖他想活,拖一天是一天,為何不治?」
燕王眼底暗芒流轉,生生的忍住了自己的殺意。
而那邊床上,楚宴又開始疼了,這次更加嚴重,甚至因為疼痛身體都抽搐了起來。
燕王冷哼了一聲,將紀止雲甩開,走到床邊把楚宴抱在懷裡:「安兒,還疼嗎?」
那是燕王給他取的字,他希望他安好,所以才這麼叫。
楚宴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靜靜伏在燕王懷中。
「再叫一次?」
「安兒。」
楚宴露出一個笑容,可笑著笑著,這笑容就因為疼痛而扭曲:「好疼……」
燕王心痛如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楚宴安好,可若是他活在世上就是遭罪,那他寧願不治。
他無法給他一個幸福的活,寧願給他一個安穩的死。
「敢問史醫師,可有止疼的方子?」
「有……」看到這些,史松也是唏噓。
燕王已經下了決定,縱然痛到極致,也朝史松說:「請史醫師為他開止疼的方子。」
史松也只得遵從,給楚宴開了方子——一副是藥房,一副是香。
寢殿內升起了繚繞的藥香,聞到那些味道以後,楚宴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
楚宴虛弱的看向了燕王:「我方才……似乎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到了桃花林,夢到我活過了這個冬天,桃花開遍。我和你一起回了桃花林,那是我母親安葬的地方……」他說著說著竟自己笑了起來。
這笑容寧靜美好,時光仿佛凝結在他身邊,靜謐而悠長。
燕王抓著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寡人不忍心你受那些痛苦,你會怪寡人嗎?」
「說什麼傻話?」楚宴鼻尖酸澀,沒能握緊他的手,而是從他的手心逃開。
——他原以為報復了紀止雲就行了,沒想到他竟然有一天會這樣強烈的祈求著想活。
燕王摟緊了楚宴,在他耳邊發出痛苦的低吟。
感受到肩膀的濕潤,楚宴微怔。
燕王……哭了?
他的心裡也密密麻麻的疼痛了起來,眼眶強忍著淚水:「我隱約間聽見了,我這麼怕疼,怎麼可能忍受得了刮骨?」
聽他這麼說,燕王將他更加摟緊了一些。
史松原以為過來會看到紀止雲的心上人,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對有情人生離死別的畫面,他仿佛也因為這幅畫面而感到了悲涼。
「你們走吧,不治了。」
「……諾。」
燕王下了命令,史松和紀止雲只能先離開。
史松一路上心情沉重,他見到燕王如寶貝一般抱著楚宴,久久都不放開他。
而其中燕王始終緊擰這眉,把他抱在自己懷裡,在他耳畔低聲輕語。
他活了大半輩子,大多數人都跟紀止雲一樣,再苦再難都要求治療,很少有燕王這樣的人。
等走到宮外,紀止雲似乎還不甘心:「為何方法擺在眼前也不治?史醫師,求你幫我救他,我不能親眼看著他去死!」
史松沉重的說:「也許送他去死,遠比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疼痛裡要來得幸福。止雲,若你真的為那孩子考慮,就……送他去死吧。」
送他去死,最後幾個字史松說得格外艱難。
紀止雲自嘲了笑了起來:「……我做不到,我已經送他去死過一次了,如何還能來第二次?」
史松似乎還想勸他,可紀止雲鐵著心:「我得救他。」
§ 第36章
楚宴數著日子,還有三天就要到燕王生辰了。
[紀止雲的悔恨值多少了?]
[三顆半星。]
一聽此話,惹得楚宴緊皺了眉頭:[都這麼攻略了,紀止雲的悔恨值不該漲得這麼慢。]
[秉性使然。]
楚宴笑了起來:[說得也是,他估計覺得我的毒還有救。]
[主人打算怎麼辦?]
[他抓到了希望,那我就毀滅這個希望。]
系統也沉重了。
結果剛剛還一本正經的淺笑,楚宴話鋒一轉:[當然了,就算毀滅的時候我也要美美的!]
系統心裡更加悲痛了:[說了一堆哲學,其實你真正的想法在最後一句?]
