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3
胃疼大概和心情有關,在他藏在這悲意裡時,疼痛又開始出來作惡。
這一次比以往都要強烈,他再次跌倒在了地上,蜷縮著弓著背,雙手按在腹部,因為疼,腿無助的掙扎,他嗚咽著,用額頭撞擊地面。
疼痛起伏停歇數次,來來回回似捉迷藏一般把他折磨把他蹂躪,林獻承受不住,最後連嗚咽都成了耗費力氣的一種磋磨,他哽著嗓子,發出囈語。
34
尤里把林獻歸為開胃的小點心,可這枚類似於馬卡龍能討自己歡心的甜點,竟然做出了干擾自己生死的大事,尤里可以說是氣瘋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情緒失控了,上一回還是百年前,看著那具被自己吸乾了血的人類屍體後。
離開教堂,尤里隨處找了一個酒吧,他把皮箱丟在桌上,為自己要了一整瓶的伏特加。
尤里喜歡烈酒入口的辛辣,像是要把自己至於火焰中灼燒一般,他喝了很多酒,心情卻越發惡劣。
想到林獻,想到他哭時的樣子,想到他顫抖的身體,那麼瘦弱那麼可憐。
尤里深吸一口氣,被烈酒撞碎的大腦似乎起了一些反應。
他突然站起來,猛地提起皮箱,朝窗外丟去,皮箱撞開玻璃,人群裡響起尖叫,玻璃嘩啦一聲,在一片雜亂間,肇事的罪魁禍首竟如一陣風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重新回到小教堂,已經是夜晚,烏雲密佈,入夜無光,尤里沉著臉,想著若是林獻還在,他……
他也許會勉強原諒這個多管閒事的人類,不會咬斷他的脖子,不會朝他怒吼,不會威脅他,他會讓林獻留在自己身邊,既然他要留下來,那麼他就陪著他,看著他直至暮老走向生命盡頭,陪他度完他的這輩子。
可等到他抵達時,教堂內空無一人。
他的人類……林獻離開了。
35
郭雲接到林獻的電話後便立刻趕了出去,開車去機場,林獻出來時,他都差點沒認出他。
一個多月前,林獻剛剛從事務所辭職,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吃了頓飯,當時林獻看著狀態其實還不錯,可如今,竟然憔悴成了這樣。
林獻推著行李車出來,走到他跟前,他瘦了很多,臉上的顴骨突起,頭髮也長了些,下巴尖尖的藏在兩側陰影裡,他輕聲喊著郭雲的名字,眼底是黯淡無光的倦意,他扯了一下嘴角。
他說:「郭雲,我……打算接受治療。」
36
化療過程很煎熬,每天吃各類的藥物,打針掛點滴,可身體依舊在慢慢變壞,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卻被告知裡面已經病變的很厲害,苟延殘喘又活了一年之後癌細胞擴散,像是燎原之火,蔓延至全身。
林獻把頭髮剃掉了,他無法進食,只掛著點滴,渾身上下只剩下一層皮。
全身各處都插著針管,吃著止疼片,身體鈍鈍的疼,可最疼的卻是腦袋。
似要裂開一般,他蜷著身體,嗚咽著。
郭雲陪在身邊,林獻對於他來說,既是朋友,也如家人,他與林獻學生時便認識,一路走來,兩個人之間似乎只有彼此,郭雲曾想過,若能一直這麼下去似乎也不錯,可直到父母催婚,安排相親,他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對於林獻的感情原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他勇敢一些,若是他強勢一點,也許他會向家人出櫃,會去和林獻表白,可他不敢,他不敢去向林獻袒露自己的心事,也不確定一直以來都是嚴謹自持的林獻,聽到自己的朋友喜歡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他回絕了父母安排的相親,只說自己還在創業,不願分心。
而後,便與林獻表達自己想開事務所的計劃,拉著林獻合夥,兩人一同共事,從開始到如今,便是整整七年。
七年讓他對於林獻的愛慕藏得更深,越發不敢言表。
而如今,林獻便要離開自己了,他得了重病,連話都說不利索,醫生已經不建議輸液,林獻對這種藥開始起了不良反應,輸液之後便會嘔吐,郭雲眼都急紅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
37
尤里從俄羅斯離開後,去了芬蘭。
之後的小半年,他都待在那邊,死了一次沒死成之後,他就不怎麼想嘗試第二次了,銀錐扎入皮肉的傷口癒合後留下了一塊比週遭皮膚更淺一些的疤,微微突起,摸上去的感覺像是綢緞上的一點皺褶瑕疵。
他在芬蘭喝酒泡溫泉,醉倒在雪地裡凍成了冰棍,被人發現後,又像是一陣風似的逃竄著離開。
偶爾也會想起那次火車旅行,想起被自己進入的男人,想起林獻,想起他漲紅的臉、蜷縮的腿、微微弓起的背脊,他喜歡在林獻的後背上舔吻,喜歡林獻的氣味,喜歡林獻顫抖著喊著他名字的語氣。
這般想著,尤里便又是氣悶,摔了酒瓶,在芬蘭的大雪裡搖晃,跌跌撞撞栽倒在雪堆裡。
他覺得,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吸血鬼會不會得病,反正他就是難受胸悶,想念越發的強烈時,尤里便越加坐立難安,最後終於是待不住了,他買了前往中國的機票。
