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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特》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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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頂市運動俱樂部並非全屬運動性質的,入會也不嚴格,然則卻是天頂市的典型代表。它有一間彌漫著煙霧潑嘩嘩的撞球房,籃球和足球隊,十分之一的會員時而出出入入游泳池和健身房。不過,三千名會員中絕大多數人拿它當作咖啡座,用來吃飯?玩牌、閒扯、和顧客碰頭,以及招待從市外來的親友午餐。這是城內最大的俱樂部,它的主要對頭是保守的同盟俱樂部,所有穩健的運動俱樂部的會員稱對方為「一間腐臭、重派頭、乏味又昂貴的老破厝——那兒,沒有一個善於交際的人——你請我,我都不加入」。統計資料顯示,無任何一個運動俱樂部的會員拒絕加入同盟,這些被挑選的百分之六十七的人,辭去運動俱樂部,後來聽說,這些人在同盟俱樂部的吸煙室,在令人昏昏欲睡的神聖感中,這麼叨著,「運動俱樂部可能是間很棒的旅舍哩,假使它入會的資格限制得嚴一些。」

  運動俱樂部是一幢九層樓大廈,黃色磚牆,頂層有玻璃屋頂花園,底部是巨大水泥圓柱的迴廊。大廳有著多孔的卡因石厚柱,尖頂的圓拱屋頂,棕褐色玻璃瓷磚似烤焦的麵包皮,似一種大教堂地窖和地下室酒店的組合。會員衝入休息室,像是來購物似的,而且沒有多少時間。巴比特就如此地進來了,朝站在雪茄煙櫃旁的一群人大聲招呼:「老傢伙大家好罷?老傢伙大家好罷?好,好,好日子!」

  他們快活地大聲回應著招呼,齊齊後退一兩寸——伯吉樂·楊齊,煤炭商;西得尼·范克史坦因,派巧史坦因百貨店的仕女成衣採購商;以及澤西菲·卡·卜弗雷教授,萊特威商業學院的創辦人,講授「公開演講術」、「商業英語」、「電影腳本寫作」和「商業法」。巴比特常誇讚這個博學的傢伙,也捧西得尼·范克史坦因是「一個相當伶俐的採購者,能拿錢揮霍自如的傢伙,」而對伯吉樂·楊齊,他可更熱絡了。楊齊先生是「擁護者俱樂部」的會長,這是一個每週一次的餐會,一個促進上流社會圈內穩健的商業與交誼的全國性組織的地方分會。他同時是「麋鹿慈善保護會」的榮譽會員,還謠傳下次選舉他會是「崇高的統治者」一方的候選人。他是個快活的男人,耽於演講術,又親近藝術。他拜訪來到城內的著名演員和雜耍賣藝者,請他們抽雪茄,稱喚人家名字頭一個字,而且——偶爾——得以帶他們到「擁護者」的餐會來,讓那些會員有一次免費的娛樂。他是個高大有著像刷子般頭髮的男人,曉得最時新的笑話,不過玩起牌來卻陰沉沉的了。就在他的餐會裡,巴比特吸收了那些造成他今日紛擾不安的毒素。

  楊齊嚷著:「你這老布爾什維克好啊?過了昨晚那樣的夜晚後,今早覺得怎樣?」

  「喔,好傢伙!有點頭痛!這次餐會你搞得真棒,伯吉!別,別忘了最後我拿到那張很棒的牌!」巴比特吼著(他離楊齊三英尺)。

  「那沒問題!我下次再發給你那牌,喬其!喂,你可注意到報上說紐約市議會反對那些赤色激進分子?」

  「我當然看到囉。那可真棒,呃?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是啊,一個蠻棒的春日,不過晚上仍冷呢。」

  「就是,你說得不錯!昨晚,在睡廊外頭,還得蓋毯子。喂,西得,」巴比特轉向范克史坦因,那個採購者,「我有事要請教請教。今天中午我離開後,替自己車子買了一個電子雪茄打火機,而——」