[-v-你越來越瞭解我了。]
[呵呵,就你皮,乾脆你改名叫皮皮宴好了。]
楚宴無比痛心:[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你以前還軟萌的叫我主人大大!]
[……滾,別打擾我學習。]它默默的讀起了《論皮之人格的產生》。
香爐升起了嫋嫋的煙霧,裡面加了上次史松留下來的香。聞著那個味道,楚宴身上的疼痛也減輕不少,他從床上起身,身體卻格外無力。
無奈之下,楚宴只能喊了一聲:「來人。」
沒過多久,從外面走過來一個人:「公子?」
「王上呢?」
「正在招待他國來的使臣。」
楚宴點了點頭,又朝他說:「服侍我更衣。」
小太監小心的走了過來,手都在發抖,想起紀止雲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縱然不做也得做了!
小太監服侍楚宴穿好了衣衫:「公子都躺了好幾日了,現在看著精神好了些,要去花園裡轉轉嗎?」
「花園?這個時候能有什麼花?」
小太監連忙罵自己嘴笨,這麼點兒事兒都辦不好:「其實看什麼花不重要的,只是公子一直在寢宮,我怕公子煩悶。」
楚宴思來想去,也淡淡點頭:「也好。」
等他們兩人一同出去,外面的侍衛還想跟著楚宴身後。
大王的吩咐,讓他們守在楚宴身邊。
「你們不必跟上來,就是去花園走走而已。」
「可……」
「王上那邊問起,我就說是我不讓你們跟著的。去那邊走走還要浩浩蕩蕩這麼多人,頭暈得很。」
小太監立馬幫扶:「公子現在就想得一些清淨,大王若是知道你們擾了公子的雅興,心裡會高興麼?」
侍衛們面露難色,到最後還是收回了跟著楚宴走的想法。
楚宴望著外面茫茫的白雪,更加捂緊了手裡的手爐。他原本就披著一身白色的披風,又失神一般的走入雪裡,小太監遠遠望去,也快要對這幅美景沉迷。
白得極白,墨發極黑。
那些飛雪沾染到了楚宴的睫毛上,又輕輕的化開。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孤寂,仿佛縈繞在他身邊的只有痛苦,結合這雪,仿佛快要入畫。
「公子……」小太監喊了一聲,而楚宴卻並未回頭。
他心裡忽然想起那一日燕離問過他的話——是不是也對這樣的美色起了占有心?
天上飛雪,不可觸及。
他只是個卑微之人罷了,只是有幸能分到這邊來伺候公子,以前總是抱著那樣的想法。直到被燕離問出了那句話,他的心才開始動搖。
他的目光,可不可以在他身上放得更加久一些?
也許是嚮往罷了,就如綻放的夜曇,看到的人都會駐足觀望,便是那種心情。
小太監連忙迎了上去:「公子怎麼站在雪裡?當心著涼!」
楚宴伸出手,有雪花沒入他的手心:「我看到花了。」
花?
他是指雪花?
那雙漂亮的眼瞳裡,除卻孤寂還是孤寂,小太監的心開始發酸,他也想救公子。
那日在寢殿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不過紀司徒告訴他,大王已經知道法子能救公子,也不願意來救。小太監強打起精神,對楚宴說:「公子,別站在這裡了,咱們換個地方吧。」
楚宴也不拒絕,而是由著他換了地方。
沒想到剛一走到一個偏僻的拐角,楚宴就被人給打暈了。
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看向他:「你做得很好。」
「公子當真會得救?」
「自然,紀司徒已經在府中準備好了一切。」
小太監深吸一口氣,將腰上的腰牌交給了他:「我不是幫你們,而是幫公子!」
黑衣人冷靜的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腰牌:「我知道。」
—
當楚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行宮裡了。
四周的景色無比熟悉,讓楚宴臉色泛白。
[綁架play!賊雞兒刺激!啊啊啊!]
[……你怎麼很興奮?]
[不不不,我一點也不興奮!紀止雲這個渣渣,竟然玩綁架窩草!]
