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注意到燕王發現他以後,楚宴背靠著假山,身體也不自覺的僵硬起來。
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一時之間,楚宴心亂如麻。
當燕王的腳步越來越靠近,直到楚宴都以為燕王快要過來的時候,宴會那邊突然傳來了騷動聲。
燕王立即望向那邊,依稀聽到什麼刺客的話。
他回過頭,看向了燕離:「你做了什麼?」
燕離回以他一個笑容:「可惜王兄跟我一起出來了,否則今天被刺殺的……恐怕是王兄了。」
這隻言片語,燕王立即讀出了什麼東西。他想起楚宴還在那邊,臉色變得凝重:「安兒……」
燕王走得急,失魂落魄之下連楚宴就在一旁的假山裡藏著也沒有察覺。
楚宴一聽說有刺客,也想追上燕王,擔心他的安危。
他快要跟著燕王過去的時候,燕離從那邊走來,一把抓住了楚宴的手腕,將他拉了出來。
「果然是你。」
「放開!」楚宴低喊。
燕離不悅極了,嫉妒得心底猶如小蟲啃咬:「你當真喜歡王兄?」
楚宴一臉冷漠,卻又帶著堅定和決絕:「是!」
燕離聽罷,心頭百般滋味。
他手腕的力氣也逐漸鬆開,竟然就這麼放楚宴離開了。
望著楚宴逐漸遠去的身影,燕離心痛難忍,狠狠的笑了起來:「到底是誰的惡作劇?到頭來紀止雲和我……都沒有得到他。」
燕離蒼白的垂下了手,乘著宮中慌亂,失魂落魄的朝前方走去。
天空仍有飛雪,他的表情只剩下了冷漠。
這十年寒暑,十年深仇,他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心中不曾住過任何一個人。
就算為了報仇死了,也同樣求仁得仁。
一抹白雪飄到了燕離的手心,他喃喃的說道:「真白……什麼顏色也沒有。」
空虛的,寂靜的,仿佛天地都只剩下他一人那樣。
就一如那孤單的十年。
明明他的世界全是空白,可為何自己腦子裡還是盈滿了一副美麗的畫面——
楚宴站在紅梅樹下,似乎想要那支花,他走了過去,扯下他的發帶,在另一頭綁上了石子,為他摘下了那支紅梅。
他以為楚宴會笑,會跟他說喜歡。
可楚宴拿著花,轉身就送給了王兄。
燕離仰起頭,任由風雪拍打在自己身上:「那天的紅梅……我也想要。」
—
楚宴很快便追了上去,他身上出了薄汗,因為才大病的緣故,楚宴有些體力不支。
燕王走得太快,他花了一陣功夫才追上了他。
「王上!」
聽到身後的聲音,燕王回過頭。他見到楚宴沒事,心中終於大定,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你到底去了哪裡?寡人很擔心。」
兩人的距離越發靠近,燕王正經過假山,一霎那,從燕王的身後便出來一個刺客,正要朝他刺過來。
楚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馬跑了過去,將燕王推開。
頓時,鮮血染透了他的肩胛,楚宴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
「安兒!」燕王只有一瞬間的愣神,拔出腰側的劍,逼離了那個刺客。
身後跟來的侍衛們,還有一群人在大喊:「快,王上在這裡!保護王上安危!」
「抓刺客!所有人跟我上!」
刺客眼底閃過殺意,卻無奈被許多人給圍住,連脫困也做不到,只好與那些侍衛纏鬥起來。
而燕王抱住了楚宴,喊他的名字。
楚宴按著自己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他卻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而是急急忙忙的問燕王:「你有沒有事?」
燕王眼底的心疼快要溢出:「你怎麼沖上來了!」
「是因為我喊了你,才給那個刺客有乘之機,所以……」楚宴疼得眉心緊擰。
燕王也給他捂住傷口,卻發現楚宴流的血越來越多,他的心也越來越慌。
燕王滿腦子都是,他為自己擋住了那一劍……
當楚宴終於承受不住暈過去了,燕王將楚宴抱在自己懷裡。
陳周也在此刻趕了過來,看到燕王身上的那些血跡,還忍不住驚呼:「大王,這……」
「勿慌,不是寡人的血。」
陳周看見燕王的眼底跳動著殺意,頓時給嚇了一跳。
「抓住那刺客,寡人要親自審問。」
「諾。」
「若是放跑了他,或者弄死了他,你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燕王說出來的話極冷,讓眾人心裡隨之一凜。
陳周看到燕王懷裡是楚宴以後,臉上也露出了心疼:「公子怎會……」
燕王聲音沙啞:「他為寡人擋了一劍,若非如此,現在成這樣的便是寡人了。」
陳周聽罷,不由沉重的說道:「公子愛重王上至深!」
燕王呼吸微顫:「愛重寡人?」
陳周擦了下眼淚,滿是心疼:「若不是如此,公子怎會捨棄自己的性命,也不想看見王上受傷?」
燕王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戳爛,疼得更加無法形容。他的眼底含了熱淚,抱著楚宴轉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
得去找醫師!
