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宋竹隔天一早就發燒了。

他自己沒什麼感覺，還是早上醒來孫皓銘發現懷中的人身體熱得很不自然，他撐起身子摸摸宋竹的額頭，掌心下的溫度和正常相比熱燙許多。

他們昨晚其實也沒幹什麼，親了一陣之後宋竹就妥協進去洗澡了，兩個人輪流盥洗完便關了燈上了床，之間沒再隔著一臂寬的距離，他們面對面側躺著，孫皓銘主動伸手搭著他的腰，半擁著宋竹睡了一晚。

「宋竹，醒醒，你發燒了。」孫皓銘拍了拍宋竹的肩膀，又摸了一把他的額頭，房間裡沒有體溫計，不曉得燒到幾度去了。

「唔……」被吵醒的宋竹臉皺裡起來，半晌過後吃力地睜開眼，滿眼都是沒睡飽的細細血絲，顯得眼睛格外通紅。「我在作夢嗎？剛剛本來夢見你說喜歡我，張開眼睛你卻說我是在作夢，現在我又張開眼睛了，到底哪個才是夢啊……？」

「現在才是真的。」孫皓銘低頭，嘴唇碰了碰宋竹的臉頰。「你發燒了，週日附近診所都沒開，我去藥局幫你買個退燒藥，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宋竹搖搖頭，沒覺得哪裡特別不舒服，就是感覺挺溫暖，比昨天暖多了，本來還以為是因為孫皓銘抱著他睡才這麼暖，他抬起手往自己額頭上蓋，沒覺得哪裡不對勁。「沒有燒啊。」

「燒了。」孫皓銘伸手撥了撥宋竹的瀏海，然後長腳一跨下了床，也顧不得換衣服了，拿過掛在一旁的外套便直接套上。「你再睡一下，我去買藥，順便買點早餐。」

孫皓銘走得匆忙，手機擱在床邊的櫃子沒拿，宋竹本來是想睡回籠覺的，瞇了一會兒耳邊卻傳來震動聲，他往聲音來源找了一下，發現是孫皓銘的電話在響，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是梁璩的名字。

宋竹沒有接，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到可以亂接孫皓銘電話的關係，他放著手機在櫃子上自己響，想著沒人接自然就會停了，怎料梁哥打完隔沒兩分鐘換徐哥打，徐哥打完換魏哥打，都打過一輪之後又回到梁璩打，宋竹哭笑不得，覺得這幾個人根本是想整他孫哥。

連續不間斷的震動聲太惱人了，宋竹煩燥地把孫皓銘的手機拿過來塞在柔軟的棉被裡，聲音被棉絮吸收，這才好一點。

本來還殘存的睡意現在煙消雲散了，宋竹盯著孫皓銘不斷亮起又暗去又再亮起的手機屏幕，孫皓銘存通訊簿似乎都是習慣存本名，連名帶姓的那種，宋竹想不曉得自己在他通訊列表裡叫什麼，十之八九是宋竹兩個字，宋這個字筆畫少，應該排在挺前面吧。

他想得出神，沒注意到現在棉被裡的手機已經靜了下來，十分鐘後孫皓銘回來了，拎著一袋成藥，還有一碗粥。

「發什麼呆？」孫皓銘一進門就瞧見宋竹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蓋在腿上的被子，泛紅的雙唇自然地微微分開，看上去有點呆。

孫皓銘走過去摸摸宋竹的額頭，也許是剛才在外面吹風，手涼了許多，摸上去又覺得掌心下的溫度更熱了一點，他買了耳溫槍，拆開之後裝了個新耳套，小心翼翼幫宋竹量耳溫。

一聲尖銳的長響後孫皓銘把耳溫槍拿起來看，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三十八度半。

「先去刷牙洗臉，吃完早餐後吃個退燒藥。」孫皓銘隨手把耳溫槍放到旁邊櫃子上。「有沒有力氣？還是我裝盆水出來讓你盥洗？」

宋竹搖頭說不用。

躺在床上的時候都覺得還好，一踩下床才感覺到頭腦發暈腳步有點虛，扶了把牆才勉強站穩，孫皓銘見他這樣連忙三兩步跨過去扶他，宋竹轉頭朝他笑笑，說：「沒事沒事，沒站穩而已。」

孫皓銘不太放心，靠在浴室門邊的牆上等，淅瀝瀝的水聲從虛掩的門板後傳出來，他聽著聽，不自覺地發起愣來。

昨晚就是在這裡和宋竹接吻的，吻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其實腦子裡是空白的，只覺得如果再傷害他、再不好好回應他，他就真的抓不住宋竹了。

跑出去找宋竹的時候孫皓銘就想了，只要宋竹好好的，只要找得到宋竹，那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吧，別再這樣不清不楚下去了。

「你怎麼站在這裡啊？」宋竹從浴室裡踏出來，一轉頭就看見孫皓銘抱著臂靠著牆，眉頭深鎖不曉得在想什麼。

他的頰邊還淌著幾滴水珠，孫皓銘回過神來，下意識就伸手用指腹替他揩掉。

指腹下的觸感軟軟嫩嫩的，宋竹的皮膚挺好，正值青春期也沒有長什麼痘子，孫皓銘又多摩娑了幾下才又收回手。

宋竹回到床上，靠著枕頭半坐著，剛拉過棉被想蓋腿，孫皓銘的手機便從被子上滑了下去，掉在床墊上，宋竹伸手把它拿起來，遞給坐在旁邊替他打開粥的孫皓銘，「啊，剛剛梁哥他們打電話給你，輪著打，響了好久。」

