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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特》第128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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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正準備上床睡覺時,巴比特試著向他太太說明他對謝爾頓·史密斯是多麼的反感。誰知道巴比特太太卻這麼回答:「他的嗓子好美——好動人!我覺得你不應該因為自己不欣賞音樂就這麼批評人家!」巴比特看著他的太太,覺得好陌生;他冷冷地看著這個粗脖子、肥胖、愛挑剔的女人,並懷疑她怎麼會出現在這房裡。

  在他那冷清清的小臥室裡,他痛苦地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丹妮絲的影子。「笨蛋才會把丹妮絲丟掉。你得找個人真正徹底地談一談。你可要——噢,假使你要自己去面對這事,可真要給煩死了。而蜜拉,別奢望她會了解你。算了吧,別再逃避這個問題啦。結婚這麼多年才想到要分手是件很難堪的事;真是難為情;可是,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把你們倆再拉在一起。只要你拒絕護天頂市把你強套進它既有的生活模式裡——而你也不願被任何人強迫去做任何事,就算是甜言蜜語也哄不了你!」

  凌晨三點鐘,巴比特被外頭一陣急駛而過的汽車聲音給吵醒,他掙扎地下了床,喝了杯水。當他經過蜜拉的臥室時,他聽到一陣陣的呻吟,這時,他滿心的憤怒早已煙消雲散,他殷切地問:「你怎麼啦?蜜拉。」

  「我這裡好痛——喔,它痛得——痛得我直掉眼淚。」

  「消化不良嗎?要不要吃點消炎片?」

  「我想——那沒什麼用。我昨天白天和晚上就有點怪怪的,然後——喔——它就不痛了。我也就睡著了——汽車聲把我吵醒。」

  她好費勁地說,聲音斷斷續續地像暴風裡的危舟般。巴比特有點擔心了。

  「我想最好叫醫生來看看!」

  「不要!不要!它很快就不痛了。但——也許你可以幫我拿個冰枕來。」

  他趕快走到浴室去拿冰枕,然後下樓走到廚房拿冰塊。他覺得在深夜裡忙碌是頗富戲劇的經驗。但是當他用小鑿子敲碎冰塊的時候,他很冷靜、穩健而且很熟練地做著這件事,當他把冰枕放在蜜拉的鼠蹊部位時,他的聲音低沉而親切地說:「哪,現在比較舒服一點了。」他回到臥室,卻了無睡意。她聽到蜜拉又開始呻吟。他立刻起身,奔到她床旁,低聲地說:「還是很痛嗎?親愛的!」

  「嗯!好痛,好像有東西在絞腹!我睡不著。」

  她的聲音微弱。巴比特曉得蜜拉向來就怕看醫生,因而他沒告訴她,但是他下了樓,打電話給厄爾·巴頓醫生,然後,坐下來等待醫生,他很擔心,試著以朦朧的眼力翻看雜誌,直到他聽見醫生的汽車聲音。

  醫生看起來很年輕,而且頗有職業的風範。他精神奕奕走進來,好像現在是陽光照耀的中午一樣。

  「怎麼啦,喬治,有什麼問題嗎?她現在怎麼樣?」當他一邊把手套脫下放在椅背上,一邊在暖爐旁握著手取暖。好像這是他的家一樣。同時他以帶有令人惱怒的愉悅成分的輕鬆口吻,匆匆地問。當巴比特跟著醫生上樓時,他覺得自己好像局外人一樣無足輕重;而且,當威珞娜從房門探頭出來問著:「怎麼啦,爸,到底怎麼回事?」還是醫生以輕快的口氣笑著回答她:「喔!只是小小的胃痛而已。」

  等巴頓醫生替蜜拉檢查後,他親切地對巴比特太太叮嚀著:「好像是嚴重的老毛病,對不對?我給你開點藥讓你睡一覺,我想早上你就會覺得好一點。早飯後我會再來。」

  但是對等在樓下客廳的巴比特先生,醫生嘆了口氣說:「我覺得她肚子那兒有問題。有點硬硬的發炎。她沒割掉盲腸,對不對?嗯!不過,不用擔心。明早我會先來看她,同時她也得休息一下。我已經給她打了一針了。晚安。」