一路上,楚宴的血流得越來越多,燕王心底響徹著陳周說的那一句話——
公子愛重王上至深!
是他太蠢,楚宴分明說了那麼多次心悅他,可自己卻因為紀止雲的事情而不信他的感情。
若不是真的喜愛了,何苦這麼做?
等到了那邊,醫師為楚宴包紮傷口。看到他血染透的衣衫下的肌膚時,燕王握著楚宴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滿是悔意的說:「對不起,我不該不信你。」
—
醫師告訴燕王,楚宴的傷勢看著可怖,實則並沒有傷到根本。
燕王懸吊的心終於落下,也開始審訊起那個刺客來。
可審訊到了一半,那刺客就中毒身亡,線索全然斷了。
燕王臉上的表情陰冷極了:「若抓住那個幕後主使,寡人定然要他嘗一嘗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淮月給燕王倒了一杯茶:「巒已經去查了,王上請耐心等候。」
燕王眯起眼:「今日寡人走後,宴會上可有其他事情發生?」
淮月仔細想了想,朝燕王回答:「奴看見齊斂同紀止雲似乎在說什麼。」
「紀、止、雲。」燕王厭惡的念著這個名字,上次他私自截走楚宴,自己不是不處置他,實乃生辰禮即將開始,各國使臣都會前來,這個時候處置紀止雲並不是好時機。
原本想紀止雲自那以後會安分一些,卻沒想到他又和齊斂勾搭到了一起。
燕王沉思起來,這個齊斂——也就是齊國來的使臣,是這次最需要注意的人之一。
齊國臨靠燕國,也十分富庶,恐怕早就起了吞併燕國之心。
若旁人來燕國是試探虛實,齊國可不是如此。
「傳紀止雲,順道讓他把燕離帶來。」
淮月一愣,不知燕王這麼做所為何意。
不過既然是燕王吩咐,她還是這樣照做了。
等到了下午,紀止雲的確是來了,只是卻沒能把燕離帶來。
燕王坐在高處,半托腮的看著紀止雲。這是他第一次這般打量凝視著一個人,紀止雲看著儒雅,身上的書卷氣很濃,猶如白梅一般傲然。
燕王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竟有些小小的吃醋。
楚宴曾深愛過這個人,他在夢裡看得一清二楚。
「燕離怎麼沒來?」
「是我無用,找不到燕離。」
「他現在沒在你府中?」
「嗯。」紀止雲又急忙問,「王上,霖兒的傷勢如何了?」
來得這麼快……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還沒對楚宴死心?
