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6.
說是來視察,但今日的行程結束得比預定的還要快,他們不過在公司走了半圈,童若在前面沉默地帶路,老闆在後面跟著,偶爾與幾個部門經理談上幾句童若聽不懂的話,老闆就提出要回去。
「我坐了一天飛機,有些累了。」他道。
他和童若說話時語氣比和別人說話時溫柔一些,臉色也不再沉著,而是有一點兒細微的表情。他同過去相比變了許多,經過歷練後氣質沉澱,整個人看起來成熟幹練,儼然一個成功沉穩的精英人士。
但童若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猝不及防地和這個人重逢,他渾身不自在,哪怕這人對自己沒了記憶,他也沒法讓自己放鬆。
好不容易等到這句話,他鬆一口氣,用力地點點頭。他把人送到了公司樓下,總算忍耐過這最後一段時間,馬上就想開溜。
老闆上了車,車子卻沒有開動,車門也沒關上。
童若動作僵硬地站在一邊,硬著頭皮問:「您還不走,是,是有什麼東西忘記拿了嗎?」
老闆看向他:「你還沒上車。」
童若眼神放空了兩秒。
老闆嘴唇緊抿著,馬上又笑了,對他伸出手:「上來吧。我在這裡有一處落腳的地方,但是沒來得及找家政人員,我一個人生活又有些不方便,所以需要一個人幫忙。」
童若呆滯地想推辭,他又道:「之前說的接待工作也包括這個,你們經理沒告訴你嗎?」
經理說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童若沒想到還包括這個。他想後退,但移動不了腳步,對方還坐在車裡,用耐心的眼神看著他,那隻手也維持之前的姿勢伸著。
相當好脾氣。除了臉相同,與晏堯根本不是一個人。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抬動腳步,進了車裡。
他坐得離老闆很遠,基本上靠在了車門上,一方面覺得自己這樣的表現不好,抗拒得太明顯了,一方面又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老闆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扭回了頭,揉揉眉心,閉目養神。
童若這才敢偷偷地打量他。
他當年便有一米八三,後來大概又長了,身量頎長結實,坐在車裡,頭與車頂的距離並不大,一雙長腿也無法舒展,這空間對他來說似乎有些委屈。他身上穿著短袖的襯衫,雙目平靜地闔著,只有睫毛有輕微顫動,兩隻手輕輕交握,隨性安然地垂著,左手腕上帶著一塊手錶。
當年的晏堯不是喜歡戴手錶的人。
童若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他的右腳,但它從外表來看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晏堯那麼驕傲的人,如果瘸了,一定會很難受……
他又像是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慌張地移開了視線,重新坐回去。
車子開了很久,進了一片高級住宅區,到了所謂的落腳處——一棟別墅。
童若窮酸慣了,也小心慣了,除了小時候那段寄宿時間以外,其他時候連別墅大門也沒踏進去過。他隨著老闆下了車,走進裡面,腳步都不自覺地放輕了,沙發也不敢坐。
他煎熬地想問老闆自己需要做什麼,什麼時候能回去,又胡思亂想,在這個地方打車回家一定很貴……還未組織好語言開口,對方已經帶他到一個房間門前,邊打開門,邊溫和道:「你先住這間房間可以嗎?有不滿意的話,可以再看看換哪間房間。」
「啊?」童若驚了一下,又結巴道,「不,不了,老闆,我,我還得回去……」
「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老闆。」
童若低下頭,憋了幾秒鐘,叫他:「……晏先生。」
他的神色凝固住,好似要忍耐,眉毛沉鬱地擰住了,又一次閉上眼睛深呼吸。他的拳頭在童若看不見的地方攥緊了,終於平靜下來,道:「住在這裡,照顧我在這個分公司視察期間的生活,也是你的工作內容之一。」
童若現在真的是萬分後悔,當時沒有把這個工作推辭掉。他囁嚅道:「但是經理沒有……沒有跟我說……」
晏堯語氣略微提起來一點,似乎是有點驚詫的樣子:「他沒告訴你?」又頓了頓,道,「那是他的失職,之後我會處罰他的。」
童若馬上又愧疚了,今天在公司時經理對他的木訥感覺就有點兒不滿,現在又連累經理的話,他心裡就過意不去了。他無比糾結地咬了咬嘴唇,只能又趕緊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努力裝成是自己記憶不好的模樣,道:「對不起,是,是我記錯了……」他越說越小聲,「我會住下來的……請問需要我做什麼嗎?」
他想去給這別墅打掃一番,或者出門跑腿,只要不見到面前這個人都好。
對方卻道:「暫時不用,你休息一下就可以了。」童若疑惑地看他,他又把主要的補上,「我也要休息。」
「哦……好的。」
對方點點頭,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童若不太適應,但也沒敢躲開,他就站在原地垂著頭,聽對方往前走了幾步,腳步聲一輕一重,不太規律。
他沒忍住又悄悄地抬眼,看對方的腳,那人到了門前停住了,開門進去之間又扭過頭來,兩個人恰巧對上視線。
童若看他露出一個笑容,自己覺得不回應一下不太好,也拚命扯起唇角,笑了笑。
估計笑得不太好看。
對方動作難以察覺地停了片刻,表情收斂著,沒什麼變化,致意般地向他點了一下頭。
17.
