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省四市（六）

　　最後這一個月， R中也安排了不少減壓活動。

　　各班為家長開「心理輔導會」， 教家長避免過度施壓， 讓孩子們以比較緊張又不極端緊張的狀態走進考場。

　　高三樓裡有個「減壓教室」，牆上掛滿叫人愉悅的風景畫，教室裡有畫紙畫筆， 學生可用各種顏料隨意勾繪，另外還有上色本子供人按照自己喜好塗塗抹抹。中午廣播會播些輕音樂，學生邊吃飯邊聽著， 稍微鬆松心中的弦。還有一天中午R中組織高三全體學生出來， 站在一到六層天井四周唱歌。

　　最後一模結束以後，R中來了一個「水球大戰」。

　　每班體育課上， 老師都會提供幾大箱子水球，已被曬得很暖， 整整齊齊碼在塑料箱子裡邊。這種大戰也是R中傳統活動，要麼水球大戰， 要麼枕頭大戰，每年都有一樣。

　　六班體育老師身材魁梧，道：「這有1800個水球， 平均每人30個。大家注意安全， 玩兒得開心點。」

　　一句還沒說完，錢厚偷偷潛到體育老師身後水球箱子旁邊，撈起一個，抬手一揮，水球「砰」地一聲便在體育老師肩膀附近炸開！

　　體育老師：「你個崽子……」

　　話沒講完， 又是一堆水球打在自己身上。

　　「行了行了……」體育老師邊說邊退，「你們自己玩兒、自己玩兒。」

　　夏九嘉向來喜歡發揚風格，插著胳膊站在一邊，裝酷，看同班同學搶那些水球。一大堆人惡狼一般往懷裡面塞著水球。等塞夠了，就貓著腰出來，與外頭某個關係還不錯的同學偶然對上了眼，就開打，女生也不例外。

　　夏九嘉性子高冷，基本沒人主動招惹。只有一次，原前桌羅婷婷呼地甩來水球，夏九嘉反應超快，伸手一揮，啪地打開「炮彈」。水球在指間炸裂，雖然沒有幾滴落到頭上身上，卻打濕了幾根手指。

　　夏九嘉甩了甩，正好看到沈曦一扭一扭過來，順手一彈，把水珠甩到對方臉上。

　　沈曦微愣，伸手抹掉，放到唇間細細舔掉。

　　夏九嘉：「……」

　　六班「沈哥」理所當然成為重點攻擊對象。沈曦有時躲得開有時躲不開，但不管躲不躲得開，都一手一個，立即回擊，又準又狠從不失誤。自己手裡沒有炮彈，就勾勾手指，讓旁人進貢，大家全都立即遞到他手心裡。

　　正好R中校長從樓裡出來，向門口走去。

　　沈曦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凍兒，當時她要拆散咱們，還沒報仇。」

　　夏九嘉抬眼：「……報仇？」

　　沈曦又是叫來自己一個小弟，撈起兩個水球，跑到操場邊上，居高臨下瞄準校長，抬起手指。

　　R中操場三面欄杆，只有一面沒有。

　　校長走著走著，突然感到一個東西「嗖」一下從斜裡飛來，她嚇得一僵，轉眸望向來處，身上沒有動作，水球嘩地一聲炸在腳邊，讓她的鞋子、絲襪濕一大片！

　　「……！！！」她轉身抬眼，看到沈曦右手拿著另個手球，上下顛顛，像個流氓，忽地又是甩臂衝著自己扔來！

　　她本能般兩腳先後原地一跳，水球還是在鞋中間炸得粉碎，搞得十分狼狽。

　　「……」她與沈曦對望，忽然都是嗤地一笑，轉身走了。

　　沈曦轉身，發現同學更加瘋狂。安眾回寢室樓拎來一個紅盆，裝了一堆水球追著同學揍，最後用完，又嘩一下把箱子裡用來溫球的水全部倒進紅盆，一邊跑，一邊衝著錢厚揚，把沈曦都看的傻了，念叨：「這逼……」

　　最後體育老師拿來浴巾，讓同學們擦乾身子、回寢室樓換件衣服，防止感冒。

　　夏九嘉乾乾淨淨，也就沒去。

　　下一節課楊樹果已經開講許久，六班人才陸陸續續走回教室。

　　沈曦不知從哪掏出一個水球，用胳膊肘懟懟同桌，說：「看這兒。」

　　夏九嘉：「？？？」

　　「我小時候常常玩兒……先拿透明膠帶貼住水球表面，再用尖的東西扎水球，就不會破，一戳一個洞，特好玩兒。」沈曦說著，撕下一條透明膠帶，貼住水球頭部，又抓出圓規，開戳，演示給夏九嘉看。