「你昨日跟齊斂說了什麼?」
紀止雲微怔,終於明白這次燕王傳召他來是為了什麼:「王上懷疑刺客是齊禦使派來的?」
燕王冷哼了一聲:「是寡人在問你。」
紀止雲抿著唇,雖然不想參與燕國的事情,但那刺客到底傷了楚宴:「其實臣也有同感。」
燕王從御座上走下來,一步步走到紀止雲身邊,身上的威壓懾人:「你沒參與這件事?」
「……自然沒有。」紀止雲對楚宴是一個態度,可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他從不輕易低頭,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情敵,「葉霖是我喜歡之人,我不會對他不利。」
這話算是燕王聽到的最有趣的笑話了:「喜歡到讓他去死?」
紀止雲臉色一變。
他宛如被戳到了痛處,可心裡湧起的並沒有惱怒,而是滿滿的自責和心疼。
若是楚宴在這裡,一定會覺得自己的調/教很成功。
現在的紀止雲只要想起他,呼吸之間都覺得是痛的。可又偏偏捨不得,放不下,忍不住不去想他。
「答不出了?」
燕王如此和他針鋒相對,紀止雲忽然間懂了。
「王上時時刻刻針對我,莫不是因為霖兒對我的感情,所以嫉妒……」
燕王臉色一沉,似乎被猜中心思的惱怒,卻又馬上露出笑容:「紀司徒說話倒是一針見血。」
他不反駁?
紀止雲有些懵。
燕王仰起頭,仿佛對這件事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似的。
「寡人喜愛他,這種感情……不成麼?」
竟然能把嫉妒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紀止雲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燕王重新回到了御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紀止雲:「把燕離帶來見寡人,你可以退下了。」
紀止雲覺得難堪,卻還是不得不求燕王:「王上,我這次來帶了史醫師配置的藥膏,請你讓我見見霖兒。」
燕王的語氣很冷:「藥膏留下,你可以走了。」
紀止雲捏白了手:「求王上讓我見見霖兒。」
「見到了又如何?」
「我只是想遠遠的看上一眼。」紀止雲從未為了一個人如此求別人,這是第一次。
為了見楚宴一面,他卑微的,匍匐在地上,這樣請求燕王。
燕王見他還沒死心,眼底忽然閃過什麼:「念在你帶了藥膏的份兒上,便許你見一面吧。」
紀止雲面露欣喜:「多謝王上。」
燕王看他這幅樣子,什麼也沒有多說。
等和紀止雲一起走到了楚宴寢殿,紀止雲正想走進去,燕王卻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你不是只用遠遠見一面就行了麼?」
紀止雲的身體僵硬,只能站在原地。
他深呼吸一口,將藥膏交給了燕王:「請王上把藥膏拿給霖兒。」
燕王心底有點不爽,燕國王宮珍藏了許多治療外傷的方子,楚宴的病他雖然治不了,會差一個藥膏麼?
不過他還是選擇了將紀止雲給的藥膏帶了進去。
等燕王進去的時候,楚宴已經醒來了。
楚宴的臉色仍舊蒼白,是失血過多的後遺症。
「安兒。」燕王喊了一聲。
楚宴看向了燕王,蘇醒過後第一句話問的是:「王上……沒事吧?」
燕王露出一個笑容,柔情繾綣:「無,有你護著寡人,寡人怎麼會有事?」
楚宴松了口氣,可身體仍舊忍不住顫抖。
「怎麼了?」
「我總以為自己可以完全不在意的,可見到刺客要刺向你的時候,我竟然怕你永遠睜不開眼……」
這話無疑是表白了,燕王的眼中閃過震驚。
隨後,心也一點點的暖了起來:「我亦然。」
燕王走了過去,將手上的藥膏交給楚宴:「下次記得別這麼傻了,見你出事,寡人比自己受傷心痛百倍。這藥膏是紀司徒帶來的,記得擦。」
[嘖,燕王這小心思!]
[什麼什麼?]系統還有點傻白甜。
[紀止雲估計在外面。倘若我接受了這一瓶藥膏,他一準拿出兩瓶藥膏給我,你信不信?]
