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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10章
第九章

  ──耗費了數千個日子的籌謀布算,真正收網,其實也就是短短幾個時辰的事情而已。

  看著奉旨離殿的曹允親自往召高如松入宮,紫宸殿裡,蕭琰懷抱著愛子斜倚在龍床之上,往日俊美英偉的面龐此時已是一片衰頹疲敗,不僅眼窩凹陷,臉色發青,額際亦不斷泛著虛汗……再加上那不知何時已然染上點點霜白的鬢髮,竟讓今年方屆而立的帝王平白老了十歲不只,模樣怎麼瞧怎麼不好,像是只憑著一口氣勉強撐著而已,隨時有可能就此撒手人寰。

  這副幾可亂真的命在旦夕、性命垂危之相,還是孫醫令與芙蕖通力合作下的成果。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往近了瞧仍可能看出些許破綻,但眼下正值深夜,便是再怎麼掌燈,紫宸殿內仍是一片曖昧難明的昏黃。如此光線,不說覷出破綻,就是早知內情的蕭宸都忍不住瞧得淚眼迷濛,竟似生怕父皇下一刻便真去了性命一般。

  若在平時,見著愛子泫然欲泣的模樣,蕭琰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將人哄到破涕為笑;可眼下如此境況,讓蕭宸繼續哭著無疑比只單單板著小臉要來得有說服力許多。故蕭琰縱有千般不捨,仍是沒阻止愛子哭到眼圈發紅哽咽不已,只是歎息著用看似無力的臂膀輕拍了拍孩童背脊,安慰道:

  「就算要幫著父皇作戲,也莫要這般折騰自己……你難受到如此地步,卻教父皇如何捨得?」

  「宸兒……知道……只是一時有些……控制不住……」

  與其說蕭宸是在配合著父皇作戲,還不如說他是給父皇面色衰敗的樣子帶入了戲。就算理智清楚眼前的一切全是虛假的,早已刻印進魂靈深處的恐懼、悲痛和悔恨,卻依舊怎麼也無法平復。

  望著父皇凝向自己的、帶著些許無奈的憐愛目光,回想起前生父皇握著裝有他斷髮的錦囊力竭崩殂的景象,蕭宸心下酸澀愈甚,忍不住一個傾前、哽咽著將頭埋入了父皇頸間。

  看著愛子低伏在自個兒頸邊的小腦袋,想到前些日子才醒悟過來的那些事兒,蕭琰心下無奈之餘亦微微有些澀然,卻終究沒捨得阻止宸兒這樣親近依戀的舉動。

  ──這些日子來,每每有餘暇,他的心思就一直掛在宸兒身上;一方面百般不捨、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他心中並非沒有合適的解決應對之法,卻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來做決斷,更捨不得同宸兒提起這些……雖然高如松之事讓他有了延宕的借口;可今日過後,他無論如何不捨,也再沒有理由放任自己那般縱著宸兒了。

  所以他只能一再告訴自己「這已是最後」;所以今日之事明明存在著相當的凶險,他卻仍是縱容著同意了宸兒留在身邊的要求,還在孫元清投來不贊同的目光時回了一句「這麼做才合乎情理」。蕭琰知道自己在冒險,也知道縱容宸兒便等同於讓宸兒也冒上如此凶險,可心底隱隱約約躁動著的情緒,卻終仍是讓他做出了在「病危之際」將愛子留在身畔的決斷,靜靜等待起同高如松的最後對壘。

  ──高如松進京,是三天前的事。

  在蕭琰的刻意放縱下,高如松那化整為零分批入京的五百親衛沒有遭遇到任何攔阻,很快就如預定地集結在了京中一處鄰近宮門的大宅裡。

  確定高如松的行蹤後,蕭琰並未馬上讓人與其接觸,而是先罷朝兩日做出了身子不好的跡象,直到確認高如松已與高貴妃聯繫上,才在今日以病篤為由私下派曹允請高如松入宮。

  為了體現這齣戲的真實性,他還刻意讓曹允擺高姿態暗示高如松入京之事全在帝王掌控當中;而之所以默許,終歸還是看中了對方在「必要之時」穩定朝局的能力。

  蕭琰知道高如松一定會上鉤的;因為高如松有野心、也足夠猖狂……此人自認抓准了帝王性情,認為蕭琰的諸般決定全在自個兒推測當中,自然不會去懷疑事情的真假,只會認為是自己時運到了而已。