這間房間裝修得簡潔素雅,床褥乾淨整齊,被子折得規整,似乎已經提前打掃好了就等人住進來。但童若待在這裡面哪裡睡得著,他只把椅子拉出來坐著,哪怕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也仍然拘謹。
他挺著背脊,纖瘦的身子坐正了,沒敢多碰哪怕一樣東西。書桌上沒擺什麼東西,書架上也只稀稀落落地放了幾本書,他仰起頭來觀察,書脊上的名字都是英文,便又放棄觀察。
坐久了,他把手機拿出來。這才剛過下午三點,他的工作竟然已經結束了,沒事可幹,得待在這個自己根本不熟的地方被迫休息。
童若想了好久,小心地給經理撥電話,對面好像正在工作,掛了兩次,第三次才接起來。
「經理……」他說,「老闆讓我住在他家,你,你之前也沒告訴我……」
對面頓了片刻,道:「晏總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招你來是來工作的,還不會隨機應變嗎?」
童若嘴笨,被他說住了,只能又問:「但我怕做不好,您也知道,我,我不太會說話……」
經理只說:「反正你盡力就行了。」
童若抿著唇。
經理:「我也不可能跟晏總說要換人。」
童若只能道:「好吧……」他覺得整件事都莫名其妙的,突然又想起來,想再問問經理有關於老闆的事,但經理已經掛掉了電話。
他鬱悶地趴到桌上,盯著手機的屏幕。
晏堯失憶的事會不會是騙他的?
但他確實性格變了許多,瘸了的腳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
況且自己當年確實做得很絕,任晏堯那麼哀求了也沒留半分餘地,之後離開了更是切斷了所有聯繫方式。晏堯被他那麼狠地拒絕,如果還有記憶的話,應該恨自己才對。
童若心情莫名地低落,趴了一會兒也想不清楚,思維漸漸發昏,差點趴在桌上睡著。
這時他聽見敲門聲,不輕不重,「叩叩」的兩聲。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門已經被從外面開了進來,來人換了身較為居家的衣服,站在門口凝視他,道:「你肚子餓嗎?」
門忘記鎖了。童若立刻驚醒,睜大眼睛,用力搖搖頭,過了兩秒又點點頭,說:「我去幫您叫一份午餐!」
晏堯道:「外送都有些遠,不想等那麼久。」
童若看看窗外的大太陽,問:「那,那附近有餐廳嗎,我跑過去買一份……」
這個選項更不符合對方心意了。晏堯盯著他,半晌,道:「冰箱裡有備食材,你幫我做一份。」
童若的媽媽是廚師,他自小耳濡目染,手藝自然也不差。
只不過仍然沒什麼自信。晏堯說完就自作主張地向外走,默認他已經同意,童若只能跟上,還要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做得不好吃,我覺得您……」
「我不挑剔。」
童若的話都被堵回去,只能乖乖照辦。晏堯坐在飯廳等了,像是要監督他,他壓力頗大,打開冰箱看一遍,裡面被塞得滿滿的,一時也沒法決定,只能回頭問人想吃什麼。
晏堯道:「你做了我都吃。」
為了快些搞定,童若只好挑了肉、蔬菜和雞蛋出來,又在廚房裡左找找右找找,還真的扒出來麵條。老闆已經在後面拿出手機來了,接了個電話,聲音挺低,似乎是和人商談要事。沒了他對自己的關注,童若才自在一些,處理食材的動作比之前麻利,飛快地把東西下鍋時,他又聽見背後人忽然提高聲音,道:「多弄一點,你才下了一份的量吧。」
給他一個人吃的,當然只下一份的量。
但童若不知為何有點兒心虛,胡亂地點點頭,躡手躡腳又下了一份面進去。
