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董老將軍,名秀英,今年七十有三,是夏國的第一位女將軍,夏國因她之故,開創先河建立了女兵營,已經延續了三任皇帝。
董秀英曾有匹伴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戰馬,渾身雪白,叫白雪。在五十年前的一次對敵中,白雪護持重傷的董秀英突破敵軍重圍,將董秀英帶到營地後,倒地死亡。
董秀英對白雪有很深的感情,上交兵權後,她沒有選擇在上京享受榮華富貴,而是回到被她親手收復的城池定居,距離當初白雪倒地身亡的軍營不遠。
而與軍營相隔一段距離的曾經的戰場,埋骨無數,隨著夏國的統一,那處戰場漸漸淪為亂葬崗,一般很少人會從那裡經過。
關於亂葬崗,一直有鬧鬼的傳聞,就在前不久,有人說他在經過亂葬崗時忽起大霧,霧中鬼影重重,人聲嘶吼、刀劍鏗鏘聲不絕於耳。他在霧中迷了路,轉了好久一直找不到出路,甚至有鬼影來追他,就在他倍感絕望之際,一匹渾身染血的白馬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擊退了那鬼影,帶著他闖出濃霧,然後又忽然消失不見。
此事帶著濃重的傳奇詭異色彩,因此不管此事真假,傳得很遠。董秀英聽說了後,認為那白馬是白雪,親自去了亂葬崗,但傳說中的濃霧沒有,染血的白馬更沒有。她去了好幾次,卻一次都沒碰見。但之後又有其他人遇到了這種情況,濃霧與白馬出現的時機,毫無規律可言。
董秀英年紀已經很大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活頭,她一生未婚,餘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再見白雪一次。偏偏別人遇到的情況她始終遇不到,便聽人介紹,找到了方北冥這裡,請他幫忙。
顧九聽得很難受,忍不住摸了摸在旁邊椅子上吃肉的小弟。小弟對他來說,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親人,這幾年若沒有小弟陪伴,恐怕他早就在寂靜中孤獨的死去。
方北冥看小徒弟一臉難過的表情,夾了塊紅燒肉放他碗裡,「快吃,下頓肉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他沒對顧九說,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以後面對得多了,就沒那麼容易難過了。
吃完飯,方北冥在準備這次可能要用到的東西,顧九照例跟著邵逸學東西。
顧九滿身陰氣,天生陰陽眼,聰明是一回事,但他本身在玄學這方面很有天賦,邵逸教他畫最基礎的清心符,他嘗試幾次就成功了。
顧九拿著自己畫出來的清心符,有一瞬間狗膽包天,想送給邵逸用,以免他隨時跟吃了炸.藥似得,不過也只是想想,面對邵逸他還是太慫了,有時候他想不起一些比較複雜的字怎麼寫,邵逸可是毫不客氣敲他腦袋的。
課程結束後,顧九帶著小弟,一邊默誦固魂經,一邊回到自己的房間。
身上的衣服,又新又乾淨,床上的棉被枕頭都軟乎乎的還帶著剛清洗過的味道。顧九摟著小弟舒舒服服地縮進被窩裡,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只是他躺了好一會兒卻還無半點睡意,那令他既害怕又厭惡的透骨寒意又回到了身上,凍得他瑟瑟發抖。
領略了暖和是什麼滋味的顧九,以前尚能忍受的寒冷如今他居然半點也忍不了了。
顧九從床上坐起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抱著枕頭出了房間,來到邵逸房間門前。顧九舉起手要敲門,還沒挨著又縮回去,站在原地一臉糾結。
他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咬咬牙一臉視死如歸地正要再次敲門的時候,門忽然猛地從裡面打開了。
邵逸黑著臉看著顧九:「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面走來走去幹什麼。」
顧九縮在枕頭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樣子,「師兄,我、我太冷了,睡不著。」
邵逸警覺地瞪著他:「你想幹嘛?」
顧九抱著拳頭搖了搖,哀求道:「師兄,今晚我和你睡吧。」
邵逸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我要一個人睡。」
說著就要關門進屋。
「師兄!」顧九一著急,上前拉住邵逸衣角,也不敢說話,隻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煩死了!」邵逸拂開他的手,氣鼓鼓地往裡走,卻沒關門,見身後沒動靜,轉身吼道:「不是要和我睡,還不進來!」
顧九忙不迭跑進去,生怕邵逸反悔趕緊把門關上,手腳不停地往上床爬,縮在被子裡後道:「師兄,你真好。」
邵逸沒心情聽他拍馬屁,攔住跟進來看顧九上床後也想往床上跳的小弟,「你給我睡床下。」
小弟喵一聲,沖邵逸呲了呲牙,繞過他跳上床尾,爪子死死地抓著被子,無論邵逸怎麼扯都不鬆開。
最後邵逸放棄了,瞪了瞪小弟,又瞪了瞪旁邊蒙頭裝睡的顧九,不開心地縮進被窩睡覺。
第二天邵逸起來的時候,顧九還在睡,他的右胳膊被顧九摟著。邵逸看了看懷裡瘦唧唧的小孩,撇了撇嘴,這小孩以前睡覺摟貓兒習慣了,睡覺的時候手裡一定要抱個東西,明明怕他怕得要死,為了睡得舒坦,卻也敢壯著膽子來找他。
將小孩從身上撕擼開,邵逸踢了踢顧九,「顧九,起床。」
等顧九從被窩裡咕湧出來後,邵逸去開門,有下僕端了水進來。
邵逸道:「我師弟在這。」
下僕便表示明白,將給顧九準備的洗漱用具拿到了這邊。
邵逸便到院子裡練劍去了。
等邵逸練完回來洗漱,見顧九頂著一頭亂毛坐在床上揪著被子打瞌睡,他感覺積存在體內的憤怒暴躁又在翻騰了,忍了兩下,邵逸走到床邊,揪著顧九耳朵,提高了音量:「顧九!起床了!」
顧九一驚,捂著耳朵瞪著眼睛茫然地看著自家師兄。
「嗤……」邵逸看著他這模樣,跟受驚的貓兒一樣,居然覺得有點好笑,他也確實沒忍住。
顧九立即指著他,一臉驚奇:「師、師兄……」他居然在笑,這麼多天,顧九還以為邵逸不會笑呢!
