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扶桑之心

　　飛沉震驚地抬起臉， 然後又快速低下頭艱難地數數，等意識到五萬是多少時， 小臉都白了， 若非極力克制，只怕又要哭出聲。

　　偏偏千靈還補充道：「五萬？新聞報導說是七萬……」

　　00001：「剩下的兩萬在名單中。」

　　將熙不置可否，他接到的任務就是治水和緝拿蠻蠻， 靈魂的事情他不負責。

　　「此事需從長計議，現在我要把這只小鳥帶回去。」

　　小紙人們卻齊齊圍成一面薄牆， 用尖細想小嗓門異口同聲地喊道：「不行不行，你們這些妖怪不能走， 必須要給個交代！我們鬼界也不是好欺負的！」

　　「沒錯，我們奉的是十殿閻羅之令，務必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覆！」

　　「否則三天內， 輪轉王大人會親自到你們妖界施壓！」

　　「我們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小紙人們義憤填膺地怒吼起來。

　　一直為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而憂鬱、強忍著不哭的飛沉，此時弱弱地抬起手， 咬牙道：「我、我或許可以補救。」

　　「你？你這個罪魁禍首！你能做什麼？」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小紙人們嘴巴大張， 恨不得把他的魂魄撕成碎片。

　　旱魃揚起手， 示意全體安靜，才似笑非笑道：「我聽過一個傳說， 你們蠻蠻一族， 除了能引發洪水，還能帶來吉運；據聞人類見到你們，騎到你們的背上， 就能延年益壽？」

　　所謂見之吉良，壽之乘千歲。

　　飛沉搖搖頭，咬牙道：「不是騎我們背上，而是要吃掉我們……」

　　「什麼？！」在場的人都驚嚇到了。

　　魁青想到它的原形，因為有點像鴨子，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平時吃的雞蛋（？），就木著臉語出驚人地問了句：「好吃嗎？」

　　他不說話則以，一說話就特別兇殘。

　　偏偏李杭之也來湊熱鬧：「燒烤估計不差，乾鍋也好吃。」

　　現場霎時一片靜默，連千靈都冷汗淋漓：「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飛沉呆若木鳥，雖然乾鍋是什麼沒吃過，但燒烤他懂啊！聽起來就好疼QAQ！

　　將熙輕輕呵笑一聲，正兒八經地分析道：「光烤你一隻有什麼用？你不過才能增加一千壽命，換算下來，也最多拯救幾十個人類。」

　　阿燥：「不對，當初你家族來向我父母提親時，曾說過你是蠻蠻的王子，想來神力應該更強盛。」

　　飛沉掛著兩顆大眼淚，弱弱地「嗯」了一聲。他的神力是同族其他蠻蠻的十幾倍，可是哪怕把他扔進破壁機裡打成渣渣，一口營養也不浪費，也遠遠填補不上五萬人類的壽命缺口。

　　將熙：「既然你們蠻蠻族有這樣的天賦，肯定有解決辦法，先不烤了。」

　　小紙人們唧唧叫：「你包庇！」

　　「妖族真狡猾！」

　　「不行不行，一定要烤了！」

　　「還要用地獄無間業火，無煙燒烤不浪費！」

　　……

　　將熙冷哼，他就是有意包庇又如何？別忘了，他也是墮落的妖神，早年還製造好幾處大旱災，指望他是有同理心的善茬是不太可能的。就連這次來人間做任務，也是看在能隨意行走的份兒上——跟蠻蠻朱厭一樣，旱魃也屬於危險物種，輕易不能外出的。