他做的時候彷彿被監督著,格外不自在,還頗有點兒手忙腳亂。把面撈出來的時候他格外注意,一碗全是料,另一碗清湯寡水。
結果那碗看起來可憐兮兮的面被晏堯拿走了,大老闆神色自若,坐下後就直接開吃。另一個位置上擺著那碗看起來精緻噴香的面,童若拿著筷子茫然半天,道:「不,不是給您吃那碗……」
「今天胃口不好,想吃素一點。」
這個人十分鐘前還在說自己不挑剔。童若低著頭,心裡不對勁到了極點,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忽然說:「童若,看著我。」
童若跟驚弓之鳥一樣猛地抬頭,兩隻黑色眼睛無措地看向他。
對方扯出一個笑容,看起來盡量溫和了,口吻也從命令的語氣下放軟:「我們以前真的沒有見過面嗎?」
童若原來的懷疑被他這一問給問沒了,馬上用力搖頭。
「那可能是緣分吧,我一見到你的照片,就對你有一種親切感——我對其他人都從來沒有過。」他直勾勾地看著童若,「但是你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我有那麼可怕嗎?」
童若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結結巴巴地說:「沒有,是我的問題……」
對方默默皺了一下眉頭,又馬上舒展,眼神並不從他的臉上移開。
童若本來就不聰明,在這種狀態下,大腦更是無法負荷思考這些問題,被盯得心慌又心虛,最後只好說:「不好意思,我會努力的……」
「努力什麼?」
反正他只是來視察,也不會呆太久,在這段時間裡撐過去就可以了吧?童若好不容易思考出這個結論,努力讓自己呼吸保持順暢:「會,會正常一點和您相處。」
對方這才點點頭,嘴角勾起一個近似於笑容的弧度。
童若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面,還是想開口把兩個碗換過來,但對方在對話結束之後已經又端起了碗,吃得很快,他也只好尷尬地吃自己的那一份。
他就像個呆呆傻傻的小機器人,要等待主人的下一步指令才知道怎麼做事。偏偏一餐過後,老闆也仍然沒給他任務,只說今天沒有行程安排,要繼續休息。
能回到房間裡不和他見面也算好事吧,就是不做事總有種負罪感……
童若點了頭,跟他再一起上樓。到了房間門前,他轉向童若,道:「睡覺去床上,不要趴在桌上。」
不知為何,童若感覺自己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只能乖乖地點頭。
今天從見到這個人開始,他的大腦就沒有一刻是清醒過的。他進了房間,這次記得要鎖上了,在床上拿著手機玩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又一次有了迷糊的睡意,栽在床上,很軟弱地蜷縮起來,眼睛緩緩閉上。
另一個房間內,自稱要休息的人卻沒有半點這個苗頭。
他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滿滿地都是童若的資料和照片。他拿著手機,眼睛眨也不眨,透過手機屏幕,將另一個房間的畫面全部收入眼中。
童若苦惱的表情,傻氣的坐姿,像小動物一樣的睡態,他一個不露地全部看到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屏幕,神色與方才相比好似又變了一個人。
撕下溫和的面具,剝去能讓那個人稍微放下些許心防的偽裝,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眼中未有絲毫收斂,儘是貪婪。
18.
