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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64章
  9

  面對著眼前疾速飛動的雲影,趙龍在高高的馬脊山的山頂站立了許久。

  山腳下光禿禿的田疇和荒蕪的丘陵向天邊伸展著,在若明若暗的蒼穹下,松樹的濤聲一陣陣掠過他的耳際,山頂上那座倒坍的塔樓掩埋在深深的枯草叢中,運河的河道像一條閃閃發亮的緞帶繞過一片又一片樹林,迤邐遠去。河面上往來的船隻的帆影在遠處靜靜飄移。山坳中采藥的老人在竹林深處時隱時現,北風越過山脊將四周冰凍的乾雪吹得像杏花一樣四處紛飛。

  在曠野的盡頭,一帶稀稀落落的漁村和村外的桑林有一半沐浴在陽光裡,另一半浸沒在如晦的陰影之中。村頭山羊間斷的叫聲不時隨風而至,趙龍注視著那片破破爛爛的村莊,在松子的香味和茶樹散發的氣息中,他那顆劇烈跳蕩的心房漸漸安靜下來。

  趙龍從馬脊山上下來的時候,天光已過中午,他穿過一排排槐楊樹叢,來到了那個矗立在河邊的孤零零的村莊邊上。

  村子裡寂然無聲,村頭的樹林中晾曬著一張張漁網,幾條早已朽壞的舢板閒擱在一幢幢土牆的邊上。那些閒坐在陽光中做針線的婦女靜靜談論著什麼,在麥田裡追逐風箏的小孩不時地轉過身來打量著他。

  趙龍跟著一個賣酒釀的老人走到了村中,那兩個瞎子的茅屋坐落在一口乾涸的池塘邊,房舍邊高大的刺樹在風中沙沙作響,樹梢上空的一隻烏鴉盤旋了一會兒,呱呱地飛遠了。茅屋低矮的門扉前蜷曲著一條黑狗,門上的一把鐵鎖已經鏽跡斑斑。

  趙龍在茅舍邊若有所失地轉悠著,一個在池塘邊劈柴的女人提著砍刀朝他走了過來:「這兩個瞎子在幾個月前就不見了蹤影。看著你心神不定的樣子,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沒什麼事。」趙龍說,「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這可說不清。」女人說,「每年冬天的時候,他們就出門遠行,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說不清。」女人說,「不過眼下就要到年關了,他們說不定正走在回來的路上。你是不是在村上的客店裡住上幾天?」

  趙龍沒有吱聲,他繞過那片池塘慢慢朝村外走,那個賣酒釀的老人將貨擔歇在村中的一條深巷口,他的叫賣聲在寂靜的山野中迴盪了很久。

  昨天黃昏,子午鎮上的巫婆踮著小腳來到了趙家大院,她神色慌張地告訴趙龍,村西的一個死去的老人突然活了過來。「他在兩個月前就染上了傷寒,家人在河邊的樹林裡為他搭了一個棚屋,」巫婆說,「幾天前他就躺在棺蓋上人事不知,今天早上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誰知就在替他換壽衣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到了下午就能下床走動了。」

  「人死復活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巫婆說,「今天一整天村裡的大人小孩都在談論著這件事。」

  「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說那兩個瞎子的話不久就要應驗了。」

  趙龍愕了半晌,沒有說話。

  「有些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巫婆說。

  「什麼事?」

  「村裡有好多人暗中都在錢老闆的店鋪裡為你訂購了花圈。」

  「你是在說笑話吧?」趙龍顫抖著說了一句。

  「我剛從花圈店那兒過來。」巫婆說,「我一輩子給四鄉數不清的人送了終,可從來也沒碰上這樣的事。」

  「村裡人都在說那個戲班子到鎮上來是為你送葬的。」過了一會兒,巫婆哆哆嗦嗦地又說了一句。

  「我聽說那個戲班子是三老倌從外地請來的。」

  「話是這麼說。」巫婆怔了一下,「我每天傍晚都看見那個琴師在河邊調弦。」

  巫婆的臉色蒼老而晦暗,她坐在一張竹椅上,由於身體的顫慄,竹椅不時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她一邊說著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一邊不安地察看著四周,好像不幸的厄運就要降臨到她的身上一樣。

