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清並非同日開學,但夏九嘉想陪沈曦，在八月底離開家鄉前往北京。

他們坐的臥舖,Z62。兩人行李不多，然而沈曦帶了一切自家皮凍送的東西。火車一間六張床鋪，中舖兩個正巧也是大一新生,十分興奮地問兩人去哪報道,卻在聽說一個北大一個清華以後沉默不語。

一路風景漸漸遠離，北京就在前方。

下車趕去學校,夏九嘉與沈曦報到、取鑰匙、進宿舍、收拾床鋪、整理房間，沒有見到室友。

接著他們跑到某飯店checkin——因為北大還沒開學，夏九嘉要獨居兩週。他叫沈曦回去學校,與同學們搞好關係，別一開始就睡外面,沈曦十分無奈,應了。

…………

一個月的軍事訓練結束,清華新生正式開學。

沈曦在第一天就出了名了。

這天有英文,是小課。

因為老師還沒過來,全班同學吵吵嚷嚷,聊天、說笑,教室裡面嗡嗡直響。

忽地,大美女英語老師的紅裙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她手拿教案走上講台,全班立刻鴉雀無聲，只有沈曦正在興頭，沒有看見更沒有停下,挺大聲地對同桌說：“我對象兒又好又壞——”

英語老師：“…”

沈曦：“……”

全班同學“哈哈哈哈”，發出一陣善意笑聲。

大家都是工科單身狗，知道沈曦高大帥氣，又有一點羨慕嫉妒。

等到下課，幾個在軍訓時關係不錯的人正好路過沈曦，於是逗他：“沈曦，沈哥，你對象兒到底怎麼又好又壞？”

另外幾個男生探頭：“又好又壞……也讓我們知道知道啥意思唄？”

還有人問：「是高中同學？」「也在咱校？」工科試驗班，年年都是男多女少，這屆一共6個女生。

沈曦不知道該看左還是看右、看前還是看後，又覺得十分鐘應該就講不​​完，便道：「別一個一個來問行嗎，今晚九點來×××寢室，我好好兒講講這事。”

當晚，在清華2020級工科試驗班的微信群組裡，沈曦打字：【@劉洋@李凱@郭明來×××寢具。白天答應講戀愛史，咱不反悔。還有誰說要聽來著？一起過來。2020級工科試驗班的都可以來，我剛燒了茶水，買了乾果。】

於是，各寢室幾個室友稍一合計，都帶上門，跑到×××寢室看熱鬧。有的坐凳子有的坐桌子有的坐樓梯。他們是新樓，不分上下舖。

沈曦掏出紙杯，灑茶葉，捧起暖瓶一杯杯沏，分給眾人，又往每張桌上扔了一包瓜子，自己走到窗台前，一撐，轉身一跳，便坐在了窗台上面，將剛剛放在一旁的茶杯捧在手裡，潤潤喉嚨，說：「我對象兒他在北大…」新樓窗台很大，能坐得下。

有人笑：「隔壁！」北大清華互稱隔壁。

「對，隔壁。」沈曦繼續，「我們兩個是高中同學…”

沈曦手中的茶一杯接著一杯：“當時校長暗示，只要說句'分手'學校就不再管，可他不說，寧可退學也不說。”

「……」一眾同學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想：上哪去尋這種女生？

沈曦說：「接著開運動會…我把大恐龍的衣服拿過來穿，把他拖進恐龍的身體，抱著，接吻。他一開始不好意思，可卻很快開始回吻…”

眾人酸溜溜地：“哇。”

「哎，在俄羅斯，他說，媽媽去世去年前後，有人說，這個孩子克周圍人……當時他真傻了，還想一個人過，簡直了……後來……等他爸一講完，他就扎在我的懷裡，痛哭了陣……我的襯衣濕了一片。”

有個男生直愣愣地：“她好愛你啊。”

沈曦唇角一勾：“當然。我也很愛他啊。”

