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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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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地上陰雲如晦,那些高大的木棉和刺樹的枝條一直探伸到低低的圍牆以外。枯草掩映的墳包一座挨著一座在灰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不同的土色。冬季的冷風吹動著乾樹枝,發出脆裂的聲響。

  趙少忠坐在一處被燒焦的沙土邊,看著那片荒蕪的墓園發愣。離他最近的是一座舊墳。坍塌的墳堆和墓欄連接在一起,宛若一輛在荒野中傾覆的馬車。墓碑深埋在泥土之中,墓欄邊的那棵扁桃樹已經長得很高了,上面爬滿了枯藤,棲息在樹梢上的一隻斑鳩不安地啁啾著。

  這些墳包作為過去歲月留下的見證,不時地觸動著他的記憶。他的眼前一遍遍地浮現出那個離他十分遙遠的老人孤獨的身影,他依稀記得許多年前的那個黃昏,他坐在墨河岸邊的那塊斷牆殘壁之中,面對著西沉的夕陽,灰暗的目光停留在子午橋邊那些一望無際的田野之上,白色的蝴蝶在他身邊飛來飛去……他一動不動地傍水而坐,一如自己現在的樣子。

  過去的事像走遠的風一樣悄無聲息地隱斂了蹤跡,它們猶如盛滿一隻草籃的積水,當他試圖將那隻草籃拎起來的時候,水卻順著草籃的縫隙流走了,憑藉著一次又一次葬禮的印象,他才能沉浸到往昔的那些散亂的事件的氛圍之中。

  ……那個病弱的女人身上散發著奇異的花草的馨香整天枯坐於庭院之中她蒼白的臉頰和院裡花壇中開敗的那些木槿花十分相似你把這個晦氣的叫花子弄到家裡來簡直要了我的命她說她也許已經有一百年沒有洗過澡了頭發裡盡是灰塵跳蚤當然還有蝨子你還不如把她讓給我王鬍子說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喜歡他可他畢竟是你的骨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女人說他看見猴子滾動著一隻鐵環歪歪斜斜地走上了子午橋橋下冰封的河面反射的陽光照亮了那座殘破的橋欄也照亮了她的臉她喘息著羊糞羊毛粘滿了她的褲子不不她說你為什麼把兩枚鐲子都給我我和梅梅一人一枚吧柳柳說我每天晚上都聽見有人在屋頂上走過他們踩碎了瓦片發出咔咔嚓嚓的聲音我害怕我真的感到害怕昨天發生的事註定在今天還要重現一次也許兩件事本來就沒有太大的區別她說魔鬼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伴隨著花草的香味鑽入人的體內夏季的雨水將那頂漆黑的棺蓋澆得鋥亮三老倌慢慢地走了過去啞巴驚恐地退向牆邊你這個孽障你難道想同她一起埋掉不成數不清的紙花從花圈中掉下來陷落在深深的泥濘之中你不要理她翠嬸說她整天都在疑神疑鬼門窗被風吹開的聲音都能將她嚇出一場病來趙虎把披在頭上的那塊麻布一次次取下來抖掉粘附在上面的谷糠其實那塊麻布一直是蓋在屋角的那隻糠籮上的送葬的隊伍走到一座橋上再一次停了下來我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什麼聲音有人在放鞭炮吧我聽到了火苗躥動的聲音半個天都被火光映紅了成群的蝙蝠繞梁而飛那隻水龍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怎麼也壓不出水來她說他朝林子的深處跑去那種感覺讓他感到興奮越往裡越潮濕枝條也越來越茂密。

  ……

  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一隻孤雁在墳堆上盤旋著,尋找著降落的地點。趙少忠不知道自己在墓地上坐了多久,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悄然而至。他感到薄薄的雪片像杏花的花瓣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周圍,在泥土和草莖上慢慢堆積起來。

