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1章
楚宴歎了口氣:「你著急趕過來,就是想問我這個?」
喬翰秋仍舊盯著楚宴看,覺得自己應該是魔怔了吧。
否則楚宴為了他都願意豁出性命,他怎麼能懷疑楚宴?
喬翰秋仍舊心有鬱鬱:「我是擔心你才過來的,今日皇后會舉辦家宴,屆時聶家也會過來。陛下……就是在家宴上召見我們。」
楚宴微怔,還沒想到竟然有這一茬。
蕭允澤刻意隱瞞他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還有這身衣服……
楚宴心口發緊,害怕喬翰秋發現昨天在蕭允澤那邊的人是他。
「我昨天因為太累,被宮人們帶到這裡之後,很快就睡過去了。」
聽了他的解釋,喬翰秋心裡的疑慮一收:「原來是這樣。」
楚宴露出微笑,心裡著實虛得很:「你怎麼突然問我昨夜在何處?」
喬翰秋的表情僵硬,心裡很是愧疚,覺得自己不該懷疑了楚宴。
「我問那個只是擔心你罷了,畢竟這是宮裡。」
楚宴笑了笑,也沒再繼續深究下去。
楚宴想要和喬翰秋退親的想法越深,正好這個時候,能有時間和喬翰秋談談。
楚宴打定了主意,朝喬翰秋說道:「喬公子,關於之前同你說的事,我……」
楚宴還未說完,就被喬翰秋打斷:「你又想提退親的事?究竟是為什麼?」
「喬公子難道看不出來麼?我並不喜歡你。」
喬翰秋抓著楚宴的手:「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你叫我如何相信?盼兒,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楚宴特別真誠,希望喬翰秋能相信。
「沒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喜歡上別人了。」
「我不信!你能為我豁出性命,你告訴我你喜歡上了別人?」
別人覬覦楚宴他相信,但如若要說楚宴背叛他,喬翰秋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是無果。
楚宴這下子徹底犯了難,他還不能言辭太過犀利,以免傷到了喬翰秋的心。
原主對他愧疚是愧疚,不過是真的不喜歡喬翰秋。
這下子,該怎麼退親呢?
見他沉默了下去,喬翰秋越發覺得楚宴有隱情。
思來想去,他只能想到了昨天晚上韋柯跟他說的那些話。
盼兒一定是害怕皇后下令賜婚,他不答應的話,皇后會怪罪喬家!
盼兒都這麼為他考慮了,他也要護著他!
「我明白了。」
喬翰秋越發深情,「盼兒,你放心好了,我會處理好聶家的事情的!」
他說完這些話,就徑直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楚宴還有些懵逼,朝喬翰秋離去的背影伸出手:「你回來,你到底明白了什麼!?」
只是喬翰秋已經走了老遠,根本聽不到這些話了。
當天下午,楚宴和喬翰秋就得了陛下的召見,皇后正在御花園的一處設宴。
宮人們領著他慢慢朝前面走去,楚宴四處環顧,覺得周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宮裡還大面積的種植了梨花跟垂絲海棠,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拔除。
宮內青瓦紅牆,兩處綠柳依依。
五月更是花開的好時節,曲折遊廊之後,便有一道亮眼的風景。
皇后愛書法在宮裡是人人皆知的事,因此今日的設宴,這裡的佈置也極得皇后喜歡。
地面鋪上了大理石,幾處案幾都放置文房四寶。周邊建築的匾額上提詩寫著——新篁才解籜,寒色已青蔥。
好是清雅。
等楚宴和喬翰秋入席後,皇后才盛裝出席於此。
第一眼看去的時候,的確是貴氣異常,只不過她手裡還捏著一串白玉佛珠,又多了幾分出塵。
聽說當今陛下愛這位皇后,榮寵二十年不斷。
只是可惜,皇后早些年傷了身子,不能生育,她膝下的七皇子並非親生,七皇子的生母在生他時喪命,皇后才代為照顧。
「都坐吧。」
聽了他的話,楚宴連忙入座。
忽然間楚宴感受到了一股惡意的目光,他朝那邊望去,看到的人是聶思語。
「周姑娘可真是好命,一次遇到刺客,一次遇到匪徒,都沒讓周姑娘損失一根寒毛。」
楚宴垂下眼,淡淡道:「哪裡,不及聶小姐,遇到危險的時候還能讓身邊的人湊數。」
「你!」
他暗指白佑那件事,讓聶思語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當時也是被嚇到了,所以才拉了個人過來給自己擋住,哪裡知道拉過來的人是長公主的愛子白佑!