[……]
沒過多久,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楚宴抬起頭,看到了紀止雲溫柔繾綣的樣子:「霖兒,不要怕,等下史醫師會過來救你。」
「這是什麼地方……」楚宴牙關打顫,想起了太多不好的回憶。
紀止雲輕聲說:「這裡是大周司徒府你一直住的房間?我特意佈置的,喜歡嗎?」
楚宴看向了他,只覺得紀止雲全然已經瘋魔了。
救他這個念頭充斥在紀止雲的心上,讓他現在完全不管不顧,成了執念,成了魔障。
「你把我擄來,就是想讓史松為我刮骨?」
紀止雲呼吸急促:「是救你!」
楚宴蜷縮在床上,覺得現在的紀止雲有些可怕:「毒素已經蔓延,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會聽?你這樣做有何意義?」
「霖兒……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第二次。」
楚宴冰冷的看向了他:「先生,那日之後,你可有悔意?」
紀止雲苦澀的低下了頭,說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悔,後悔到極點。」
「那日,桃花林相邀,你沒有來。」
「來的人是燕離,我便以為那是他。」
他真是可笑,對燕離的喜愛,竟然是源自楚宴。
紀止雲想起自己當初救下楚宴,也是因為他和燕離七分相似的長相。紀止雲總以為救下楚宴是對他的施捨,因為他同燕離相似,所以自己對他的感受不過是對燕離的憐憫。
卻沒想到他多年相幫燕離……竟然是認錯了人?
「一句簡單的認錯了人,就能全部翻過?」楚宴眼底滲出了淚水。
紀止雲的心被深深刺痛,臉色煞白如紙:「是我錯了。」
楚宴不想再看他,這是他作為臨死之人的任性,他已經決定不原諒他了。
紀止雲語氣微顫的問:「你的母親,是多久死的?」
「十歲那年,被葬在桃花林之中。那是她和我父親相識的地方,她說想在那裡安息。」
紀止雲心底的懷疑再也不見,只剩下滿心的自責和後悔。
若他沒有認錯人,那該多好?
紀止雲慌亂的抱住了楚宴,沉沉的說:「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代替燕離去死,你和燕離……分明不是一個人。」
楚宴慘笑:「太晚了,你說這句話說得太晚了。先生,若當時你跟我說,我會欣喜若狂,可現在我卻心痛如絞。」
楚宴的話,讓紀止雲痛到極致。
他說他痛,每喊一次,他便比他痛上三分。
「我餘毒未清,活不了多久。」
紀止雲的手一抖:「不會的……」
「這些日子,我到底是靠什麼苦苦支撐著?先生以為,你給我備下的那杯毒酒,還能讓人有活命的機會?」楚宴死死的盯著他。
紀止雲睜大了眼,他知道了這些真相,遠比殺了他更難受。
沒人比他更瞭解那杯毒酒,紀止雲滿腦子都是楚宴活不了了的話。
「讓史松為你刮骨……他能救你……」
楚宴推開了他,迎著冬日的暖陽,驕傲的抬起了頭:「先生是要彌補?可我不想要你的彌補,我活不活得了,這次我的命,再不由你做主了。」
紀止雲忽然不認識這樣的楚宴,他總還惦念著那個軟糯溫柔的少年,還有在司徒府中那個總是向著他的人。
沒有了。
全都被他自己……親手殺掉。
紀止雲意識到了這一點,嘴裡一陣腥甜,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
「葉霖,是我認錯了你。」紀止雲低啞了聲音,眼底滿是希冀的喊,「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之過,可我想你活下去!」
「我能活得下去麼?我也想活!」
楚宴看著他,忽然狠狠的咳嗽了起來。他連忙用手捂住,那些血便全然咳在了他的手心上。
不是鮮紅,反而發黑。
醫師日日給他用藥,也救不了他。
紀止雲連忙起身去找了史松,再也耽誤不得了,再這樣下去,等待楚宴的就只有死亡。
見他慌裡慌張的走了出去,楚宴一個人虛弱的躺在了床上。
沒過多久,從門縫裡悄悄進來一個丫環。
她看到床上的楚宴,心裡頓時一陣抽疼:「公子……」
楚宴認出了她,是那個在司徒府裡一直好心照顧他的丫環:「你怎麼來了?」
「奴有幸隨同司徒大人一起來了燕國,公子怎麼成了這樣?」她哭紅了雙眼,一直在抽噎。
楚宴笑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正因為公子不哭,所以奴覺得心裡很酸,這個房間是司徒大人吩咐奴佈置的。可奴分明知道……公子多麼不喜看見這些。」這裡的所有一切對於楚宴來說,都是痛苦的。
楚宴淡淡的說:「你也是受命於人,我不怪你。」
紀止雲一心覺得他看到這些會感到懷念,感到開心?