重新見到晏堯的事他不敢告訴父母。媽媽近年來身體越發不好,早年操勞慣了,積下了病根,爸爸的工作總是很繁忙,常年奔波在外。
他怎麼敢讓這兩個人操心,只想著自己撐過去這段時間。
晏堯走了就好了。
前五年間他們都沒有發生交集,這次也不過是意外,等他走了之後,一切又會恢復成那五年裡的樣子。
童若靠著這個催眠了自己,才終於有了理由,來面對自己遇到的事。
晏堯名義上是來視察分公司,第一天在公司看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借口休息回了別墅。童若提心吊膽地在這裡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生物鐘醒來,早上七點鐘,又提心吊膽地去敲晏堯的門,問他需不需要做早餐。
結果晏堯只看了一眼時間,便說要睡回籠覺。童若茫然地回了房間,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自己前一天晚上沒睡好,坐一會兒也困了,栽在床上,結結實實又睡了一覺。
中午睡醒時,晏堯已經定了酒店的外送,豐盛精緻菜餚擺了滿滿一桌子,香味從樓上都聞得到,令人食指大動。
吃完飯又休息一小時,大老闆終於捨得動彈,去公司名下的兩處門店逛了一圈。太陽曬得厲害,坐在開了空調的車裡都難免覺得熱,沒過多久他們又打道回府,順道拐去童若家,讓他收拾了點衣物。
第三天晏堯乾脆不出門了。他是老闆,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說要給自己放假,也不需要請求別人的同意。
童若感覺自己不是來照顧老闆的,是來享受的。
他這人可能天生就是吃苦的命,沒活幹就有負罪感。他被迫和老闆坐在一起看綜藝節目,坐立不安,實在驚慌,最後站起來主動提出:「晏先生,我把房子打掃一遍吧。」
晏堯凝視他幾秒,同意了。
童若如釋重負,感恩地找出掃帚畚斗。開工沒一會兒,晏堯也從椅子上站起來,關掉了電視。
他從客廳走出去,方向是童若剛才去的工具房,幾分鐘後他走回來,手上提著一個擰乾水的濕拖把,鎮定自若地從童若剛掃過的地方開始拖。
童若手拿掃帚,呆若木雞。
「您……這是,做什麼?」
晏堯穿得端正得體,一管背脊挺得筆直,表情淡定,說:「你做家務時看起來心情挺好的,我學學你。」
這簡直太驚悚了。
童若嚇得只把這間客廳打掃完。他掃地,晏堯拖地,明明是下屬和上司,卻活像是一個熟練的小保姆和一個剛入職的大保姆。
他有時候回頭,還會正好與身後的老闆撞上視線,第一次是害怕,第二次害怕程度減輕,第三次都快要習慣了,只是默默地又把視線移回來。
但心還是提著。
失憶後的這個晏堯太陌生了。
他的臉變得成熟,脾氣也比當年沉穩,會笑,會明目張膽地做一些奇怪的事,例如把好的東西全部推給自己,例如現在這樣學著自己做家務。
他是個大少爺,他的手天生就不該碰這些東西。
感覺只有執著這方面,和以前的晏堯一樣……
童若想,他們兩個人之間曾經有過那種事情,失憶的晏堯會憑本能反應對自己感興趣,想要探索自己,也是正常的事。
撐過去,撐過去。
他又開始念這幾個字,以圖支撐自己。
童若在這裡住了三四天,終於勉強把狀態平息了,能夠面對現在的晏堯正常講話,不再一驚一乍。
但也僅限於此——他仍然對這個晏堯有一種不熟悉感。
