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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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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五日夜裡,趙少忠早早地在床上躺下了,黃狗的叫聲起初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使他感到警覺的是前院漸漸飄移過來的那團燈光,他透過窗戶,看見翠嬸提著罩燈一邊朝後院走,一邊朝身後看,啞巴雙手粘滿苔泥跟了過來,他似乎聽到屋子外面有人在跑,也許是孩子在捉迷藏,他想。

  今天晚上的月色特別好,銀盆似的月亮高高地掛在遠處黑壓壓的樹梢上,湛藍色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在漸深的夜幕中,趙少忠披著單衣在書房的門邊站立了很久,剪光了枝葉的樹木中不時飛出幾隻斑鳩,它們黑色的翅影在院中的草地上疾速滑過,那條黃狗搖著尾巴,竄到他跟前嗚嗚地叫著,舔著他的褲腳,不一會兒它就屈下前腿在他身邊蜷成一團。

  院子裡的霧氣越下越大,兩側的閣樓的輪廓顯得影影綽綽的,啞巴在後院神不守舍地轉了幾圈,不知什麼時候走開了。趙少忠的眼前又呈現出當年他打著啞語在村中四處探聽那個戲班子下落時的情景,這個本分的外鄉人在趙家大院呆了幾十年,趙少忠幾乎從來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現在,四周恢復了原先的寧靜,他發現翠嬸的臥房裡依舊亮著燈光。他走到窗台下,看見翠嬸靠在牆上睡得正熟,套著頂針的手指不住地抽搐著,這段日子忙著蒔秧,她也許太累了,趙少忠看著她平常走路時蹣跚的腳步,簡直有些想不清她年輕時的樣子。

  他走回到書房裡的時候,屋外的巷子裡響起了敲更的聲音,他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他總是覺察到寂靜的空氣中蘊藏著什麼。在心頭襲過的一陣陣鬱悶中,他從桌上抽出一本舊書,剛剛翻了幾頁,就聽到院外有人在敲門。大概是趙虎回來了,他想。他靸著木拖走到廊下,又感到聲音有些不對勁。輕輕的敲門聲聽上去更像是一個女人纖弱的手指在門扉上彈出的,如果不是一聲接著一聲持續不斷,他也許壓根就不會聽到。他小心翼翼地撥開木柵欄釘成的院門,一個黑影像一棵被拉倒的樹木一樣朝他撲過來,趙少忠一閃身,它便重重地摔倒在門檻上。

  在清晰的月光下,趙少忠看見幾個人的背影大模大樣地撥開竹林的枝條,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之中。在竹根下露出的一截褲腿一閃即逝,但它的影子卻在趙少忠的視線中停留了很久。竹林裡一陣喧響,隨後就平靜下來。

  他像是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這些事彷彿某種命定的神祇的幻影,自從他懂事的那會兒起就一直跟隨著他。他的腿邁過門檻,朝外面的竹林邊走了幾步,雙腿像灌了鉛似地再也挪不動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在竹林裡走遠,驚起撲楞楞的麻雀,像水從指縫中慢慢流盡。

  趙少忠衰竭的心跳得很慢,像是馬上就要停下來。他靜靜地在竹林邊佇立了一會兒,竹枝搖落的露珠慢慢使他甦醒過來。趙虎的屍體橫臥在門邊,他平常高大的身影此刻顯得有些瘦弱,他的頭歪在門檻的一側,嘴裡淤積的鮮血看上去像一個幽深的黑洞。趙少忠朝屍體走過去,挨著牆根坐了下來,一股血流在草叢中蜿蜒淌過他的腳邊,他的耳邊迴盪著空空洞洞的嘩嘩的水聲,他似乎永遠也無法習慣死亡。「死神離人只有咫尺之遙,你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它的鬍子。」他想起父親趙景軒臨終前說過的一句話,身體難以自持地顫抖起來。說不清從哪天開始,他就預感到了眼前發生的一切,災禍就像夏季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積聚的雨陣,註定要向地面傾瀉下來。