  「好東西!」范克史坦因說。同時,甚至那位有學問的教授,卜弗雷,穿著椒鹽色下擺裁成圓形的長禮服,球似的滾圓的身體,管風琴似的聲腔,也插入來評說,「那可是時髦講究的男人的配件哪。雪茄打火機給儀器板添了氣派。」

  「是嗎,我到底決定給自己買一個囉。買個市面上最好的,店員說它是最棒的囉。花了五塊錢。我想我是樂昏了頭。百貨店索價多少,西得?」

  范克史坦因斷說,五元並不太貴,一個真正高級的打火機,鍍鎳,零件都用最好的品質,這價錢不算過分了。「我老這樣說——相信我,我是根據相當公平廣泛的貿易經驗這樣說的——到底,最好的就是最便宜的。當然啦,假使有人想做個守財奴,他可以撿些便宜的爛貨,不過,到底,最便宜的東西就是——你能弄到手的最好的東西!現在,你看看這發生在幾天前的例子:我替我那輛老車弄了個新的車篷和一些車內裝潢,花了一百二十六元五角,當然許多人會說那費太多錢了——天,如果那些鄉巴佬——一輩子窩在某個內陸鄉下小鎮,哪裡懂得一個都市人關心工作的周到,還有,當然啦,他們都是守財奴,如果讓他們曉得我西得一下子賠上一百二十六根骨頭,他們準會暈死過去啦。不過,我不認為我是昏了頭,喬治,一點也不。現在,汽車看來像剛烙過一般的新——當然,不像原來那樣舊得討厭了;它用了將近三年啦,不過我保養得十分周到,星期天絕不開過一百哩,而且,嗯——哦,我絕不認為你是昏了頭,喬治,到底,最好的是,你可以這麼說,它絕無疑問是那最便宜的。」

  「不錯,」伯吉樂·楊齊說,「我瞧就是那樣。假如一個人能勇敢地過一種你可以稱作透徹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天頂市這兒所能獲得的生活方式——一群精力充沛的人,人人奮發工作又喜好心靈活動,就像‘擁護者’和這兒‘天頂市運動俱樂部’這些人,因為,他以擁有最好的東西來解除他的厭煩。」

  在滿室喧噪中,巴比特每五個字便點一下頭;楊齊用他著名的幽默的語氣,作了結論,巴比特聽得樂暈暈了:

  「還有,這件事,喬治,大家可不曉得你付得起。我聽說政府正在監視你的生意,說是你偷了伊斯旺公園的一塊地,拿它給賣了!」

  「喔,你真是個偉大的小玩笑專家,伯吉。不過,你開別人玩笑時,同時也瞧瞧這消息怎麼說,你從郵局偷了黑色大理石踏腳板,把它當作高級煤炭賣囉!」巴比特樂得拍楊齊的背,又搖晃著對方手肘。

  「說得不錯!不過,我想知道的是:準是房地產騙子,買下那煤炭用在他經營的公寓房子?」

  「我猜這可難倒你一陣子啦,喬治!」范克史坦因說。「我告訴你們,好傢伙,我聽來的:喬治的太太到派巧百貨店男飾部替他買些硬領,她告訴人家他的頸圍前,店員就塞給她幾件十三寸的。‘你怎知道是這大小?’巴比特太太問,而這店員說,‘那些讓他們太太來替他們買硬領的男人,總穿十三寸的,夫人。’這個如何!很妙吧,呃?我猜這差不多適合你啦,喬治!」