  墓地的圍牆以外是高低不平的一帶丘陵,遍地的羊齒草在風中搖曳著,隔著荒野上的樹籬和閃閃發亮的幾道小溪,他能夠看見隱伏在桑林背後的鎮子的扇形的陰影,幾個兒童和拄拐的老人在墨河邊緩緩走過。

  趙少忠靜靜地吸著旱煙,雪花不時地落在煙鍋上,發出撲哧撲哧清脆的響聲。在枯草和黃土的氣息中,他第一次產生了渴望躺倒的感覺,他知道那些早已死去的人此刻離他很近,他似乎能夠聽見他們從地層中傳出的輕悠的嘆息。

  他手裡捏著一根折斷的枯枝,呆呆地注視著荒涼而沉寂的四野,撥弄著地上被燒焦的沙土。黃昏時分,當他的目光偶爾掠過那片沙土的時候,他驚異地發現沙土上寫滿了模模糊糊的字跡,在一層雪花的掩蓋下,他能夠辨認出地上寫著的那些人名,他被自己的行為嚇得不知所措,彷彿地上的字跡是由另外一個人寫出來的一樣。他的眼前漸漸呈現出父親和祖父臉上鐫刻著的迷茫神情……那間不透風的房子,布滿痰跡的地上爬滿了蛆蟲和蒼蠅……一隻鼴鼠舔著宣紙上的墨汁,爬進了筆筒,在它的邊緣探出尖尖的嘴巴……院中開滿了三色堇和雛菊,父親端坐於腰門的木柵欄旁邊,在直射的陽光下將宣紙上寫著的人名用毛筆一一劃去。

  趙少忠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那片焦黑的沙土,感到了深不可測的時光的流轉給他帶來的巨大恐懼。

  時間過了很久,沙土上的字跡被積雪完全遮蓋住了。在積雪反光下,他隱隱地看見地面上顯現出一個淺灰的頭顱的輪廓,他感覺到有個什麼人此刻正站立在他的背後,默默地打量著他。

  「誰?」他冷不防轉過身來。

  「是我。」梅梅說。

  他看見梅梅懷裡擁著一隻花布包裹,正站在一株刺樹的邊上望著他。

  「天都快黑了。」梅梅說。

  趙少忠坐在原地沒有吱聲。

  「從早上開始我就見你坐在這裡。」梅梅說,「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趙少忠輕聲說道。

  「我走到子午橋上,遠遠地看見你在這兒,就踅過來看看。」梅梅說。

  「你這就走,幹嘛不在家裡多住幾天?」

  「我已經在鎮上住了十多天了,」梅梅說,「家裡養的那些兔子說不定早就凍死了,我想回去看看。」

  趙少忠從地上站起來,眼前一陣暈眩。

  「從去年冬天開始,家裡就一直沒有太平過,我真擔心……」梅梅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沒準柳柳早就預感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兒,梅梅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什麼?」

  「她老是嘮嘮叨叨地跟我說起她做過的每一個夢,起先,誰都不相信她。」

  「她像是被什麼事嚇著了,誰也弄不清她究竟看到了什麼。」趙少忠說。

  「那幢院子也太舊了,」梅梅說,「鎮上找不出一間和它一樣老的房子,牆縫中鑽滿了老鼠。」

  「明年春上我找人來把它翻修一下。」趙少忠說。

  「鎮子上像是有什麼人一直和趙家過不去。」

  「翠嬸這麼說,你也這麼說。」趙少忠瞥了她一眼,「沒有人和我們過不去……」

  梅梅緊抿著雙唇,沒再說什麼。

  他們從墓地往回走的時候,天色已晚,黑壓壓的鎮子上空已經浮出縷縷燈火。他們踩著吱嘎作響的積雪默默走到一個三岔路口時停了下來。梅梅的淚眼在他身上匆匆掃過,轉身朝曠野裡走去,她的身影在那條彎曲的小徑上越來越小,漫天的風雪一會兒就將她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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