  「我看你還是到馬脊山那邊去一趟。」巫婆說,「既然那兩個瞎子能夠預知吉凶福禍,他們也一定知道驅邪避難的良方。」

  那個巫婆剛剛離開趙家大院,趙龍就孤身一人來到了後街錢老闆的花圈店裡。

  店鋪的欄柵下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令人不安的紙花的香氣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得到。幽暗的門洞裡坐著幾個披著紗巾的年老女人,她們在殘陽的光線下正在剪下一朵朵紙花,用鉛絲綁在蒼翠的松枝上。門裡不時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舉著花圈走出來。趙龍凝視著花圈上搖曳的那些白色或黃色的紙花,感到一陣陣暈眩。那些花朵彷彿是掛在死者臉上的笑容,又像是不祥的命運延伸出來的幻影,使他驚悸不已。

  「事情的確就是這樣。」錢老闆笑了一下,他正站在一張木梯上,將剛剛扎好的花圈往牆上掛。

  「起先我也不知道村裡的人訂購那些花圈派什麼用場。」錢老闆說,「瞎子的事我直到昨天才聽說。」

  趙龍站在店鋪的門檻邊,呆呆地看著他。

  「我壓根兒不相信那兩個瞎子的話。」錢老闆說:「可是村裡的其他人可不這麼想,這些天村裡到處傳播著一些離奇的說法。」

  「什麼?」

  「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天天晚上夢見你。」

  「夢見什麼?」

  「有些事我還是不告訴你的好。」錢老闆說。

  「你知道那兩個瞎子住在哪兒?」

  「好像是住在馬脊山下的什麼村子裡。」錢老闆笑了一下,「其實你根本用不著這樣擔驚受怕,後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過了這幾天,一切都將平安無事。」

  趙龍翻過馬脊山往回走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天空布滿了閃亮的星斗,田野和樹木的輪廓在灰暗的光線下變得模糊不清。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在他的身後發出如泣的喧嘯聲,村裡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那些飽含敵意的目光附著在林間的風影之中,使他透不過氣來。

  10

  臘月二十八日這天,趙龍並沒有覺得這個預言中不祥的日子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在村中舂米房傳來的木樁敲擊石臼的聲音中,他坐在院外那排凋萎的雞冠花叢邊,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寂靜。

  太陽已經升到了那些掉光了葉子的樹梢的頂端,枯水時節的墨河上折射的熾烈的光線懶洋洋地覆蓋在岸邊的船篷上。嘰嘰喳喳的婦女在橋下的水碼頭上忙碌著,水流被攪動的聲響不時傳來。他的目光越過那幢新砌的店鋪的瓦楞和尖頂,看見三老倌的幾個幫工正把剁掉了根莖的茜草往一輛板車上裝,他們的身後是大片裸露的田野,淺綠色麥地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邊。

  院子裡空空盪蕩的,幾隻斑鳩棲息在屋檐下那帶忍冬花藤的虯枝上,它的啼叫引動了遠處的一群灰白色的喜鵲,它們從院落上空飛過的時候,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層斑駁的翅影。

  翠嬸正在牆角那處歪倒的竹籬邊喂雞。黎明的時候,趙龍就聽到她的腳步聲在臥房外的迴廊下轉來轉去。在最近的這段日子裡,這個膽大而謹慎的外鄉女人成了他內心深處唯一的慰藉,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一天天變得憂鬱的目光越來越使他感到不安。這些天,趙龍察覺到翠嬸一直在暗中注視著自己。一連幾個不眠之夜,他常常發現翠嬸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從床上爬起來,悄悄溜到院外的河邊去燒紙,翠嬸無意之中流露出來的慌亂使趙龍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那天早上,趙龍睡眼惺忪地來到前院,看見灶屋裡飄散出一股股濃煙,翠嬸咳嗽著從裡面跑了出來,她告訴趙龍灶屋的煙囪由於很長時間沒有人清掃,它像是被陳積的炱垢堵住了。趙龍從後院搬來了一張木梯,正準備朝屋頂上爬,翠嬸拽住了他。

  「你還是別上去了,」翠嬸說,「等過了這些天再說吧。」

  趙龍怔了一下。看著翠嬸若有所思的神態,他忽然意識到了那兩個瞎子的話在她灰褐色的臉上留下的沉重的陰影。

  「很少能看到這麼好的天氣。」翠嬸說,「冬天眼看就要過去了。」

  「我每天都能聽到那種聲音。」趙龍說。

  「那是胡琴,」翠嬸笑了一下,「那個年老的琴師又在河邊調弦了。」

  翠嬸站在雞塒邊,聆聽著遠處縈繞不散的樂音,看上去她像是擔心那根琴弦會突然繃斷。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翠嬸說,「看起來災禍早已過去了。」