這下子可好,長公主非要讓陛下徹查這件事,還順道放出了狠話,說她這樣的品性不配嫁入皇室。
聶思語本來也沒想要嫁入皇室,但長公主的話,卻把她的名聲給徹底敗壞了。
楚宴拿這件事情來刺她,聶思語還當真是反駁不動。
正當此時,隨宮人的話落下,蕭允澤和陛下到了。
在座之人連忙起身:「參見陛下。」
蕭帝走到了上方,同皇后一起坐下:「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禮。」
看到他入座後,幾人才隨後入座。
蕭允澤正好坐在楚宴對面,用指腹摩擦了一下唇角,朝楚宴笑得意味深長。
楚宴所幸當沒見著,撇過了眼去。
「今天召見你們,是想問問那日具體的情況。」
「回陛下,我認為那群匪徒,應當跟詩酒宴上的刺客無關。」
「哦?何以見得?」蕭帝朝喬翰秋望了過去。
「當日那些匪徒,自稱是同周家結仇之人,這是其一。假若那批匪徒和刺客有關的話,他們這個時候應當明哲保身,不可能還出來的,這是其二。」
蕭帝沉思了片刻:「朕也覺如此,只不過長公主因為愛子受傷,非要纏著朕徹查下去。」
那好歹是他姐姐,又在蕭帝繼位的時候出了大力,蕭帝不想傷了她的心。
「你的話朕會原封不動的轉述給長公主。」蕭帝又望向了楚宴,「喬翰秋說那些匪徒是同你周家結的仇?」
楚宴也答:「是,這件事兒發生後,我也問過父母。周家祖上是開鏢局的,興許是那個時候結下的孽果。」
蕭帝只想查清匪徒同刺客之間的關聯,並不是真的想知道周家的事。
他這麼一問,也不過隨口罷了。
蕭帝起了身:「朕還有政事處理,你們好生享受今日的家宴吧。」
「恭送陛下。」
等蕭帝走後,這裡終於只剩下了他們幾人。
氣氛沒有方才那麼嚴肅了,皇后笑道:「桌上的酒,乃是雨熙公主送來的,你們盡可飲用。」
楚宴方才早就喝過一小盞,味道清甜,適合女子飲用。
他倒是挺喜歡喝酒的,他現在這樣病懨懨的,有得喝就不錯了,沒資格挑剔。
楚宴抿了一口,眼底露出滿足來。
一旁的喬翰秋一直看著他,見他喝了一口酒而已,就像個饜足的貓兒似的笑了起來,喬翰秋有些無奈。
見他拿起了第二次,喬翰秋便阻止了他:「盼兒,你身子弱,別用多了。」
楚宴舔了下嘴唇剩餘的酒漬,只好將杯中的酒放下。
真可惜。
兩人恩恩愛愛,刺痛了聶思語的眼。
她出口道:「今日周姑娘穿的這身兒……」
「思語,別胡鬧。」
聶思語笑了起來:「兄長,我沒胡鬧呀。周姑娘這身兒看著也是英氣……像個男子似的。」
尋常女子或許受不了她的諷刺,楚宴卻怡然自得:「多謝聶小姐讚揚。」
聶思語一看楚宴這個反應,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
他怎麼不生氣?沒聽見自己諷刺他麼?
蕭允澤聽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針對楚宴,雖然對方完全沒覺得傷到,但他就是覺得不爽。
「這身兒怎麼了?這身兒還是本殿選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蕭允澤臉上的笑意仍舊不減。
韋柯還不禁咂舌,殿下是個薄情的性子,這會兒怎麼這麼護短了?
誰讓他染上的壞毛病?