  「我——我——」巴比特搜著腦子如何回對方一個溫和的侮蔑。他停下了,注視門口。保羅·李爾斯林進來。巴比特嚷說,「待會見,好傢伙們,」一面衝過大廳休息室。這時,他再不是那個睡廊裡鬱郁不樂的男孩,或早餐桌上愛管家務閒事的暴君,或李得和柏弟生意談判中狡詐的兌現金錢的人,也不是運動俱樂部裡大吼大叫的「上流圈內人士」、「好開玩笑者」和「守規矩的傢伙」了。現在,他儼然是保羅·李爾斯林的兄長,敏捷地護著對方,以那種女人情愛中的驕傲與輕信來疼對方。保羅和他嚴肅地握了手;彼此帶羞地微笑著,好似他們三年不見了,而非三天——他們聊開了:

  「你這老馬賊好嗎?」

  「不壞,我想。你好吧,你這可憐的捕蝦的傢伙?」

  「你是塊臭乾酪,我可是最新鮮的。」

  為了再顯示他們特別的交情,巴比特咕嚕地怨著,「你真是個棒傢伙,你!遲到十分鐘!」李爾斯林啐說,「喲,你有這幸運的機會跟一位紳士一起吃飯!」他們露齒微笑著,走入「尼羅」盥洗室,內裡一排男人俯身嵌在巨大大理石板的盥洗池上,似教徒俯拜的姿勢,而後在巨大的鏡子裡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影像。嘈雜的、誇耀的、帶權威性的噪聲,在大理石牆壁間震響著,自乳白色有淡紫飾邊的瓷磚的天花板反彈回來。這些城市的貴族,保險業律師業肥料和汽車輪胎業的大老闆,天頂市法律的制定者,宣布這一天是暖和的——真的,不容懷疑就是個春天了;工資太高而抵押利息太低了;那個叫貝比·路斯的聞名的籃球好手,可是個高貴的傢伙;以及「這星期頂峰雜耍戲院中那兩個小丑的確是一對妙得很的演員。」通常,巴比特的聲腔是最肯定的,在所有噪聲當中最像大主教的,現在倒沉默了。在保羅,李爾斯林略帶憂鬱的緘默之前,他變得笨拙侷促了,他多希望自己是安靜、沉穩而靈巧的人。

  運動俱樂部的入口大廳是歌特風味的,盥洗室是羅馬帝國風味的,吸煙室是西班牙宗教風味的,閱覽室則是中國風味的傢具,然而俱樂部的精華所在卻是餐廳,它是天頂市最忙碌的建築師裴迪南·萊特曼的傑作。高巍的餐廳,建材半用木材,兩扇都鐸王朝風味的門式窗,一扇凸出的壁窗,一個從無音樂家演奏的樂廊,以及一匹繡帷,相信其上是表達這一切鄙是「大憲章」的恩賜。門桁上的汽車模型手雕是傑克·奧非德的作品,門軸是手工精製的鐵鈕,壁板釘滿手制木質掛鉤,而室內另一頭是一座鋪著徽志罩布的壁爐,俱樂部的廣告小冊斷稱它不僅比任何歐洲古堡的壁爐大,而且通風口也科學多了。它看來也乾淨得多,因為裡頭從不曾升過火。

  有一半餐桌是敞座,可以坐二三十人。巴比特習慣和一群人坐在靠門一張大桌子,這群人包括楊齊、范克史坦因、卜弗雷教授、鄰居哈伍德·小野,詩人兼廣告代理商德·山姆曼得雷、福林克、和奧維羅·瓊斯,他的洗衣店在天頂市算是最棒的了。他們組成一個俱樂部中的小俱樂部,揶揄他們自己是「惡棍」。今天,他經過惡棍之桌時,這些惡棍招呼他說:「來嘛。坐進來!你這保羅太驕傲不能和我們這些可憐的傢伙混在一道嗎?擔心有人敲你一瓶貝波酒嗎,喬治?給人這麼討厭的印象;你這漂亮自負的人愈來愈拒人千里之外啦!」

  他大聲喝說:「當然囉,我們可不能讓我們這些浪子的名聲,因為看到你們這些吝嗇鬼的模樣而敗壞囉!」一面領著保羅到樂廊下一張小桌子。他感到歉疚。在天頂市運動俱樂部,個人隱私小天地是很不得體的舉動。然則,巴比特希望保羅完全屬於自己。