  「也許壓根就沒有瞎子所說的那回事。」趙龍說。

  「鎮上有好多人為今天的事打了賭。」翠嬸憂心忡忡地說。

  趙龍正想說什麼,他看見父親拄著一根拐杖來到了前院。他一聲不吭地走過他的身邊,瘦長的影子漫過被陽光烤化的地面上的封凍,慢慢走到了墨河岸邊。他的身影站在早已頹朽的橋欄邊,看上去顯得有些可憐。

  「瞎子的話一直使他愁眉不展。」翠嬸遠遠地看著父親單薄的身影,嘆息了一聲,「趙家大院近來發生的這些事使他一下子老了許多,如果你再出點事,他恐怕真的就挺不過去了。」

  她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趙龍坐在院外的牆邊,看著太陽一寸寸地升到中天,然後慢慢西沉,感到了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蒼穹下的一切都顯得安詳而靜謐,他似乎覺察到籠罩在院落上空的晦暗的陰雲正隨著風向的偏轉悄悄散開,接連不斷的倒霉的日子在這即將過去的一天終於顯出了中止的跡象。

  傍晚的時候,坐在堂屋的餐桌前,趙龍連日來第一次有了這麼好的胃口。趙少忠坐在他的對面,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翠嬸匆匆忙忙地扒了幾口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開了。

  趙龍記得在往常的日子,他幾乎從來沒有和父親說過什麼話,每到他們獨自面對的時刻,趙龍總是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侷促不安。現在,在飄搖的油燈的光亮中,父親長久的沉默並沒有使他感到往昔那種難言的尷尬。他布滿皺紋的臉漸漸潤朗起來,但眉下那種不易捉摸的目光卻一如從前。

  「這些天我一直想著那些事。」趙龍說。

  「什麼事?」

  「我也說不清,」趙龍說,「一想起它就讓人感到不自在。」

  「你看到了什麼?」

  「沒有。」趙龍說。

  趙少忠站起來替他斟酒的時候,他的影子在對面的粉牆上晃動著,趙龍感到了一陣陣的溫暖。

  夜色已深,越過黑黢黢的院牆,他看見墨河邊的樹籬中飄閃著點點漁火,狗的吠叫在沉寂的曠野中響了很久。翠嬸在灶下洗碗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起來,他感到房梁和牆壁重疊的影子在他眼前旋轉起來。

  踏著幽暗的月光,趙龍回到了自己的臥房。他躺在木床上,在昏昏沉沉的醉意中,他總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緊緊地纏繞著他,使他久久難以入眠。

  過了一會兒,一片罩燈的光亮朝這邊移過來,翠嬸像往常一樣站在窗下靜靜地看了他很久,然後在那扇門的鐵環上落了鎖,上鎖的聲音再一次使他感到了安全,隨著那片燈光在月夜中悄悄消斂,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後半夜的時候,屋外突然刮起了大風,屋頂上不時有一些瓦片被風吹落,摔碎在院子裡,窗子的木門在風中哐當哐當地響著。

  趙龍正準備起身將那扇窗子關上,隱約看到窗口有個什麼東西的影子像鳥一樣一閃而過。趙龍的內心像是被針錐刺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在呼嘯的風聲中,他聽見門上的那把銅鎖響了一下,接著,他就聽到了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

  趙龍剛剛來得及從床上坐起來,那扇門吱嘎一聲就被輕輕地推開了。一陣冷風挾帶著沙土和樹葉飄撲在他的臉上。那個黑影跨過門檻,躡手躡腳地走進了他的臥房。趙龍在那扇房門被重新關上的一剎那,看到了對面那排閣樓的牆上映襯出來的熟悉的身影,他在慌亂之中劃亮了一塊火石,在那道一閃即逝的光亮中,他看清了父親那張蒼白的臉。

  那道火光在頃刻之間劃過他的心底,照亮了過去噩夢般的不真實的日子,許多天來在他眼前飄來蕩去的那個模糊的幻影陡然變得清晰起來。彌漫在屋子裡的煙草的氣息使一切都虛晃如夢。

  趙龍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當那個黑影悄悄朝他走近的時候,他感到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懼正把他的軀體一片片撕碎。

  趙龍僵直地坐在床頭,在濃濃的酒意中,心頭交織的驚恐和渴望入睡的慾望使他拉了一下被角,遮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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