「大皇子怎會……為周姑娘選衣物?」
聶思語覺得自己抓住了把柄,蕭允澤的話聽上去太曖昧了些,她就故意這麼問。
「周姑娘進宮住了一晚,也怪本殿的人沒有說清楚,他沒有帶衣物進來。本殿賜下一些,也是待客之道。」
聶思語嬌笑了起來:「看來殿下很看重周姑娘啊。」
蕭允澤沒有反駁。
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喬翰秋的心。
他就像是被誰給帶了綠帽似的,頓時醋意橫生。
「聶小姐,你一個女兒家,未免太多嘴了點吧?」
喬翰秋冰冷的看了眼聶思語,早已不復之前的待人處事柔和。
聶思語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喜歡喬翰秋,一則是因為對方出色的外貌,二則是因為對方溫柔的性子。
喬翰秋向來有君子之風,待人處事無不溫和。
而現在,他竟然出言懟一個女子。
聶思語心中鬱鬱,只把這些都怪罪到了楚宴頭上。
若不是為了他,喬翰秋怎麼會對她這樣?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還是坐在上方的皇后開了口:「今日可是家宴,你們這樣吵來吵去,著實讓我覺得頭疼。還有,允澤你也算思語的表兄,她還小,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著她些吧。」
蕭允澤低垂著眼,看著酒杯裡清澈的酒水:「我記得,聶小姐都已經十七了?」
言下之意是聶思語都十七了……談什麼小?
皇后沒想到蕭允澤這點面子都不給她,臉色頓時拉了下去。
她剛才和善的態度一下子轉變:「本宮聽說,周家想要退親?」
「……是。」
喬翰秋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楚宴。
皇后卻因為楚宴的話而露出些許笑意:「那喬家和周家就已經沒有干係了,喬翰秋,本宮見你一表人才,便做主將思語許配給你。」
喬翰秋碰的一下站起了身,因為站起來的時候太用力,不小心掀翻了他前面的小桌。
所有人臉色都有些難看,喬翰秋什麼話也沒說,走到中間去朝皇后跪伏下去:「求皇后收回成命。」
聶思語被當眾拒婚,也站起身:「喬翰秋,你敢!?」
喬翰秋嗤笑了一聲:「草民只想要一位賢慧的妻子,不想要聶小姐這樣的心狠之人。」
聶思語的臉面被他當眾掃地,喬翰秋這一拒婚,只會讓周圍的人議論她,說她嫁不出去。
她的處境,只會更難堪。
聶思語明白這一點,才會對喬翰森生這麼大的火。
「這可是本宮賜婚,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拒絕?」皇后的話帶上了威脅。
喬翰秋語氣堅定:「是。」
這下子不僅是聶思語,就連皇后也覺得掃了面子。
沒想到啊,喬翰秋竟然這麼不識抬舉。
皇后的眼神徹底冷了:「你拒了本宮的賜婚,可周家也要和你退親,不若本宮行行好幫你們免去那些繁文縟節,周家退親之事,本宮做主了。」
喬翰秋跪在地上,手驟然的收緊。
「多謝皇后。」
這場宴會到最後被弄得不歡而散,期間除了聶思語之外,聶靖雲並沒有做什麼手腳。
他反而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光看向了楚宴,一直在角落裡喝悶酒。
等差遣宮人送走了楚宴,皇后才按了按發漲的太陽穴。
「蕭家向來出些情種,娘娘可千萬別憂心了。」
皇后面色冷凝,看了于婉容一眼:「你怎麼不說他們蕭家盡是出些喜好男色之人呢?」
于婉容訕訕,這蕭家王朝傳承了三百多年,期間的確出了好些個喜歡男色的皇帝。
就跟詛咒似的。
「不過陛下到底是愛護娘娘的,娘娘就別再耿耿於懷了。思語這婚事……」
「別提什麼婚事了,喬家給聶家的難堪,難道還不夠多麼?」
于婉容也不想這麼纏著求著對方,可耐不住聶思語喜歡啊。
她嘴裡苦澀:「以後思語可怎麼辦啊。」
皇后手裡撥動著佛珠:「聶家好好辦我的事,思語的婚事,我來想辦法。」
于婉容露出欣喜,連連朝皇后說好。