  接著巴比特陷入了一片焦慮與惶恐中。

  一下子許多前塵往事,一些現代與傳統的事實,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漫漫的長夜和成百上千個日子的踏實婚姻生活等等,這些主導著他,命他掙扎追求心靈感受的種種義憤填膺的往事,都變得荒謬而沒意思了。他回到蜜拉身旁。當她在嗎啡的藥力催促中昏睡時,他坐在她的床邊,紮實地握著她的手。數週來,她的手第一次真正滯留在他的手中。

  他胡亂地披了件浴袍和一條粉紅與白色相間的床單,笨拙地坐在搖椅上。臥房在微明的燈光下顯得有點神秘的氣氛,低垂的窗簾後好像藏著小偷一樣,衣櫥像座有角樓的城堡般聳立著。室內交織著化妝品、亞麻、睡眠的氣息。他打了一下瞌睡然後又驚醒,瞌睡了一下又驚醒,不知有多少次。最後,他聽到蜜拉移動了一下,且在沉睡中發出一聲嘆息;巴比特心想自己能不能替她做點什麼,但是在他還沒具體想出來以前,又倦又痛苦的他就睡著了。長夜漫漫,當黎明射出第一道曙光,等待似乎也到了盡頭,巴比特覺得好困,但很生氣他的守護工作就要被結束了,也氣此刻威珞娜把他吵醒,進入房間大驚小怪地問:

  「喔!爸,發生什麼事啦?!」

  蜜拉醒來了,她的臉色在晨曦中顯得蒼白,了無生機,可是現在巴比特不再拿她和丹妮絲比較。蜜拉不只是個女人,而是他的女人,儘管巴比特要批評、嫌棄蜜拉,那也就是巴比特對自己也在吹毛求疵地挑剔著,這種夫妻之間的雞毛蒜皮的瑣事,不能期望會有所改變——或期求任何真正的改變——那是永遠存在的本質。

  現在,他又像個父親一樣地,很穩健地吩咐威珞娜處理家務。他安慰妲卡,她抽抽噎噎地說她好怕。巴比特弄了早飯,想要看報紙。卻又很英雄氣派的根本不想看報紙,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挺管用的。但是,他的內心仍有一絲畏怯地在等著巴頓醫生的來臨。

  「沒什麼變化。」巴頓說,「我十一點會再來,假如你不介意,為了安全起見,我會帶一些其他有名的藥來診斷。現在喬治,這兒也沒有什麼你能幫得上忙的。我會叫威珞娜注意冰枕的冰塊——我想現在我們最好都走開——而你呢,你最好上班去,別在這兒站著,看起來你好像個病人似的。做丈夫的總是神經質些!遠比女人來得神經兮兮,當他們的太太害病的時候,他總是手忙腳亂的,而且把事情看得很嚴重呢。」

  「好啦!現在去喝杯咖啡,然後上班去吧!」

  被巴頓醫生這麼一嘲笑,巴比特變得比較能面對現實了,他開車去上班,試著口述信件,試著給客戶打電話,但是當對方接電話時,他忘記了是打給誰了。十點十五分他就回家了。當他通過市中心的交通口後,加快車速,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猶如一具悲劇的臉譜。

  蜜拉很驚訝他的歸來:「你怎麼回來了,親愛的?我覺得我已經好多了。我叫威珞娜請假一天。生病著實真令人討厭,不是嗎?」

  巴比特知道蜜拉現在需要人家的安慰,於是他百般哄慰她,令她很快樂。當他們聽到巴頓醫生的汽車停在門前的聲音時,兩人都感到莫名的高興。巴比特看了看窗外,嚇了一大跳。跟巴頓醫生一道來進來的竟是那個滿頭黑髮,一臉鬍子,壞脾氣的外科醫生——狄倫醫生。巴比特又窘又急,又不願顯露出來,於是連忙下樓去了。