這個人對他太好太紳士,幾乎不真實。
童若整個人處在一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狀態裡,他無所事事地和老闆呆了三四天,被迫和老闆發生交流。他的膽子稍微大了一點點,也敢開始試著問出:「您大概要視察多久?」
他還要多久才可以離開。
晏堯只道:「還沒有定下。」
童若的臉顯而易見地變得喪氣。晏堯不會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眉毛抽動兩下,恢復平靜,道:「你很希望我離開嗎?」
童若沒能做出言語上的回應——他內疚地低下了頭,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他是個心軟的傻子,因為心軟,又害怕受傷,所以現在得在外面築一層擬態的牆。大家都可以試探那面牆,看它畏縮軟弱妥協,因為怕傷人心而不會拒絕,不會說出真相。
但裡面那層真正的心已經縮得很小了,別人找不到,它也不會被輕易觸動。
晏堯不是看不出來。
他偽裝的失憶讓童若卸下些許防備,得以靠近童若,把人拐到自己的領域內。
但也僅限於此。
童若這些年來好像沒怎麼變過,仍然呆呆傻傻的,總被人說的話帶著跑,心腸軟得誰都可以牽制。
他待在自己家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與自己在一塊,像一隻兔子,總是精神緊繃,一句話都能驚到他耳朵豎起來,偏偏又要努力把自己的耳朵按下,裝出溫馴的模樣。他回到房間時,是難得的放鬆時間,會幼稚地撲在床上,抱著枕頭縮起來,揉自己的頭髮,嘟嘟囔囔地發愁,各種小表情讓晏堯貪求不已。
恨不得不是隔著監控,而是自己就站在他前面,能親眼看到這樣的童若,能讓他對自己坦誠。
他的兩隻手死命地抓著手機,似乎能直接把手機的外殼捏碎,這樣才能夠勉強忍耐住,讓自己的自控力發揮作用。
過往那些深沉濃郁又扭曲的東西經年累月地積攢下來,在五年間經過了瘋狂的膨脹和變質,化成一股可怕的執念,接著壓縮,壓縮堵塞在他心裡,過度的痛苦和愈演愈烈的欲求讓他發癲。
他對童若的執念成了一種變態的驅動力,叫他研定計劃,憑著自己僅存的理智讓自己變強,像瘋子一樣地吸收成長,好哪一天足夠強大了,能夠把童若抓回來。
他們重歸於好。
他拿出此生最好的演技來扮演另一個能讓童若安心的形象,頻頻忍住內心那股衝動,對童若體貼,溫柔,相敬如賓。
但近日來的討好與努力幾乎都沒有作用。
他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自控力有極限。
他快要忍不住了。
晏堯焦躁到了極點,回房間自己發了一陣脾氣後,拼著忍耐力暫時關掉監控,拿出近日要批的文件來。他緊緊地攥著筆,視線在文件上來回游移,沒看進去多少字。
他時常用這個方法來控制自己,但和童若見面時,那誘惑力又有無數倍。
二十分鐘後他摔了筆,終於又將監控畫面打開。
沒想到童若再出現在畫面中時,已經變了一個模樣。他像是剛洗完澡,濕淋淋黑髮乖順地垂著,身上只裹了一條浴巾,大腿、裸足和白皙圓潤的肩頭都暴露在空氣中,發尾掃著肩。
他就這樣坐在床上,一動不動,表情苦惱,想必又是在為什麼時候能離開而發愁。晏堯盯著他的模樣,頓時兩眼發紅,猶如戒斷中的癮君子毒癮發作。
19.