等於婉容走後,皇后看著手上的佛珠:「念了這麼多佛,還是參不透半點佛性。」
—
當楚宴走出這家宴的時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喬翰秋很是失魂落魄,似乎想對他說什麼。但楚宴為了避免尷尬,故意避開了他走。
這一走,就直接在宮裡迷了路。
雖說楚宴之前住過這裡,但皇宮那麼大,他有好多路都不曾摸清。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了,楚宴越發的著急起來。
他不小心誤闖到了一座廢棄的宮殿裡,楚宴覺得這宮殿很是眼熟,便朝那邊緩緩走了過去。
沒想到一開門,就跑出來一個瘋子,頭髮淩亂的掐住了楚宴的脖子。
「殺了你,都是你這個賤人勾引皇上!」
楚宴覺得不能呼吸,臉都漲紅了起來。
好難受。
正當此時,有個人分開了他和那個女人,臉色凝重:「你沒事吧?」
楚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因為太用力,眼梢還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滾!」
蕭允澤朝那邊的人說道。
那女人嚇得瑟瑟發抖,又瘋癲的滾回了這座廢棄的宮殿裡。
等回過了神,楚宴的身體不自覺的抖了起來,他剛才覺得這座宮殿眼熟,就看得太入神了些。殊不知皇宮雖然還是同一個,但時間已經間距了百多年。
感受到了他的顫抖,蕭允澤又心疼又後怕:「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呢!」
「我……」楚宴很快就鎮定下去,「我不害怕。」
蕭允澤抱住了他,剛才若不是他來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蕭允澤平生第一次那麼脆弱的說:「你不害怕,我害怕。」
這句話讓楚宴浮想起了太多東西,他向來不把自己的命當成命,可對於對方來說,每一次都很珍貴。
楚宴的整顆心像是放入了暖洋洋的地方,又因為凍得太久,侵染到了溫暖,而變得酸脹。
「抱歉,我只是覺得那座宮殿很眼熟,所以我……」
「以後別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
「嗯。」
蕭允澤面色沉重的放開了他,又仔細檢查了下楚宴有沒有受傷,這才問:「你之前又沒來過宮裡,怎麼會覺得那座宮殿眼熟呢?」
楚宴心緒不寧,低著頭搖了搖頭。
蕭允澤歎了口氣,才說:「這座宮殿擁有過無數個主人,不過讓它淪為冷宮還是要談百年前的淩王。」
這兩個字,讓楚宴的臉色瞬間一變。
他想起來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蕭允澤望向那邊:「據說我和那個淩王有一樣的瘋病,只不過他當年是用寒石散壓制下來的。」
「那你為何不用?」
蕭允澤微怔,發現自己從未考慮過這個。
「不能用。」
潛意識告訴他,用了……會後悔的。
楚宴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盯著他看,到最後竟主動說:「殿下,當時紀神醫救我,乃是用了葵朱那味藥,若你需要,盡可取一些我的血去……」
蕭允澤緊蹙著眉:「你以為我是為了葵朱才接近你的?」
楚宴沒有答話。
「我從不會這麼委屈自己,因為需要葵朱,連自己的真心也要賠進去。」
楚宴是真心想給蕭允澤一些血,讓他不再發病的。
他以為事情會如同他預想的那樣進展,只是沒想到蕭允澤卻不肯要他的血了。
暖風吹得人微醺,蕭允澤默不作聲的送他去了宮門。
可唯有楚宴知曉,他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了,卻全身心的朝他表現——
我想要的人,從來都只有你。
—
楚宴很快就回了周家,那天很早就睡了過去。
等了幾天之後,皇后那邊就有消息了。
他終於和喬家退親了!