  早晨,他才主張吃易消化的食物,而現在他點了英格蘭羊排、紅蘿蔔、豌豆、大碟蘋果派、一塊乾酪、一壺牛奶咖啡,另外他習慣添上這麼一句,「還有,嗯——哦,你可給我來碟法國馬鈴薯煎餅。」羊排上桌後,他興衝衝地灑上胡椒末和鹽。他總是在動口之前,興衝衝地在他的肉排上,灑上胡椒末和鹽。

  因羊肉肥膩,巴比特感到不快而不能忍受了,他衝口說:

  「今早我替卡拿多·李得弄妥一趟小生意,賺了整整五百元。還不壞——簡直棒極囉!不過——我不曉得我今天怎麼搞的。也許被這春天熱昏了頭,或是在伯吉樂·楊齊處待得太晚了,或是因為冬天積下來的工作一大堆,我就是整天覺得沮喪。當然囉,我不會向坐在那邊‘惡棍之桌’那些人發這種牢騷,不過對你——會感覺過這樣嗎,保羅?有啥事栽到我身上了:今生我所該做的事,我都盡了力;養了家,有幢很棒的房子,一輛大汽缸的汽車,開創一個蠻順利的小事業,再說,我沒啥特別的惡習,頂多抽抽煙——順便提一下,實際上我正在戒煙。再說,我也上教堂,打適度的高爾夫球以保持狀況,再說,我只結交正經的好人。不過,即使這樣,我仍不曉得滿足!」

  這些話是斷斷續續說完的,鄰桌的喧嘩聲,呆板地向女侍逗樂的調笑聲,肚子灌滿咖啡讓他覺得暈眩喉頭髮出打呼般的嗝呃聲,他的話便時時被這些噪聲打斷了。他顯出一種辯解似的困惑,而保羅用他微弱的聲腔,一把戳透了迷霧:

  「哦,天哪,喬治,你不想想,這些話對我有何新鮮,發現我們自己都是騙子罷了,自以為自己是多麼興旺成功,但我們不是從這些謊話裡得到許多安慰?你這樣子就好像你希望我跟你說些鼓勵的話!你知道我自己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這我曉得,老友。」

  「我原該是個小提琴家,而我卻是個賣油氈屋頂建材的小販,再加上姞拉——噢,我並不想訴苦,但你同我一樣清楚她是怎樣一個活蹦上進的妻子……像昨晚便是個典型的例子:我們去看電影。電影院大廳一大堆人排著隊,我們落在隊尾巴。她開始直擠進去了,用她那種‘先生,借光?’的方法——真的,有時,我瞧著她,看她一向那樣地化妝,帶著香水的臭味,不時找著碴,老是那樣子尖叫,‘我告訴你我可是個淑女,該死。你!’——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幹掉她!哦,她直擠過人堆,我跟在後頭,覺得又氣又羞,她幾乎碰到天鵝欄桿的圍繩了,準備下一個就插入去買票。可是,有個愛管閒事的小鬼——可能已等了半小時——我心裡實在喜歡這小夥子——他轉向姞拉十分有禮地說,‘夫人,為何你要搶到我前頭?’而她竟只——天,我多羞哪!——她衝他尖聲罵,‘你無賴,’還拖我下水,大嚷說,‘保羅,這人侮辱我!’而那可憐的傢伙準備打架啦。

  「我假裝我沒聽到——當然啦!就像你不會聽到鍋爐工廠的聲音一樣!——我還努力朝外看——我可以絲毫不差地告訴你那大廳天花板每一塊瓷磚的樣子;那些有棕色斑點的瓷磚,恰像魔鬼的臉——一大堆人始終在那兒——他們擠得像沙丁魚——一直朝我們品頭論足的,而姞拉一直罵著那小夥子,大聲嚷開了,‘像他那種人不該讓他到這種只為淑女和紳士預備的地方來,’還有,‘保羅,你好心點替我喚經理來,好向他控告這下三濫的鼠輩?’還有——噢呵!假使讓我偷溜入內,躲在黑暗裡,我也不會高興!

