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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35章
第五章

  那夜經蕭瑜提點、意識到身邊可能存有的隱患後,蕭宸便對麾下所謂的「太子黨」或多或少生出了幾分疑心和防備。只是他手頭事務龐雜、前線的狀況又容不得拖延,故心下合計一二,便將範圍局限在可能牽扯到北疆軍務的朝臣當中,讓潛龍衛針對這些人展開了核查。

  他原只是出於謹慎才會只憑著幾分預感便做此安排,不想潛龍衛方面的結果還未出來,新一輪的戰報裡便提到了留守駐軍糧草被燒的事兒。

  因顧及蕭宸立場,蕭琰讓人在正式發往兵部的軍情中隱去此事,只在給次子的密報中大略提了一提;可即便帝王已充分展現了自身對愛兒的信任,戰報上與先前猜想相差無幾的發展,卻仍讓蕭宸瞧得心驚膽跳,幾乎有些後悔起當初同意留下監國的決定了。

  他雖不認為自個兒同父皇間的信任會受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影響,可一想到那些人為了離間他與父皇,竟不惜做出私通北雁、洩漏軍機之事,即使目下的損失尚不至於影響到征北軍的進程,蕭宸心中的憤怒,便怎麼也難以平息。

  對那些枉顧大局、自私自利的混賬,也對疏於防範、讓那些人有空子可鑽的自己。

  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

  他雖不曾仗著父皇的信任和縱寵僭越逾制、恣意妄為,可那份獨屬於彼此的「記憶」和見不得光的親密關係,卻仍讓他在心態上少了幾分謹慎為小、多了幾分有恃無恐,甚至天真地以為只要他一心向著父皇、並且持身以正、無愧於心就好;卻忘了權勢和地位,從來都與「獨善其身」沾不上邊,更遑論「乾淨」、「簡單」等詞了。

  他的太子之位能夠在回京之後迅速坐穩,不光是因為父皇的信任和支持,更是因為他的出身──他是中宮所出、名正言順的元後嫡子,雖母親早喪、年幼失恃,卻還有身為兩朝宰輔的外公做倚仗。嫡子的身份讓他在禮法上無可指謫;外公在朝中的地位則讓他不必拉攏人心便有了一幫天然的盟友;再加上父皇全無掩飾的疼愛和倚重,這才讓他有了目前看似無可動搖的地位……和日益增加的「支持者」。

  但凡他對這些自忖為「太子黨人」的勢力多費幾分心思關注、留意,都不至於落得這樣被動;可他一心以為只要自個兒擺正位置、不讓父皇有所誤會便好,對這些人始終若即若離,連瞭解的程度都十分有限、自也談不上有什麼控制力可言。

  這事兒雖不是他指使的,可若非他輕忽失察,又怎會無知無覺地放任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若非他與父皇的羈絆非同一般,即使這個案子最終證實了確實是陸氏或其他意圖拉他下馬的人離間栽贓的伎倆,他父子二人間也必會留下相當的裂痕……長此以往,即使那些人未再進一步火上添油,他和父皇多半也會因立場、心態的變化而漸行漸遠,再不復昔時的親密無間。

  而這樣的發展,便只是想想、都讓蕭宸難受得無以復加。

  好在父皇不僅未曾相疑,還在信中安慰、提點了他一番,這才讓年輕的太子心情稍定,收拾好情緒後仔細整理、思量起了自個兒刻下的狀況。

  ──無論私通北雁、洩漏軍情一事是旁人的栽贓嫁禍、還是那些自詡太子黨的野心者所為,單單駐軍糧草被燒、征北軍中立時便有人懷疑到他身上這一點,就看得出那些意圖離間他與父皇之徒從中作梗的痕跡了。

  問題只在於對方打算做到什麼地步。

  若這些人的目的僅僅是他,即使設計讓人私通北雁洩漏軍情,想來也會設法控制在不至於影響到征北軍安危的程度。否則,若父皇真有了什麼萬一,無論這些人手上握有的「證據」再多,也很難阻止名正言順、身負監國之責的他直接繼位登基。換言之,這些人越是想拉他下馬,就越得顧著父皇的安全。只有父皇自個兒察覺了他的「異心」、就此廢了他的太子之位,這些野心之輩才能進一步謀取更高的寶座。

  至於像幾年前的梁王叔那樣圖謀叛亂……蕭宸不能肯定朝中是不是還有其他懷抱著類似心思的人,卻不認為四弟背後的陸氏會做出如此愚昧之舉。畢竟,沒了父皇在朝中鎮著,在各方勢力俱想分一杯羹的情況下,陸氏想拱四弟上位的障礙只會更多;何況眼下正值戰時,在這個時候對父皇下手,必然會對征北軍帶來極大的影響?若領軍諸將因此生出異心叛國、或者征北軍因人心浮動虧輸大敗,只怕十多年前的康平之亂便要再次重演,又豈是區區陸氏能夠應付的?