  而事情的發展,也確如他的預期。

  ──在曹允的帶領下,高如松每過一道宮門,就會有負責監視的潛龍衛將消息傳回紫宸殿。饒是蕭琰久經戰陣,聽著消息這麼一道接一道地傳回,心跳仍不由自主地微微加快了少許、環抱著愛子的力道亦隨之收緊了幾分……直到來人終於入了紫宸殿所在的範圍,身邊之人也已去了十之七八、只留下一名心腹護衛隨侍,帝王才徹底定下了心;先是故作疲憊地闔上雙眸,然後在高如松入殿之時似有所覺地驀然睜眼、朝來人投去了毫不掩飾厭惡的冷厲視線。

  高如松的腳步因而頓了一下。

  ──同樣是靠著康平之亂「發家」的人,高如松對蕭琰的觀感,可以說是十分複雜的。

  在他想來,蕭琰能有如今的能耐和成就,歸根結柢還是靠了出身皇室的福。若自己也有那樣好的出身,這帝王之位哪可能有他蕭琰的份?

  可拋去這些不甘和不忿,高如松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個帝王確實很是忌憚──如非懼於蕭琰的手段,他也不會十年不曾進京,跟個傻子似的繼續蹲守在北疆那樣偏僻苦寒的地方了。

  所以知曉蕭琰命不久長後,高如松竟奇異地升起了一種「老子終於有一項贏過你了」的解氣感,不只心情大好,連氣焰也隨之高漲了許多……方才入殿之時,他滿腦子轉著的也是「至尊又如何?你蕭琰終究是要求我的」之類的念頭;卻不想真正進了殿後,龍床上那個病歪歪的男人,還能單憑一個眼神就給了他這種讓人心底發楚的下馬威。

  想到自個兒一瞬間升起的少許怯意,高如鬆緩過勁來後不由有些惱怒;可看清龍床上蕭琰面色頹敗的模樣後,那份惱怒便又轉為了些許的得意和慶幸。

  他知道蕭琰會選擇同自己低頭,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自然不可能因此便泯了恩仇含笑相迎。若蕭琰在他入殿時便表現出一派望眼欲穿的歡迎之態,高如松只怕還要懷疑對方是在設局引他入彀;可帝王卻是強撐著病體也非要給他來個下馬威,顯然是為大局諸多妥協、並因此給憋屈得狠了,這才試圖在小事上找回些場子……如此舉動,自然讓高如松對今日之事又減去了幾分戒心、多出了幾分得意來。

  「臣高如松見過聖人。」

  入得殿中後,迎著帝王僅僅凌厲了一瞬便漸漸轉為黯淡的目光,高如松遲疑半晌,終還是暫時「委屈」自己、按君臣之份朝蕭琰見了禮。

  「……給大將軍……看座。」

  並不掩飾煩惡地瞥了高如松一眼後,蕭琰強自提著氣淡淡發話,讓一旁的菡萏取了坐墊讓高如松於殿中歇坐。

  高如松長年待在邊關,平日慣用的乃是離地而坐的凳椅,又身為武人,對於跪坐這種多少會減緩他反應、閃躲速度的方式自然有些排斥。只是帝王賜座本是榮寵,如今殿裡也只有太醫和幾個宮女隨侍,並不像是有什麼埋伏的樣子,是以他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順著蕭琰的意思在距龍床十步之外躬身落了坐。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留意到病重的帝王懷裡還抱著一個身量嬌小、正「嗚嗚」哭泣不已的孩童。想到今日議事的內容,高如松幾乎是想當然耳地將孩童當成了此番談話的主角──皇三子蕭宜。只是見妹妹並不在此處侍疾,一旁也沒瞧著他送進宮裡保護蕭宜的承華殿宮人,困惑之餘忍不住開口確認道:

  「聖人夤夜召臣前來,想是有重任相托。卻不知如今為聖人侍疾之人,可是臣那迄今未有機會一見的外甥?」

  也難為他咬文嚼字、拐彎抹角地憋出這麼文謅謅的一句,就為了問蕭琰懷裡抱著的是不是蕭宜了……聞言,蕭琰氣弱但確實地冷冷哼了聲,道:

  「大將軍慧眼如炬……如何……分辨不出……所謂的『秉承天運』之人……?」

  帝王其實並沒有隱瞞愛子身份的意思,但見高如松還拿此事來問他,真真可笑到了極點,便也不直言回答,而是用三年前那封讓他堵心許久的奏折內容將話堵了回去。

  聽他這麼一說,高如松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些什麼,卻仍下意識地將蕭琰的諷刺當成了肯定,把帝王懷裡的孩童錯認成了他的親親外甥。

  ──也無怪乎他有此誤會。他畢竟不曾見過蕭宜,看孩童的身量像是六、七歲年紀,宮裡符合這個年歲的皇子本就只有蕭宜一人,眼下又是討論帝位歸屬的時候,讓作為「儲君」的蕭宜在場自也份屬應當,自然讓從沒將蕭宸這個元後嫡子放在心上的他徹底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因高如松一瞬間變得慈愛──對著他懷裡的宸兒──的目光猜到了對方的誤會,蕭琰心下冷笑,卻沒有出言指正,只是做著有氣無力的樣子急喘著斥道:

  「卻不知大將軍……是如何生出這般大的膽子……未曾奉召……便私領親兵入京……」

  「富貴險中求。聖人能在端仁太子病故後順利榮登大寶,不也是因為如此?」

  蕭琰雖語氣不善,但那說一句就得喘上一次的狼狽模樣,卻很難讓高如松生出半點防備戒懼之心──他平素在邊疆當慣了土皇帝,本就不怎麼受得了氣,如今讓帝王一激,言詞間立時便少了幾分恭謹、多了幾分猖狂:

  「到了這個地步,聖人再堵著氣還有什麼意思?莫忘了,就算我未曾奉召便私領親兵入京,你蕭琰不也還是要客客氣氣地派人將我請進宮裡來?」

  說著,他語氣一轉,又道:

  「雖說人死為大,你如今已入土半截,確實也該禮敬一些;可如今是你需要仰仗我的力量幫你兒子穩住帝位,而不是我上桿子來求你……就憑著這主次之分,我可沒理由多受你的氣。」

  在高如松想來,蕭琰都已病到這個地步了,只怕自己再多說上幾個字都有可能將人活活氣死,自家外甥承位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何必再顧忌東顧忌西的?趕緊趁人死前將自個兒的怨氣好好發上一發才是正經。所以連敬稱都省略之後,他索性也揭下了最後的那層遮羞布,邊將原先跪坐的姿勢改為更自在卻也更不莊重的盤膝而坐、邊開口催促道:

  「已經是必然的事,再拖拖拉拉地還有什麼意思?快將詔書拿出來,趕緊將事情解決吧!」

  「……確實。」

  見高如松連遮掩作態都懶,蕭琰眼簾微垂、眸間冷色一閃而逝,卻終究沒有發作,只是將懷裡的愛兒摟得更緊了些、並有氣無力地吩咐道:

  「取來吧……讓大將軍看看……」

  「……是。」

  得他吩咐,菡萏和芙蕖對望一眼,面上似有些不忿,卻終還是取來了事前備好的「詔書」,一左一右地將卷軸在高如松面前展了開。

  在高如松想來,眼前的既然是傳位詔書,起首無非是抒發一下蕭琰為君的感慨、再自吹自擂一下往年的功績,接著自承沉痾難愈、年壽不永,而皇三子生有宿慧、母親高氏崇華又賢良淑德,堪為國母,故決定傳位於皇三子蕭宜云云……怎料定睛瞧去,上頭的字字句句,竟無一不是在細數他歷年來所行的種種違法亂紀之事!