[!!]
[別那麼震驚嘛,他這麼小氣,怎麼可能允許我用他情敵的東西呢!]
[主人說得太有道理了……但是我忽然想看一看是不是你預料的那樣。]
[寶貝你也皮了?嘿嘿嘿。]
[……]系統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也有了看戲的想法。
不,它以前不是這樣的!它以前很軟,會喊宿主主人大大!不不不!
系統一時接受不能,忽然就不說話了,直接裝死。
楚宴輕咳了一聲,既然系統要看,他得滿足人家的好奇心啊!
楚宴露出一個似泣的表情:「他帶來的?」
他伸手像是要去拿,燕王忽然將手一捏,把藥膏收到了腰間。
楚宴微怔:「王上?」
燕王眯起眼,喊了一句:「陳周。」
「奴在。」
「行宮裡還珍藏著多少治療外傷的藥?全拿過來。」
陳周有些震驚:「誒誒誒?」
燕王瞥了他一眼:「拿來。」
陳周立馬低下了頭,沒過多久就拿了一盤子傷藥過來。
燕王一一給楚宴介紹起了這藥的功效,至於紀止雲那瓶藥膏,隻字不提。
楚宴:「……」
[很6,我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局。]
系統恍惚道:[原來不是兩瓶。]
[嗯。]
系統看得咂舌,形容詞都匱乏了:[是很多瓶,很多很多瓶。]
楚宴捂住肚子,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噗。」
燕王古怪的看著他,似乎在問‘怎麼了?’
楚宴覺得更可愛了……完惹。
不過這種時候,燕王應該是想讓紀止雲知難而退,不再打擾他們。
放在現代的話,那叫秀恩愛,秀死單身狗。
咳。
反正紀止雲還差最後半顆心的悔恨值,楚宴不介意裝裝傻,陪燕王玩一玩。
「王上既然不喜我用那瓶藥膏,又何須把藥膏拿進來給我?」
燕王:「……」
楚宴笑意快要盈滿眼眶:「王上還想試探我之心?」
「這次的事情之後……寡人怎會還做這種蠢事。」
「那是為何?」
他非得問個究竟,燕王卻不想回答。
他直接按著楚宴的後腦勺,死死的親吻了過去,動作乾淨絲毫不拖泥。
一吻過後,楚宴已經氣喘吁吁,燕王笑容裡夾雜了一絲壞:「還問嗎?」
楚宴的臉頰浮現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心頭湧起幾分羞澀。
[哇哦,反殺!我喜歡!]
§ 第40章
紀止雲就站在外面,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中除了氣悶,還有隱隱的疼痛。
他愛他時,他棄之如敝屐;他不愛他時,自己又愛若珍寶。
紀止雲頹然的垂下頭,也恨自己為何還放不下。
明明……楚宴已經那麼絕情的告訴了自己,讓自己別再來見他。
兩人還在裡面互訴情思,紀止雲聽得越來越難受,心也染上了重重的塵埃,到最後紀止雲終於忍不住離開了這裡。
等陳周進去稟告燕王,說紀止雲離開了,他才對楚宴說:「你可知方才紀止雲在外面。」
「他來做什麼?」
「自然是想見你,不過寡人沒讓。」
楚宴頓時心煩,臉上露出疲倦的神色:「我不想見他。」
見他臉色都變了,燕王慶倖自己沒讓紀止雲來見楚宴。
「不見便不見。」
楚宴看向燕王,有些想追問刺客的事:「王上,那日的刺客呢?可有說什麼嗎?」
他知道燕離要在這段時間做什麼事,因此格外心急。
自那日以後,燕離就沒有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了,兩人也不曾細談過什麼。
燕王沉沉道了一句:「刺客或許是齊斂派來的。」
「齊……斂?」楚宴是第一次聽這個人名。
「就是宴會的齊禦使。」
楚宴頓時想起了什麼,當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那個齊斂也不例外。楚宴對這些目光從不在意,可那個齊斂的眼神,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那是一種懷揣著惡意的打量,仿佛覺得他還活著很震驚似的。
「原來是那個齊禦使……」
楚宴心裡泛起寒意,心知齊斂絕不是和自己有仇,他把自己當成了燕離,所以才會這樣看他。
燕離做了這麼多事,他既不想要回身份,也對王位不感興趣。
那燕離的目標……會是誰呢?