  想明白這點,一直掛心著父皇安危的蕭宸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無比諷刺地。

  不管糧草的事是誰的手筆,有那些一心離間他和父皇的人盯著,想來都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影響。故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盡快理清此事是否真有「太子黨人」牽涉其中,才能避免事態惡化,給前線的父皇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理清了思緒和眼前的目標,心緒平復不少的蕭宸正尋思著是否要喚來潛龍衛詢問目前調查的進展,不想還未來得及開口,興麟殿外卻已是一陣騷動聲傳來……過分敏銳的耳力讓少年捕捉到了一道極其熟悉、卻怎麼也不該出現在深夜的興和宮中的嗓音,遂一個眼神將一旁守著的安遠召到跟前,吩咐道:

  「去殿前看看是怎麼回事。」

  「是。」

  安遠雖不曉得主子有此吩咐的原因,可刻入骨裡的忠心和對蕭宸能耐的瞭解,卻仍讓他毫不遲疑地依言領命前往殿外查看;足過了小半晌才重新回到了殿中,同少年稟報道:

  「啟稟太子,戶部尚書、太子詹事姚景遷求見,道是有十萬火急之事需得即刻處理,這才……」

  「……讓他進來吧。」

  想到自個兒先前還在掛心的輜重問題與「太子黨」之事,聯繫到身兼二職的姚景遷反常的舉動,蕭宸心頭一跳,也未再多問便頷首允了過,讓安遠將人從殿外領了進來。

  ──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平素頗重儀容的姚景遷此刻髮鬢散亂、一身官服零零落落,連靴子都是一腳高一腳低,若讓不知情的人瞧著,怕還會以為他是給人捉姦在床,才會匆忙得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可蕭宸對姚景遷的性情尚算瞭解,見對方急迫至此,心下不僅不覺好笑、反而還越發不安了起來。當下連忙坐直了身子,也不等來人近前行禮便先一步開了口,問:

  「詹事緣何如此匆忙?可是戶部出了什麼事兒麼?」

  「臣……臣有罪……」

  而回應他那番探問的,是姚景遷猛然五體投地的動作、和唇間帶著極度惶恐和愧疚的哽咽音聲。

  蕭宸雖早在對方入殿前就已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可對方劈頭便是「臣有罪」三字,卻仍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一刻,他甚至以為姚景遷就是那個愚蠢至極、為了私利圖謀除去父皇拱他上位的「太子黨」;還是殘存的理智作用、提醒他若姚景遷真有問題,事態定會比現下的狀況嚴重無數倍,才堪堪止住了蕭宸直接上前揪住人領子質問的動作,只起身踱至對方身前,冷聲問:

  「有罪?何罪之有?」

  「稟太子……臣妻孟氏有一弟名瀚,字子淵,乃隆興十二年進士,原任職工部,因位卑職小、不盡如意,臣妻亦於此多有埋怨;故臣掌戶部事後,便徇私將其調入戶部加以照拂……不想子淵愚昧,竟因此受奸人所惑,犯下了滔天大罪。」

  思及今日從妻弟口中問出的種種,姚景遷渾身冰涼,幾乎用盡了全副心力才得以勉強控制住心底的慌亂和自責、盡可能明白地交代出自個兒連夜前來的理由。

  「今日晚膳罷,子淵突然登門,神情慌亂、臉色慘白,一見著臣便連呼『姊夫救我』。臣原以為他只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岔子,希望臣能幫他代為掩過補救;豈料……」

  說到這裡,想到妻弟做出的種種大逆不道之事,他週身冷汗更甚,一時竟不知如何啟齒……偏生殿中作主的那人自打先前那句「何罪之有」後便未再開口,隨之而來的沉默讓姚景遷連呼吸都覺得莫名艱難,卻仍只能硬著頭皮設法接了下去,續道:

  「子淵初始只說是鬧出了人命,望臣幫忙掩蓋處理;還是臣心覺蹊蹺加以逼問,他才支支吾吾地將前因後果盡數道了出。」

  「因臣僥倖得聖人和太子重用、又擔著太子詹事的職司,身為臣妻弟的子淵在同僚中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更時常以『太子門人』的身份自居,一心……盼著太子榮登大寶,好讓他能雞犬升天、更上一層。」

  「他是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想便想了,本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只是聖人御駕親征、太子奉旨監理國事後,這蠢貨讓一幫狐群狗黨捧得飄飄然、又給有心人挑唆,竟生出了……大逆不道之心,利用戶部的職司和臣的名頭做手腳,將運糧的路線洩給了一幫馬賊,欲圖以『糧草遭劫』拖延征北軍進程;不想卻在同馬賊交易時被一同僚逮了個正著。」

  「子淵只知慌亂;那馬賊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將人宰了便揚長而去,獨留子淵在那兒手足無措……子淵別無他法,只能上門向臣求助。臣知茲事體大、未敢輕忽,遂讓家中僕役縛了子淵後連夜入宮請罪,只盼一切尚能亡羊補牢,不至於因此……」

  姚景遷是個有能力又識時務的聰明人──不然也不會給帝王選來替愛子管家了──知道妻弟這回捅出的婁子堪稱謀逆,不被株連親族便已是萬幸,哪還敢設想將功補過的可能性?事實上,他前來請罪之前,就已做好直接被下獄嚴查的心理準備了。為今之計,只希望一切於時未晚、不至於真威脅到聖人的安危和太子的立場。如若不然,他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聽完他的敘述,看著眼前下屬心如死灰、用絕望形容亦不為過的表情,儘管姚景遷間接導致了眼前事態的愚蠢作為讓蕭宸滿心俱是信任錯付的悲憤、無力與難以置信;可幾個深深吐息後,他終究還是壓下了胸口幾欲噴薄而出的怒氣,強自冷靜著同暗處守著的潛龍衛和一旁的安遠分別做出了指示:

  「潛龍衛即刻接手此案,以查出那『馬賊』的身份和情報洩漏的程度為第一要務;涉案人等直接下潛龍衛暗獄嚴加看管,必要時用刑無妨……安遠,即刻召楚王與樓相入宮議事。」

  「是。」

  「臣遵旨。」

  知道事態緊急,二人當即領命出了興麟殿。難掩匆忙的足音讓遲遲未得太子處置的姚景遷聽得心下忐忑愈甚;可曾經作為太子近臣的他,如今卻已無了任何探問、干涉的立場。今非昔比的強烈落差讓這個待罪之臣深覺悔不當初;卻無論如何懊惱,都再無法、也無力去改變眼前的一切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身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昭太子,心底也充滿著與他相似的悔恨。

  蕭宸雖深信父皇定能化險為夷、也深信自個兒必能化解敵方的陰謀,可將父皇給他留下的一盤好棋下到如此地步、還因此折進了一位計相,即使事情仍未落到最壞的地步,年輕的太子也依舊難以釋懷。

  可在輜重路線已然落入有心人手中的此刻,就連這樣的自怨自艾,都成了一種可笑而諷刺的奢侈。

  「菡萏、芙蕖,帶他下去仔細盤問,不要錯放任何一絲細節。」

  因心中對如何處置姚景遷始終難有定論,片刻沉默後,蕭宸索性暫時略過了這一節,只讓潛龍衛出身的兩名宮人進行更深入的調查;自個兒則端坐案前,靜靜等候起了樓輝和蕭瑜的到來。

  樓輝和蕭瑜今夜均未留宿宮中,饒是安遠同另一位頗得太子信任的內侍已卯足了勁兒分頭前往相召,這一來一往仍耗去了足足半個時辰的光景,才讓蕭宸等來了期待已久的兩位長輩。

  安遠自小跟在蕭宸身邊,不只為人忠心、對主子性情作風亦十分瞭解。無需蕭宸多作吩咐,這位太子身邊的心腹內監便已機靈地在半途中簡單同兩人交代了眼下的事態;故入殿見禮過後,心中已有腹案的樓輝便已先一步開了口,問:

  「殿下以為姚景遷可信麼?」

  「……樓相緣何有此一問?」

  因樓輝那「可信」二字能夠解釋的方向很多,蕭宸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謹慎地這麼反問了句,「是聽到了什麼不妥的風聲麼?」

  「不、不,臣並非這個意思。」

  意識到自個兒情急之下出口的一問有些歧異,樓輝忙搖了搖頭,澄清道:

  「臣只是想確認一點:依殿下之見,姚景遷此人仍可信任麼?還是說……」

  「……孤希望如此。」

  蕭宸只能苦笑。

  姚景遷一知事情有變便匆忙入宮報信,顯然還是忠心於太子的。但此事本是因他任用私人而起;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出了這檔子事,即使姚景遷在錢糧管理方面的能耐確實出類拔萃,他也很難再像以往那樣心無芥蒂地信賴、任用對方。

  樓輝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外孫的心結?可為政之人,有些是非黑白卻是不能分得太過清楚的。也因此,儘管清楚自個兒的意見於餘怒未消的太子多半不怎麼中聽,他卻還是語帶沉重地出言勸道:

  「若姚景遷仍可信任,還請殿下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姚景遷暫且留任戶部、繼續處理征北軍的輜重事宜。」

  「……為什麼?」

  蕭宸自個兒雖也對如何處置姚景遷舉棋不定,可聽樓輝開口就是求情、還直言希望姚景遷能繼續擔任戶部尚書之職,仍讓年輕的太子聽得心頭冒火,足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得以按下幾要衝口而出的質問和斥責,只壓抑著情緒這麼反問了句。

  見太子並未直接駁回,顯然憤怒之餘還維持著足夠的理智,樓輝暗暗鬆了口氣,這才進一步解釋道:

  「臣並非替姚景遷開脫,只是殿下受奸人算計、先手已失,若再因此自斷臂膀,只會趁了對方的心意、從而使殿下落到更不利的境地而已──不說其他,姚景遷去職後,不論接手的是何方人馬,戶部少不得都要經歷一陣權力交接的混亂時期;可輜重路線暴露,意味著送往前線的糧草可能有失。在此情況下,聯繫運送輜重的部隊修改路線也好、重新籌集足夠的糧草送往前線也罷,不論用何種方式補救,戶部的穩定,都是一切能順利進行的最大前提。」

  「樓相所言有理。」

  原只是靜靜聽著的蕭瑜這時也出言附和道,「戶部掌天下錢糧,乃六部中僅次於吏部的『肥缺』。若太子將姚景遷撤職查辦,朝臣們光爭論由誰接任就能吵上大半個月;何況幕後之人於此早有預期,十有八九會趁隙發難、藉機將戶部的掌控權攬入掌中?臣知太子不戀權柄、不佔權位,對結黨營私之事也一向能避則避;可戶部之職甚為緊要,又事涉北疆軍情,若落入旁人之手,只會徒增變數而已。」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見太子侄兒秀逸的眉宇微微蹙起、黑白分明的鳳眸間也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掙扎,這才又添了把火,道:

  「太子莫忘了:聖人正是信任太子,才會將監國重任交與太子、又讓姚景遷在擔任戶部尚書的同時繼續兼任太子詹事一職。讓姚景遷繼續掌著此職,就等同戶部仍在最最心切聖人安危的殿下手中;可若落到旁人手裡……太子還能放心下去麼?」

  蕭瑜雖未明言,可蕭宸有前生的經歷、又有今回的教訓,如何想不出那些人會為一己之私做出什麼?不說其他,單單對方只為了陷他入罪便設謀引孟瀚對糧草動手腳這點,就證明了五皇叔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了。

  思及此,儘管蕭宸對姚景遷的過犯依舊難以釋懷,卻終究還是鬆了口,問:

  「可姚景遷任用私人、間接導致如此大禍,孤若不加以處置,恐有落人口實之虞。」

  「這點殿下倒可不必擔心。」

  見外孫被楚王以聖人安危為由勸住了,樓輝這才鬆了口氣。「姚景遷雖德行有虧、有失察之過,但他原就是聖人一手提拔任命的,職務上又沒有太大的疏漏,殿下一句『留待聖人處置』便能堵住某些人的嘴了。」

  「……嗯。」

  「至於其他……依臣之見,殿下的當務之急有二:一是確認那『馬匪』的真實身份、釐清此事是否有其他勢力涉入;二是表明態度、強調自個兒的清白。為了避嫌,此事明面上最好由楚王領頭調查;暗地裡如何,就看殿下和楚王如何配合了。」