  「詔書」上意料外的內容讓瞧著的高如松先是一懵,隨即意識到了什麼,慌亂之下便待暴起上前直取帝王,不想身旁兩個捧著「詔書」的宮人卻已快了一步──只見菡萏與芙蕖順勢踏步換位、將那由上好錦緞製成的「詔書」直接往高如松頸部一勒,讓高如松屁股甚至還沒來得及離地,便已被這兩名兼具潛龍衛身份的宮女配合無間地勒斷了咽喉。

  諸般變化只在一瞬之間。

  蕭宸參與進這件事時,本還以為誅殺高如松的場景必然是刀兵大盛、血濺五步的大場面,卻不想只聽父皇跟對方唇槍舌劍了幾句,緊接著便迎來了高如松咽喉被制的「呃呃」聲、綢緞被收緊的布料摩擦聲,和最後昭示著一切告終的斷骨脆響……真真稱得上「兵不血刃」的解決方式讓蕭宸連高如松的遺體被人抬走時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卻是直到菡萏等人將場面收拾妥當,他才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

  「……結束了麼?就這樣?」

  「不然宸兒覺得還要怎麼著?」

  瞧愛子一臉難以置信的呆樣,蕭琰邊讓宮人服侍著擦去臉上的偽裝邊抬手揉了揉孩童髮絲,儘管臉色依舊一派「命不久矣」的模樣,整個人的神氣卻已為之一變、眼底更已帶上了絲絲笑意:

  「籌劃了那麼多年、又用上了那麼多心思跟佈置,若還非得弄出什麼驚險場面才能將他制伏,那你也太小瞧父皇了。」

  「……也是。」

  「其實高如松真正能倚仗的,也不過就是他手下的兵而已。從他在野心和愚蠢的驅使下同意入宮開始,這結局便已是注定了的……差別,也就是他何時能生出警覺而已。」

  說到這裡,回想起高如松剛才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猖狂表現,蕭琰冷笑了下:

  「沒了鎮北軍,他也不過如此爾爾……宸兒日後也要以此為鑒,莫要因一時得意而忘記了什麼才是自己的根本。」

  「知道了。」

  思及高如松曾經的猖狂,和方纔那樣……輕描淡寫的死法,蕭宸雖談不上不解氣,但如臨大敵地準備了這麼久的事如此輕易便落了幕,心底卻多少還是有那麼些……期待落空的感覺。

  察覺了他的心思,蕭琰有些好氣又好笑,卻終究沒有出言斥責,只是讓芙蕖加快動作拭去他臉上的易容,並吩咐藕花和芰荷幫愛子打點一下儀容……待到父子倆的模樣都已恢復到了能夠見人的程度,蕭琰才在曹允等人的隨行下抱著愛子出了寢殿,來到了殿前那一處寬闊平整的廣場。

  蕭宸平時被拘在紫宸殿中,偶爾出外透透氣的時候,範圍也就是在這處廣場上而已。可讓他訝異的是,明明在殿裡時根本沒聽著什麼動靜,如今廣場上卻已是人影重重……就著月色一看,赫然是一整個小隊的禁軍正帶著幾個俘虜披盔戴甲地候在殿前,靜候帝王出言發落。

  而蕭宸便無需看清那些俘虜的衣著相貌,也能猜得出他們的身份。

  見愛子只是瞪大了眼,神情間卻沒有一絲怯色,蕭琰也不知是該高興於他的處變不驚、還是擔心於愛子根本沒搞清楚狀況……但他既然帶了蕭宸出來,自然不會因為這一點感慨便放棄了原先的打算。故落了句「好好看著」在宸兒耳畔後,他先是一個手勢讓人將幾個俘虜推至前方,隨即揮手為號、就這麼讓負責的禁衛直接當著愛子的面在紫宸殿前斬了幾人。

  沉沉夜色中,看著幾個俘虜鮮血四濺、人頭落地,嗅聞著瞬間隨之蔓延開來的濃濃血腥氣息,蕭宸微微有些恍惚,不知怎地憶起的,卻是前生他在極端痛苦中終於等來的那一箭。

  可兩者之間,自是沒有任何相似性的。所以他很快便回過了神,而在深深看了眼地上的幾具遺骸後,用怎麼聽怎麼稚嫩的童音問道:

  「高如松留在宮外的親衛也是如此麼?」

  「不錯。」

  見宸兒神色沉著依然,並沒有給方纔的景象嚇到,蕭琰雖依舊緊密關注著愛子的反應,卻也不忘點頭說明道:

  「能跟著他回京的,基本上都是沒有可能反正的人,留下來只會徒增禍患而已。」

  「宸兒明白。」

  蕭宸也就只是一問而已,並沒有什麼悲天憫人、不忍對方就此送命的想法。所以點點頭表示瞭解後,他便將頭枕到了父皇肩上,語氣一轉、問:

  「如此,父皇能跟宸兒回去安歇了麼?」

  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可襯上背景裡的那幾具屍首、和空氣中猶自蔓延著的血腥氣息,這樣的「平常」,便讓問話的孩童顯出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天真和殘酷來。

  就好像……眼前多少有些殘忍的一幕,在他看來,也僅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如果沒有聽到孩童先前問及高如松親衛的那句,在場的人多半也只會將蕭宸的「平常」當成了「年幼無知」,認為這位二殿下不過是沒弄懂眼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會有這樣鎮靜淡然的表現。可蕭宸既會問及那些,顯然是對之間的始末十分清楚的,又怎會不明白剛才的血腥景象究竟意味著什麼?

  也就是說,他的平靜並非出於無知,而是真的……不曾因眼前的一切受到任何衝擊。

  若說場上的軍士們本還因他給帝王抱在懷中的模樣生出幾分小覷,那麼想通這一節後,那丁點小覷立時便轉為了類似於「虎父無犬子」的深深讚歎。

  ──而場上眾人的神色變化,自也一絲不漏地為殿前高台上的帝王盡數收入了眼底。

  蕭琰的心情不由有些複雜。

  每每看著愛子這樣極有靈性的出色表現,對照起平日跟在自己身畔的粘人──雖然被粘的人對此甘之如飴──模樣,他總不免會想:自己的寵溺和縱容,是否反倒阻礙了宸兒的成長?

  他總是想著替懷裡視若珍寶的愛兒遮風擋雨,卻忽略了根苗的資質再好,若不經風雨錘煉,最終也只會長成一朵美麗卻禁不起摧折的嬌花而已。

  可他寄予厚望的麟兒,又如何能是這樣的一朵嬌花?

  思及此,蕭琰心下暗歎,卻終究還是逼著自已狠下決斷,將心底某個懸宕多時的設想拍板定了案。

  「宸兒真累了就罷;若是不累,不妨同父皇再看上一齣戲?」

  沒有流露出胸口因方纔的決斷頃刻蔓延開來的難捨,帝王神色語氣俱如平時地同愛子拋出了邀請:

  「高如松雖已伏誅,可當年真正設謀害你的人,如今還好好地待在承華殿裡吶……」

  「如此,宸兒願同往一觀。」

  這才想到後宮裡還有個高貴妃未除,蕭宸雖有些摸不準父皇的打算,但想著父皇胸中自有成算,便也順勢應承了此事,就這麼讓父皇抱著、在重重宮人與護衛的隨伴下一路行到了承華殿。

  此時雖已是深夜,承華殿中卻依舊一片燈火通明。自殿內透出的闌珊光影映在牢牢包圍住這幢華美殿宇的禁軍重甲上,奇異地顯出了一種交錯著肅殺的別樣絢爛。

  因場合特殊,蕭琰到來時,負責把守承華殿的禁衛並未分心行禮,只是由此次帶隊的將領近前見禮道:

  「末將見過聖人。」

  「皇三子帶出來了麼?」

  都說虎毒不食子,蕭琰雖對高貴妃憎惡至極,可對於承了自己一半血緣、今年又才七歲的蕭宜,卻是沒有半點殺心的──今年七歲,三年前也就四歲而已,自然不可能參與進當年下毒暗害宸兒的陰謀裡。只要蕭宜此後一直如自個兒所賜的名字那般安安分分的,蕭琰也不介意多花些心思養著這個高氏的「遺禍」。

  因此,今日收網之時,他除了正面應對高如松、並派人狙殺高如松留在宮外的數百親衛外,也找了理由讓人先將蕭宜從承華殿裡帶出來……他夜召高如松入宮議事之事,高崇華也是清楚的。故此番深夜召三子前往紫宸殿雖有些反常,「深知內情」的高貴妃卻多半只會以為是兒子的機會來了,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果不其然,聽他問起,那名將領當即一個頷首,答道:

  「三殿下已經被臣等派人護送到長安殿了。」

  長安殿目前是九嬪之一的穆昭儀所住。穆昭儀膝下無子,帝王在這個時候讓人將蕭宜送到她那兒去,用意自是再明顯不過。

  三子的安危既已確保,蕭琰處置起高貴妃來便也無了顧忌。當下直接讓人進殿縛出高氏、其餘人等若有不從可直接格殺;不多時,高崇華衣衫不整、鬢髮凌亂的身影,便已在此起彼落的女子慘呼與哀哭中被拖至了帝王跟前。