呵……
他還要自以為是到什麼時候?
「公子不怪奴,奴也良心難安。這段時間大人一直很奇怪,嘴裡總是念叨著要救公子,還同離殿下鬧翻了……」
楚宴呼吸微顫:「他和燕離鬧翻了?」
「大人怪離殿下騙他,還說十年錯付,讓他離公子遠點。」那日混亂,她也沒聽到多少,只能粗略的給楚宴說。
聽到這一切,楚宴竟然還有點幸災樂禍:[紀止雲喜歡了燕離十年,他竟然叫燕離離我遠點?]
一種莫名的爽/感湧上心頭。
[糾正一下,紀止雲喜歡燕離十年也是源自葉霖。]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他好歹寶貝了燕離十年,怎麼就一朝就成了草芥了?]
[再糾正一下,這是因為你。]
楚宴:[別吐槽了,給我兌換一個小白花光環!]
[小白花光環還要麼?你不是驗出來了麼?]
[效果加倍嘛!而且小白花光環自帶柔光可以美美美!]
正當此時,紀止雲已經帶著史松進來了。
看到丫環站在楚宴床邊,他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的想法:「你怎麼在這兒?」
「她來問我這個房間和大周的房間可有出入。」楚宴為她解釋。
丫環白了臉,立馬跪下去:「是是是,奴就是過來問公子這個的。」
「……下去吧。」
丫環但的看了楚宴一眼,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走到外面之後,腳步越來越快,一陣狂奔。
得去找離殿下!讓他來救公子!
「止雲,你也到外面去吧,這裡不適合有外人在。」
紀止雲朝他施了一個拱手禮:「求史醫師救他。」
房間裡燃了止痛的香,似乎還加了點安神的成分。楚宴全身使不出力氣,只冷冷的看向了史松:「史醫師,你貴為名醫,也不考慮我的感受,就想擅自醫治?」
史松的動作一頓:「止雲那孩子想救你的想法,已經深入心頭,成了魔障。」
「我知。」
「這次刮骨,可以讓你多活五日。」
「用那種痛苦換來的五日?」楚宴覺得可笑極了,「你枉顧我的想法,就只為了成全他想救我的魔障。」
紀止雲就站在遠處,聽到楚宴這麼說,心裡痛極:「多出來五日,我可以為你去找其他續命的法子。」
「先生……你總是在枉顧我的想法,當初我不願意去死,你給了我一杯毒酒。現在我想安然的死了,你又非要擄我過來。」
紀止雲眼底滿是愧疚和自責:「史醫師,動手吧。」
他非要這麼執拗,史醫師也沒辦法。
作為醫者,他陷入了兩難。而紀家始終對他有恩,紀止雲現在就成了這個樣子,若楚宴真的死了,他還不止瘋成什麼模樣呢。
他歎了口氣,只能向前一步。
楚宴猶如小動物似的發出低吟,臉上早已被汗水打濕,看上去十分古怪。
紀止雲發現了端倪:「等等……史醫師,你看看他發生了什麼?」
史松為他檢查,楚宴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身體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無論是周圍的環境,還是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史松作為一個醫者,竟感覺到了羞恥。他沉默許久,最終收起了藥箱:「止雲,我不能治,你另請他人吧。」
正當此時,門外一人急匆匆趕來。
「紀止雲,你是要把他逼瘋嗎?」燕離走了過來,終於忍不住怒火,一拳打在了紀止雲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