  「孤已讓潛龍衛接手此案。」

  蕭宸淡淡道,「至於由誰指揮……孤不在意這些,只在意一點:調查的進行,必須以前線的安穩為第一前提。先確保前線無虞,再談如何盡快偵破此案。」

  「臣遵旨。」

  知道太子此言便是同意了樓輝的提議,蕭瑜先是恭聲應過,隨即語氣一轉:

  「調查雖才剛開始進行,但臣有個大膽的猜測。」

  「喔?」

  「臣雖不曉得姚景遷的原話,可孟瀚辦的蠢事兒會見光,歸根結柢還與他那同僚有關。可孟瀚能將此事瞞著姚景遷那麼久,顯然也沒真蠢到連秘密都藏不住的地步……既然如此,他那同僚又是怎麼『碰巧』撞見他與馬賊的交易、甚至鬧到讓馬賊當場將其誅殺的程度?要知道,若只是在交易時偶然與熟人撞了著,他那同僚一不知馬賊身份、二不知兩人交易內容,孟瀚只需故作鎮靜隨口將此事呼嚨過去便好,又怎會讓事情演變到這樣無可收拾的地步?」

  頓了頓,「就說那馬賊……無論他是何身份,既有心想劫下糧草,將案子掩著絕對比掀開來有利;可他卻選擇了直接出手殺人……雖說這世上確實存在那等凶殘好殺的嗜血之徒,可臣卻不認為這世上有那麼多碰巧的事兒。」

  「與其說是那馬賊凶性大發、連不知真相的無辜路人都不放過,臣更相信是那同僚阻礙了雙方的交易,這才使得那馬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了狠手,讓孟瀚再沒有回頭的可能。至於一個『偶遇』的同僚為什麼一看就知道孟瀚正在同馬賊交易……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說到後來,蕭瑜已經連語氣中的諷刺都懶得掩飾,就差沒直說那同僚的身份同樣有問題了。

  但他的懷疑也確實有其道理在。

  蕭宸此前雖因怒氣上頭忽略了這個細節,可經蕭瑜這一提點,立時便憶起了自個兒先前的那番推測──那些人越是想拉他下馬,便越是得顧著父皇的安危──不由一聲冷笑,道:

  「想來是見事情的發展超出控制、不得不出面阻止,卻錯估了敵人的凶性吧。」

  「臣也如此認為。」

  蕭瑜點了點頭,「事已至此,太子不妨讓潛龍衛先行搜索那被害同僚的府邸,看看能否找到此人早在二人交易前就知曉孟瀚作為、甚至在幕後操縱一切的證據。只要能證明對方早就涉入此案,不論暗中挑唆孟瀚闖下大禍的是不是他,單單知情不報這一點,便足讓臣給他安上一句『其心可議』了。」

  「就這麼辦吧。」

  蕭宸身邊是時刻有四名以上的潛龍衛跟著的;故話聲一落,立時便有潛龍衛出外傳達此事,省下了他召人前來再做安排的麻煩。

  蕭瑜和樓輝都是帝王的心腹股肱,對潛龍衛的存在十分瞭解,見蕭宸這麼一句後便未再多說,哪還猜不到潛龍衛必已有所行動?雖知帝王對太子信重非常,可連專屬於帝王的暗衛都能運用得這般如臂使指,卻仍教兩人不免心生感慨。

  因調查之事並非一蹴可幾,兩人也未再對幕後主使之人的身份妄加推測──橫豎就是那麼幾個──而是又一次轉移話題、由樓輝接續著開了口,問:

  「另有一點……不知殿下對那『馬賊』的身份可有頭緒?」

  「……沒有證據,但有個大膽的推測。」

  蕭宸淡淡道,「軍用輜重雖是筆大買賣,卻不是什麼人都有能力、有膽子吃下的。何況此事牽扯到民族大義,大是大非之前,便連江湖上那些違法亂紀、胡作非為的盜匪也會退避三舍?換言之,若有人明知這批物資乃是征北軍所用,卻依舊敢朝這批物資動手……不是心存反意,就是本身便與我大昭互為仇讎、誓不兩立了。」