「對象兒」直說到熄燈，沒辦法了，沈曦才遺憾地宣布暫時散會。

當天夜裡，清華機械全院皆知工科試驗班的沈曦開學第一天就召集全班同學講戀愛史，不論男女都深深記住了「沈曦」這個名字。

沈曦十分憂傷：明明是人叫他講的。

沒過兩天，沈曦又收到了從淘寶買的一個相框。相框非常漂亮，銀製底座，左邊一排列著四顆銀色的心，中間鏤空，吊著偽鑽，右下角也有一顆，卻是實心，細細密密閃著一些光澤。

沈曦塞入自己與夏九嘉的一張合影，立在桌上。

“不是，沈哥，”同是高考榜眼的室友A見了，“您對象兒是個男人？”

“對啊。”沈曦美滋滋，“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室友ABC是學神學霸，一心讀書，從未見過搞基搞得坦蕩蕩的。

他們圍著，看著沈曦問道：“這麼高調，不怕爸媽…”

“？？？”沈曦說，“他們知道啊。”

室友ABC：「……」奇葩。

又是幾天以後，當夏九嘉首次踏入沈曦寢室時，明顯感到氛圍不對。

他與眾人打招呼：“嗨，我是沈曦朋友。”

“啊，”室友們都笑，“知道，這是嫂子。”

夏九嘉沒說話，轉身盯住沈曦。

沈曦自覺冤枉，一指：“我只不過立了照片。”

夏九嘉深深吸氣而後又深深吐出，告訴自己同性戀並不特殊，他們倆與異性戀一樣，很普通，不要忘記自己今天來的目的，於是走向三個室友，拿出手上拎的東西：“這些……都是家鄉特產，你們拿著。沈曦有時發神經病，請大家多多包容多多照顧。”

“哎呦！”室友ABC道，“嫂子不要客氣！”

「……」

從此，夏九嘉他能不去沈曦寢室就不去。

…………

清華園裡生活挺忙。要上課，要做題，要實習，要出席活動，還要參加社團。

據說，前兩年，電腦學院某單身狗，一個叫作於丁一的，曾留下過一句很悲傷的名言：「高中的時候，為了上清華，我天天做題，做得眼睛都壞了。這時候人家在幹嘛？在和女生談朋友。上了清華以後，為了去美國，我天天做題，做得眼睛都壞了。這個時候人家在幹什麼呢？在和女生談朋友。去了美國以後，為了好工作，我天天做題，做得眼睛都壞了。這個時候人家在幹什麼呢？在和女生談朋友……於是咱們注定孤獨一生。”

而沈曦，是少數有「對象兒」的。

他精力無窮，既談戀愛，又上課、做題、實習、出席活動、參加社團。

比較出乎夏九嘉的意料，沈曦也申請了「攝影社團」。

「幹嗎啊？」夏九嘉說，「那個社團大部分人只想撩妹。」女生大多喜歡拍照，於是，猥瑣男們毛遂自薦，創造獨處場合。

沈曦笑笑：“因為我想撩你。”

“扯淡。”

“真的。”

結果，一月十六號，過19歲生日那天，夏九嘉終於知道沈曦並不是扯淡。兩所學校剛考完試，他們還沒回到CC。

白天，他們兩人到八大處登山、喝茶、吃瓜子、談天說地、看風景。晚上去吃某家日料，京都懷石花傳日餐廳，巨貴無比，沈曦說是清臣集團CEO推薦的，夏九嘉覺得有病，說你和他不是一類人，沈曦還不服氣：「想把好東西給喜歡的人嚐嚐，這點沒有差別。」於是，沈曦1月接私活的全部收入都在這天打點乾淨了。

晚上，他們搭計程車來到郊外。

北京不算太冷，卻也不暖。沈曦尋到事先定好的大片空地，安裝好三腳架，擺弄好相機，位置較低，對著天空。

夏九嘉問：“幹什麼？”

“噓，別問。”