  在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中,四周飄蕩著濃濃的血腥氣,趙虎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墨河裡傳來船隻經過時發出的槳聲,它使趙少忠想起了停泊在運河邊的那條去江北的大船。在吸完了三四鍋旱煙之後,趙少忠扶著院牆站了起來。他躡手躡腳地跨過那具屍體,好像擔心弄出什麼聲音會把它驚醒,他沿著那條灑滿月光的長廊朝前走了幾步,看見院牆的一角放著一隻盛著谷糠的篾籮,籮上蓋著一匹麻布,他像是早就想好了將要去做的一切,走到牆角,把那匹麻布掀開,迴旋的風把谷糠吹得紛紛揚揚。他捏著那塊長長的布走到了門邊,將它蓋在了趙虎的身上,他俯下身體吃力地把那具屍體翻了過來。

  他的粘滿血塊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上,那是一把尖刀的刀柄。尖刀在趙虎的心窩上刺得那樣深,渾圓的刀柄在漿得挺硬的土布上衣中只露出短短的一截。趙虎的兩隻眼珠睜得很大,彷彿依舊在辨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敵手。

  趙少忠的眼前浮現出鎮子上他所熟識的那些人的面孔,那些人全都帶著敵意的目光看著他,他想起那幾張在火盆中化為灰燼的宣紙,感到意識的中心被往昔早已逝去的那些大火中的陰影所占據,他盡力在意念中摒除那些圍繞著他翩然飛動的蝙蝠,不知不覺中,汗水將他的衣服浸得透濕。

  經過一陣忙亂之後,他終於用麻布將趙虎的屍體捆得嚴嚴實實。麻布的縫隙中露出的一撮頭髮被風吹得像倒翻的雞毛。他倚在門框上微微喘息了一陣,環顧了一下四周。院子裡沒有一絲聲響,他現在感到有些恐懼,慌亂之中他感到好像是自己親手將趙虎殺死的一樣。他的腦中塞滿了爛棉絮和稻草之類的東西,當他拽住裹著屍體的麻布上的一個繩結把它拖進竹林時,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竹林的深處緊靠桑園的地方有一個被雨水衝刷而成的斜坡,趙少忠將屍體擱在斜坡上,回到院中找來了一把鐵杴,開始在土坡上挖坑。

  他的頭髮被露水打得濕漉漉的,月亮已經微微西斜,桑林的枝葉在風中摩蹭著,發出沙沙的響聲。隨著那個四方的坑穴的輪廓在斜坡上漸漸呈現出來,趙少忠慢慢恢復了原先的寧靜。那個坑穴足足挖了有四五尺深,他將屍體翻下去的時候,聽到一聲沉悶的回響。

  趙少忠掩上泥土,然後用腳將它踩平,那個斜坡很快恢復了原狀。那些紅土像沙粒一樣乾燥,斜坡上簡直看不出被挖過的痕跡。

  趙少忠拖著那把鐵杴撥開竹林回到了院子裡。他看見那條黃狗在門檻邊舔著地上的血跡。藉著冷冷的月光,趙少忠用鐵杴將地上的草皮鏟盡,這時,他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他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隻鞋子,它一定是趙虎留下的。趙少忠拎起那隻鞋子看了看:殘破的鞋面露出白白的襯裡,鞋幫上的血跡已經被晾乾了。他順手將鞋子扔進竹林邊的一處廢棄的糞坑裡。趙少忠撣了撣身上的土屑,然後將那道木柵欄門輕輕地關上,朝院中的井台走去。

  天已經快亮了,東邊的天空泛出猩紅的彤雲的沉渣,趙少忠準備吊起一桶水將手洗一洗,鉛桶撞在井壁上發出的聲響使他不寒而慄。他在洗手的時候突然覺得身後有一片亮光消失了,他回過頭,翠嬸的臥房在黎明前顯得黑洞洞的,也許是那盞罩燈的油耗盡了。

  趙少忠回到書房的床邊剛剛坐下,村裡的公雞就開始打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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