  少年雖未明言,可單從結論來看,他疑心的對象便已十分明顯。

  聽著的樓輝和蕭瑜當然也明白這點──同不知是否存在的反賊相比,如今正與大昭交戰的北雁,才是最迫切地盼著征北軍斷糧撤軍的一方。

  隆興十六年的梁王案雖將北雁埋在大昭境內的釘子拔除不少,可要說徹底根絕,無論是誰都不敢發這等豪語;更別提那人馬賊的身份,原就是北雁人派兵劫掠邊境、又不想將事情鬧到兩國征戰時常用的推托借口了。

  「要真是北雁,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樓輝苦笑著說,「那批輜重無論是毀了還是真給哪個不長眼的賊寇掠了,都比落到北雁手中要好……只是路線圖已經洩漏,事發至今又已過了好些時辰,即使派信通知輜重隊修改路線,怕也不見得能在那些馬賊出手前順利攔下。」

  「臣倒不擔心這點。」

  相較於樓輝的憂慮,蕭瑜的看法倒要正面許多:

  「押送糧草的隊伍是三天前離京的。僅僅三天、又是帶著大批物資,就算輜重隊日夜兼程不停趕路,滿打滿算也頂多到豐陽而已,離邊關還有五、六天路程呢。即使北雁人一收到情報便動手、又成功劫下糧草納入掌中,如何運出邊關還是一大問題,還不如直接毀了省心。」

  「五皇叔所言確實在理。」

  糧草被毀的損失固然讓人頭疼,可和落入北雁手中、反過來養肥敵人相比,便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兒了。

  只是「糧草被毀」,不過是假設北雁人直接在大昭境內劫了輜重卻又無法運出、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實際如何還是兩說──不說其他,北雁立國至今數十年,對關外地土的熟悉程絕對遠勝於暫時駐紮、留守該地的征北軍。若北雁人能忍到輜重出了邊關再動手,成功吞下那筆輜重的可能性絕對遠高於直接在大昭境內行動。屆時,征北軍少了補給,苦苦支持的北雁軍方卻得了這批物資補助,此消彼長下,即使沒能就此反敗為勝,對北雁此刻的窘境也能有極大的改善。

  想到這裡,蕭宸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也許那『馬賊』之所以暴起殺人,不光是為了避免事洩,更是為了拖延時間。」

  他邊整理腦中靈光一現的思緒邊道,「孟瀚與那馬賊的交易本就是背著人進行的,如今又出了命案,自然更要想方設法將此事掩蓋隱瞞、不讓人疑心到他的身上……就算瞞不了一世,只要孟瀚能多拖上幾天,待糧草出了邊關,北雁方面能作手腳的地方就多了。」

  「可惜他們卻高看了孟瀚、又低看了姚景遷。」

  明白蕭宸的意思,樓輝心下凜然之餘,又不由有些慶幸。

  倘若孟瀚沒向姚景遷求助、又或姚景遷為了隱蔽罪責選擇協助妻弟,就算只將這事兒拖了三五日,都可能會迎來完全不同的結果。可孟瀚尋了姚景遷,姚景遷也大義滅親、主動出首承認了自個兒的過犯,這才讓己方有了充足的時間思索、應對。

  ──也是直到此刻,蕭宸對姚景遷的芥蒂,才算是真正放了下來。

  事實上,思及姚景遷連夜請見、潛龍衛的行動又是出了名的隱蔽,鬆了口氣之外,年輕太子的心底,更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個極其大膽、卻又足以讓己方扭轉劣勢的念頭。

  「不若將計就計吧。」

  片刻沉默後,腦中已有了腹案的蕭宸驀然開口。音聲沉靜如舊,一雙鳳眸卻已帶上了迥異於先前的驚人神采:

  「咱們便如雁賊所願、暫將此案壓上幾日;待輜重出關、雁賊自以為得計出手劫糧,再反客為主將其一網打盡。如此一來,糧草的安危得以確保,吾等在失察一項上亦可將功折罪,不至於予陸氏口實。」

  「唔,這招將計就計請君入甕確實不錯。可太子要如何讓邊關守軍或沿途留守的駐軍配合行動?」

  蕭瑜問,「若由太子直接下令,不光有越權之嫌,守軍願不願意配合也是兩說;可若先傳信中路王師再行動,單單送信的時間就……如此設想雖好,實行起來卻有不小的阻礙。」

  「孤無需下令,只需傳信守軍、告知他們北雁意圖劫糧便好。留守駐軍已丟過一次糧,想來不會對這個消息坐視不理的。」

  「就算如此……咦?」

  蕭瑜覺得侄子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可勸說的話語才剛起了個頭,便因意識到少年剛才說了些什麼而猛然煞住了口。

