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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禮物》第35章
二十三 靈魂奮起直追

  盧的父親在他身邊,像個迷途孩童般東張西望,無疑是因為大家專程來替他慶賀而緊張困窘,心中希望誰也宣告自己過生日,多個人分散注意力,他便不會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茹絲呢?」他父親問。

  「呃,」盧第一百次環顧四周,仍找不到她,「她剛剛還在和客人聊天。」

  「是。這裡視野很棒。」他向窗戶點頭。「這城市在我有生之年變了好多。」

  「是啊,我就想你會喜歡。」盧慶幸自己好歹做對了一件事。

  「哪一間是你的辦公室?」他望著利非河對岸的那些辦公大樓,這時那些大樓仍然亮著燈。

  「那一棟,在正對面。」盧指出位置。「在第十三層樓,也就是十四樓。」

  盧的父親瞥向他,顯然覺得奇怪,而盧頭一次有同感,看出別人可能對樓層感到莫名其妙又困惑。這讓他慍怒,他向來都很篤定的。

  「是燈火通明的那一層樓。」盧換個簡單的方式說明。「公司在辦派對。」

  「啊,原來是那間。」他父親點點頭。「你工作都在那裡。」

  「對。」盧得意地說。「我今天晚上剛升官,爸。」他微笑著說,「我還沒跟任何人說,今晚的主角當然非你莫屬。」他決定捨棄這個話題。

  「升職?」他父親濃密的眉毛揚起。

  「對。」

  「會有更多工作?」

  「辦公室會變大,採光比較好,」他打趣地說,但他父親沒有笑,於是他正經起來。「對,更多工作,工時會變長。」

  「這樣啊。」說完,他父親便默然以對。

  怒火從盧心底冒出。恭喜的話語本來可以不變調的。

  「你在公司裡快樂嗎?」他父親閒適地問,仍舊望著窗外,玻璃上映射出他們背後的派對。「如果你在那裡不開心,就沒必要拚老命,因為到頭來,快樂才是最要緊的事,不是嗎?」

  盧思忖著,很失望自己沒受到誇獎,但也對父親的邏輯感到好奇。

  「可是你總是叫我要勤勞,」他忽然說,感受到之前未曾察覺的憤怒。「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老是教我們一刻也不能安於原有的成就。」他露出微笑,但笑容緊繃,他覺得焦躁。

  「我絕對不希望你們都變成懶蟲。」他爸回應,冷不防轉身直視盧的眼睛。「我指的是你生活的所有層面,不單單是工作。任何走鋼索的人都能走直線,又同時握住一根竿子。他們要鍛鍊的功夫,是在令人暈眩的高空鋼索上保持平衡。」他只是這樣說。

  一位服務人員搬來一張椅子,打破靜滯的緊繃氛圍。「不好意思,這張椅子要給哪一位?」她環視這家人。「我上司說有人想要一張椅子。」

  「呃,對,是我要求的。」盧憤怒地笑著,「但我要求的是一些椅子,是複數。每個客人都要有得坐。」

  「噢,這樣,我們的椅子沒那麼多。」她道歉。「那誰需要這張椅子?」

  「給你媽吧。」盧的父親連忙說,不想為瑣事煩心。「讓你媽坐吧。」

  「不用了,我不用坐,佛烈德。」盧的母親反駁。「你是壽星,你坐。」

  盧闔上眼睛深呼吸。他付了一萬兩千歐元,家人卻得為了一張椅子爭論誰該坐下。

  「還有,DJ說他只準備了一首傳統音樂,就是愛爾蘭國歌。您要他播放嗎?」

  「什麼?」盧厲聲道。

  「那是他在活動結束時要播放的音樂,他準備的曲目裡沒有其他的愛爾蘭音樂。」她歉然地說。「要我吩咐他為大家播放嗎?」

  「不行!」盧斥喝,「那太誇張了。跟他說不行。」

  「可以請妳給他這個嗎?」瑪西雅語氣有禮地說,取出她收在桌子底下的紙箱。派對紙帽、彩帶、標語從箱中滿溢出來,他甚至看到一個蛋糕。她將一疊CD交給服務生,那是他們父親最喜愛的音樂。她將CD拿給服務生時,曾抬頭看了盧一眼。「以防你砸鍋。」她說,然後別開視線。