  巴頓醫生用從容不迫的態度對他說:「別擔心,老友,可是我覺得讓狄倫醫師來檢查蜜拉,可能比較保險些。」他對狄倫醫生講話的神態就好像向一個大師般的恭敬。

  狄倫醫生很莊重地點點頭,跟著上樓。巴比特在客廳裡苦惱地走來走去。除了蜜拉生產以外,家裡從沒有人動過什麼大手術,而且,外科手術對他而言,簡直是件不可思議又充滿奇跡而又密布了恐怖的噩夢。可是,當狄倫及巴頓醫生下樓時,他舒了口氣,以為一切都沒事了,而且他還想笑,因為這兩個醫生的樣子像極了音樂劇的喜劇片里長滿鬍子的外科醫生,兩手互相搓擦,看起來一臉好玩的精明相。

  狄倫醫生開了口:

  「很抱歉,喬治,那真的是嚴重的盲腸炎。我們要開刀。當然得由你來決定,可是你該明白非開刀不可。」巴比特一下子還沒察覺到話裡的嚴重性。他喃喃地說:「這個嘛!我想,我們應該再等一兩天,假如有什麼事情發生,泰德應該從學校趕回來。」

  狄倫醫生吼著說:「那怎麼行?假如你不想得腹膜炎的話,最好馬上開刀。我是很正經地建議你,假如你同意,我立刻打電話給聖瑪莉醫院叫救護車過來,四十分鐘內,我們就準備開刀。」

  「我——我——當然啦,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天哪,我怎麼可能在幾秒鐘之內把她的衣物用品弄齊了呢!況且蜜拉現在的情況,她是那麼的不安又衰弱——」

  「只要把她的梳子、牙刷放在袋內就行了,這是她這一兩天內所需要的東西。」狄倫醫生說著,並走向了電話。

  巴比特氣急敗壞地奔上樓去。他把嚇壞了的妲卡帶出房間。他裝出一副笑臉向太太說:「這下子好啦!老伴兒,醫生說我們最好動一下小小的手術,把盲腸割掉。只要幾分鐘——比生產還不費勁——你很快就會好的。」

  蜜拉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一直到他的手都發疼了!她怯怯地說——像個放羊的小孩子一樣:「我好怕——一個人走在黑暗中——是那麼的孤獨無助!」成熟的想法從她的眼中消逝,殘留的僅有祈求和害怕的眼神。「你留下來陪我嗎?親愛的?你現在不必去上班,不是嗎?你能不能只陪我到醫院就好了?你今晚來看我嗎——假如一切都順利的話?你今晚不會出外,是不是?」

  他跪在蜜拉旁邊,讓蜜拉的手輕撫著他的頭髮,他低聲地啜泣著,親吻著蜜拉的手,發誓著說:「老伴兒,我愛你勝過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以前我是因為事業和其他的事而操勞,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再度回到你的身邊了。」

  「真的嗎?喬治,今天我躺在這兒,心裡想著,假如我就這麼去了,也許會好一點,我懷疑是否有人真的需要我。我懷疑我活著到底有沒有用。我是愈來愈笨,愈來愈醜——」

  「哦,胡說八道!我真該打你幾下屁股才對!我!我自信還很年輕英俊,而且是個道地愛說笑的鄉下人——」他說不下去,他再度啜泣;在這斷斷續續的嗚咽中,他們都尋回了自我。

  當他在整理蜜拉的住院用品時,他的腦子出奇的清楚、敏銳。他自己清楚,他再也不會有荒唐的夜晚了。他承認還會對他們念念不忘。他覺得在他踏入麻木的中年之前這是他最後一次的失望逃避現實了。好吧!他心懷不軌笑了笑說:「那可是最後一次的狂妄舞會了!」還有——這次手術到底要花多少錢?「我應該和狄倫醫生好好討個價。但是,不,該死,我才不在乎花多少錢呢!」

  救護車等在門口,儘管心中充滿憂傷,巴比特家人仍很好奇而且感興趣地看著救護車人員以純熟迅速的動作,把巴比特太太移到擔架上下了樓,送上救護車。救護車是一輛巨大、柔和、華麗、純白的車子。然而,巴比特太太卻悲傷地哭著說:「我好怕它,它像一輛靈車,好像要把我放到靈車裡去一樣,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我就坐在前面司機的旁邊。」巴比特先生答應她。

