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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特》第38章
  3

  他們坐在紐約特快車上,不能置信他們正前往緬因,也不相信身邊竟無家人同行。他們自由了,置身在完全男性的世界中,在普爾門火車的吸煙車廂裡。

  車窗外,一片黝暗,偶爾閃過幾點金色的神秘的亮光。巴比特強烈地意識到,在火車的晃擺和威嚴的鏗鏘鏗鏘中,自己正在奔馳,往前奔馳著。他挨向保羅,咕喃說,「大哪,出外旅行真棒,呃?」

  在這四面黃色鋼壁的小吸煙間內,坐滿那種他形容為「你們能碰到的最棒的傢伙——真正的交際好手」。長椅上坐有四位,一位面帶狡黠的胖子,一位戴綠絨帽銳狠的男人,另一位非常年輕捏一支仿琥珀煙斗,再另一位即是巴比特。對面,坐在兩張可移動的長椅上的,是保羅和一位瘦削、正派的男人,看來頗狡詐,嘴旁圈著層層皺紋。他們一氣讀著報紙或商業雜誌、鞋類雜誌、陶器雜誌。那位頂年輕的人,頭一次搭普爾門車外旅行,他第一個打開話匣子。

  「嘿,噫,我在天頂市痛快了一陣子!」他炫耀著。「嘿,如果哪個傢伙懂得門路的話,他在那兒能跟在紐約一般搞得痛快!」

  「你呵,我賭你一定胡搞過。你剛一上車,我就猜你是個壞蛋!」胖男人咯咯笑。

  「喲,說得不錯!我想,我在涼亭區碰見一些你絕未見過的鮮事!」這小夥子怨說。

  「喔,說得倒像真的哩!我賭你舐乾淨了那種麥芽奶吧,像那些一模一樣的小魔頭一般!」

  隨即,這年輕人已作完他作為開場白的功課,他們冷落了他,自顯長篇大論起來。惟有保羅,獨自坐著,讀著報上的連載故事,懶得加入他們,所有人除了巴比特外,都認為他是一個冷漠、古怪、沒有風度的傢伙。

  這些人之中,哪人說話俱無一定,也無關緊要,因為他們都懷著相同的見解,都一致用同樣虛誇自滿的態度來表達。即使巴比特沒有發表任何評斷,他至少會朝那位發表評語的大人報以微笑。

  「關於這一點,是這樣的,」第一位宣稱,「天頂市買賣著相當多的酒。我想,私酒販子到處都是。我不曉得諸位對禁酒令的看法如何,不過,我是這樣想,禁酒令對那些缺乏意志力的窮小子可有莫大的幫助,不過,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它是對個人自由的一種侵害。」

  「的確這樣。國會沒有權利干涉一個人的個人自由。」第二位力辯說。

  一個人闖入車廂來,然而座位都坐滿了,他只好站著,一面抽他的煙。他可是個外人;他不屬於這「吸煙廂內古老家族」的一分子。他們都冷冷地盯著他,而,他試著顯得輕鬆,在鏡前看看自己的下巴,終於喪了氣,一聲不響地溜了出去。

  「剛剛去過一趟南部。那兒商業情況不大好。」會議的一分子說。

  「真的嗎!不很妙,呃?」

  「是不妙,它們無法給我上軌道的印象。」

  「沒上軌道,呃?」

  「還沒,我不能說它們上軌道了。」

  全體會員若有其事地點著頭,一致達成結論,「哼,一點也不妙。」

  「還有嘛,西部的商業也不景氣,就長遠眼光來說。」

  「那是真的哩。而且,我想旅館業也受到影響了。那倒是好事,說起來,這些旅館過去一天要收五元——對了,有時可能要六到七元!——現在同樣一間破房間能收到四元就謝天謝地囉,說不定還給你加上一些服務呢。」

  「的確是這樣。嘿,嗯,談到旅館,前天嘛,我頭回住進舊金山的聖法蘭西哥旅館,嘿,倒真是一級棒的地方哩。」

  「你說得對,老兄!聖法蘭西斯真是個好地方——絕對一流水準。」

  「的確是那樣。我贊同你的看法。它是一級棒的地方。」

  「你們呵,話說回來,你們誰住過芝加哥的利普頓?我無意中傷——我相信,不管你到何處都該盡力宣揚好處——不過話說回來,在所有自吹是一級棒的破旅館中,它是最破的了。總有一天,我要教訓教訓旅館那些傢伙,當時我就這麼告訴他們。你們都曉得我是怎樣的人——哦,也許你們不清楚,不過,我是習慣住一級棒的地方,而我十分樂意為此付出合理的房租。前幾天晚上,我到達芝加哥已經很晚了,而利普頓旅館就靠近車站——我以前從未住過那兒,可是我對計程車司機說——我一直以為,當你夜深到達某地時,該搭計程車;也許花多一點錢,不過,老天,為了明天你能起個大早,好出去好好推銷一番,那就值得囉——而我對他說,‘喔,就送我到利普頓吧。’

