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光熹微。
鳴蟲、清露。
凌霄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他溺在水中,被一株水草柔柔纏住,水色纏綿,難捨難分。泥濘的喘息讓夢變得旖旎,天上殘月映在水中,水中銀魚游過指尖,山澗白茶花紅了花蕊。
朦朧的面容,依稀是朝夕相對的人……
凌霄猛地睜大的雙眼,一片模糊後是晨曦的清雲,朵朵團團的盤踞在天上,身下是沾染露水的柔軟草地。他坐起身來,肩頭滑落一件白色外袍。
外袍是簡單粗劣的料子,唯有袖口繡了一朵茶花算得上是精緻,足以可見用心。這袍子凌霄最是熟悉不過,因為衣裳是他裁的,花是他繡的。
「醒了啊。」
凌霄一怔,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站在身後的正是秋月白。
「師父?你怎麼會在這。」
相別數月,師父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些,臉色蒼白的嚇人,整個人瞧著都不大精神,彷彿病了一大場。果然是照顧不好自己嗎?凌霄這樣一想,心裡更是難受,早知如此就不該聽他的話離開深山。
秋月白感覺到徒弟在盯著他看,思及昨晚渾身有些不自在,掩唇輕咳幾聲,啞著嗓子道:「我不在這,你還能好好站在這跟我說話?」
一語點醒,凌霄這才想起昨晚的不對勁兒,慢慢回憶道:「昨晚我只是冥思,之後好像是忽然間經脈刺痛,隱有走火入魔的趨勢……難道……是中毒了?」
「不是毒,是蠱。」秋月白從凌霄手裡抽走外袍披上,順手將竹筒裡的山泉水遞給他,輕聲道:「江湖險惡,你該小心些才是,這次是我恰好在,倘若我晚一步,你當如何?」
凌霄緩緩點頭,心下也明瞭,多半是白日裡所遇的紫衣女子搞的鬼,他道:「是徒兒疏忽,所以昨晚是師父為我解了蠱?」
秋月白垂眸,背過身去,手指在樹皮上扣扣索索,像是能摳出塊金子一樣專注,口中含糊不清道:「嗯……只是用內裡暫時壓制下去,當務之急是找到給你下蠱的人才行。」
肩頭忽然一沉,凌霄竟是按住身子被扳回去,他能清晰感到凌霄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秋月白呼吸一滯,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瞧凌霄的反應該是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才對,蠱入血脈,神志不清也是正常。可到底還是心虛,生怕他想起來什麼。
「師父一直在我身邊嗎?」凌霄輕聲問。
秋月白鬆了口氣,伸手去戳徒弟腦門:「可不是嗎,一點都不叫人省心。」
微涼的指尖點在少年眉心,秋月白恍然發現那個瘦弱的孩子是真的長大了,不知何時竟與他一樣高了。
凌霄唇角微微揚起,又努力壓下去,端端正正道:「勞師父費心了。」
秋月白心想,費心還是小事,主要是費腰。昨晚凌霄把他折騰的不輕,橫衝直撞的小狼崽子,行事沒有一點章法,說又說不聽,打又打不得。臨近黎明時才瀉了火,軟趴趴的窩在他懷裡睡去。可憐他還要拖著快被撞散了的身子善後,先是給徒弟清洗一番,又是用內功為徒弟梳理了半個時辰,才穩住經脈中殘餘的蠱引。
如今凌霄活蹦亂跳精神的不得了,秋月白就沒那麼痛快了,稍稍動一動就渾身疼,還得強忍著故作無事。
「成了,咱們先去平陽城,當務之急是找到子夜門的人,解開你身上的蠱才行。」秋月白說著要動身,又被凌霄拉住。
凌霄的手心很暖,攏在秋月白冰涼的手上。
秋月白彷彿被燙了一下,下意識的甩開,向後退了兩步。
凌霄一愣,心底浮起幾分模糊難尋的情緒,秋月白不經意的牴觸讓他感到煩躁。不過是幾個月不見,已經同他生分了?