  「留守駐軍……已丟過一次糧?」

  「……嗯。」

  這才想起父皇為顧及他的立場、著人在戰報上隱去這一節的安排,蕭宸有些訕訕,卻還是讓安遠取來了先前給他收在枕下的信,將載著丟糧之事的那部分遞給了蕭瑜和樓輝傳閱。

  ──閱畢此節,樓輝也好、蕭瑜也罷,兩人此刻的心情,都只能用「無語」來形容了。

  雖知聖人對太子信任愛寵至甚,可連這種消息都幫著隱瞞,未免也……雖說他父子兩人父慈子孝到這種地步,對大昭的穩定絕對是有益無害;但想到歷史上那一樁樁父子相疑的慘劇、和某些人為離間二人情感所做出的種種努力,便不由生出了濃濃同情。

  只是心下如何感覺一回事、眼下該如何應對又是一回事。忍下窺看其餘內容的好奇心將信遞還給侄子後,蕭瑜一聲輕咳,將方纔未盡的勸說接續了下去:

  「守軍的首要任務是確保駐地的安危,大可以擔心調虎離山、駐地有失為由拒絕派兵。故太子將計就計的用意雖好,實行起來卻不免有些……不切實際了。」

  「……孤明白了。」

  蕭宸本就不是那種剛愎自用、不進人言的類型,蕭瑜「不切實際」的評斷雖讓他有些失落,但因所言句句在理,他卻還是在稍稍緩過情緒後點了點頭表示瞭解,無奈卻也認命地放下了這個念頭。

  不過即使沒打算將計就計引北雁入彀,那批糧草的安全仍是眼下亟待解決的一大問題……更別提事情掀上檯面後,他還得頂著陸氏和其餘反對者的質疑設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念及可能的攻訐、和已有數月未見的父皇,少年心思數轉,腦海裡已又是一個大膽且難以抗拒的念頭浮現。

  「既然如此,便由孤帶兵親自護送那批輜重。」

  「殿下?」

  「太子!」

  沒想到少年驀地便是如此一句,蕭瑜與樓輝盡皆大駭,卻才要以他身份貴重為由出言勸阻,年輕的太子便已搶先一步又道:

  「要確保糧草平安抵達前線、又要將孤從這洩密案中摘出來,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由孤一肩擔起糧草輸送之職。如此一來,陸氏等便無法將指使孟瀚洩密的罪名安到孤頭上,也會因顧忌著前線的狀況而不敢對孤下手。至於出關之後……留守駐軍可以坐視糧草被劫,卻不可能置孤的安危於不顧。如此一石二鳥,疑難盡解;唯一的麻煩,只是國事又需得交由二位處理而已。」

  因國事由樓輝與蕭瑜共掌之事早有前例,蕭宸此刻說來不僅半點不心虛,還越想便越覺得自個兒這個主意當真妙極;明明不久前還因姚景遷捅出的婁子而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如今卻是雨過天青、歡悅非常,恨不得即刻起行、率軍往見父皇了。

  這廂蕭宸因想到了解決之法而雀躍歡欣,那廂蕭瑜和樓輝卻是坐困愁城、心下發苦──他二人都曾給帝王千叮嚀萬囑咐,道是務要守好太子、莫令其親身犯險。偏生有人從中作梗、帝王給太子選的管事人又自個兒出了岔子……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要想解決眼前的困境,由太子親往前線送糧無疑是最乾脆也最有效的做法。

  而他二人思來想去,能用以勸阻太子的,也就只有最單薄也最無力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項而已。

  也因此,苦思多時後,同樣想不到理由阻攔的二人對望一眼,最終只得認命地雙雙頷首,而由蕭瑜代表著開了口:

  「也只能這麼做了……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太子此行請千萬以自身安危為重,莫要以身犯險。否則若有了什麼萬一,臣等便無顏面對聖人了。」

  「孤明白的。」

  蕭宸不否認自己這麼做有大半是出於私心,卻也不會因此便疏忽了自身的安危。故帶著十二萬分的認真一聲應過後,他也不耽擱,當即就具體的出行事宜同兩位長輩展開了進一步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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