孫皓銘騰出一手接過手機，低頭看了眼未接來電紀錄，微蹙起眉，大概猜得到他們要幹什麼。

手機還沒放下電話又打來了，孫皓銘接了起來，電話那邊的聲音很大，宋竹和他隔了一點距離都聽得見，他們在問孫皓銘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跨年。

「不去，宋竹在發燒。」孫皓銘抬眸瞥了宋竹一眼，答得很快。

宋竹這才想起今晚的行程，他們本來要去附近一座山上，那邊可以看得清遠方放的煙火，可現在他還燒著，晚上的行程大概是沒辦法實行了。

在一起的第一個跨年就這麼泡湯了，宋竹多少是有點沮喪的，一邊的孫皓銘沒注意到這小孩耷拉下來的臉，他歪著頭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電話那邊的人，一面捧起還冒著熱煙的粥，舀了一口吹了幾下，送到宋竹嘴邊。

宋竹伸手要拿湯匙自己吃，被孫皓銘避開了，只好將就著張嘴，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吞嚥。

等孫皓銘掛了電話，宋竹才吃了不到十口，但他沒什麼胃口，搖著頭說不想吃了。

孫皓銘沒有勉強他，把那碗幾乎沒怎麼減少的食物放回桌上，又起身替他倒了杯溫水、打開藥盒掰出藥粒遞給他。

宋竹很討厭吃藥，小時候生病還有幾次偷偷摸摸把藥包進衛生紙裡丟掉的經驗，不過這次他還是乖乖就著水嚥下去了，舌面不小心碰上藥丸，苦得臉都皺了起來。

宋竹幾乎把整杯水喝完了，但總感覺嘴裡的苦意還沒退，他把舌頭伸出來，委屈巴巴地和孫皓銘說：「好苦啊……」

孫皓銘看著宋竹探出嘴裡那發紅的舌尖，忍不住嚥了口唾液，接過他手上的空杯後瞥開視線，「晚點去買糖給你。」

藥效發作得挺快，宋竹躺著和孫皓銘聊了一會兒天，很快就感覺到眼皮有些沉，昏昏欲睡之際宋竹抓著孫皓銘的衣襬，有些含糊地問他：「孫哥……晚上是不是不能去跨年啦？」

孫皓銘伸手蓋住宋竹的眼睛，「換個方式跨吧，你先睡，睡醒了再說。」

宋竹這一路睡到了傍晚，中途半夢半醒的時候被叫起來又餵了幾口粥和吃了一次藥，然後又繼續睡了下去。

他是被熱醒的，身上出了一堆汗，很不舒服。

宋竹醒來的時候孫皓銘正坐在書桌前用電腦，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看大不清楚，他爬起身來，動靜不大，但孫皓銘一下就發現了。

「有沒有好一點？」孫皓銘走過去，又替他量了一次體溫，三十七度七，降是降下來一些，但還是有點低燒。

「本來就沒有多不舒服，就是出汗了想洗個澡。」宋竹抹了一把額頭，把一手汗抹到了衣服上。

「去吧，我出去買點東西，自己小心點。」孫皓銘用手背碰了一下宋竹的臉頰，這麼道。

孫皓銘這一出門去得有點久，宋竹洗好澡後趴在床上玩手機玩了好一陣子，玩膩了遊戲之後他把畫面跳出來點進通訊錄，孫皓銘在自己手機裡的暱稱還是孫哥，宋竹想了想，點開編輯，把孫哥兩個字改成了孫寶貝，然後把臉埋在枕頭裡面笑了半天。

冬天天暗得比較早，孫皓銘回來的時候外頭已經黑漆漆一片了，他提著一袋晚餐，還有另一袋不知道什麼東西，被他擱到電腦椅上。

吃飽飯後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宋竹又問了一次孫皓銘是不是不能去跨年，孫皓銘回他晚一點再說。

到了十一點半，孫皓銘又替宋竹量了一次耳溫，然後要他換件衣服，穿暖一些，宋竹興奮地爬起來，往身上又套了件毛衣，再把厚重的外套穿起來，孫皓銘看了看，有點不大滿意，從自己的衣櫃裡拿了件長版外套往宋竹身上套，又拿了條淺灰色的圍巾圈住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裹得像顆球，才帶他出門。

他們沒有依照原本的計劃上山，孫皓銘帶著他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小公園，路上沒什麼人，他們本來距離就很近，手背不時地碰在一起，宋竹試探性地勾了一下孫皓銘的小指，沒過兩秒手就拉了過去，放進了孫皓銘的口袋，兩隻手在裡頭牽著。

大家都到熱鬧的地方跨年去了，公園裡黑壓壓的根本沒人，他們走到一處空曠的地方，孫皓銘把才纔連同晚餐一起提回來的袋子放下，從裡頭摸出打火機和兩支仙女棒，點燃了以後遞了一支給宋竹。

「今年先將就著自己放吧，明年再一起去看煙火。」孫皓銘說。「跑太遠怕你又著涼。」

火花劈啪作響，在眼前一閃一閃的，宋竹側頭看向孫皓銘，那人的表情被微弱的光亮映得格外柔和。

他們一起放了好幾種小煙火，色彩絢爛的火光在眼前乍現、消失，又重新再點亮新的一個。

孫皓銘買得不少，他們一路放到僅剩下最後兩支仙女棒，時間也早超過凌晨十二點了，他們無所謂倒不倒數，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

最後的仙女棒燃起，孫皓銘問宋竹有沒有新年新希望，宋竹漾起燦爛的笑容回他：「當然有啊，希望我家孫寶貝越來越喜歡我。」

孫皓銘頓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在叫他，於是他失笑地搖了搖頭，趁著四下無人之際湊過去吻了一下宋竹冰涼的嘴唇。

「會實現的。」火光燃盡之前，他小聲地這麼和宋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