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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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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裡,翠嬸剛剛在床上躺下來,就聽到了院中那條黃狗狺狺的叫聲。這一次,它的聲音顯得有些奇怪,凄厲的哀鳴一陣陣微弱下去,像一輛遠去的馬車。

  這條伶俐的黃狗的鳴叫不時驚擾她昏沉的睡意,翠嬸提著那盞罩燈來到了屋外,聲音是從前院傳過來的,她躡手躡腳穿過那排迴廊走到前院,那條黃狗躺在竹籬邊的草叢邊,凹陷的肚皮急劇抽搐著。翠嬸慢慢走近它,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

  它的嘴角粘滿了泥巴和枯草,鼻孔裡流出的一絲血跡落在草叢中,竹籬有好幾處已經被毀壞了,地面上布滿了被它的四爪刨過的痕跡。矮矮的竹籬一直圍到雞塒的邊緣,裡面栽了幾株金針。

  黃狗慢慢轉動著它的脖子朝翠嬸瞅了瞅,半睜半閉的眼睛裡只餘下了一縷可憐巴巴的微光,它將頭顱伏在翠嬸的腳上。風將它的金黃色的長毛吹得倒翻了過來,翠嬸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脖子,感到它的溫熱的身體正在慢慢冷卻。它的牙齒無力地咬噬著翠嬸的鞋幫,嘴裡流出一股熱乎乎的牛奶般的唾液。不一會兒,它的後腳急促地抽動了幾下,那雙充滿憂傷的眼睛漸漸閉上了。

  這是一條溫馴的良種狗,它總是靜伏在院中那棵高大的刺樹下,時間過去了七八年之久,很少有人留意過它的衰老。在收穫的季節裡,翠嬸常常藉著星光在田裡割麥,它一直蜷伏在池塘的邊緣,在曠野裡不時傳來的磨銼聲中靜靜地陪伴著她。

  最近這段日子,它的舉動突然變得讓人不可思議,它不安的叫聲在晚間不止一次將她驚醒,它暴躁地在院中的各個角落來回亂竄,有時它甚至跳到灶台上,將飯碗、鹽缽撞翻。它像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症,漸漸使人感到有些厭煩。起先,翠嬸還以為它在叫性,有一天,她偷偷地從鄰居家借回來一頭公狗,將它們在雞欄裡關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那位鄰居來領回那條公狗的時候,突然大笑起來:「它已經老掉牙了,早已過了發情的年齡。」

  翠嬸從鄰居的話裡感覺到了某種莫名其妙的苦澀的意味。

  有一次,那條黃狗咬住了她的衣角,把她拽到木柵欄門邊,她覺得門外也許有什麼東西使它感到不安,她走到屋外,看見牆根有一具過路的戲班子留下的破麒麟,她將那具竹篾做的麒麟拿到灶下燒掉後,黃狗在木柵欄門邊的吠叫並沒有停止。

  院子裡涼颼颼的,門外墨河邊不時傳來瓦匠在砌牆的聲音,翠嬸呆呆地在竹籬邊站了好一陣,才慢慢朝後院走去。

  「它看樣子像是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翠嬸想。在經過趙龍臥房的時候,她聽到一陣均勻的鼾聲,她的腦子裡突然掠過前些天發生的一件事,她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感到有些後怕。

  那天黃昏的時候,柳柳心事重重地來到灶屋,她說趙少忠從藥店裡買了一大包砒霜回家:「藥店的夥計說那些砒霜可以足足毒死一頭黃牛。」她看著柳柳那張神思恍惚的臉,愣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趙少忠買回那些毒藥究竟想派什麼用場。她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當天晚上,她趁著夜深人靜悄悄地溜進了趙少忠的書房,她在那些桌子抽屜、書架、衣櫃中找了個遍,甚至連床下的一隻銅腳爐也沒有放過,還是沒有找到那包毒藥。她正準備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書籍重新在書架上碼好,就聽到院外的廊下有一陣腳步聲朝這兒傳過來。在竹制書架的縫隙中,她看見那扇門被人推開了,趙少忠拄著拐棍走了進來。他在門檻邊怔了一下,目光掃過屋裡那些散亂的雜物。翠嬸從書架背後突然閃了出來把他嚇了一跳。翠嬸看見他的身體朝後退了幾步,臉色一陣蒼白。他驚恐的神情也感染了翠嬸,她看著那張像揉皺的白紙般的臉和飄垂於胸前的鬍鬚,不知說什麼好。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翠嬸笑了一下。