  「過了二十四年這種生活,你不必期望我會發脾氣或暴怒等等的了,你暗示這甜蜜、明朗、尊嚴、道德的生活竟不像它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樣子,是嗎?我甚至提都不提這種事,除了對你說外,因為別人會因此認為我是懦弱的。也許我是懦弱。不再在乎這些了……天,你一定忍耐不住我這許多牢騷啦,從頭到尾說了這許多,喬其!」

  「胡扯!說真的,保羅,你說的絕不是你所謂的牢騷。有時——我老向蜜拉和孩子們吹牛,說我是個偉大的房地產經紀人,不過有時我會私底下偷偷想,我並非什麼比耳派特·摩爾根,而我一直自以為是。不過,如果我一直這般鼓勵你真的有所幫助的話,老保羅斯基,我想也許聖彼得終究會許我入天堂的!」

  「你呵,你真是個愛吹法螺的老傢伙,喬其,你這個令人愉快的惡棍,你確曾讓我一直快活振作。」

  「為啥你不和姞拉離婚?」

  「我怎會不!只要我能!只要她肯給我個機會!你拿錢給她她都不幹,不,說是不願遺棄我。她喜歡搞些三角關係,像核桃夾心巧克力。假使她真的像他們所說的對我不忠那就好了!喬治,我不想成為太卑鄙的人;過去大學時,我認為一個男人那般饒舌該在日出時拉出去斃掉。不過,說真的,假使她真的跟某人做愛,我可樂死了。少有那種機會!當然啦,她跟什麼東西都要賣騷一番——你知道她是怎樣跟人握手,怎樣笑——那種笑——那可怕的無恥的笑——她捏尖嗓子說話的樣子,‘你這調皮小混蛋,你最好小心點,否則我的偉丈夫可不放過你!’而那混球仔細瞧我一會,這般想著,‘什麼,你這個可笑的小東西,給我滾遠一點,不然我賞你一巴掌!’而她要我離得夠遠一點,好讓她玩一些刺激的玩意,再來一段柔情蜜意假惺惺說,‘我不曉得你是這種人嘛。’人們常在故事裡讀到這種假處女——」

  「這種什麼?」

  「——只不過,這些伶俐、難纏、穿著緊身衣的已婚的老女人,像姞拉,比任何一位短發的、離家出走經歷許多波折的女孩還要壞——而且,私下還保留一把隨時備用的雨傘!不過,這些都是胡扯,你清楚姞拉的為人。瞧她怎樣嘮叨——嘮叨。怎樣需索每樣我能買給她的東西,以及許多我買不起的。瞧她怎樣蠻不講理,而當我惱怒啦,想跟她作個了斷,她又裝得像極了‘完美的淑女’,甚至讓我受騙了,用許多這樣的話‘你怎忍心那樣說嘛’、‘我不是真心的’,一切又糾纏不清啦。我告訴你,喬其:你清楚我的嗜好相當簡單——吃的上面,稍稍講究一點罷了。當然啦,就像你常埋怨的,我真的喜歡高尚的雪茄——不是你抽的那種牌子——」

  「哇,那牌子可不錯囉!半價優待兩支。順便提一下,保羅,我跟你說過嗎,我決心戒煙——」

  「是啦,你——再說,假使我得不到我喜愛的,我寧可不要它。我不在乎吃燒焦的牛排,用罐頭桃子和貯存的餅乾當飯後甜點,但我約束自己,不同情姞拉,因為她脾氣太壞了,烹飪的事也停了,她可忙著呢,整個下午穿件髒的花邊睡衣坐著,讀那種勇敢的男人氣概的‘西部英雄’,她可沒時間做任何家事。你老愛說‘道德的’——我猜,意思是一夫一妻了。不錯,對我來說,你一直是我多年來的支撐,但你其實是個呆瓜。你——」