　　結果，只聽「砰」的一聲，在寂靜的教室當中，水球爆炸，沈曦褲襠全都濕了！

　　沈曦一推桌子跳了起來：「我操！！！」

　　楊樹果：「……」

　　學校只知道給壓力過大的減壓，怎麼不給壓力過小的加壓呢？

　　…………

　　這一個月，同學錄、紀念冊也在悄悄流傳。

　　班主任楊樹果禁止寫紀念冊。她還算了筆帳：寫一頁10分鐘，那麼，給全班60個人寫，就是600分鐘，十個小時。要知道在這關頭，每天比人多學半個小時都難。

　　可同學們也不聽。

　　現在的紀念冊都是日版韓版，十分精美，六班男女也是淘寶批量訂購，樣式相似。沈曦寫字不多，基本只填姓名、聯繫方式，把第二欄「最喜歡的小說」「最喜歡的電影」等等通通空著，不過，會在「興趣愛好」後面填寫「看夏九嘉」，讓腐女蔣潔再次興奮。

　　其實，沈曦想在「最喜歡的人物」「最喜歡的動物」「偶像」後邊全寫「夏九嘉」，但怕皮凍害羞，勉強忍住了衝動。

　　夏九嘉也寫字不多，然而，他在「贈言」那欄全都一筆一劃地道：

　　【祝能擁有最喜歡的生存方式。】

　　而後，他見別人都買，於是也買，挑了一本十分素淨的古典的紀念冊，需要填的挺少，只有基本信息再加一欄有點特別的「未來的展望」。可以想像，幾十年後再拿出來發給當初填寫的人一定別有一番趣味。

　　夏九嘉從頭到尾仔細翻過，挑出了最好看的遞給沈曦。

　　沈曦轉筆：「我最後寫。」

　　「行吧。」夏九嘉也沒有在意，用2B鉛筆在那一頁輕輕寫下「預留」二字，讓六班的其他人填。

　　等傳一圈再回手裡，夏九嘉擦掉鉛筆痕跡，遞給沈曦，讓他也好好寫。

　　沈曦提筆：

　　【基本信息：

　　姓名：（空）

　　暱稱：哥哥、老公、小寶貝（1620歲）、大寶貝（2160歲）、老寶貝（61100歲）、sweet、honey……

　　性別：（空）

　　電話：（空）

　　手機：（空）

　　郵箱：（空）

　　QQ：（空）

　　微信：（空）

　　地址：（空）

　　……

　　對未來的展望：

　　預測自己十年以後：與夏九嘉過11週年。

　　預測自己二十年以後：與夏九嘉過21週年。

　　預測自己三十年以後：與夏九嘉過31週年。

　　預測自己四十年以後：與夏九嘉過41週年。

　　……】

　　夏九嘉一看，臉色紅黑不定，彷彿包拯。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你不買個紀念冊嗎？」