他要找回他的人類,他想要見林獻,和他道歉,請他原諒,他不該威脅他,不該對他發脾氣,他要重新聽到林獻喊著他的名字,他要親吻林獻,他要向他告白,附上吸血鬼最鄭重的浪漫對他說,他想陪伴他度過餘生。
而後,當他又回到孤孤單單一個人時,他將在林獻看不到的時空裡,再度執行對於自己的處決。
38
點滴已經撤去,醫生的意思是就在這兩天了。
似乎是迴光返照,林獻的精神竟然比前幾天要好了些許,他從昏昏沉沉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對郭雲說,他要寫一封信。
郭雲有些詫異,問他,「這是要寫給誰?」
林獻露出回憶神色,他似乎能聽到列車轟隆隆的聲響,窗外的景色連綿不斷的變化,覆著白的山巒綠意蔥蘢的林葉樹叢,還有一整片望不到頭的平原草地和閃爍著波光的貝加爾湖,白樺樹在光影下落著斑駁,田園房屋高聳巨塔,紅色的小火車站發出鳴響。
車站人來人往間,尤里站在人群外,提著他的小皮箱朝他笑著,向他走來,臉上是初融的冰雪,眼底是燦爛的驕陽,他不是什麼怪物,他是尤里,他眼裡的瑰麗,他愛的人。
他對郭雲說:「如果……有人來找我,就把這封信給他,幫我和他說,我還是很喜歡他,這個世上要是有下輩子這個說話,我還想遇到他。」
39
有一種說法,被吸血鬼咬過一口之後,這輩子都別想逃脫他。
他會順著留下的印記,就算在天涯海角,也會找到這個被標記的人類。
在第一次與林獻做`愛時,尤里沒忍住,咬了他。
那次因為咬了林獻,尤里還對自己發了一通脾氣,認為是自己自控力不夠,竟然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
可現在,他真的是謝天謝地自己咬了林獻,才得以在茫茫人海中,憑著感覺順著氣息,找到林獻。
印記的牽絆是在醫院外驟然消失的,尤里一愣,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他呆滯的看著這棟建築,辨別著上面的字跡,試圖用自己的理解去詮釋這幾個字。
林獻在醫院裡,他們之間的牽絆消失了,他感應不到林獻了。
尤里猛地一震,恐懼油然而生,根本無法自控,身體已經躥了出去。
那像是電影特效鏡頭,他變成了無數個虛影,在一層一層醫院樓道裡穿梭,每一間每一床的找過來,他彷彿瘋了一般,在點滴流過的時間前,想要找到林獻。
「尤里……」
突然,虛弱微小的聲音傳來,尤里穿梭於空間內的身體徒然定下,他的右手抓著牆壁,刮開五道撓痕,尖銳刺耳的響起,走廊上的燈泡驟然爆裂,在兵荒馬亂的尖叫聲裡,那聲輕喚竟然尤其的清晰明顯。
是林獻在喊他。
尤里轉過身,轉瞬間,身體已站在了一扇門前,他不做絲毫猶豫,推開了門。
進入房內,是圍成一群的人類,他們在哭,喊著林獻的名字,似乎沒有注意到尤里的到來,吸血鬼又朝前了一步,手臂擋開一個人,擠了進去。
「你是誰?」是郭雲先反應過來的,他詫異的看著這個滿身寒霜的陌生人。
一屋子的人也都朝他看去,尤里的目光鎖在林獻身上,他沒有抬頭,微微張嘴,吐出兩個字,「尤里。」
郭雲一怔,看向尤里的目光變了,他克制著自己心裡的妒意,從抽屜裡把林獻交給他的信拿了出來,他遞給尤里,低聲道:「這是林獻給你的。」
說完,他回頭看向過來探望的同事,頓了頓,說道:「我們先出去吧。」
屋內的人離開了,病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尤里能夠嗅到這裡浮動的死氣,殘酷的現實向他明示,林獻即將死去。
尤里垂眸,祖母綠的眼中是林獻憔悴到脫相的面容,他的臉埋在枕頭裡,沒有頭髮,臉極小,額頭上浮著淡淡青筋,他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很安靜,微微起伏的身體昭示著他呼吸尚在,他還活著。
尤里抖開信紙,上面的字跡是凌亂的,信很短,只有幾句話,大致內容還是希望尤里不要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和表示了自己上次扇向尤里一巴掌後的愧意。
林獻竟然還在和他道歉?
尤里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盡數都是無措。
再來之前,他想了很多很多關於自己找到林獻之後要做的事。
第一件,當然是要和林獻做`愛,從早到晚,把這個人類壓搾乾。
第二件,才是道歉示好告白。
而後,他要帶林獻去世界各地,他們要去看安迪沃霍爾的日落,可以在高地平原上仰望著低矮的雲層天空,去肯尼亞看動物大遷徙,去死海漂浮,一切的一切他都要和林獻一塊嘗試。
是林獻讓他重燃了對於生命的熱忱,是林獻讓他從巍峨冰峰中離開,是林獻拉開了銀錐救下了他。
一巴掌的力道一點都不疼,是他把林獻弄疼了。
40
林獻再次從疼痛中醒來,他實在是難受,蜷縮著身體,抬起手來想要去碰碰自己發脹的太陽穴,可是卻怎麼也使不上力,他的四肢都好像不再受自己控制,嗚咽一聲,痛苦的睜著乾澀的眼睛。
「林獻……」
一道聲音,像是驚雷。
林獻鬆垮的眼皮撐大,呆看著映入眼簾的那張臉……是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