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外頭狂風暴雨，屋裡靜謐和諧。

宋竹躺在床上，頭靠著孫皓銘的肩膀，慵懶地睡了個午覺。

孫皓銘右手讓宋竹抓著，左手拿著一本書，翻頁的時候顯得有些吃力，不過他不在意，也絲毫不介意宋竹的口水順著微開的嘴角流到他衣服上。

孫皓銘看著書，又時不時轉頭看看宋竹的睡臉，伸手替他揩掉唇角的水痕。

宋竹這一覺睡了兩個多小時，醒來的時候外面雨還在下，沒有一絲要停歇的樣子。

「哈啊－－」宋竹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爬了起來，餘光瞥見孫皓銘肩膀處的那抹深色水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雨還是好大啊。」

孫皓銘探手過去揉了一把宋竹壓得通紅的臉頰，「晚上雨還這麼大今天乾脆就別回去了，我明天早上載你上學？」

宋竹看著窗外一時半刻減緩不了的雨，點了下頭，然後他往後仰，整個人靠進了剛坐起來的孫皓銘懷裡，由下而上看著他傻笑，又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問道：「我下個月畢業典禮你來不來？」

「嗯。」孫皓銘從身後環住宋竹，手掌貼著他的肚子，讓他坐起來一點。「要不要花？」

「不要，太招搖了。」宋竹伸手覆上孫皓銘的手背，五根手指卡進對方的指縫裡相扣。「我媽說不定也會來，怕不怕？」

孫皓銘晃了晃頭，反問他：「怕什麼？」

自從說開了以後他們很快達成了共識，孫皓銘家裡那邊是沒必要說，宋竹家那邊則是暫時先別說，一來宋竹拿捏不太準他媽對於同性戀的看法，再加上先前宋梅的事情讓她心力交瘁，他怕說了人更心煩，乾脆能瞞就先瞞著，等之後穩定下來，再慢慢想要怎麼讓她接受。

至於之後是多之後，孫皓銘和宋竹說，至少等宋竹大學畢業，有了工作能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以後，才有底氣去談。

「怕你眼神裡藏不住對我的喜歡啊。」宋竹嘿地一聲轉過身，雙膝點在孫皓銘岔開的腿間，伸手按住他寬厚的肩膀，額頭湊過去和他相碰，宋竹看著孫皓銘的眼睛，看著他瞳眸裡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半晌過後輕歎：「好想趕快給你個名分啊……」

孫皓銘順勢摟住宋竹的腰，輕輕摸了幾下，又側了側頭去吻宋竹的嘴唇，「我不用名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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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竹畢業典禮那天孫皓銘去了，見到好久不見的宋母，他走上前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哎是小孫啊，宋小竹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了。」宋母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卻還是強撐起微笑和孫皓銘道謝。「我就是工作太忙了，要不是有你盯著他唸書還抽空教他，他大概也考不上什麼好學校。」

孫皓銘淺淺勾了唇角，輕輕搖頭，「我也沒做什麼，是他自己有那個能力。」

「我也是沒辦法，宋小竹他爸很早就去世了，那時候三個孩子都還小，我得一個人養他們三個，說不辛苦是假的，但只要他們三個能平安健康長大我也就沒什麼怨言，只是，唉……」

孫皓銘不太會說話，只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面紙遞過去，宋母接過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抽出一張壓了壓眼角，又擦擦額邊的汗。「抱歉，失態了。」

「不會。」

台上的宋竹站在靠左偏角落的地方，他身高不算太高，站在第四排的位置，孫皓銘還是一眼就能看見他，宋母也看見了，半舉著手向台上揮了揮。

後來宋母放下手，眼神盯著有些距離的台上，兀自開口：「其實我也不奢求什麼，宋小竹很乖，我一直都很放心他，只希望他能一直都這麼快快樂樂，不會有任何阻礙絆住他。」

孫皓銘心裡一跳，隔了好幾秒才側過頭看了宋母一眼，所幸宋母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應該就只是一時的感歎而已，孫皓銘才暗自鬆了口氣。

孫皓銘其實是怕的，他怕被發現、怕被阻止，更怕被發現之後宋竹會夾在母親和他之間沒辦法做出選擇。

他捨不得看宋竹為難。

孫皓銘想自己大概是自私的，冠冕堂皇地說等到能為自己的未來負責才有底氣談，然而實際上就算能負責了，只要宋母始終不同意，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要怎麼讓宋竹在他和他母親之間選邊站，愛情跟親情，宋竹本應是都能擁有的，只要他愛的那個人不是他，不是和他一個性別的男人。

可孫皓銘又放不開手，他試著退過，但宋竹卻又太過熱烈直接，他退無可退，只能順著自己的心伸手把人擁進懷裡。

擁有他，佔有他，不想放開他。

「媽！孫哥！」恍神之際宋竹下了台，逕直往他們的方向跑來，後頭還跟著一個人，孫皓銘瞇眼一看，是只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徐若維。

孫皓銘和徐若維不算真正認識，他對那人的印象多半都來自於宋竹的描述。

「別跑那麼急啊，都幾歲了還那麼毛毛躁躁。」宋竹停在他們前面喘氣，宋母一面念他一面順手幫他撥了撥凌亂的髮絲。

「我高興嘛。」宋竹嘿嘿笑了兩聲，臉頰的小酒窩現了出來。

「阿姨好。」

「好，看到你們畢業了都好。」宋母笑了笑，也摸摸徐若維的頭。

宋母替宋竹和他幾個同學拍了好幾張照，自己也在徐若維起哄下和自家兒子留了幾張影。

「那個、孫大哥，你要不要也和宋竹拍張照？」掌鏡的徐若維晃了晃手上的宋竹的手機，不動聲色地朝孫皓銘擠眉弄眼。

孫皓銘看了看他，又轉過去看向一臉期盼的宋竹，一向不喜歡拍照的他又一次為了宋竹舍棄原則。

他們肩靠著肩，幾乎碰在一起，宋竹笑得特別開，幾乎見不到眼睛了，相比之下孫皓銘的表情就略為僵硬，他不適應鏡頭，只勉強扯出一個淺淡的笑。

徐若維倒數三二一，把那兩人的身影留在影像裡。

畢業典禮沒有很久，結束的時候剛過中午，宋母提議請他們吃飯，孫皓銘不好推辭，徐若維則是爽快答應。

只是才吃了沒多久宋母便接到電話，說公司有緊急的事情要她趕緊回去處理，她只得匆匆結了帳便先行離開。

宋母一走，徐若維毫不客氣地坐到宋竹身旁的空位，他直直盯著孫皓銘看，似是有話要說，但一個「你」字剛脫口就卡殼了。

徐若維煩燥地抓了抓頭髮，重重歎了口氣，「算了算了，你們是認真的就好。」

「本來就很認真啊。」旁邊的宋竹莫名其妙的側頭看他。

徐若維才不理宋竹，他手一伸摟過宋竹的肩膀，向對面的孫皓銘揚了揚下巴，「我們家宋竹吧，看著蠢，實際上也是挺蠢，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和他認識這麼久也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過，這條路又不是那麼好走，你可別隨隨便便說放棄就放棄啊。」

孫皓銘面無表情地看著徐若維搭在宋竹肩上的那隻手，看了老半天才捧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的時候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力道有些大，杯底敲在玻璃桌面發出一聲叩響，然後他開口，淡然道：「我家的。」

徐若維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宋竹就把他的手拉掉了，轉過來看著他很認真地覆誦一遍：「嗯，他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