　　就在僵持之時，日月客棧卻迎來意外來客。

　　另一股潮濕的妖氣襲來，連帶著屋子的牆壁都沁上點點水滴，旱魃大人一凜，用自己的技能逼退了這波厚重潮氣。

　　「誰？」魁青目露寒光。

　　」等一下，是我族人！」

　　飛沉激動起來，掙紮著要起身，卻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的無法移動。

　　將熙命令他乖乖蹲好不許作妖，自己則和阿燥出去「迎敵」。

　　只見外邊跪著一個女人，她跟飛沉的長相十分相似，除了頭髮沒有那麼非主流，是當下時髦的奶奶灰。

　　她維持著跪的動作，雙手向上捧著一枚圓滾滾的琉璃珠，啞著嗓音恭恭敬敬道：

　　「我是飛沉的母親，已經獲得妖界公.安協會批准，特地前來協助旱魃大人解決此次洪水之事。」

　　阿燥認出了她，「伯、伯母？你也來了？」

　　女人輕輕點頭。

　　將熙看了一眼天空那一團團正在聚攏的烏雲，手一揮斥退，然後對她說：「進來說話。」

　　「多謝旱魃大人！」

　　等她一進來，飛沉就不可思議地喊道：「媽……」

　　「啪」地一聲，女人很不客氣地甩了他一個巴掌，用粗糲的煙嗓子怒斥：「小兔崽子，居然惹出這麼大禍事！你逃婚就逃婚，竟然敢冒充比翼鳥逃到人間，簡直罪該萬死！」

　　飛沉瑟縮著，囁喏道：「我會負責。」

　　「負責你個鬼，就你那點神力怎麼救得了五萬魂魄？」飛沉媽深吸一口氣，「我今天來就是幫你收拾爛攤子的。」

　　她把手中的青灰色琉璃珠平放在右手掌內，左後緩慢地捋了一下，那珠子不過掌心大，卻隨著她細微的動作，散發出一股彷彿源源不絕的、強大的生機，尤其是現場的小紙人們更為敏感，紛紛尖叫：「好多好多的壽元之力……」

　　「我已經聽說我兒在人間釀造的大禍，都是我管教無方，讓他跑來這裡撒野，」飛沉媽沉聲認錯，又嚴肅道，「但我們蠻蠻一族也不是沒有擔當的厄妖，知道這則消息後，我於數日前便集合了族中所有長老、族人的靈力，將我們的吉運贈壽的神力，融入這枚『扶桑之心』裡。它凝聚了我們蠻蠻幾代族人最寶貴的最精純的力量，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可以補給元壽，令數萬死去之人還陽！」

　　紙人們發出一陣歡呼的簌簌搓紙聲，因為它們知道那枚珠子確實有這樣的乾坤之力。

　　「現在我將它獻出來，希望可以彌補我兒的過錯。」

　　飛沉媽低下頭，擲地有聲。

　　飛沉臉色慘白：「媽媽，這些都是爺爺和妹妹它們的妖力嗎？可是，這是我一個人造成的惡果……」

　　女人白了他一眼：「這件事我們也有錯，若我們不逼你和肥遺聯姻，興許你就不會躲來這裡了。」

　　若是普通的逼婚也罷了，他們當初為了讓飛沉同意，確實態度和行動都比較強勢，飛沉才跑的。

　　阿燥幽怨地揉揉眼，他就是那可憐的聯婚物件。

　　將熙饒有興致地問：「你們蠻蠻雖然數量稀少，但也不是沒有適合的同齡鳥，為什麼要和肥遺聯婚呢？」

　　飛沉媽苦笑道：「為了改善後代的體質，優化基因。」

　　「什麼意思？」

　　「難道你們不好奇，為什麼飛沉明明是單翼，卻能飛行？還有我族聲線一向低啞，偏偏飛沉的聲音柔細好聽，羽毛華麗，乃至於可以冒充比翼鳥？」

　　千靈插嘴道：「對啊，為什麼？」他對此耿耿於懷呢。

　　「因為飛沉的父親不是族人，」飛沉媽羞澀道，「他是我跟帝江生的。」

　　帝江，是妖界十二大妖獸之一，跟蠻蠻單翼不同，它原形有六隻腳四隻翅膀，耳目口鼻統統沒有，卻能更善舞，聲音如同天籟。

　　早年的飛沉媽也是不拘小節，偷偷跨越種族跟帝江談起了戀愛，還未婚有孕生下一枚彩蛋，這枚蛋孵化出來的小蠻蠻就是飛沉。

　　飛沉從出生起，身上的羽毛就比普通的小蠻蠻色彩斑斕許多，雖然是單翼，翅膀卻更加大更加強壯有力，顯然是受到帝江基因的影響，還遺傳了它非常動聽的嗓音。

　　「我覺得這是一種契機，能通過一代代的基因優化，逐步改變我族輕易就引發大洪災、不得不長久避世的命運。」飛沉媽聲音很無奈，它們也是鳥，體內也有自由的天性，怎麼可能不渴望盡情飛翔、恣意遨遊六界？