皇后就傳了口信過來,說事情不需要楚宴動手,都給辦妥了。
周母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哭了好半宿,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紅腫的。
「這麼好的親事,喬家怎麼說退就退?」
楚宴有些心虛,不想讓周母知道這是他的主意:「母親,你就別傷心了……」
「可這件事情也太快了,他們連文書都不曾備下!」
「母親,其實這事兒是因為聶侯爺的小姐看中了喬公子,皇后想把她許配給喬公子,讓我挪位呢。」
周母睜大了眼:「什麼,竟有這種事?我可憐的兒啊!」
楚宴歎了口氣,心道周母有分不清他是女兒還是兒子了,顯然是病又犯了。
「退親也好,之前我落水,就是聶思語害的我。」
周母倒吸一口涼氣,怔怔的看著楚宴。
「母親,喬公子愛慕者眾多,我這身子如何應對得過來?嫁入喬家就是讓我去死。」
死字一下子觸動了周母的神經,她嘴唇泛白:「不……!」
「這就對了,所以母親別再為了這件事情而傷心了。」
周母臉色凝重,恍惚的點了下頭。
等送走了她,楚宴覺得退完了親,身上的包袱都減輕了似的。
他松了好大一口氣。
楚宴很是興奮,當即喊來了丫環:「幫我準備一套衣服過來,我要出去逛逛!」
「小姐要出府?是想去哪裡?」
「我去哪裡,還要事事都朝你彙報麼?」
丫環見楚宴發了怒,頓時跪了下去:「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宴擺了擺手:「快去給我拿一套衣服來,記得要男裝。」
丫環牙牙學語似的:「男裝?」
「當然。」
丫環張大了嘴,雖然難以置信,還是去給楚宴找來了一套男裝。
楚宴換下了身上的襦裙,總算是穿上了男子的儒衫。
他從周家後門出去的,周玨的身份仍在,只是被周老爺說他比周盼還體弱,就送到鄉下一直由祖父照看。
煙雨綿綿,雨絲落下。
楚宴打著一把油紙傘,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前幾日,他收到了一封書信,是幼時好友宋殷所寄。
那個時候的原主是以男子身份同他相交,所以今日的楚宴也把女子衣物給換下來。
當他走到約定的地點時,宋殷還沒來。
楚宴便在酒樓裡坐下,將紙傘收攏:「小二,來一壺茶水。」
「好嘞。」
小二聞聲趕來,在看到楚宴的臉時,不由微微愣在原地。
他的臉本就雌雄莫辨,如今被外面的煙雨給打濕了些,就像蒙上了一層蠟,變得柔和而朦朧。
小二回過神來,連忙去給楚宴上了一壺茶,還有些分不真切那到底是個羸弱的姑娘,還是秀氣的少爺。
茶終於上好,楚宴這才為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
因為要見故友,又穿著男裝,楚宴的心情也好上了幾分。
他早來了小半個時辰,外面又下著小雨,楚宴捉摸著宋殷應該還會來得更晚些。
左右宋殷小時候就是這樣吊兒郎當的性子。
正當楚宴走神之際,忽然有人從背後彎下腰,在他耳垂邊說道:「周姑娘,好久不見。」
楚宴立即戒備的朝後面望去,見到的卻是蕭允澤的臉。
「殿下??」
那天之後,他們已經有三日沒見面了。
楚宴還以為蕭允澤在生他的氣呢。
蕭允澤頗為新鮮的看著他:「今日換回男裝了?」
楚宴嗯了一聲,還記掛著那日的事情,害怕蕭允澤還在生氣。
蕭允澤以為楚宴不理他,就湊了上來:「周玨,你還是穿男裝比較好看。」
楚宴有些詫異:「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的?」
蕭允澤笑了起來:「你不想讓我叫你周玨?還是說你用周盼的名字用習慣了,想讓我同喬翰秋一樣叫你盼兒?」
原本還有些愧疚的,一聽蕭允澤這麼說,楚宴臉色微沉:「請殿下別打趣我。」
「看來還是得叫你盼兒才好。」
楚宴站起身,作勢要走。
蕭允澤知道把人給逗惱怒了,連忙拉著他:「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蕭允澤的動作稍重,兩人也離得很近。他便看見了自己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他的手腕就烙下了一圈紅痕,在雪白的肌膚上,越發明顯了。
蕭允澤眼尖,很快就鬆開了些力氣。
只是他的眼神完全暗了下去:「怎麼這麼嬌弱。」
因為蕭允澤說得小聲,楚宴沒有聽清,便問:「你剛才說什麼?」
蕭允澤但笑而不語。
楚宴越發狐疑的看著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滴滴答答的落在茶樓的青瓦上。
正好蕭允澤在這裡,楚宴想為那天的事情道歉:「殿下,我……」
楚宴沒說完,蕭允澤就開了口:「周玨,有時我會想,你到底對我有哪處吸引力,教我一次次厚著臉皮的貼上來。」
雨滴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要把蕭允澤後面幾個字的聲音吞滅。
「那日你這般質疑我,我分明很生氣,可今日見了你,又眼巴巴的過來了。」
楚宴也知道蕭允澤許多話只是打趣,他若真的想對他做什麼,直接來便是,用得著這麼彎彎繞繞麼?