—
等到了夜晚,竟然難得沒有下雪。
月亮掛於天邊,邊緣帶著淡淡的清輝。今夜的光線也不算暗淡,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切都猶如籠罩了一層薄紗似的,四周顯得朦朧而柔和。
月光照入殿內,香爐裡面的香裡增添了安神的成分,因此只要聞著那個香,楚宴都睡得極沉。
不知不覺間,耳畔仿佛傳來了什麼聲響。
「快,那邊出什麼情況了?」
「好似著火了?」
「著火?那邊可是大王的住處啊!」
門外守著的禁軍侍衛驚訝的議論,這聲音驚動了在裡面的楚宴。
他動了動眼皮,睫毛也微微的顫動,似乎要從夢裡醒來。
不一會兒,有個穿著宮人衣衫的人走了過來:「你們愣著幹什麼?大家都去那邊救火了,快跟我一起去!」
「可王上命令我們不得遠離公子半步。」
「這個寢殿守著多少禁軍侍衛?大王將這裡保護得密不透風,還缺你們兩個不成?那邊可是大王的寢殿,你們難道不擔心大王出事?」
兩禁軍侍衛互相看了一樣,到底擔心著燕王的安危。
宮中起火,著火的地方還是燕王宮殿,這可不是小事!
他們一直在值班,自然知道這四周到底圍了多少禁軍侍衛。一想到這裡,他們不做多想,便跑到了那邊去。
殿內的楚宴總算是醒來,披著一件衣服從床上走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寒芒從暗處閃來,楚宴渾身一凜,竟躲過了這攻擊。
他下意識的喊:「來人!」
「晚了,他們都被我用這個法子支走了!」
守在外面的禁軍侍衛莫不是全都以為其他人還在,自己走了無妨?
楚宴大驚:「你這樣費盡周折,就是想來刺殺我?」
準確的說,是刺殺燕離!
那人越來越近,眼看著刀刃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刹那間,燕離出現在此處擋住了刀刃。匕首和長劍相碰撞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燕離臉上的表情近乎冷凝。
那人看了一眼燕離,又看了眼楚宴,臉色已然震驚。
他還沒分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燕離就攻過來了。
燕離的武藝並不算好,可用匕首身手靈敏,又處處都是殺招。
因為腦子過於混亂,再加上殿內燈光過暗,分不清楚宴和燕離誰是誰,他並非武藝比燕離差,卻還是被燕離打得節節敗退。
「你竟然沒死?還在為齊斂效力?」燕離的眼底露出恨意。
就是這個人,許多年前是燕王宮的侍衛,幫了齊斂做了那件事!
他有些心虛,想殺了燕離滅口。
外面的禁軍侍衛似乎發現中計了,已經回來了一部分,他咬了咬牙,只好一個飛身離開了此處。
燕離想要追出去,卻被楚宴給拉住。
「放開!」
他回眸的那一刹那,眼神藏著憤怒和仇恨。
饒是楚宴也被燕離這個模樣嚇了一跳:「燕離?」
燕離心煩意亂,可看楚宴擔心的目光,心裡滿是沉痛:「我得追過去。」
「不成,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楚宴此刻的腦子比燕離清醒,他看得清方才燕離是怎麼贏的……不,或許根本不算贏。
燕離凝視著楚宴的手,然後將匕首放到了腰側。
「你想做什麼?」
燕離慘笑起來,伸出手將楚宴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
「別攔我,就算我去死,也別攔我。」
說完,他的身影便沒入了黑暗。
楚宴睜大了眼,因為燕離的決絕。
他滿是震驚,剛才感受到的,分明燕離在掰開他手指的時候,一直在顫抖。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楚宴忽然想起了之前的自己,想要觸碰燕王,卻完全不敢觸碰。
他是個將死之人,不配有這樣的溫暖。
而眼前的燕離和當日的他重疊了起來——若我沒感受過溫暖,那至少還能忍受痛苦與黑暗。
他明白那是什麼滋味!