  「好了,我們到達那兒,而我直奔櫃檯,向那夥計說,‘哦,老兄,給比爾表兄來一間帶浴室的好房間吧?’嘿嘿嘿!瞧他那表情,你會以為我是在向他推銷一件二手貨,或是要他在猶太節日加班!他丟給我一個冷冰冰的白眼,不耐煩地說,‘我不曉得,朋友,我得瞧瞧,’他就隱到記錄板後去了。這可好了,我想,他是打電話給信用調查聯社和美國安全聯盟去了,去看看我是否安全——他去得夠久了,——或許他是溜去睡上一覺了;最後,他終於出來了,瞧我一眼,好像這也失去了他身份似的,他嚷說:‘我想我可以替你弄間帶浴室的。’‘好,你實在太好了——抱歉打擾你——這房間要多少錢?’我說,非常溫和地。‘一天花你七元,朋友,’他說。

  「‘哦,當時也晚了,而且再怎麼說,這筆花費算在公帳上——老天,要不是公司付錢而是自己付的話,相信我,我一定整夜踏遍大街小巷,也不讓這些破旅館敲我七塊寶貴的錢!所以,我也就算了。再說,那夥計喚醒一個又妙又年輕的侍者——蠻棒的小夥子——絕不超過七十九歲吧——參加過蓋茨堡戰役,說不定還不曉得戰爭已經結束了呢——從他瞧我的樣子,我猜,他把我當作南方聯盟的一分子哩——這個做著李伯大夢的人帶我到某個地方——後來我才發現他們把那地方也叫做房間,可是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搞錯了呢?——我以為他們拿我塞入一個救世軍捐贈品的箱子!每天七元!天哪!」

  「唔,我聽說過利普頓十分差勁。現在,每當我上芝加哥,總在黑鑽石旅館或大飯店——一級棒的地方。」

  「嘿,諸位有沒任何人住過泰洛·奧得的樺谷旅社?覺得如何?」

  「喔,樺谷是一級棒的旅館。」

  (此後十二分鐘,他們討論各地的旅館情況:南灣、佛林特、戴村、吐莎、維其塔、維斯堡、維勒拿、艾利、法哥,以及摩斯秋。)

  「談到價錢,」戴絨帽那人撥弄著他粗表鏈上的麋鹿齒,一面論說,「天曉得衣服跌價的傳言是從哪來的。現在,就拿我穿的這一套來說吧。」他捏捏褲管。「四年前,我花四十二元五毛做了這一套,而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好了,幾天前,我走進老家附近一家商店,要求看看衣服,那傢伙抽出一些破衣服給我看,說真的,那種爛衣服我也不會讓我的雇員穿的哩。只因為好奇,我問他,‘這件破東西你們索價多少?’‘破東西,’他說,‘你說破東西是什麼意思?這可是一件蠻棒的東西,純羊毛的——’純羊毛個屁!它就像剛從老農場取來的好看的植物毛!‘就是純羊毛,’他說,‘我們定價六十元九毛。’‘噢,真的,真的嗎?’我說,‘別想詐我囉,’我說著,就大步走出去。你瞧!我回去向我太太說,‘噢,’我說,‘只要你還有氣力,那在老爸我的褲子上多釘幾塊補釘吧,我們就不用再買衣服了。’」

  「說得不錯,老兄。再說,舉個例,就看看硬領麼——」

  「嘿!等等!」胖子抗議了。「硬領怎麼了!我就是賣硬領的!你們清楚嗎,硬領的勞工成本仍占二百七十百分比。在這上頭——」

  他們一致同意,如果他們的老朋友胖先生出售硬領的話,那價格一定公道;可是其他的服飾則是貴得可悲。至此,他們彼此欣賞愛慕了。他們又繼續深入討論商業科學,指出製造一把犁或一塊磚的目的,即是讓它銷售出去。對他們來說,所謂浪漫英雄不再是騎士、吟遊詩人、牛仔、飛行員,也不是勇敢的年輕的地方律師,而是偉大的銷售經理,在他辦公桌的玻璃墊上,盡是些促銷問題的分析表,他高貴的頭銜即是「積極爭取者」,他和他手下那些年輕好手獻身於宇宙的目的,銷售——並非銷售某種特定之物,也非銷售給某些特定的對象,而純粹是銷售的行為本身。

