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姑奶奶這一問， 倒是讓已經年過半百的卓駿亞感到了點家的溫暖。他從卓家被趕出來， 就成了一個家的頂樑柱，他是丈夫也是爸爸， 是別人的天，需要支撐著別人。雖然卓睿接手睿福後， 已經能獨當一面，但終究他是當爸爸的，兒子的關心和長輩的關心，總是不一樣的。

　　吃飯的事兒， 兒子會這樣說， 「爸你別忘了吃飯。」可長輩會說， 「你年紀也不小了了， 注意身體。」跟姑奶奶的話一樣，他好久沒聽過了，應該說，他就沒聽過。

　　卓駿亞無奈的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過來勸姑奶奶的，結果自己倒是惆悵了一番。

　　姑奶奶不是那種客氣人，說完了也沒再嘮叨， 自己就去了餐廳。

　　卓駿亞的確有點餓， 他早上就喝了碗粥就過來了， 乾脆也就不客氣了， 反正早晚都是親家的， 也跟著進了餐廳。

　　兩人吃了早飯， 卓駿亞就帶著姑奶奶出發了。

　　姑奶奶雖然淡定慣了，可也有些好奇，卓駿亞今天還能帶自己去什麼地方。可瞧著卓駿亞沒說的意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講個臉面，想知道就直接開口問了，「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卓駿亞吩咐司機開車，然後就回答她，「去睿福看看。」

　　姑奶奶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向她展示卓睿的能力呢。姑奶奶對此雖然不能說嗤之以鼻吧，但終究不怎麼看好，無奈的勸他一聲，「你這不是白費勁嗎？他再好，我都說了一個行業不考慮，你這有用嗎？」

　　卓駿亞這會兒卻不是有問必答了，而是跟姑奶奶打了起了迷藏，「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姑奶奶倒也被激起了興趣，乾脆也不問了，坐穩了就等著卓駿亞出招。結果沒想到，卓駿亞這招還真管用，他帶她去的並不是睿福如今的大廈，而是睿福過去的辦公地點，如今已經被卓睿改成了睿福博物館，記錄了睿福從創立到如今的全部歷史，是卓睿兩年前，送給卓駿亞的生日禮物。

　　當年卓駿亞創業的時候，京城還不是這麼繁華的，他的工廠那時候是在郊區，可如今已經算是市中心了。所以，車子開了沒多久，就到了。

　　卓駿亞先下的車，將姑奶奶從車上扶了下來，衝她說，「您看，還不錯吧。」

　　姑奶奶仔細打量了一下，地方並不算大，應該是有專人設計的，非常漂亮。她不由點了個頭，「有心了。」

　　的確是有心了，這塊地雖然不大，可如今也值不少錢，居然只用來做企業博物館，可以說是大手筆。

　　卓駿亞一想這個也是自豪，跟姑奶奶顯擺，「小睿就是不吭聲，要是論孝順，整個京城圈子裡，可是數一數二的。」

　　姑奶奶正一邊看一邊往裡走，聽了這個雖然承認，可也不甘示弱，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跟著說，「哎呀，現在的孩子哪個不孝順啊，」她舉了舉手，露出了手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戒指翠綠翠綠的，跟要滴水一樣。即便是個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來是好東西，何況，卓駿亞就是幹這一行的，怎麼看不出來好呢。只聽姑奶奶說，「這是我們家小明明給我做的，這孩子，自己開著珠寶公司，居然親手給我做這個，你說多累啊。」

　　卓駿亞都啞然無語了，這老太太，有這麼炫耀的嗎？

　　不過說真的，他仔細看了看，從專業角度說，「手還有點生，不過一瞧就是基本功紮實，蔣叔叔當年可沒少費心思教小明明。」

　　姑奶奶就笑著說，「那是，我那哥哥本來就負責任，小明明又這麼聽話好學，他們爺倆都下功夫了。」

　　也就是卓駿亞是個男人，不是那種愛攀比的，明知道老太太這是故意誇呢，可他一來心胸寬廣，二來小明明也是自家人，所以居然也跟著誇了誇，「真不錯，這孩子是又孝順又有心。」

　　他心裡無私天地寬，姑奶奶反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收斂了一下，衝他說，「進去吧，給我介紹介紹吧，不能剛站在大門口啊。」

　　卓駿亞這才將老太太領了進去。

　　裡面配有專門的講解員，但卓駿亞拒絕了，他直接自己上了。他帶著老太太先去了原先的工廠還原區，指著裡面的老式加工作坊衝著老太太說，「這就是我創業的時候。那時候窮，手裡也沒錢，還好我手藝好，又學的設計，能做珠寶加工。小睿他媽又是做銷售出身的，我們兩個人就是個夫妻店，自己幹起了小買賣。」