楚宴將衣衫穿好,便要走出去追燕離。
而禁軍侍衛已經全數湧了進來:「公子,沒事吧?」
楚宴的腳步一頓:「你們不是救火去了?王上呢?可還安好?」
禁軍侍衛們搖頭又點頭,狀況很複雜:「的確是去救火了,可著火的地方不是王上居所,乃是各國使臣住的地方。」
各國使臣……?
楚宴的腦子嗡嗡作響:「那些使臣呢?」
禁軍侍衛們紛紛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說!」楚宴厲聲道,在上個世界做過君王,他身上的氣勢忽然一變。
禁軍侍衛們紛紛一抖,立馬朝楚宴跪了下去:「使臣除了受傷的齊禦使以外,全都燒死了。」
隨著這句話落下,楚宴的臉色變得蒼白極了。
各國使臣來朝,為燕王慶祝生辰。
這次的事情傳出去會如何?
其他幾國聯合起來攻打燕國!
誰?到底是誰?好歹毒的計策!
楚宴連忙問:「王上呢?」
「王上現在在處理這件事情,忙得不可開交。」
聽說燕王沒事,楚宴松了一口氣。他心裡還惦記著剛剛追著刺客出去的燕離,頓時點了幾個禁軍侍衛:「你們跟我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見楚宴臉色凝重,他們還是遵守了楚宴的命令:「……諾。」
外面寒風撲面而來,楚宴開始尋找起燕離來了。
他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坍塌,總覺得今夜的事情不太平。
夜晚的空氣清寒,呼吸一口仿佛涼在肺部,三人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楚宴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身後兩個禁軍侍衛連忙過來:「公子,這大半夜的你到底在找什麼?倘若有什麼丟失的東西,等天亮了,我們一定幫公子找到!」
「可知我吩咐你們出來做什麼?」楚宴問那兩個禁軍侍衛。
兩人面面相視,紛紛搖頭:「不知。」
「今晚我遇上刺客了。」
兩人不由愣住,睜大了眼問:「公子是在找刺客?」
楚宴不方便解釋太多,他們既然這麼想,就由著他們了。
「嗯。」
兩個禁軍侍衛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也開始專心尋找起來:「公子便坐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就由我們去尋找。」
此處來往宮人算多,燈光又明亮,想必楚宴待在這裡沒事。
楚宴點了點頭,他們便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的確很累,身體虛弱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竟走了這麼一小會兒,就有些受不住了。
「燕離……你到底想做什麼?」
楚宴想起燕離方才決絕的樣子,喃喃的念出了這句話。
夜風吹拂,這就這麼坐在亭子裡有些冷了。
「離殿下。」
聽到有人喊他,楚宴抬眸望去,卻看見了一個讓他吃驚的人:「齊禦使?」
齊斂笑得意味深長:「離殿下長得越來越像王后了。」
楚宴連忙起身,臉色一變:「你怎麼在這裡?他們都說你被燒傷了臉,被送去急救了。」
齊斂恍惚的哦了一聲:「那個啊,反正大王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出來會會舊友有什麼不可?」
他的話,讓楚宴瞬間明白了什麼。
今日一連串的事情,都是齊斂搞出來的。
不論是使臣住處的大火,還是派來的那些刺客。
他與燕離有仇!