「哦……」

「小凍寶。」沈曦黑亮眸子盯著幽深夜空，「你知道的，我喜歡天空，喜歡宇宙。”

「嗯，當然。」否則不會以它作為畢生事業。

「我呢，早晚有天，要在億萬光年以外，在地球外面，在宇宙深處，在群星中間，洋洋灑灑再次表白。跨越時間、空間，與別人都不大一樣。而且，也算是在最喜歡的地兒幹最喜歡的事兒。」沈曦繼續說。

「……」

“不過現在不行，我上不去。”

“我等著啊。”

「知道你等著呢。不過，在等待的過程當中，可以做點有意思的——”

“什麼？”

沈曦低頭，長長的手指調整相機，把ISO加大，快門速度放慢，光圈相應縮小，叫夏九嘉站在鏡頭前面舉手，對焦，而後看著相機的取景框，確定大致拍攝範圍。

沈曦打開華為手機，而後點開「手電筒」APP，叫夏九嘉按下快門，自己則是舉起手機，對著鏡頭，在夜空中一劃一劃，還不時摀住電筒。

夏九嘉：“？？？”

十來秒後，相機「喀」一聲，拍攝完畢。

沈曦按住“Play”，看看成品，不太滿意，又重做了一次。

完成以後，他說：“凍寶，來看。”

「？？？」夏九嘉過去，發現，照片是以星空作為背景，而「長時間曝光」完整記錄下了光源移動路徑，於是，在漆黑的天幕上面，出現了「ILOVEYOU」這行字，高高的，飄飄的，就在前景，彷彿與天不分離。夏九嘉也意識到了，方才沈曦的字全是反著寫的，這樣才能在照片中被正過來，難怪認不出，而他每回寫完一個字母就會用手遮住電筒的光。

原來，這個就是沈曦講的“退而求其次。”

“有趣嗎？”

“傻死了。”夏九嘉毫不留情，“加入攝影協會就是為拍這些？”

「當然不止。」沈曦回答，“學了很多好多新的花樣，以後一樣一樣表演給你。而且，咱們以後出門，可以留下許多紀念，人的，景的，都是。”

“你可想的真遠。”

「當然。」沈曦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說，「前幾天看朋友圈裡有人出題，用一個詞概括自己男/女朋友。有人說美麗，有人說幽默，有人說什麼… 」

“你呢？”

「我覺得是「未來」。」沈曦收拾東西，聲音有些輕飄，「過去已經定型。有你，是一種未來，是好的未來。沒你，是另一個未來，是無聊的未來。 」

“真能講。”

“實話啊。”

二人回到市區開房，一直戰到17號中午，光能發洩出的就足有六七回，後來還有空的。

夏九嘉沒起床吃飯，癱在床上刷朋友圈，對沈曦說：「老餘又在看《紅樓夢》，讀《葬花吟》，說到最後「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那一句時不禁再從淚流滿面。”

餘忠善他長得像個黑道大佬，卻最愛《紅樓夢》，最愛林黛玉。

沒有想到，聽完這句，沈曦突然詩興大發，也吟道：“一朝春盡凍寶老，精盡人亡兩不知。”

夏九嘉怒：“說什麼呢？！”

「真的，我在反思最近幾月，我們應當節制一點……否則，等你老了，我就死了……死在你身上了。”

「……」回想過去12小時，夏九嘉也無法反駁。

…………

這一年，也就是大一的春節，夏九嘉頭一次在沈曦家過了初二。

沈曦爸媽教兩個人包了餃子。

沈曦作妖，包三角形的餃子，方形的餃子，還有梯形的，平行四邊形的，還想包個DNA雙螺旋形的。

最後理所當然，他的那些傑作沒有幾個成功撐到出鍋，全都碎在裡面。

倒是夏九嘉，聰明，手巧，學的極快，最後餃子一個一個排列整齊，十分漂亮，讓沈爸沈媽再次覺得夏九嘉乖，規矩，懂事，是一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