  生意經也引起保羅·李爾斯林的興趣。雖然他是一個小提琴手,一位極不快樂的丈夫,他同時也是一位非常能幹的屋頂油氈建材的銷售商。他注意聽著那位胖子論說「用公司內部雜誌或布告牌來鼓舞那些外務員的功效」;而他自己也提供一二個很妙的念頭,即貼一兩毛郵票作個廣告信函宣傳的功效。隨後,他冒犯了上流人士的神聖法律。他像個知識分子般的自命清高了。

  車子正駛入一個城市。在市郊,他們經過一間鋼鐵工廠,深紅中進激著橘色的火焰,綣纏著慘白的煙囪,鐵皮的牆,以及沉悶的轉化爐。

  「老友,瞧瞧那——多漂亮啊!」保羅說。

  「你說的不錯,真漂亮,朋友。那是謝林一荷頓鋼鐵工廠,我聽人家說,老約翰·謝林在戰時製造軍用品,賺了整整三百萬元!」戴絨帽那人帶敬意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燈光將沉浸在黑暗中的雜物方場映顯出來,可是漂亮透了!」保羅說。

  他們都瞪著他看,這時巴比特打諢說,「保羅可有一雙絕妙的眼睛,能看到特別的景致等等的。如果他不是搞屋頂建材這一行,他早就是個作家等等的囉。」

  保羅看來著惱了(巴比特有時會懷疑,是否保羅會感激他為他的忠實吹噓)。戴絨帽那人咕嚕著,「哦,我個人認為謝林一荷頓搞得髒兮兮的,亂糟糟的。不過,我不知道有什麼法律會禁止你稱它‘如詩如畫’,如果你真覺得那樣!」

  保羅悶悶地重讀他的報紙,談話自然邏輯地推到火車上。

  「啥時我們可到匹茨堡?」巴比特問。

  「匹茨堡?我想我們會在——不對,這是去年的時刻表——等一下——讓我瞧瞧——這兒有一份時刻表。」

  「我懷疑是否會準時到?」

  「唔,一定,我們得準時到。」

  「不會,我們不會——上一站,我們就晚了七分鐘。」

  「有嗎?真的?哦,老天,我還以為我們準時到的。」

  「可沒有,我們大約晚七分鐘。」

  「唔,不錯,是晚七分鐘。」

  這時,服務生進來了——一位穿銅扣白色夾克的黑人。

  「我們慢了多久,嘿?」胖子大吼說。

  「真的,我不清楚,先生。我想我們還準時吧。」服務生說著,一面折好毛巾,熟練地拿它擲掛在洗臉池上的架子,會議中的每個人陰默地瞪著他,隨後他一離開,他們即嘩叫起來:

  「我真不懂,今天這些黑人是怎麼搞的?他們從不會給你一個文明的回答。」

  「那是事實。他們變得不再對你有一絲尊敬。」而後他們轉入較輕鬆的話題上。他們急著討論了汽車售價、輪胎壽命、石油股票、釣魚,以及達科塔州的小麥產量的遠景。

  然則,胖子對這般浪費時間在這些話題上感到不耐煩了,他是個旅行老手,對旅行不再有任何想象。他已經宣稱過他是一位「識途老馬」。他湊向前,用他那狡猾的表情贏得大家的注意,他抱怨說,「噢,他媽的,小夥子,別再拘束了,讓我們來說點故事吧!」

  他們變得十分活潑而親熱。

  保羅和那男孩躲開了。其他人坐在長椅上身子不知不覺地滑向前、敞開背心,把腳蹺到椅上,把銅痰盂扯近一些,拉下綠色窗簾,將令人不安的譎澀的黑夜隔在窗外,每一次爆笑之後,都會聽到他們大嚷大叫著,「嘿,你聽過這事嗎——」巴比特益發豪氣,雄赳赳的了。當火車停靠一個大站時,四個男人在混凝土月台上走來走去,走過充滿煙霧的巨火的月台頂篷,仿如置身在暴風雨的天空下。他們走下人行道,恍似置身在一個陌生城市的神秘氛圍裡。他們並肩齊步,一副老朋友的模樣,感到十分快活。接著一聲長號「上……車」——仿似黃昏時山谷裡的呼喚——他們匆匆上車,回到吸煙廂,繼續逗樂著,再到凌晨二點,兩眼被爆笑和煙燻得濕漉漉的。他們分手時,彼此握著手,一面咯笑著,「喔,先生,好一個聚會,遺憾得走啦。真高興認識你。」

  巴比特清醒地躺在他那張普爾門車廂又熱又悶,仿若密封的墳墓似的睡鋪上,一面回味著胖子所描述的那個渴望風騷的女人,他不禁熱顫起來。他拉啟窗簾;一隻手肘擱在薄薄的枕頭上,撐著腦袋,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和村莊裡宛若驚嘆號一般的燈光。他感覺非常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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