　　「不了，」沈曦大大咧咧，「他們寫的都差不多，給你寫了也就等於給我寫了。以後想查就翻這本。」

　　夏九嘉點頭：「也對。」

　　反正他們倆會一直待在一起。

　　…………

　　6月3號，R中發准考證、條形碼，還給每位學生發了一個小兜，裡面裝著鉛筆、橡皮、中性筆等高考時要用的東西，告訴大家到時拿它去考就好，不用準備。

　　很神奇地，夏九嘉與沈曦分在一個學校——沈曦的初中，68中。

　　「……」沈曦念叨，「這樣都能故地重遊？」

　　「……」

　　「還是帶著老婆故地重遊。」

　　夏九嘉說：「閉嘴吧。」

　　沈曦應了：「哦。」

　　R中高三整個下午沒再上課，而是辦了最後一次減壓活動。

　　先在教室播放一部校園喜劇，而後進行了個「猜詞遊戲」。

　　屏幕上有四顆紅心，分別代表「決心、信心、靜心、細心」。楊樹果叫夏九嘉與沈曦走上講台，沈曦面對屏幕，而夏九嘉背對屏幕。

　　二人選了「靜心」。屏幕上面出現詞語——漿果（草莓藍莓）、橙子、堅果……散步、午睡、按摩、呼吸……

　　沈曦描述，夏九嘉猜。

　　沈曦開口：「第一個詞……你說想吃，我星期天到小市場買了一堆。」

　　「……」夏九嘉硬著頭皮答這道題，「草莓。」

　　「……」楊樹果感覺就不應該叫他倆來，說，「對。」鼠標點擊「漿果」，下面出現註釋「吃點漿果、緩解壓力。」

　　沈曦又說：「第二個詞，嗯，昨晚上還在寢室分了一個。」他倆常常去小市場買點水果，橘子橙子都有。

　　「……橙子。」

　　「第三個詞，我10月份到高速口買了很多，給你，給你爸，給你爺爺你奶奶，給你外公外婆，還給你姑，給你舅。」

　　「松子？堅果？」

　　「……」楊樹果說，「對，堅果，堅果也能釋放……鎮定神經系統……」

　　總之，四個詞語都與「靜心」緊密相關，遊戲是為更輕鬆地加深記憶。楊樹果說，可以散步，可以很短暫地午睡，可以在這裡那裡按摩，可以這樣那樣呼吸……夏九嘉與沈曦猜出全部詞語，但卻充分顯示兩人關係非同一般——不管什麼奇葩東西，沈曦都為夏九嘉買來嘗過，而且還能準確記得時間地點。

　　夏九嘉倒不太在意。在他心裡，平時考什麼樣高考就什麼樣，指望著靠吃吃喝喝提高分數不太現實。

　　各種高考貼士講解完畢，楊樹果將大家領到R中校園「許願牆」邊。今天太陽其實並無多少熱氣，卻努力地為許願牆抹上一層稀薄亮光。

　　楊樹果把幾沓彩色便簽分發下去，說：「好，現在寫下心願，貼在這面牆上。」此時牆上已有五顏六色的紙，代表少年少女們的期望。

　　夏九嘉捻出一張，寫「當全國II卷的最高分」，貼在牆上。

　　沈曦見了，揮筆寫「當全國II卷第二高分」，靠在夏九嘉的便簽旁。

　　夏九嘉見到，一笑。

　　楊樹果又抖出一把紅色絲帶，個個寫著「心想事成」，彷彿是從寺廟批的，說：「請同學們把紅絲帶繫在最想祝福的人手腕上……」十分奇怪，對於重要的事，人總相信自己許願、旁人祝福會有用處。

　　沈曦拿著絲帶，說：「凍兒，把手伸出來。」

　　「嗯。」夏九嘉隨意抬手。

　　沒有想到，沈曦正正夏九嘉的無名指，十分小心地將絲帶在無名指打蝴蝶結，說：「凍兒，心想事成。」好像親手繫上一根月老絲線。

　　「……」夏九嘉將手指收回，紅色絲帶飄然垂下。

　　…………

　　6月4號5號6號放假。

　　上午夏九嘉與沈曦去自習室唸書。

　　夏九嘉把書包放進書桌堂裡，出門接水，再回來時卻看到一彪形大漢霸道搶座，於是過去拍拍桌子，說：「同學，這個座位我佔了。」

　　「？？？」彪形大漢一臉懵逼，不過還是收拾走了。

　　夏九嘉坐下，伸手掏書包，卻掏空了：「？？？」

　　他一低頭，發現書桌堂裡沒有東西。

　　「……」夏九嘉又回憶半晌，最後終於肯定自己記錯位置——他應該在後面一排！

　　一邊沈曦歎道：「凍兒，你越來越牛……一樣東西都沒有，也敢對著彪形大漢說這個座位你佔了。」

　　夏九嘉沉默不語。

　　上午語文數學，下午英語理綜。夏九嘉與沈曦最後一對答案，發現不算兩個作文，夏九嘉比沈曦足足少了5分之多！數學一樣，理綜一樣，可語文少兩分，英語少三分。而且，不是因為夏九嘉低，而是因為沈曦太高，直接奔著735去。

　　「呦呵，」沈曦玩笑，「7號高考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夏九嘉斜睨一眼，並未在意。