  ──當然,以曹允等人的精明,這所謂的「跟前」指的乃是足夠讓帝王看清此人、卻不至於受到任何威脅的距離。

  高崇華似乎仍難以接受自己轉眼由未來的太后就此淪為階下囚的事實,即使已經受縛,一路上也始終不停罵罵咧咧地叫喊放話……只是被帶到帝王跟前後,見著蕭琰那全無一絲病容的俊美面龐,高崇華哪還不知兄長和自己定是徹底落入了帝王算計當中?原仍有些高漲的氣焰至此一消,她渾身發軟,似有些難以置信地張口問道:

  「怎麼會……阿兄呢?我阿兄──」

  可蕭琰卻沒有理會。

  他只是冷冷睨了形容狼狽的高崇華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了懷中的愛兒,溫聲問:

  「宸兒高興麼?遲了這麼多年,父皇可終於能為你出口氣了。」

  「父皇不是在為宸兒出氣,是在為我大昭根絕後患。」

  雖知父皇是因想起了當年的諸般委屈忍讓所以有感而發,但迎著無數將士的目光,蕭宸總覺得這麼說實在有些不妥,便一本正經地糾正了父皇的隨興之語,將今日之事拉到了「國事」的層面上。

  蕭琰對他這種故作認真的小模樣向來最是喜歡,但見愛子態度認真,為人父的他自也不好拆台。當下略一頷首,道:

  「貴妃高崇華與其兄合謀,意圖發動宮變擁皇三子蕭宜登位……此等謀國之舉罪無可赦。卻不知在宸兒看來,應當如何處置?」

  帝王此言,明面上像是在考較、徵詢愛子的意見,實則卻是將處置高崇華的權力交到了他手裡……明白這一點,蕭宸心下有些複雜,卻終究還是在短暫沉吟後雙唇輕啟,道:

  「大逆之罪,其行當誅。莫不如就地杖殺以絕後患,再曝屍三日以儆傚尤。」

  事涉人命,儘管由一個九歲孩童口中聽到這樣條理清晰的處置該當是讓人驚艷的,可見蕭宸又是「杖殺」又是「曝屍」地說得輕巧,卻還是讓在場聽著的大部分人都不由生出了幾分不知該是驚歎還是畏懼的感覺。

  可蕭琰自然不在這「大部分人」的範圍裡面。

  他會在高如松入彀後選擇將人就地格殺、而非留著下獄慢慢審理,自然是存著徹底斷絕後患的心思。故愛子此言可說是再對他的胃口不過,當即笑著點了點頭:

  「如此處置甚好──就這麼辦。」

  最後面的四個字,是對身旁那名正等著君王令旨的禁軍將領說的。

  在場的禁衛都是令行禁止、深受帝王重用的心腹精銳之士,就算蕭琰是先徵詢了愛子意見才開的口,眾人對這個命令也不會有半點疑義。當下無視於高崇華的抵抗掙扎直接堵了嘴將人按倒在地,並取來軍杖按旨行刑。只聽得棍棒重擊上人體的悶響一聲接一聲地傳來;不多時,高崇華的痛哼聲就已漸漸微弱了下;燈火通明依舊的承華殿前,也像一個時辰前的紫宸殿那般、開始瀰漫起了刺鼻的血腥味。

  而這之間的過程,蕭宸一直是看著的。

  他看著高崇華掙扎抵抗、看著高崇華痛苦呻吟、看著高崇華血肉模糊、看著高崇華四肢抽搐……比起先前處置幾名高如松親衛時乾脆俐落的斬首,杖殺無疑要來得更加血腥和殘酷許多。可蕭宸畢竟不是真正的九歲孩童,前生落到北雁手中時又曾經歷過許多慘無人道的刑求,對這樣的場面自然很難生出什麼退卻或懼怕來。

  事實上,只要一想到自己前生會落到那樣的地步,罪魁禍首便是眼前的高崇華,即使蕭宸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恨了,心底卻仍不由生出了一絲解氣的感覺。

  卻到高崇華徹底斷了氣,蕭琰才將處置其餘人等的任務交代了下去,自個兒帶著愛子回了紫宸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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