邵逸笑完之後又立即板著臉,拍開他的手指,面無表情的,「快起來。」
顧九握住自己的手指,慢吞吞下床。
笑起來多好看啊,怎麼就要那麼凶呢……
今天早上顧九的頭髮也是看不過眼的邵逸給他梳的,洗漱過後,方北冥伸著懶腰也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了,下僕來報,將軍請他們去前面用早膳。
到了飯廳,董秀英看到穿著灰衣道服的小道童,像昨日一樣,眼神頓了頓。
顧九被董秀英看得茫然,眼神疑惑地詢問對方。
董秀英回神,似感慨地笑了下,請三人落座。
吃過飯,這才說起了正事。
董秀英請方北冥過來,是想請他弄清楚亂葬崗附近是不是真有鬼魂作祟,因為它們有傷害行人的企圖,所以不能不管,再就是,想確定那匹霧中白馬是不是她的白雪,若是,希望能將白雪的靈魂帶回來,與她相見。
方北冥問了下起霧的時間,從中推斷出了些規律,「濃霧與白馬,都是每隔七日,從當日起,至次日的第七個陰時,漸次出現的。」
天干地支,天干十個,分五陰五陽;地支十二,分六陰六陽,其中醜、卯、巳、未、酉、亥,為陰時。
七在玄門中,是個很特殊的數字,它代表著日月與五星,所以玄門人不管煉符還是開壇做大型的法事之類的,皆以七日為一期。
而六陰不夠七這一數,便以第一個「七」開頭的第一天,從第一個陰時往下數,數到第七個陰時,濃霧與白馬就會出現。比如第一個遇到濃霧與白馬的人,是醜時遇到的,那第二個理應在第二個七日從卯時開始數的第七個陰時遇到,也就是次日的卯時。這樣依次往下推,每隔七日一個陰時輪一次。
七七一個定數,顧九默默跟著算了算,第一個遇到濃霧與白馬的,是夜間趕路,在丑時遇到的,此事也是從他口中傳出,第二個是在巳時,第三個也是此事中目前最後一個遇到的,是在未時。算上中間的卯時,那麼濃霧與白馬已經出現過四次了。
如此有規律,還以七為數,涉及陰魂與陰時,顧九覺得這件事很可能不是巧合,背後像是有玄門中人的影子。
三人從將軍府出來,準備去亂葬崗看看。
董秀英派了馬車,顧九爬上馬車跟著搖了一會兒,心口發悶,覺得比走路沒好多少。
方北冥看著小徒弟慘白的臉色,從腰包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倒了顆黑色藥丸讓他用水服下,拍了拍他的背:「你身體這麼弱不行啊,明天起,跟著你師兄練劍吧,以後不管是殺鬼還是和同行打架,都用得著。」
顧九就小心翼翼地看向邵逸,「那便麻煩師兄了。」
邵逸靠著窗戶看著外面,聞言頭也不回,語氣硬邦邦地嗯了一聲。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從軍營週邊經過,前方出現一條岔路,車伕是當年跟在董秀英身邊退下來的老兵,他道:「當年,就是從這條路,白雪一身刀傷,全身的血,跑進軍營倒地後,聲音都沒發出一聲就死去了,它是憋著最後一口氣,把董將軍給馱回營地的。」
那一幕,老兵至今想起還覺得酸楚,白雪即便死亡,眼睛也是睜開的,它看著自己昏迷重傷的主人,眼裡全是牽掛。戰馬雖不是人,但作為騎兵來說,它們是生死相托,比戰友更親密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