　　「凍寶，」沈曦又說，「晚上學點兒啥衝刺？」

　　「不沖了，」夏九嘉道，「想玩兒。別學習了，放鬆放鬆。去海山大道新開那家自助吃個晚餐如何？」

　　夏九嘉想去哪兒，沈曦沒有不應的，立即道：「行。」

　　海山大道很長，街上霓虹閃爍。這個城市、這個國家所有人都知道馬上就要高考，但這與絕大多數的人何干。有學生害怕緊張得直抖索，有父母為一點噪聲與人爭執，但其餘的人工作、上學、抽煙、喝酒，沒有波動，只偶爾兼而緬懷幾秒當年。

　　這絕大多數的人也曾經參與高考，可當時無比壯烈的事似乎早已雲淡風輕。

　　人生的路有那麼長。

　　新的餐廳不大好找。走過好幾百米還是沒有頭緒，沈曦卻想上廁所了。

　　他隨便進了一家店。美貌的服務生立即迎到門口：「幾位？是用餐嗎？」

　　沈曦道：「兩位。不用餐，拉粑粑。」他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文藝點兒的說法。

　　「……」服務生不理他了。

　　上完廁所，沈曦回頭看看——挺好的一根，心情愉悅，找店找得勤快，沒五分鐘便站在了「春城自助」的大門口。

　　屁股落座，沈曦伸手劈開夏九嘉的竹筷，放到一起磨磨，又掰掰，確認上面沒有小刺，才遞給夏九嘉。

　　他覺得水晶皮凍手指太嫩，每回遇到這種筷子都要處理。

　　這是一家海鮮自助，他們兩個吃了螃蟹等等東西，同時討論同班同學，比如李穎——新加坡某學校到東北來招生，提供全獎，據說因為新加坡的人口增加出現新低，幾乎是0，因此希望優秀的人早早移民。李穎當時考試分數R中第一，卻在面試當中慘遭淘汰。今天羅婷婷說，其實面試根本沒有問答，只是看看身高長相，最後對方選走了通過筆試的全部俊男美女。羅婷婷還說，李穎非常難過。夏九嘉也只能歎息——他們年輕、有著未來，卻也弱小，注定要被各國各校挑挑揀揀。

　　到八點時，夏九嘉也想上廁所。他叫沈曦自己待著，走向餐廳男洗手間。

　　洗手間外正在排隊，夏九嘉也無事可做，順手打開了「百詞斬」，一屏一屏地背單詞。

　　等待時間很長，有人開始猜測「那個胖子掉進去了」，夏九嘉一屏一屏劃，學了40個。蹲廁所時又是順便……學了20個。

　　外面沈曦邊吃邊玩兒。

　　「怎麼這麼久啊……」他念叨著，打開微博隨手刷刷，卻冷不丁一眼看到夏九嘉的自動更新：

　　【九嘉：今天我在 #百詞斬# 背了60個《經濟學人》單詞，我已經在百詞斬堅持了……】

　　沈曦如遭雷擊！！！

　　水晶皮凍！說「不沖了」「想玩兒」，帶著自己出來，結果躲在廁所偷偷地背單詞！

　　至於嗎？！自己不就白天比他高了5分嗎？！不就英語比他多了3分嗎？！

　　威脅到了他的狀元，就使這種伎倆？！

　　太心機了……

　　等夏九嘉回來，沈曦死死盯著，眼神十分委屈，問：「至於嗎？」

　　夏九嘉：「啊？」

　　沈曦晃晃微博：「趁著我在外面傻樂，偷偷背了60個單詞。你想當第一，我會不給嗎？」

　　夏九嘉「噗」地笑出來，歪歪頸子，問：「那又怎麼？」

　　「……」沈曦覺得夏九嘉真的特別渣。先渣，再歪頭殺。

　　「行了行了，」夏九嘉說，「不是故意的。廁所隊長，煩。」

　　「哦……」

　　「再說，這是自助餐，你還能走嗎？」

　　「……」

　　於是兩人重新講話，什麼都有，比如班裡好多同學打算集體拜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基本到了閉店時候。

　　「凍寶，」沈曦問，「明後天都在學校對吧？白天模擬晚上玩兒？」

　　「不，明後天會回家。一天一套模擬，不打算再看別的了。」老師還讓看看公式，但夏九嘉覺得都有規律、都能推導，沒什麼好死記硬背。

　　「嗯，」沈曦點頭，「那凍兒，7號早上，68中門口再相見了。」

　　「還要在門口再相見嗎？」

　　「見。」沈曦說，「我一生的重要時刻到來之時，我都希望喜歡的人陪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