「那……那天皇后之後的家宴,你為何沒有告訴我?」
「……皇后家宴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和喬翰秋退親,只要不危害到你,我管她們怎麼對付喬翰秋?」
再說了,蕭允澤又不是傻,還要好心的去幫自己的情敵。
他可做不到。
楚宴一時笑出了聲,這理由太犀利了,他反駁不動!
不過他嘴角的弧度不能笑得太大了,原主可是個死板的性子,聽到這話首先得呵斥蕭允澤的。
楚宴捨不得呵斥,只能裝模作樣的皺著眉頭。
所以那天蕭允澤才這麼護著自己啊。
楚宴心裡那小小的不爽也解開了不少,雨越下越大了,楚宴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是為了見宋殷的,連忙把注意力移到了這邊來。
不行,得做正事兒。
等了好長時間,楚宴見宋殷還沒到,不由有些煩躁。
他朝外面望去的時候,沒想到沒看見宋殷,反倒是遇到了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這家茶樓。
楚宴大驚,直接推著蕭允澤走到了隔間裡去。
兩人就站在了狹小的角落裡,而好死不死他們二人竟然進了他們身旁的隔間。
楚宴更是緊張了起來,自己現在穿的可是男裝!
「你這麼把我推到角落裡,就不怕我喊嗎?」
楚宴咬牙:「喊什麼喊?你還以為自己是姑娘家嗎?」
「是姑娘家我就抵抗了,還好我是個男人。」
蕭允澤毫無抵抗,全身都放鬆下去,似乎很期待楚宴對他做點什麼。
兩人保持這種姿勢,而隔間那邊的兩人已經開始交談起來了。
「聶靖雲,你把我叫出來,有什麼事嗎?」
聶靖雲給他倒了一杯茶:「紀神醫,你聽說了嗎?喬家和周家退親了。」
紀子塵沉默了下去:「知道。」
「翰秋這段時間怎麼樣了?」
紀子塵抿著唇:「日日酗酒,還總是念著周盼的名字。」
聶靖雲低著頭,那天的試探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影響,甚至可以說比喬翰秋還……
「你還沒說,你約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這樣是得不到翰秋的心的,你知道翰秋為何那麼喜歡周盼麼?」聶靖雲的笑容裡充滿著自嘲。
紀子塵蹙眉:「為什麼?」
「或許男人都偏愛柔軟的事物吧。」
那你呢?
紀子塵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沒有問出口。
「這樣根本不算回答。」紀子塵站起身,作勢要離開,「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聶靖雲看向外面的雕花窗,半倚著身子望向外面的煙雨。
杳杳石子道,行人漸少。
「你真的還那麼厭惡周盼麼?」
紀子塵沉默了下去,原本該走的,卻無論如何也挪不開腳步了。
聶靖雲看向了他:「紀神醫,你有法子治好周盼的心絞症麼?」
「……有,可我不想救。」
「他已經不是翰秋的未婚妻了,你還忌憚著他做什麼?」
紀子塵說:「你是來當說客的?」
聶靖雲嗤笑了一聲:「不,只是我忽然之間明白周盼對翰秋的心了,他比我們誰都希望翰秋安康。」
當聽到了這裡,蕭允澤的眉頭皺起。
他望向了楚宴,這段時間一定是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過楚宴依舊細細的聆聽著,似乎聽得入神。
蕭允澤攔住了楚宴的腰,眉眼帶上了幾分笑容:「你說,他們若是看到這一幕,還會不會覺得你對喬翰秋一心一意?」
楚宴下意識的拉住了他:「你別亂來!」
這人醋罎子又打翻了!
「你明明都和喬翰秋退親了,他們還這麼說,不是汙了你的名聲?」
蕭允澤的語氣一頓,眼裡裹著黑暗,「還是說,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這樣?」
楚宴暗叫倒楣,他和蕭允澤遇見,每每都是遇到這樣的情況。
「我只是希望喬翰秋幸福美滿,你能叫出周玨這兩個字,就知道我們周家發生了什麼糟心事,喬翰秋是無辜的!」
蕭允澤嗤笑了一聲:「無辜?你聽聽看那邊在說什麼吧。」
蕭允澤這樣子,似乎知道了什麼似的。
楚宴不再說話,而是屏氣凝神的仔細聆聽那邊。
「你說周盼比我更喜愛翰秋?你憑什麼這麼說!」
「上次那些匪徒,你以為為何翰秋不追究?以他對周盼的喜愛,若真是匪徒的話,恐怕跑得比誰都勤快吧。」聶靖雲將事情隱瞞了些,轉述給了紀子塵聽。
不僅是紀子塵愣住,在一邊隔間偷聽的楚宴也呼吸紊亂。
「怎麼樣?知道喬翰秋的真實面目了吧?」
楚宴朝蕭允澤望了過去,臉色微白:「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你進宮那日知道的。」蕭允澤聲音沙啞,「知道了喬翰秋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才下定了決心。」
楚宴面露疑惑:「?」
「下定了……把你搶過來的決心。」
楚宴暗罵了一句瘋子,他若以後登位,喬翰秋就是他的臣子。
一個君主,竟然惦記臣子的未婚妻,這是什麼道理?