  「你從哪兒找來這個字眼‘呆瓜’,小男人?讓我告訴你——」

  「——喜歡表現出一副熱心的樣子,認為這個世界是‘有責任心的商人的職責是絕對的道德,作為社會團體的模範’。實際上,你對道德確夠熱心了,老喬其,所以我討厭去想象你還是得生活在這本質上就不道德的景況下。不錯,你可以——」

  「喂,等等,等等,啥是——」

  「——說到你所要求的品行,這老掉牙的東西,請相信我,要不是偶爾有那麼一個晚上,能合著德利兒·奧菲羅的大提琴拉一陣子小提琴,身邊有三四個可愛的女孩,讓我忘掉這他們稱作‘尊嚴的生活’的噁心的笑話,我幾年前早就自殺啦。

  「再說,生意!屋頂建材生意!牛棚般的屋頂!噢,我不是說我完全沒有從這行業得到樂趣;欺騙工會,眼瞧著一張大支票入了手,生意滾滾上門。但,這有什麼用?你清楚,我的生意其實不是供銷屋頂建材——主要是處心積慮防止我的競爭對方供銷屋頂建材。這同你一樣。所有我們幹的,只是彼此廝殺,而讓大眾為這付出代價!」

  「喂,小心囉,保羅!你說的相當接近該死的社會主義囉!」

  「哦,是啦,當然我真的意思不是那個——我說說罷了。當然啦——競爭——顯示出最好的——適者生存——不過——不過,我的意思是:拿所有這些我們認識的人來說,現在在俱樂部裡的這類人,似乎完全滿足於他們的家庭生活,他們的生意,這個值得擁護的天頂市和商會,大嚷大叫著要突破百萬人口。我打賭,假使你能剖開他們的腦袋,你就會發現,他們之中三分之一的人真正滿意太太、孩子、朋友和他們的辦公室;而另外三分之一的人覺得某種不安,但不願承認它;剩下三分之一是痛苦的,而且明白這痛苦。他們憎恨這整個生氣勃勃的、擁護吹噓的,永遠積極進取的遊戲,而他們總被太太嘮叨得煩厭厭的,覺得他們的家人都是些白痴——至少,他們到了四十或四十五歲時,他們覺得厭倦了——他們憎惡生意,而他們就去——為何你不想想,有那麼多‘神秘的’自殺?為何你不想想,那麼多‘可靠的公民’迫不及待地衝入戰爭?以為這完全是愛國心?」

  巴比特嗤鼻了,「你到底期望個啥?以為我們被送到世上來過一段舒服的日子——是這樣的嗎?——‘漂浮在舒適的綴滿花香的床上’?以為男人只是生來享樂的?」

  「為什麼不?雖然我從未發現有任何人知道,這些鬼男人生來究竟是幹嘛的!」

  「喲,我們該曉得囉——不單寫在聖經裡,一切也證明——一個男人,不能努力工作,履行他的責任,即使這些事偶爾真的令他厭煩,那他不過是一個——喲,他只是個弱者罷了。事實上,只是過分被縱壞的傢伙!而你到底主張啥?現在,說到正題囉!如果一個人被他太太惹煩了,你是不是真的認為,他有權利休掉她,偷偷溜掉,或者甚至自殺?」

  「老天,我就不知道男人有的‘權利’是什麼!再說,我也不知道解決厭倦的方法。假使我能,那我就是個哲學家啦,有治療生活的良方。但,我真的清楚,有十倍多的人發覺他們的生活乏味透了,而要是他們一承認,一切反而不會那麼乏味了;我真的相信,假使我們偶爾把它爆出來,承認了它,而不用假裝一切都好,忍受、忠貞個六十年,那麼剩下的很長的一段生命內,雖仍是好的,忍受、死亡、為什麼、也許、可能吧,我們可讓生活過得有趣些了。」