得知這個資訊之後,楚宴胸口起伏,直直的看向了齊斂:「你是想讓其他國家聯合起來針對燕國?置燕國於死地?」
「看來離殿下還是很聰明的,只可惜啊,現在其餘六國使臣死的死,傷的傷,誰也不會信燕王的話,燕國這次死定了。」
楚宴微怔:「其餘六國……使臣?」
齊斂眯起眼:「離殿下是想問紀司徒吧?我走的時候,看見他被落下來的粱給砸中,腿和手直接燒焦了。不過臉倒沒事,畢竟那麼一張好看的臉……」
齊斂古怪的笑了起來,一步步朝著楚宴走過來。
「離殿下是不是早已經知道那件事了?既然如此,就留不得你。」
他拿出匕首,朝自己刺了過來。
這哪裡是敘舊,分明是想置他於死地。
楚宴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齊斂的嘴臉真是可惡極了。
「住手!」
當齊斂即將要刺過來的時候,從假山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楚宴和齊斂紛紛望了過去,便看見一個人影慢慢從那邊走出來。借著月亮的清輝,他一點點的顯出了原本的面目。
燕離的臉頰上染了血,手上身上幾乎全是。
他的表情冷極了,看齊斂猶如看一個死人。
他手上拖著一具屍體,一步步走到了這邊,那些血就是那具屍體的,被這麼拖著而來,地上形成一條直線的血路。
這畫面讓楚宴格外心驚,同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燕離將手裡的屍體一拋,他眯起了眼:「齊斂,你還養著他作甚?就因為當初他替你辦了事?這刺客簡直不堪一擊。」
齊斂震驚的看著燕離的容顏,又看了眼楚宴,臉上閃過疑惑。
只是燕離這個樣子極美,又宛如染血的修羅那般。燕離的手上還沾染了碎肉塊,一下子就能明瞭他對方才那個刺客做了什麼。
「燕離……」
燕離並未看楚宴,而是直直的望向了齊斂。
「齊禦使是怕了?怎麼抖成這幅德性?你不是想殺我麼?」燕離冷笑起來,似乎嫌棄臉上快要低落的鮮血太麻煩,用手微微擦了一下。
然而這樣,卻更讓那半張臉都染了紅。
楚宴渾身都僵硬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燕離。
冰冷、空洞、仿佛天地都不曾入他的眼。
「你是離殿下?」
燕離冷笑了一聲:「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快,我要帶你去母后那邊,一點點的折磨死你。她那麼愛你,一定也歡喜這樣。」
「愛?」楚宴發出了聲。
燕離似乎終於注意到楚宴,他微微皺眉:「葉霖,我不需要你假扮我了,滾吧。」
齊斂只覺得更加棘手,原本想拿楚宴當人質的,沒想到就是個用來欺騙他的道具!
齊斂下意識的打算逃,燕離卻先他一步,用匕首刺了過來。
「母后帶你回來,整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你卻背叛她。」
「你可知我這幾日查到了什麼?」
「她同你有過肌膚之親,那個被你親手掐死的嬰孩,就是你的孩子!」
「你讓她誤以為我自己親手掐死了弟弟,害得她抱著對你的愛鬱鬱而終,害得我被流放周國十年。」
「齊斂,這血海深仇,你拿什麼來償還?」
齊斂被刺了好幾刀,燕離每說一句,就刺得更深。
他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樣,眼底被黑暗染透。
原來他所知曉的真相不是真相,母后竟然真的同齊斂在一起了,齊斂掐死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還污蔑他借此來刺激母后。
這種人,怎配活在世上?
齊斂被燕離嚇得瑟瑟發抖,肚子上被刺了好幾刀,疼得他臉色發白。
「啊啊——」
「再叫一聲?我刺得更狠。」
齊斂直接嚇尿了,卻再也不敢叫,因為燕離的匕首就擱在他的脖子上。
燕離問:「你為何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齊斂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他唯一不該的就是輕視了燕離。覺得他在周國十年成不了什麼氣候,再加上那天在宴會看到楚宴也是病懨懨的,他就下意識的覺得燕離構不成威脅。
卻沒想到,真正的燕離如此瘋狂!