掙扎之中,楚宴不小心絆倒在地,還碰倒了一旁的茶壺。
滾燙的茶水就要灑在楚宴的身上,楚宴狠狠的閉緊了眼。
可他一直沒感受到那燙人的東西砸到自己,再次睜開眼,他看見蕭允澤擋在他的身上,肩膀完全被掉落下來的茶壺給砸到,滾燙的茶水就濕潤了他的衣衫。
蕭允澤疼得皺緊了眉頭:「你沒事吧?」
看見他受傷,楚宴再也不折騰了,而是緊張的看向了他:「你沒事吧?」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句話,蕭允澤的眼帶詫異,隨後悶笑出了聲。
這麼關心他呀?
楚宴伸出手去碰了下他的肩,蕭允澤撕了一聲。
他連忙問:「還有知覺嗎?試著動一動。」
蕭允澤見楚宴的眼底有心疼,他的心像泡到了溫水裡:「有知覺,只是很疼。」
楚宴松了一口氣:「我們離開這兒,找個大夫給你好生看看。」
「你不聽下去了?」
楚宴搖頭:「不聽了。」
蕭允澤的眼底總算是帶上了笑意,身上分明是疼的,但此刻就像是吃了糖,直接甜到了心裡。
等蕭允澤準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方才倒在楚宴身上的時候,髮絲上的發帶同他的交扯了起來。
一起身,就扯了一下頭皮,自己倒是沒什麼,可楚宴頓時疼得眼帶霧氣。
「你等等,得找個刀子割開。」
正當兩人保持著這種姿勢的時候,遲遲趕來的宋殷從外面走了進來:「抱歉我來晚了……」
話還沒說完,他剛一進來就看到這樣的場景。
尤其是,楚宴被壓在了蕭允澤的身下,眼帶霧氣,衣衫淩亂,一看就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宋殷被嚇了一跳,連忙大喊了幾聲。
「閉嘴。」蕭允澤不滿的說。
宋殷結結巴巴的:「周周周盼,你在做什麼啊!」
宋殷叫得這麼大聲,一聽到這個名字,隔間那邊的兩人臉色都變了,知道了周盼就在隔壁。
他們還以為是中了計,被周盼聽到了這麼多。當兩人也走過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宋殷看到的這一幕。
楚宴:「……」
這個宋殷!一定是根攪屎棍!
大型公開處刑現場,呵呵。
完了,他是男人的消息一準兒沒多久就會傳到喬翰秋的耳朵裡了。
楚宴心死如灰的說:「你們能不能給我一把刀,我的頭髮和蕭允澤的發帶纏在一起了。」
殊不知,這樣的場景給兩人造成了多大的衝擊。
聶靖雲腦子充血,死死的盯著角落的一側。
外面下起了雨,屋內還沒來得及點燈,光線顯得有些昏沉。
茶水灑落了一些到楚宴的髮絲上,讓他的頭髮也濕潤了一截,便有些緊貼在了他的臉頰上。濕漉漉的眼,就像外面輕薄的煙雨一樣,那麼輕柔,卻驚豔了在場的兩人。
尤其是,兩個喜好男色的人,看見了穿男裝的楚宴。
這下子他們的眼神頓時變得炙熱起來。
怎麼說呢?