　　這段歷史其實是他這輩子最記憶深刻的，是最苦可也是最快樂的，他慢慢跟老太太講道，「那會兒特別難，您知道我家裡是這行業的龍頭老大，老太太發話說不准幫我，想要逼我回家。圈子裡的叔叔大爺們，還有玩得好的那些兄弟們，有人是真落井下石，有人是真不想插手我們家裡事，絕大部分都是對我置之不理的。我老婆為了拉生意，每天早出晚歸，別提多累了。」

　　他指了指那個單人座旁邊的一個框子，衝著姑奶奶說，「小睿也受了大苦的，您瞧見沒？那個框子就是用來放他的。我幹活需要注意力集中，他媽又不在家，偶爾鄰居能幫忙看看可也不能全天幫著看，我就只能把他放進那個框子裡，拿根繩子拴住他，給他個玩具，讓他在裡面呆著。」

　　一提這個，卓駿亞就很愧疚了，「我們雖然給公司起名叫睿福，是想讓他生活的幸福。可說真的，他小時候真受了不少罪。好在他也聽話，在那個框子裡待著，除了餓了從來不吭聲，哎，鄰居都說，沒見過這麼聽話的孩子。」

　　他說著，姑奶奶就聽著，可聽到這裡，姑奶奶忍不住就問了句，「沒想回家嗎？不怨恨你父母嗎？」

　　卓駿亞就衝著姑奶奶說，「沒有想回家，也沒怨恨父母。不是我大度，是沒時間，忙著生存，哪裡有空想那些。」

　　姑奶奶點了點頭，卓駿亞就指著第二個場景衝她講，「這是一年後了，我手藝好，設計的也好，正好有個緬甸的商人，請我給他做了一批雕件。手裡有了第一筆比較大的錢，我就去了趟緬甸，賭了次石。」

　　說到這裡，卓駿亞很是驕傲，「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我運氣好，還是我眼光真的好，但總之，天無絕人之路吧，我居然賭贏了。不過一百萬的石頭，開出了極品帝王綠，對，就是您手上這種，當場我就做主賣出了一半當啟動資金，剩下的一半準備做鎮店之寶，自此，我們睿福就起來了。雖然還是不大的公司，可終於像個樣子了，我招聘了員工，也不用那麼忙了，也有時間看看小睿了。」

　　隨後，他指了指第三個場景，「我那些年，幾乎是運氣上爆棚了，但凡賭石就沒有賠過。聽老人們說，也就是您的哥哥蔣東方先生，有這個記錄了。外加我設計的不錯，服務也好，小睿他媽也真的能幹，不過幾年，我們就頗具規模了，在京城雖然不是數一數二的公司，可也做出了口碑。按著那個發展下去，其實睿福不用那麼久才趕上來的，只是，他媽那會兒查出了病，很快就撒手人寰。我心裡難過，既沒心思負責公司，對小睿也沒心思教育，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十年。那時候滿腦子想的是他媽，其實如今想來，當年真的做錯了。我想著他媽，他媽也可能復活，反倒是忽略了孩子和生意，我太不負責任了。」

　　「因此，十年前，小睿接手公司的時候，睿福靠著好口碑還有點人氣，但著實已經被其他人落的太遠了。」他嘲弄道，「曾經睿福發展勢頭強大的時候，連我媽都撕破了臉放話說要不卓氏要不睿福，逼著人們不和我合作。可到了小睿接手，卓氏都沒當回事。那會兒，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了，這是我的失職。」

　　他指著模型衝著姑奶奶說，「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們家小睿這麼能幹。他繼承了我的眼光，也繼承了他媽的果斷，卻比我們能幹的多。就這樣一個爛攤子，他當年就盈利翻了幾番了。隨後他抓住了網絡興起的時機，一面狠抓質量和設計，一面投放了大量的廣告，我記得他那年過年的時候，跟我喝酒的時候說，爸，我掙了不少錢，可投廣告投的一分錢不剩了，連你給我留的那幾套房子都抵押了。那會兒沒人看好他，都說他瘋了，可他硬生生殺出了條生路。」

　　卓駿亞那麼謙和的一個人，說起兒子的時候，眼睛裡都是光，「五年，他整整打了五年硬仗，睿福就成了中國家喻戶曉的珠寶品牌了。跟卓氏跟萬福成了一個等級。除了小睿，沒人有這個魄力，也沒人有這個能力，幹得了這件事。」

　　姑奶奶卻是不知道這段歷史，如今聽了，也心生讚歎，的確是個人物啊。

　　卓駿亞卻不是那種誇起兒子沒完的傢伙，他反而說道，「人人都看著他成功，瞧著他把睿福經營的蒸蒸日上，他買了新的地皮，蓋起了新的睿福大廈，把這裡建成了博物館。可誰能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呢。他承受的壓力，他遭遇過的困難，他經歷過的焦慮與無助，誰能知道的呢。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這些我都幫不了他，甚至，我連他的生活都不能照料，我知道他徹夜不回家，卻不知道他是不是常年這樣待在公司。我只知道，我兒子原先不抽煙的，他說對身體不好，可十年過去，他離不開了。」