  「不要,我要你跟我坐到車子裡面去。」她向救護人員問:「他可以在裡面嗎?」

  「當然可以,夫人,假如你需要的話。車子裡有很舒服的童軍椅可以坐呢!」那個年紀較大的救護員以職業性的口吻說著。於是巴比特陪著太太坐上了救護車。

  車子裡真是琳琅滿目,小圓凳、吊床、自動發電的小暖氣機,還有一份不知為什麼會在這兒出現的月曆,月曆上印著一個吃櫻桃的女孩,還有一個頗有名氣的雜貨商店名字。可是當巴比特無意地、好玩地伸出手指頭去碰那暖氣機時,他尖叫了起來:「哇塞,我的天哪!」

  「嘿!喬治·巴比特,我可不要你在這兒罵天咒地鬼叫!」

  「我知道,真是抱歉得很,可是——哎喲,簡直是陷阱嘛!看看我的手灼傷得多厲害呵!這暖氣機怎麼這麼燙啊——它真燙——比地獄之火還燙,你看!我的手都起了一個皰了!」

  就這樣,當他們抵達瑪莉醫院時,護士們都等在手術室,把一切用具都準備好了,等著替蜜拉開刀,輓救她的生命。蜜拉安慰他,吻著他那起皰的手,巴比特很想成熟、穩重一點,可是他忍不住地喊著她,裝出一副孩子樣的笑臉。

  救護車嗚嗚地駛進了醫院停車的地方,一下子,巴比特好像在做噩夢一樣孤零零地被丟在這漫長的走廊上。他瞧瞧四周好多老婦人坐在敞著房門的病床上,他一邊走著一邊看,有一間麻醉室,一個電梯,有一個年輕的實習醫生趾高氣揚地藐視著那些做丈夫的人。他們答應他吻他太太;他看到一個瘦瘦的黑人護士把一個圓錐型的氧氣罩罩在蜜拉的嘴巴和鼻子上;他聞到一股很濃很甜而可疑的味道。然後,他被趕了出去,他茫茫地坐在實驗室的一張高腳圓凳上,很渴望再見蜜拉一面,向她保證他永遠都是愛她的,從沒有愛過別人一分一秒,或看過別人。在實驗室裡,他只看到一具泡在黃色酒精裡的屍體。那東西使他作嘔,但他卻無法移開眼睛不去看它。除了等待以外,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他的意識飄浮不定,老是想著那瓶可怕的東西。為了躲開那瓶屍體,他打開右邊門,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間正常的、像樣的辦公室。可是一打開門,他就知道他看到了手術房:他看到狄倫醫生,穿著一件奇怪白色的手術衣,頭包了起來,彎下腰注意手術台,護士捧著盆子和棉花,還有一排他不知道的東西,手術台上,只見一張毫無生機的臉,一塊白布蓋住了一堆東西,中間開了很深的切口,切口邊滲著血絲,狄倫醫生從切口處用鉗子夾出一團黏黏的東西。

  他很快地關上門。這可能就是那個讓她寢食難安的東西了,但人性深深地震撼了他,當他再爬上高腳椅子時,他再度謙卑地向太太——天頂市——商業效率——擁護者俱樂部——向他那群好夥伴發誓。然後,護士的聲音平撫了他的痛苦。「好了!完滿地成功了!她將痊癒!她很快就會從麻醉中醒來,那時候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他發現蜜拉躺在一張奇怪的高背床上,她的臉色蠟黃,但是她發紫的嘴唇輕輕地顫動著。他只敢確信蜜拉還活著。她喃喃低語,他彎下腰,聽到蜜拉嘆息著:「好難買到真的楓糖漿來做煎餅。」他肆無忌憚地笑了;他朝著護士微笑,而且信心十足地說:「你想想,她說要買楓糖漿哩!天哪,我得趕緊去訂個一百加侖。從貝爾蒙特來的楓糖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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