穿女裝的楚宴固然是美,但看慣了穿男裝的他,如今楚宴身著青色儒衫,只是尋常款式,卻讓他們覺得有一種病弱和溫潤,這是其他人身上沒有的。
聶靖雲嗓子沙啞:「你在這裡聽了多久?故意跟著我進來的?」
這話宋殷可不愛聽了:「我三天以前就約了他來這兒,怎麼變成偷聽了!」
聶靖雲看向宋殷:「你是何人?」
「我是周盼的幼時好友,之前家父外放,便跟著父親去了一個小縣,如今父親被提拔成了陵濟官員,我們也自然舉家遷回來了。」
聶靖雲皺緊了眉頭:「我沒興趣瞭解你這些,我是說周盼養在深閨,怎會認識你……?」
宋殷完全聽了個笑話似的大笑起來:「我說,周盼雖然身體柔弱,但你用養在深閨這樣的詞,怕是不好吧?」
聶靖雲:「……」
宋殷抽出了身上帶的利器,遞給了楚宴:「我看你們是認識的,既然今天不方便的話,我隔幾日再找你敘舊吧。」
楚宴總算是隔斷了相互纏繞的髮絲,把利器又還給了宋殷:「勞煩你了。」
宋殷笑道:「沒事,沒事。倒是這麼久沒見你,你……」
他話說到一半,楚宴還有些疑惑:「我怎麼了?」
宋殷難以啟齒:「你喜歡男人?」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著楚宴,搞得他說不出話來。
楚宴被這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在他們的認知裡自己好像是個女人,說喜歡男人恐怕就蕭允澤明白。他艱難的點了下頭,只能等之後再跟宋殷解釋了。
宋殷有些尷尬,沒想到幼時好友長歪了,現在竟然喜歡了男人。
他常年混跡風月之地,很多觀念也沒那麼古板,只是還是不太能接受楚宴喜歡男人的事實。
宋殷還想勸勸楚宴,無奈現在這麼多人,他根本不好跟楚宴說話。
他只好朝楚宴說:「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宋殷告訴自己,他下次再勸勸友人。
楚宴點了下頭,宋殷才逐漸消失在這茶館裡。
一時間,幾人都沒有說話。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耳畔似乎還能聽見那嘩嘩的雨聲。
雨絲成珠,低落在了外面的水窪裡,像是砸進去一般的濺起了水波。有的又滴在了瓦片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首樂曲。
楚宴從地上坐起身,又把蕭允澤也拉了起來。
聶靖雲似乎終於從混亂的狀況裡理出一絲頭緒來:「你怎麼穿了男裝出來,身邊也不帶個隨從?」
紀子塵瞥了聶靖雲一眼:「在問這些之前,似乎該問問他為何會和大皇子在一起吧?」
兩人的語氣很是不對勁,就像是在吃醋一般。
「宋殷已經跟你們解釋過了,我今天不是出來見大皇子,而是出來見他的。」
「那你一個女子,單獨出來見外男也不對!」
楚宴很是疑惑:「聶靖雲,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知道你和紀神醫都喜歡喬翰秋,現在我同他已經退親了,我又不喜歡他,就不是你們的情敵了。」
聶靖雲一陣語塞:「你怎麼這麼無情,才退親就一點情面都不講了!」
而且他不信楚宴不喜歡喬翰秋,那次的他敢拿性命護著喬翰秋,不是男女之情,是什麼?
「我和喬翰秋退親,你們不應該高興麼?」
楚宴的話激醒了聶靖雲,他腦子逐漸回過了神,是啊……他該高興啊。
而一邊的紀子塵也用疑惑的眼光看著聶靖雲,似乎有些不認識他了。
聶靖雲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重新站回了自己的立場。
只要翰秋喜歡他的一天,楚宴就是他的情敵,他該厭惡算計的物件。
一直沒說話的紀子塵朝楚宴看了過去:「我之前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的脈象雖然虛弱,但還是比一般女子要來得強健些。」
楚宴知道自己就算能糊弄過聶靖雲,也糊弄不過頭腦清醒的紀子塵,所以他早早就沒有為自己辯解了。
紀子塵看向了楚宴,說出了後面的話:「而宋殷說和你幼時是好友,一個體弱多病的小姐會認識外男麼?周盼,你是男子?」
楚宴並未反駁,而是站在原地,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就已經算是默認。
聽了紀子塵的話,聶靖雲臉色忽變,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楚宴。
而一旁的蕭允澤也沒有說話,顯然是很早之前就已經發現了楚宴的身份。
聶靖雲聲調拔高:「你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