一瞬間晏堯差點衝出門去,手裡的筆「卡」的一聲被他折斷,扔在桌上。他站了起來,手裡仍然用力地抓著手機,眼神簡直要化為繩索透過屏幕去把裡面那個無知的小笨蛋捆住。
他禁慾了五年,碰也沒碰過別人,每次都靠著回憶童若在床上時可憐兮兮又招人的模樣來供自己自慰。他記得童若的每一個反應,水光盈盈的雙眼和嫣紅的小臉,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熱得如同要融化在他身上。明明是個沒有過性經驗的人,但在床上卻總讓人欲罷不能,讓人恨不得死在他的身體裡。
晏堯呼吸粗重,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往房門走去,腳步迅速,踏在地面上聲音沉重。他的手碰到門把時又猛然縮回來,咬著牙,急促地深呼吸了半分鐘,最後回身手臂一甩把手裡東西狠狠一摔,用勁過大,倒霉的手機磕在地上還彈起來,機身四分五裂。
他把門鎖了,生怕自己一個失控就跑出去。他坐到了床上,盯著已經無法使用的手機,轉身又從床頭拿出一個平板,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把監視畫面開起來。
童若對自己被監視這件事渾然不知,他的床上多了自己的睡衣,手指這次抓住了浴巾的邊角,解開了,浴巾丟在床上,背對著攝像頭開始穿衣服。他光潔的後背露出來,兩側蝴蝶骨突起,中間背脊微微凹成一道流利美妙的曲線,下滑至臀部,尾部悄無聲息地隱沒在皮膚下。
他的腰很細,似乎用手一扣就能扣住,兩腿也纖細,偏偏就屁股看起來飽滿而瑩潤,白白嫩嫩的,一種不帶肉慾的色情,讓晏堯看得口乾舌燥。
他把短袖睡衣披上了,遮了上半身,又彎下腰來,腿笨拙地抬起,從內褲洞裡穿了過去,又換另一腿,姿勢看起來傻里傻氣,落在晏堯眼裡卻跟無形的誘惑沒兩樣。晏堯眼神完完全全黯了下來,感覺到下體脹熱,他像惡狼盯食一般地看著童若的屁股,那個部位被藍色的內褲包裹住了,布料彈性極佳,反而將形狀勾勒得更加圓潤色情。
晏堯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失去理智,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打開這個攝像頭。
但是他又慶幸自己開了,不至於錯失這一幕。
他就這樣看著童若又將褲子穿上了,大腿也遮住,只留下膝蓋和兩條小腿暴露在空氣中。童若再次直起了身,他把自己的頭髮向後撩了撩,未完全脫去水分的頭髮勾粘成縷,水珠終於匯聚出了一滴,從發尾落下,猝不及防掉在了他的胸前,激得他抖了一下,伸手在胸前擦了兩下,同時轉過身來,再次面對攝像頭,開始扣扣子。
這個人的手幾乎不像個男人的手,蔥白秀氣,骨節也不算分明。它們靈巧地合作,手指小幅度地動著,將扣子扣入衣縫裡去,兩片衣衫就這樣被合在一塊,遮去胸膛,遮去細腰,全部都遮住了,讓偷窺的人沒法再觀賞。
晏堯險些把平板也摔了。他的身體熱得厲害,下體在這五年間頭一次有了這般強烈的慾望,霸道地勃起,頂著褲子,頂出一個巨大的帳篷。但他的性致來源已經結束了,他焦慮而躁動,另一隻手抓住了枕頭,手指不自覺地發力,抓捏得枕頭那塊都沒了形狀。
大概二十分鐘後,童若聽見有人在樓下扯著嗓子喊自己。他剛吹完頭髮,把蓬鬆黑髮理順一點,跳下床去,跑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他不知道晏堯什麼時候開了瓶酒,已經喝掉了一半,撐著下巴斜倚在吧檯上,手裡拿著酒杯,面色已經微紅。童若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晏堯便啞著聲音對他下指令:「過來,陪我喝一杯。」
童若推辭:「我不太會喝酒……」
晏堯已經抬手,將另一個斟滿酒的杯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這讓他沒好意思再推辭,只能小聲說:「那我只喝一杯……」