  這話短小,簡單,語氣靜定,卻比她這一夜的任何一句話都震撼他。他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有條不紊的人,自己才是籌辦派對的高手,自己才懂得如何動員所有人舉辦最盛大的聚會。但在他忙著想自己如何又如何時,他的家人卻忙著張羅備案,準備替他收拾爛攤子。派對搶救的法寶全裝在一個紙箱裡。

  冷不防,滿室爆出歡呼聲,昆廷和小加一起走出了電梯──盧不知道小加也受到邀請──兩人各抱著一疊椅子。

  「還有椅子要搬上來喔!」昆廷向賓客宣告,氣氛忽然間活絡起來,那些盧年少時熟悉的面孔已然老化,他們如釋重負、有些許痛苦且展露純然的興奮地互望著。

  「盧!」小加見到盧,臉都亮了。「真高興你來了。」他為附近幾位老人排放椅子,然後走向盧,伸出手,令盧困惑起這到底是誰的派對。小加湊向盧的耳朵,「你分身了嗎?」

  「什麼?才沒有。」盧感到挫敗地甩開他的手。

  「噢。」小加驚訝地說:「我上次看到你,你和愛莉森在你的辦公室談事情。我不曉得你離開了公司的派對。」

  「是,我當然是走人了。為什麼你一定要往壞處想,覺得我得服藥才能出席自己爸爸的慶生會?」他假裝受到冒犯。

  小加只是笑了笑。「嘿,人生的變化真有趣,不是嗎?」他用手肘推推盧。

  「你想說什麼?」

  「前一分鐘你還高高在上,下一分鐘你就變成在那底下。」他在盧兇巴巴的目光下繼續說,「我只是在說明,我們上星期認識的時候,我在那下面,仰望上面,夢想來到這上頭。現在你瞧瞧我,人生際遇可以這樣大翻轉,實在有意思。我來到閣樓了,派特森給了我一份新工作──」

  「他怎樣?」

  「他給了我工作。」小加笑嘻嘻地說,眨了眨眼。「升職。」

  盧尚未來得及接腔,一位女服務人員端著托盤走向他們。

  「要吃點東西嗎?」她微笑地問。

  「噢,不用了,謝謝,我要等牧人派。」盧的母親向她微笑道。

  「這就是牧人派。」女侍指著小小一坨擱在迷你杯子蛋糕杯中的馬鈴薯。眾人默然片刻,盧的心臟狂跳,簡直要破胸而出。

  「還有其他食物沒上的嗎?」瑪西雅問。

  「除了蛋糕嗎?沒有。」她搖搖頭,「今晚的食物就是這些了。都是開胃小菜。」她又微笑起來,彷彿沒有察覺敵意正滿場飛。

  「哦。」盧的父親勉力端出樂觀的口吻。「妳可以整盤留在這裡。」

  「整盤?」她遲疑地左右張望,然後回頭看經理,尋求支援。

  「對,我們一家子都餓扁了。」佛烈德說,從她手上拿走托盤,放在高高的桌上,每個人都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才能取食。

  「哦,是。」她看著托盤被放下,便空著手慢慢退開。

  「妳提到有蛋糕?」瑪西雅嗓音又高又尖地問,因為場面失控、諸事出差錯而神經兮兮。

  「對。」

  「請讓我先看過。」她向盧射去驚恐的目光。「是什麼口味的?上面加了什麼?有葡萄乾嗎?爸爸討厭葡萄乾。」他們聽到她如此說著,跟著女服務生走到廚房,手上抱著那個裝滿賑災物資的紙箱。