「我必須殺他,不殺他我就得死,齊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呵……」燕離笑出了眼淚。
齊斂嘴都開始哆嗦:「我還可以有其他孩子,但他是王后所出,被人發現我就完了,他不該存於世上,必須得死!」
聽他這麼說,燕離反而冷靜下來了。
「你分明有機會可以逃的,放了火完成了任務就行了,為什麼不逃?」
齊斂胸口起伏:「我以為你知道了當初的事,決不能放過你!我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你活在世上對我就是一個威脅!」
齊斂說完這些話,拼死站起身搶走了燕離的匕首。
他發狠的正想朝燕離刺過去,身後的楚宴就已經拔出自己的匕首插到了他的肚子上。
這一擊,極深。
齊斂緩緩回過頭,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
楚宴的聲音同燕離一樣冰冷:「你該還的,就去黃泉找那個人償還吧。」
齊斂徹底沒了氣息,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邊的燕離看到這一幕,死死的捂著唇笑了起來:「葉霖!你果然合我心意!」
他胸口起伏,笑著笑著竟吐出一口血來。
楚宴連忙把手裡的匕首扔掉,走到了那邊:「燕離?」
他才發現,原來燕離方才同那個刺客纏鬥的時候,已經受了傷。他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燕離被楚宴抱在懷裡,失血過多的他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撫摸楚宴的臉,可到頭來連方向也沒找准。
「我……快死了。」
楚宴心裡痛極了,眼眶沾染了淚:「你怎麼不告訴我,你讓我扮你,是想這麼做?」
燕離又吐出了一口血,身上的溫度迅速降了下去,變得比楚宴還冷。
「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這從來都是我自己的事,就算為報仇死了,也算求仁得仁。」
楚宴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別死……」
燕離的氣息越來越弱,一直在朝楚宴說話:「我是個壞透了的人,從根子上就不乾淨,根本沒資格說紀止雲。他會那麼對你,也是因為我利用了紀止雲……從不找他說清楚。」
「我不怪你了。」楚宴說。
燕離一愣,忽然間朝楚宴露出了一個笑容,乾淨純粹,不含雜質。
「葉霖,我還騙了你一件事。」燕離呼吸淺薄,顫抖著說,「那天晚上不是我,是王兄。我是個大騙子,又騙了你。」
楚宴心痛極了:「別再說話了,保存些力氣,很快就有人來了。」
燕離搖了搖頭,眼神渙散:「咳咳……來不及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楚宴面前喃喃的念了一句話。
最後,終究閉上了雙眼。
夜風裡,似乎還回蕩著燕離最後的聲音。
他卑微而渴求的問——
「葉霖,我能抱抱你嗎?」
他雖然壞透了,唯有這份感情,乾淨無比。
燕離再沒了氣息,身上的血都流幹了。
楚宴放下了燕離,失魂落魄,眼底積滿了淚水。
等燕王過來的時候,看見這樣的楚宴,想問太多東西,卻把所有的話都壓了下去。
他唯有微笑,唯有朝楚宴伸出了手:「冷嗎?過來。」
楚宴本能似的朝熱源走去,當他回頭望向地上的燕離,天上下起了雪花,快要淹沒這一切,仿佛是為死去的人送上安魂曲那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燕離給他摘下梅花的那個場景,燕離朝他調笑,自己似乎生了氣。
那天燕離把梅花給了自己,眼底滿是溫柔繾綣,只是很快就被他的笑容給掩飾過去。
楚宴忽然想起來,那日他是不是也想要那支梅花?
那些白雪沾染了紅,就像是那天看過的紅梅似的。
燕離在紅梅樹下朝他笑,純粹而美好,他仿佛看見燕離朝他說了句調笑的話,眼神裡卻透著認真。
——我若流浪到忘川,一定會站在橋頭等你。
——你不來,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