他像謹慎的小動物一樣挪過來,手捧住了酒杯,還猶豫了一會兒,找話題道:「你怎麼突然想喝酒?」
晏堯看似已經半醉,只說:「心情突然不好。」
童若不會接話,眼神左右躲閃了一下,再點點頭。晏堯凝視著他,和他手裡的酒杯,他拖延了一分鐘,沒法再拖了,只能慢慢地小口喝。
酒是好酒,不太嗆人,只是他始終不習慣這味道,小臉皺起來,半閉著眼睛,形成一個侷促的姿態,放下酒杯時還小小地打了個嗝。晏堯自己也又喝了一杯,大口大口嚥下去,童若看著他的模樣,欲言又止。
因為這與晏堯這幾日來的紳士行徑相差略大,這個灌酒的樣子,是個人看著都會擔心。
晏堯在倒下一杯的時候,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不,不要這樣子喝……」被那人的目光鎖住了,他又更沒底氣,「……會傷身體……」
他低下頭,對方的手忽然橫貫吧檯伸過來,在他的頭髮上揉了揉。
童若頓時腦內發蒙,沒過幾秒。耳根都紅了起來。他自然能感覺到自己耳朵的熱度,熱度還在向臉上蔓延,他想這應該是剛才那一杯酒的後勁,想要後退抗拒,身子卻只是軟軟地一扭,差點摔下來。
他扒住吧檯邊緣坐起來,略覺失態,不好意思地說:「我酒量比較差……」
晏堯收回手,點點頭。
他又倒了一杯,這次喝得慢了些,童若還想勸他,自己腦子裡卻越發暈眩,沒過多久,整個人無法自制地趴在了吧檯上,臉色酡紅。
還記得要道歉說:「對,對不起,我有些困……」
待他的呼吸慢慢平穩,晏堯才放下酒杯,繞到他這一邊來。
藥性加酒精,童若已經飛快地睡著了,身體軟乎乎的,一抱就整個都到了懷裡。他們兩個人身上都有酒味,是一種迷惑人的味道,晏堯抱著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他的臉,貪婪地呼吸這個味道,最後慢慢地靠得更近,吻上了童若的嘴唇。
明明心裡的慾念旺得快翻天,燒得他幾乎理智全無。
親吻的動作卻無比小心和溫柔。
20.
他有多久沒有抱到這個身體了呢。
晏堯的手上青筋暴出,臂彎牢牢環住童若。這個人跟五年前相比好像根本沒長高,也沒變胖,躺在他懷裡似乎比以前還要小,像他一個人的人偶娃娃,可以由他蹂躪。
但他連動作都不敢用得重,更別提蹂躪。他吻上了童若的嘴唇,那兩片軟軟的肉唇一親凹陷下去了,觸感不可思議令他著迷,他舔了一下,又嫌不夠,像個變態一樣地含住它們吸吮。他的唾液沾到童若的嘴唇上,他又用舌頭鑽進去,嘴唇合得不緊,輕而易舉地就讓他頂入了,他再撬開童若的牙關,非要完成一個深吻。
他如願以償,心神震盪,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童若的口中分明是與他相差無幾的酒味,他卻覺得甜得快膩死自己了。童若陷在睡夢中,醒不過來,茫然柔軟地被逼著微微張開了嘴,承受男人的入侵和掠奪。
晏堯方才平息沒多久的那個慾望再次燃了起來,焚得他情緒高漲,恨不得馬上變成一匹狼,把這隻小兔子叼回自己的窩裡,吃干抹淨。
他的吻仍在繼續,舌頭掃遍了童若嘴裡的每一個角落,將所有的味道汲取了一遍。童若呼吸困難,喉嚨中溢出輕輕淺淺的、無助的呻吟聲,身體無意識地扭動一下,幅度微小又恰好讓人察覺。晏堯的鼻息頓時越發熾熱,剛才喝的酒沒能對他起多少作用,但僅僅是童若的一點口水,一個動作,他卻覺得自己即將迷醉,腦子裡的神智都被抽乾。
他親了童若整整四分鐘,就站在吧檯邊,把人抱在懷裡,壓在吧檯上。童若嘴唇被他親得水潤,好像微微腫了一點,他看著,沒能忍住,再次低頭親了一次。
童若在別人眼中就是個懦弱笨拙、不像個男人的男人,在他眼中卻有如珍寶,身上的一切都能讓他發狂。晏堯被自己的執念折磨得發了瘋,一朝碰著自己的寶貝了,就捧著,想用力地揉進自己心裡去,又想就這樣呵護地親吻,宛如偏執信徒的頂禮膜拜。
他把童若抱了起來,橫抱著,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讓童若躺在自己的懷裡,頭靠到自己肩上,接著一瘸一拐地走向樓梯。