　　說到這裡，卓駿亞終於對姑奶奶說了今天要說的話，「蔣阿姨，您也是從無到有奮鬥過的人，您說，他付出的這樣多的心血的事業，您逼他生生的離開，是不是有點太嚴厲了？」他勸道，「他是真喜歡小明明的，能不能換個不那麼苛刻的條件？這年頭，湊活過日子的人多，有情人卻少，給他們一次機會吧。」

　　南非，布隆方丹。

　　卓睿只覺得心跳加速，他知道小混蛋八成對他有點意思，可知道和從真人嘴裡聽到，卻是完全兩個概念。饒是他一個經歷過多少大場面的人，在這一刻，也有點亂了方寸了。

　　他想著他是不是該趁機表白，他是不是應該很鄭重的把這事兒確定下來。雖然，這個小秘密打亂了他的計劃，顯得好像是蔣少明主動似的，讓他有點後悔，沒早說出來。可終究，他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呢。

　　於是，卓睿費勁將蔣少明從自己身上撕開，想要跟他面對面，把這事兒說說，結果蔣少明就跟落水的人似的，將他從卓睿身上扒開，簡直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原本不過是雙手抱著，如今乾脆連腳都纏上了，就像個樹懶完全掛在了卓睿身上。

　　卓睿簡直哭笑不得，忍不住拍他屁股一下，勸他，「你鬆開點，我有話跟你說。」

　　這傢伙喝的醉醺醺的，事兒卻不少，哼唧道，「我知道你想把我扔了，我跟你說，沒門。你打我也沒門。」

　　卓睿都樂了，問他，「我為什麼要扔了你啊。你是什麼啊，還怕我扔。」

　　結果蔣少明挺有理地回答他，「那我怎麼知道，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對我為所欲為。」

　　這傢伙。雖然是醉話，卓睿卻心情更好了起來，也不撕扯他了，乾脆就帶著樹懶慢慢往臥室一動，還問他，「我怎麼為所欲為了？」

　　蔣少明雖然喝的醉醺醺的，但是話多這一點，卻是特色了，從沒改變過。這會兒還應答上了，特有道理，「你騙我丟下姑奶奶跟你出來，你還偷偷捏我的手。」

　　卓睿這會兒是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順便指責他，「那你不是心知肚明還是來了啊，我捏你的手，你還勾我手心呢，你怎麼不說。」

　　蔣少明這會兒終於將腦袋抬起來了，醉醺醺的看著他，衝他說了句，「我都給你說了，我有一個秘密，我喜歡你呀，當然不會阻止你了。」

　　這邏輯很強大，卓睿也服了，乾脆衝著他認真的說，「我知道了，我也喜歡你，你知道的對嗎？」

　　蔣少明一聽就皺了眉，伸手沒輕沒重的在他腦袋上打了兩下說，「哎呀你這人，我不是剛告訴你我知道的嗎？怎麼還問啊。記性太不好了。」

　　卓睿被打的有點蒙，可也忍不住笑了，這會兒兩個人都到臥室了，他一邊將蔣少明放在了床上，一邊衝他也一本正經地說起來，「我歲數大了嗎？記性不好也正常。既然你記性好，這事兒你可記好了，等你醒了我可要驗證的。」

　　蔣少明挨到床就徹底癱了，連卓睿也不要了，四肢敞開的躺在床上，不過瞬息之間，已經舒服的快要睡著了。只見他一邊閉了眼一邊喃喃的說，「我知道了！」

　　等著這句話落，人已經徹底睡著了。

　　卓睿……卓睿的確是真心動的，可他又不是孟浪的小人，怎麼可能這會兒佔人便宜。他歎口氣替蔣少明脫了鞋和外套，順手給他蓋了被子，還用濕巾給他擦了臉脖子和手，這才認命的，去沖涼水澡去了。

　　等著蔣少明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屋子裡就開著個落地燈，卓睿正坐在燈旁的小沙發上，看著筆記本，應該在處理公事。蔣少明揉揉昏昏沉沉的腦袋，一臉茫然地沖卓睿說，「睿哥，我喝醉了？幾點了？」

　　卓睿就抬起了頭，一邊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水，一邊回答他，「深夜了，你醉的不輕。」

　　蔣少明就哦了一聲，說了句，「那群人簡直瘋了，跑到南非來灌我白酒，真是的。」順便又聞了聞自己的衣服，然後做了個嫌惡的表情，「得了，這下可真臭了，我去洗個澡。」

　　他站起來就想去翻衣服，結果就聽見卓睿在他身後說，「哎，少明，你記不記得，剛剛給我說的話？」

　　蔣少明喝醉了就斷片，腦袋裡就記得自己在餐桌上的那些了，對後來的事兒一無所知，所以扭頭皺著眉頭看著卓睿，一臉為難，「我說什麼了？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卓睿雙手插兜，溫柔的看著他說，「你說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