  「是誰請你來的,小加?」盧暴躁起來,不想討論升官的事,以免自己把小加抓起來拋到會場另一邊。

  「茹絲。」小加說,伸手去拿一個迷你牧人派。

  「她邀請了你,是嗎?我看她根本沒邀請你。」盧笑道。

  「你怎會這樣想?」小加聳了聳肩。「我在你家吃飯、過夜的那個晚上邀請我的。」

  「你為什麼那樣講?不准你用這種措辭,」盧幼稚地說,氣勢洶洶地面對他。「你不是應邀到我家吃晚飯。你是送我回家,然後吃我家的剩飯。」

  小加饒富興味地看著他。「是。」

  「茹絲到底在哪裡?我整晚都沒看到她。」

  「她呀,我們整晚都在陽台聊天。我真的很喜歡她。」小加答道,馬鈴薯泥從下巴滑下,落在借來的領帶上。是盧的領帶。

  盧聞言咬牙切齒。「你真的很喜歡她?你真的很喜歡我太太?嗯,這倒是有意思,因為我也很喜歡我太太。你我的相似處多到可惡啊,不是嗎?」

  「盧,」小加緊張地笑了笑,「也許你還是小聲一點比較好。」

  盧環顧四周,對注意到他們的人笑一笑,嬉鬧地一手摟著小加的肩,以示一切安好,當大家移開視線,他面向小加,斂去笑容。

  「你真的很想搶走我的人生,對吧,小加?」

  小加似乎大吃一驚,卻沒有機會回應,因為電梯門打開,跌出了艾佛烈、愛莉森及一群從公司派對跟來的人,雖然喇叭正轟隆隆地播放盧的父親心愛的音樂,他們仍然吵鬧又醒目,穿著聖誕老公公服飾,戴著派對紙帽,誰朝他們看一眼,他們便吹起派對的紙笛。

  盧從家人身邊跑開,然後衝到電梯前擋住艾佛烈的去路。「你們怎麼都來了?」

  「我們過來玩,朋友。」艾佛烈宣告,身體搖搖晃晃,對著他的臉吹了紙笛。

  「艾佛烈,你沒有受邀。」盧扯開嗓門道。

  「愛莉森請我來的。」艾佛烈笑著說。「我想你比誰都清楚,要拒絕愛莉森的邀約有多難。」他微微一笑。「反正我不介意排在你後面赴她的約。」他哈哈笑,醉得搖搖擺擺,忽然間,他的視線移到盧的肩膀上方,轉換了臉色。「茹絲!妳好嗎?」

  盧轉身,看到茹絲在背後心臟差點衰竭。

  「艾佛烈。」茹絲抱著手臂,瞪著她老公。

  氣氛緊繃靜默。

  「哎呀,這下可尷尬了。」艾佛烈猶豫地說。「我看我先告退去參加派對,你們兩個私下去打架吧。」

  艾佛烈閃得不見人影,留下盧與茹絲獨處,她傷心的神情像一把匕首刺穿他的心。他寧可面對怒氣。

  「茹絲,」他說,「我找了妳一整晚。」

  「我看到籌辦派對的愛莉森也來同歡。」她聲音顫抖地說,努力維持堅強。

  盧回頭,看到小洋裝配長腿的愛莉森在舞池中與聖誕老公公共舞,舞姿撩人。茹絲狐疑地看著他。

  「我沒有。」他沒了爭強好鬥的心,不想再那樣待人了。「天地良心,我沒跟她怎樣。她今晚勾引過我,我沒有出軌。」

  茹絲苦澀地笑。「噢,我敢說她試過。」

  「我發誓我沒有碰她。」

  「什麼都沒有嗎?從沒越雷池一步?」她凝神細看他的臉,怨恨也惱火她必須問這個問題。

  他嚥下口水。他不想失去她,卻也不想說謊。「我跟她接吻過一次。只有一次,就這樣,沒做別的。」他慌了,說得很急促。「但我已經洗心革面了,茹絲,我──」

  她沒有聽完便背過身子,想要遮住臉不讓他看到淚光。她開門到陽台,冷空氣湧向盧。陽台空空蕩蕩,吸菸客都在屋裡將迷你牧人派塞滿嘴巴。

  「茹絲──」他想拉住她的臂膀,將她拉回屋裡。

  「盧,放開我,我向上帝發誓,我現在沒有和你說話的心情。」她憤怒地說。

  他跟著她到陽台,他們遠離窗戶,讓裡面的人看不到他們。茹絲倚著陽台邊眺望城市,盧從後方靠近,雙臂牢牢抱住她不肯鬆手,無視她的身體一碰到他便僵硬起來。

  「幫我挽救派對。」他低語,快哭了。「求求妳,茹絲,幫我搞定。」

  她嘆了口氣,但怒氣仍然強烈。「盧,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們每個人都跟你講過多少次今晚的重要性?」