他的右腳確實在五年前那次摔傷了,摔傷後又是狂奔又是和人打架,被壓回家後死也不治,就這樣瘸到了今天。但他練習過了,走路時還是能盡力保持平穩,他抱著童若上樓,腳步都努力控制了,不捨得讓懷裡的人感受到一絲顛簸。
童若的房門還開著,溫柔的燈光從半開門縫裡灑出來。晏堯抱著他走了進去,將他放到床上,看了一會兒,再次低下頭去親他。
他大費周章冒著風險給童若下藥,只為了能讓這隻小兔子放鬆下來,給他一點接近的機會。
能讓他這樣抱,這樣親。
晏堯覺得自己確實就是個變態,他把童若的身體展平了,親著童若的嘴唇,再次掠奪滿足後離開,卻也不離開,開始向下一路落下親吻。他不敢吻得用力,生怕留下吻痕,他只是用嘴唇去碰,舌頭像品嚐什麼極端美味一般地舔,從嘴唇吻過下巴,舔童若細細的脖頸,再到鎖骨。童若剛洗完澡,身體每一處都是乾淨的,香噴噴的。他把童若的扣子解開,兩隻手握住了童若的手,接著向下親,舌苔滑過柔嫩的皮膚勾起這具敏感身體的細細顫慄,到了肚臍時,想到這下面曾經有過他和童若的孩子,他便忍不住將舌尖往那裡探,頂得童若呼呼喘氣,可愛極了。
晏堯的手甚至又摸到了睡褲邊緣,猶豫了兩秒,卻沒有往裡伸了。他只隔著睡褲碰到了童若的屁股,他的手掌很大,張開就能包住一邊的臀瓣,圓滾滾的,抓在手裡揉捏,就像一團有彈性的白面饅頭,令他獸性大發,不要臉地趁著這個人睡著時這般地猥褻,下身性器勃發,恨不得直接插進去。
但他僅存的一絲絲理性就這樣阻止了他,他又微微撐起了身子,再次去親童若的嘴唇。那裡已經變成了略深的艷紅色,好幾分鐘沒有他的光臨,水色濕潤地透著光,似乎在招他再次來品嚐。
晏堯的慾望和理性形成了一種極端危險的平衡,慾望叫囂著侵犯侵犯,理性卻提醒他,一旦這麼做就會萬劫不復。他喘氣跟野獸沒什麼兩樣,只能夠發狠地吻童若,以此來抑制一點心裡的衝動。
親一下就好。再親一下就好。
做得更多的話會嚇到他,得不償失!
晏堯兩眼都爬上了紅血絲,他不小心磕破了童若的嘴唇,嘗到一滴血的微妙甜味。他舔舐著,輕咬著,心裡想的是把這個人徹徹底底吃下去,行動上卻只是吻了一次又一次。
這是他闊別五年的寶貝,叫他發瘋又要他心軟。
童若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是躺在自己的房間裡。
空調的溫度開得正好,不高不低,是舒適的室溫。他伏在床上,睡衣穿得好好的,身上蓋著被子,睡得頭髮凌亂。
晏堯來敲他的門時精神似乎不太好,略有黑眼圈,大概是因為宿醉。童若要對他說早上好,張了口才發現唇上似乎破了個口子,有點疼。
晏堯解釋說:「你昨晚睡著差點摔下來,磕到了。」
童若沒有懷疑,只是撓了撓頭髮,低聲說:「謝謝您帶我回房間。」
晏堯也沒否認,他點點頭,只說今天也沒什麼事要幹,童若今天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他也要回房間補覺。
他在童若房間裡待到天濛濛亮了才離開,幸好還有宿醉做掩飾,不至於讓童若發覺到不對勁。
就是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沒注意,腳步不穩,險些一個踉蹌摔了,堪堪站穩。童若猶豫了一下,或許是因為和這個人一起喝了酒了,晚上又沒發生什麼事,心中芥蒂稍微消了一點,竟然跑過來扶他,頭垂著,問道:「您的腳是怎麼回事?」
晏堯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很想反抓住他的手,卻只能壓抑著心神的激盪,進了房間,才道:「以前從二樓跳下來,摔的。」
童若放了手,嘴唇張了張,又問:「那……還能治好嗎?」
他總歸還是心軟,見不得晏堯的腳始終這樣。
晏堯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冷靜地說:「或許吧,我還沒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