  他們陷入一種沉思的迷惘中。巴比特感到一種巨大的不安。保羅處在激昂中,但自己並不十分確知他是在昂奮之中。偶然,巴比特突地同意保羅所謂的承認了,這可否定了一切他對責任的辯護以及那種基督徒般的耐心,然則,每一個承認帶來一種古怪的不顧一切的快樂。後來,他說:

  「喂,老保羅,表面上你可真說了不少有關狂熱的事,不過你絕不狂熱。為啥你不?」

  「沒有人那樣做。習俗約束力太強啦。但——喬其,我真想來一次小小的狂歡——哦,不必擔心,你這一夫一妻制的老支持者;我說的可是極高尚的。現在,一切似乎已安排好啦,不是嗎——當然啦,姞拉一直盼望一次美妙奢侈的假期,去紐約和大西洋城,明亮的陽光,各種私釀的雞尾酒,和一群共舞的小白臉——而,讓巴比特一家人和李爾斯林一家真的到撒斯歌湖去吧,不可以嗎?為何你我不能找藉口——就說紐約有生意做——在他們動身前,到緬因州去四五天,我們獨自逍遙、抽煙、咒人,隨心所欲。」

  「偉大!偉大的主意!」巴比特嘆賞著。

  十四年來,沒有一個假日他不跟太太一起度過,他們兩人都不十分相信真能實現這大膽的計劃。運動俱樂部裡不少會員瞞著太太去露營,而他們公開宣稱是參加釣魚和打獵的活動,然則,對於巴比特和保羅·李爾斯林,神聖而不可改變的運動是高爾夫、駕車和橋牌。對釣魚者和打高爾夫球的人來說,改變他們的習慣,將會給他們自行的紀律帶來崩潰,這可會動搖了所有思想正確、生活紀律化的市民。

  巴比特吼道,「為啥我們不就下定決心,堅決去做,說,‘我們就當著你們的面做,那就是我們所要做的囉!’這事裡頭沒有什麼罪惡呀。只要簡單跟姞拉說——」

  「你不必向姞拉說任何什麼。為何,喬其,她差不多是像你這般的道德家,假使我告訴她實話,她可就認定我們要去紐約會某些女人。而即使蜜拉——她從不會煩你,不像姞拉那樣,但她也會擔心。她會這樣說,‘你不要我和你一道上緬因嗎?我不該夢想要去的,除非你要我去,’而你就向她的感情投降啦。噢,這些女魔頭!讓我們玩一場十柱遊戲吧。」

  玩十柱戲時。一種少年玩的保齡球戲,保羅沉默著。他們踏下俱樂部台階時,距巴比特嚴厲地向麥克鐘小姐說他回辦公室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保羅打著哈欠,「喂,老朋友,我不該那樣說起姞拉的:」

  「胡扯,老朋友,發洩一下感情罷囉。」

  「噢,我知道!這整個中午花在譏誚那些陳腐的無聊事了,我真是古板得可以,竟想以一吐我那愚蠢的煩惱來贖救我的生活,這真可恥!」

  「老保羅,你這神經線可是那種遊蕩不定的囉。我得把它拿去修理修理。我在紐約將會有筆重要的交易——這事一定要做到,當然囉!——我需要你給我建築上屋頂建材方面的意見!而這鬼交易可能說不攏了,也就沒啥事可做囉,除了前去緬因。我——!保羅,當這事成真時,我才不在乎你是否飲酒放蕩。我真的喜歡被那群人認同是他們中間的一分子,不過如果你一旦需要我,我就棄了它,隨時為你逃出去!當然囉,雖然你是——當然,我不是說你做過什麼,會把——那種會把你高尚的身份地位敗壞掉的事,而——瞧我到底說些啥?我真是那種笨拙的老怪人,我需要你的好眼力幫忙囉。我們——噢,該死,我可不能整天站在這兒閒扯話!工作囉!再見!別賺笨錢,保羅回頭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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