  「你在這兒幹什麼?」趙少忠緊盯著她的臉,喑啞的嗓音軟綿綿的,聽上去有些陌生。

  翠嬸張大了嘴巴,半晌也沒有想起可以回答他的理由。

  「我來找一枚針扣,前幾天我在這兒釘被角的時候,不知把它丟哪兒了。」過了一會兒,翠嬸說。

  「針扣?」

  翠嬸點了點頭,似乎緩過了一口氣來:「你怎麼這麼晚沒睡?」

  「我來取一本書。」趙少忠說。

  她看見趙少忠在桌上挑了一本書,朝門外走了幾步,又一次轉過身來,依舊看著她的臉。

  「你恐怕是來找那些砒霜的吧?」他說。

  翠嬸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這種陰森森的目光,他的嘴角掛著一絲不易為人覺察到的笑意。翠嬸冷不防打了個寒噤,那天晚上當她鑽進被窩的時候,依舊感到兩腳不住地打顫。

  翠嬸走回到自己的臥房中,那條死狗腮邊掛著的那縷牛奶似的唾液不時地在她眼前閃現。那條狗說不定是讓那包砒霜毒死的。在悶熱的夏季,當趙少忠將院中那些遮蔭的樹木剪得光禿禿的時候,她就感到有些惶恐,那包砒霜幾天來一直攪得她心神不寧。現在,那條黃狗的猝死儘管使她感到了一陣隱隱的憂傷,但總算沒有惹出大事,因為他畢竟沒有像她所擔心的那樣將毒藥撒到自己的酒盅裡。

  第二天一早,翠嬸來到前院生火做飯的時候,看見柳柳和趙龍已經站在那片竹籬笆邊。趙少忠背著手,在一旁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看見趙龍在它身上踢了一腳,灑滿露珠的金色的毛皮在晨霧中晃動了幾下。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死了?」柳柳說。

  「這條狗在家裡呆了七八年,它的壽限也該到了。」趙少忠說。

  「我總覺得它是被人弄死似的。」柳柳嘀咕著。

  「昨天皮匠在院子裡轉了半天,說是找一把撬石頭用的鐵釺,黃狗從雞窩邊一下躥到他的身上,將他的衣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會不會……」趙龍慢吞吞地說。

  翠嬸在一邊沒有吱聲。門外的白果樹上棲息著幾隻喳喳啾鳴的喜鵲,三老倌的那幾道新砌的店鋪的山牆已經升到一丈多高,看起來用不了多久就要上梁蓋瓦了。

  「它老了,」趙少忠說,「就像人老了一樣,我有一次看見它的一顆犬牙掉脫在廊下。」

  「昨天我還看見它活蹦亂跳的。」

  「死了也好,反正遲早是這樣。」趙龍說,「等會兒我磨把刀將它剝了。」

  「還是埋掉算了。」翠嬸說了一句,「它像是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

  翠嬸話一出口又感到有些後悔,她看見趙少忠瞟了她一眼,柳柳也在一旁呆呆地瞅著她。

  「我是說它會不會偷吃了我買回來熏蚊子的藥粉?」她說。

  「它的皮還是好好的。」趙龍說,「把它拿到鎮上的皮貨店裡說不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等會兒讓啞巴把它埋了吧。」趙少忠說了一句,朝後院走去。

  翠嬸在灶屋燒完飯出來,看見柳柳依然孤零零地站在籬笆邊,她走到柳柳身邊:「它已經老了……不管怎麼說,它畢竟是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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