  「我知道、我知道,」他結結巴巴地應,思緒快速運轉。「我是想向你們大家證明──」

  「你再騙我試試看。」她打斷他。「你剛剛才求我幫忙,還敢騙我。你不是想證明任何事,你是接瑪西雅的電話接到煩了,你受不了她想好好替爸爸辦慶生會的心意,你太忙──」

  「拜託,我現在不需要聽這些。」他皺眉蹙額,彷彿每句話都引發偏頭痛。

  「這正是你該聽的話。你只忙著工作,忙到不在乎你爸,不在乎瑪西雅的計畫,你找了一個對你爸一無所知的陌生人代勞,幫你規畫你爸在世七十年的大日子。你竟然找她?」她指著屋裡的愛莉森,愛莉森正在巧克力鍋桌子底下跳凌波舞,圍觀者都看得到她的紅色蕾絲內褲。「一個你可能一邊跟她上床、一邊口述客人名單的小騷貨。」她怒道。

  盧決定還是別告訴茹絲,愛莉森其實是擁有漂亮學歷的商業碩士,除了策畫派對不怎樣,其他表現倒很稱職。但替她護衛榮譽似乎並不恰當,愛莉森在公司的行為以及在他父親慶生會上的舉止,對於保住她的面子毫無助益。

  「我沒有碰過她,我發誓。我知道我全都搞砸了,我很抱歉。」現在道歉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這一切所為何來?為了升遷?為了你根本不需要的加薪?每天工作更多小時,忙到人類根本負荷不了的地步嗎?你什麼時候才會踩煞車?你什麼時候才會覺得夠了?你想爬到多高,盧?上星期你說只有在職場上才會被開除,但家人不會開除你,我想,你即將發現,家人其實可以炒你魷魚。」

  「茹絲,」他閉上眼睛,如果茹絲要離開他,他跳樓算了,「請不要離開我。」

  「我不是在說我,盧。」她說道。「我說的是他們。」

  他轉身,看著家人加入人龍繞室舞動,每幾步便踢起腿。「我明天要和昆廷去比賽,我要上船。」他看著她,希望她誇獎他。

  「小加不是要去嗎?」茹絲不解地問。「小加在我面前跟昆廷說他可以幫忙,昆廷也答應了。」

  怒火令盧的血液沸騰。「免談,我絕對會上船幫忙的。」他決意要辦成這件事。

  「是嗎?你要在跟我和孩子們去溜冰前去嗎?還是溜完冰後?」她舉步就走,留下他孤伶伶在陽台上,詛咒自己忘了給露西的承諾。

  茹絲打開陽台的門,音樂流瀉而出,冷空氣灌進屋裡,然後門又關閉,但他覺得背後有人。她沒有進屋。她沒有撇下她。

  「我為我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我想洗心革面。」他疲憊地說。「現在我厭倦了,我想修補一切。我要每個人都知道我很抱歉,要我做什麼都行,我只求他們明白我的心意,開始信任我。請幫助我挽救派對。」他重複著。

  假如盧當時轉了身,他會看到他太太確實不在場;她衝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再度落下氣餒的眼淚,為一個數小時前在臥房裡讓她以為他銳變了的人哭泣。茹絲匆匆跑走時,走過來的人是小加,聽到盧在陽台告解的人是小加。

  小加知道盧.薩芬心力交瘁。多年來,盧忙匆匆地度過每分鐘、每小時、每天,時時刻刻馬不停蹄,以致不再留心生活。別人的表情、姿態、情緒他早已不再重視,也視而不見。最初是熱忱驅策著他上進,然後,在他邁向自己想去的某處途中,他將熱忱撇下了。他移動得如此之快,沒有停下來喘息;他的節奏太急,心根本跟不上。

  盧吸進十二月的寒冷空氣,仰望天空,感受也品味冰冷的雨滴掉落在皮膚上的感覺,他知道靈魂正在奮起直追。

  他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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