「咳……」秋月白不再說話,垂著腦袋逕直往前走,實在是沒臉抬頭。
凌霄眸色沉了沉,抿唇不語跟在秋月白身後。
進了城,師徒二人找了個攤子吃了點東西,進而開始打聽昨天那紫衣女子和黑衣男人的消息。凌霄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說與秋月白聽。秋月白聽罷苦笑,這傻孩子長得俊俏平白惹了妖女不自知,倘若所料不錯,那妖女該是瞧上自家徒弟,妄想一番顛鸞倒鳳。這事不稀奇,子夜門規矩少,門中教徒多半隨心隨性,瞧上誰就敢捆走辦了。
只是陰差陽錯,俊美少年中了蠱夜夜挺銀槍,紫衣女子卻不知道為何沒出面天天做新娘,苦了秋月白捨了臉面幹這檔子丟人事。
打聽了一天,卻沒有丁點收穫,昨天茶館的相遇就像是場夢。今兒個茶館依舊人來人往,江湖俠客雲集,你來我往,刀光劍影,發生著或大或小的摩擦和奇遇。而那子夜門的一襲紫衣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再沒人見過……
夜幕降臨,清月已經悄然扶上柳梢。
秋月白心裡躁鬱,臉色都跟著陰沉起來,找不到子夜門的人,今晚的蠱又該如何去解。
「師父,休息一會兒。」凌霄拽住秋月白袖口,道:「你臉色太差了。」
秋月白正走著,被凌霄這樣一拽,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身形晃了晃才穩住。
凌霄一雙眼淨盯著他了,看他步伐虛泛,忙一手攬住他肩頭,擰眉道:「師父?」抬手去探秋月白額頭,才發現他額間滾燙。
「沒事。」秋月白拉開凌霄的手,站直身子。
「什麼時候起熱的?怎麼不跟我說。」凌霄聲音裡不自覺帶著幾分怒氣,惱自己分明大早上就瞧見他臉色不好,竟沒有想到去關心他是否當真病了。
秋月白稀里糊塗低燒一天,心裡只惦記著趕緊找到子夜門的下蠱人,眼看著時間就要到了,著急上火地衝凌霄道:「都說沒事了,囉嗦什麼。」說罷又覺自己語氣太衝,略微遲疑道,「真的沒事,等會兒找個地方休息會兒就好了。」
凌霄只是看向秋月白,這一天下來,他敏銳地感到師父有事瞞著他。秋月白脾氣極好,這麼多年來,連句重話都沒捨得說過他,如今實在反常。
「那我們現在就找個客棧歇息行嗎?」凌霄只當秋月白病糊塗了,軟著性子去哄他。自己一人隨便風餐露宿都可以,帶著師父可不行。
秋月白沉默一瞬,道:「那我們找個好地方住。」
「好,住最好的地方。」凌霄笑了,小心拉住秋月白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那時他一心覺得秋月白眼盲,生活定然諸多不便,走哪都想扶著他,卻不知道秋月白聽聲辯位的功夫爐火純青。後來發現師父行動是在靈敏的可怕,又開始懷疑他八成是裝瞎,沒事就想絆他一下,或者拿小石子丟他,趁他不注意抽走他凳子之類的。最後事情以秋月白忍無可忍抓住徒弟打了頓屁股告終。
岫雲河畔,燈火重重,絲竹不絕,衣香鬢影。
鳳鸞樓前站著兩人,引得滿樓紅袖招。白衣男子容貌清絕,黑衣少年俊俏無雙,兩人並肩站著便是引人側目的風華景致。
「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凌霄面如寒霜。
秋月白哈哈一笑,仙姿佚貌的出塵氣質全無,用手肘戳了徒弟兩下,道:「還有比溫柔鄉更好的去除嗎?你也不小了,今兒個師父就帶你去長長見識。」
「你哪來的錢。」
秋月白掂了掂手中的錢袋:「有師父在,你就放心大膽的玩。我的霄兒喜歡什麼樣的小姐姐?跟師父說說,這頭一次吧,還是找個溫柔耐心的姑娘陪你,喜歡腿長的還是腰細的?」
「秋月白!」凌霄猛地出聲呵道。
秋月白一愣,皺了皺眉頭:「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沒禮貌,誰教你直呼師父名諱的?」一點都沒小時候可愛了,當初在黑墳山的時候多聽話的孩子,每天洗衣做飯練功,勤快的不得了。
凌霄冷笑道:「帶我來這種地方,你有點身為師父的樣子?」
秋月白怔了半晌才挑眉道:「我不光是你師父,我還是你爹呢,教你點大人該做的事,怎麼就不像樣子了?師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成家了。」
凌霄猛地抬頭,視線死死落在秋月白臉上:「你成家了?」
「打個比方,比方懂嗎。」秋月白有些頭疼,叛逆期少年太難搞了。
倘若秋月白不瞎,他當能看到少年眼裡翻湧的墨色,那是快要破繭而出的慾望。惱怒與佔有,嫉妒與哀傷,求而不得與鍥而不捨,交織一處,眼圈泛紅的模樣徒增幾分詭譎的艷麗。
秋月白看不見,他指尖掐算著時間,心急如焚,伸手去拉凌霄要進青樓。
一道掌風迎面而來,秋月白下意識側身避過,掌風沒有傷人之意,點到為止。一剎那凌霄已經退避三尺。
「你同我動手?」秋月白有些不可思議,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向乖順的徒兒像是隻炸毛的貓一樣,一言不合就伸著爪子撓人。
「你別逼我……」凌霄強壓住種種念頭,他不知道秋月白再繼續這樣,自己會做出來什麼事。他咬牙看了眼秋月白,轉身縱輕功而去。
少年身形如鴻雁,縱身而起,黑色長髮束成的馬尾在夜色裡同衣袂飄揚,上乘輕功梯雲縱,秋月白教他的。
如今攆都攆不上了,秋月白傻在原地,不明白這是怎麼個發展。不就是去逛個青樓找個姑娘嗎?為什麼搞的他好像是薄情郎,欺負了癡心人一樣。
「糟了!」秋月白一個激靈,馬上就要到午夜,徒弟這樣跑出去蠱毒發作就真出大事了。
夜色漸深,月已中天。
秋月白一路尋到郊外林子,左右仍是不見人,冷汗順著額頭落下,他撐住一株芙蓉樹猛咳。心道,凌霄這死孩子跑哪去了,又暗惱自己大意,明知道徒弟是個執拗性子還逼他去什麼秦樓楚館,萬一徒弟根本不喜歡小姐姐呢?那明天去南風館試試小哥哥吧……不對,現在根本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腰間多出一雙手,猝不及防間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師父……」
少年聲音裡滿是委屈,委屈地快哭了。
溫熱的唇印在秋月白頸間,扣在腰間的手開始撕扯他的衣帶,滾燙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背上,衣裳沿著肩頭滑落,蒼白微涼的肌膚寸寸露出,青絲如瀑散開,星光瑣碎疏漏林間。
秋月白認命的閉上眼,得,徒弟九夜歡又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