　　可是它們的體質太倒楣了，而飛沉的出生卻帶來了可能，只要一代代改善，說不定就實現夢想變成普普通通的妖族呢？

　　所以她很早就決定，要給寶貝兒子物色一個完美的、門當戶對的結婚物件。

　　旱魃大人當然是很理想的，但地位太崇高，高攀不上，於是就積極地把目標轉移到肥遺一族。

　　肥遺在蠻蠻的審美屬於比較醜和嚇鳥的長相，但它技能優秀啊！它不僅屬於旱獸，還有兩對翅膀，在飛沉媽心中，簡直是不二選擇。

　　李杭之目瞪口呆地聽完，滿頭黑線地提醒道：「飛沉不是男孩子嗎？阿燥也是男孩子吧？」

　　在場的妖族不約而同解答了他的疑問：「蠻蠻和肥遺都是雌雄同體，還都是卵生繁殖。」

　　「……」

　　阿燥：……原、原來當初選我，是為了生一窩混血蛋QAQ！

　　可惜飛沉媽算盤打得再響亮也無濟於事，顏控的飛沉在看到自己未婚夫的畫像——肥遺原形後，就被嚇禿了幾根羽毛，並毫不猶豫地逃了婚。

　　瞭解完始末的將熙噗嗤一聲，以拳抵唇悶笑個不停，「原來……令堂還打過我的主意？」

　　飛沉媽慌忙道：「自然是不敢的！只是覺得您更強大，從來沒認真想過啊！」

　　阿燥：QAQ好慘，總覺得自己是個備胎。

　　「好了，我已經明白，這些事情我自會跟妖協提及，現在你們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安頓五萬亡靈。」

　　「是。」

　　飛沉媽捧起那枚名為「扶桑之心」的琉璃珠，念出一串長長的咒語，在一片潔白的聖光中，緩緩釋放凝結了無數蠻蠻族人心血的壽元之力。

　　那強大的魂力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後退一步，情不自禁地在心底一慟，為這源源不絕的生機所震撼。

　　魁青蹙起眉，卻在這時沉默無聲地離開。他從毀滅中誕生，代表了誅滅和斬盡一切，身上的煞氣跟生氣截然相反，站在這裡的話，會泯消那些寶貴的生機。

　　李杭之注意到他悄然離去的身影，那姿態漫不經心又十分淡然瀟灑。不由得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在日月客棧說手冊裡，嶄新如初、威風凜凜、沒有被損壞也沒有被封印的青奎劍，它淩厲而漂亮，劍柄還嵌著一枚琉璃珠——可不是跟蠻蠻族的那個「扶桑之心」有點像嗎？

　　區別就是，扶桑之心體積大些，顏色混濁些，青奎劍上的琉璃珠更清澈，像帶著異色的玻璃種翡翠。

　　魁青他……會不會想念自己身上丟失的珠子呢？

　　李杭之若有所思，目光慢慢收回來。

　　飛沉媽一點一點地釋放著萬千壽元之力，小紙人們也及時地把魂靈們放出來，星星點點的壽元之力飛舞到魂魄身上，瞬間融合，賦予它們重新還陽的力量！

　　五萬隻魂魄的工作量十分龐大，她逐漸妖力不支，臉色發青，身形在鳥形和人形中不穩定。

　　飛沉見狀，就勇敢地接過了這個重任，由他這個蠻蠻族的混血王子，補救不久前自己犯下的過錯。

　　「扶桑之心」裡流動的魂力逐漸減弱，琉璃珠也變得渾濁，直到最後它內裡幾乎變成一潭死水，任憑飛沉怎麼抽取，都沒有反應。

　　小紙人嘰嘰喳喳地提醒：「還有千於人！」

　　「千餘人，」飛沉媽媽愁雲慘澹，「看來還是低估了，我這就回去多收集點。」

　　「媽媽，你別動，叔叔伯伯爺爺他們很辛苦了，接下來的由我來吧。」飛沉咬咬牙，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的手指，比人類更粘稠更鮮豔的、富含妖氣的血滴落在「扶桑之心」上。

　　以血為引，大量的妖力從飛沉身上源源不斷的抽取出來，其中附帶著洪水氣運的部分被過濾、並重回他身體，壽元吉運則被吸入」扶桑之心「。黯淡的琉璃珠因為新的妖力注入一下子明亮清澈不少，源源不斷的生機在裡面重新流轉。

　　這個畫面讓李杭之想到了現代社會的抽骨髓，造血幹細胞留下，血小板帶走什麼的……

　　飛沉紅潤健康的臉色因為大量妖氣流失變得蒼白，肉嘟嘟的臉頰迅速乾癟下去。但他一聲不吭，飛快地一邊注入，一邊施為，將自己」新鮮有活力」的壽元之力釋放出去，打入那些亡靈魂魄。

　　還剩下百於隻鬼魂的時候，飛沉已經無力維持自己的人形，變回蠻蠻鳥，聳拉的羽毛毫無光澤。

　　將熙看出他已臨近強弩末矢，便道：「停下來吧。」

　　飛沉看了他一眼，圓圓的眼神透著倔強。他勉強用鳥喙咧出一個滑稽的笑，卻沒有乖乖聽話，而是掏空自己體內全部妖氣注入琉璃珠。

　　隨著最後一次施為，所有鬼魂都接收到壽元之力，欣喜若狂地還了陽。

　　嚴重透支妖力的飛沉支撐不住跌到在地，虛弱地喘著氣，沒等媽媽過來抱住自己的寶貝，只聽嬌弱地兩聲鳥叫，半人高的單翼蠻蠻鳥，一個洩力，體型迅速收縮，越縮越矮，越縮越小。

　　最後，變成了一隻……單只翅膀、單只腿、單隻眼睛的……小、小鵪鶉？

　　小鵪鶉飛沉張開迷你的喙，委委屈屈地發出一聲：「唧！」

　　飛沉媽兩眼一黑，差點昏死過去，她的寶貝兒子，他們蠻蠻族金貴的王子，怎麼轉眼間退化成小奶蠻蠻了！！！！

　　突然的變化令所有人一愣，隨即毫不留情的哈哈嘲笑起來，連一貫總是別人欠他錢、拽得二五八萬的魁青，也忍不住被逗笑。

　　「怎、怎麼會變成這樣，哈哈哈哈哈……」

　　」這這這是剛孵出來的狀態吧？「

　　「有點像鵪鶉怎麼肥四？」

　　小鵪鶉羞怯地想躲回媽媽的懷抱，誰知從天而降一隻乾燥的大手，把它一把撈起來。

　　將熙惡劣地笑著，把它舉到平視的角度，「小東西，真是辛苦了。不過即便你盡力彌補過錯，但終究是勞民傷財，依然面臨著妖界的牢獄之災。」

　　小鵪鶉：QAQ

　　「我、我知道……我會乖乖服刑的……」

　　「不妨告訴你，需要關押五百年。」

　　小鵪鶉這下哭都哭不出來。

　　飛沉媽心痛地問：「旱魃大人可知關在哪個陣法嗎？」

　　小紙人也在手舞足蹈地嘰嘰喳喳提意見：「我們無間地獄有很多空牢房哦！」

　　將熙豎起一根手指，輕巧地搖了搖：「關入我的祈域山。」

　　因為蠻蠻鳥能引發大洪水，關押的地方非常考究，妖協曾經請示過旱魃能否借他的地盤用一用，當時將熙拒絕了，現在一看這麼個小東西，他突然覺得要是養這麼一隻小鳥在身邊，時不時欺負一下，似乎也很美味……

　　小鵪鶉打了個冷戰，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