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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東西收拾好以後,都快四點了,他困得不行,在沙發上瞇了一會兒,結果睡熟了,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謝宗南掀開了身上的毯子,也沒細想這毯子哪兒來的,去浴室漱了下口,胡亂整理了下頭發就飛奔到醫院。
還是遲到了,謝宗南自打實習以來一次都沒遲到過,被陳徹訓了一頓後頹喪的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暗自腹誹把這比賬算在了梁錚頭上。
梁錚吃了藥以後一口氣睡到了下午三點,醒來的時候渾身骨頭都酸軟了,胃裡還是有些空,但不至於難受,他打開電腦,把沒處理的文件批了,然後叫了個外賣。
骨頭王粥店的粥太油膩,梁錚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他恍然回想起昨晚那碗賣相不太好,味道卻很清淡的小米粥。
踢踏著拖鞋去廚房兜了一圈,鍋是開著的,裡面還有大半碗剩下的粥,旁邊附著一張紙條,梁錚辨別了很久才看清楚那是什麼字。
“熬粥的溫度要超過60度。”
想起謝宗南清秀英俊的臉,梁錚拿著紙條笑了起來。
真他媽是當醫生的料,這字丑得人神共憤。
梁錚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回公司了,期間丁泉找他喝酒他也沒答應,被他們起哄自己在家金屋藏嬌,藏個屁的嬌,每天對著文件以頭搶地,恨不得多出十個分身來。
和騰輝的合作案終於了結,時隔五天,他總算能好好喘一口氣了。
正准備約陳徹一塊兒吃個飯放松放松,他爸電話來了。
“今天晚上回家嗎?你張阿姨在,我們一塊兒吃個飯。”
梁錚一時無言,覺得流年不利,好不容易有點自己的時間又被占了去。
他爸又開口了,“你回來的時候給張阿姨兒子帶個禮物,人剛大學畢業在醫院實習,也沒什麼積蓄,我送他肯定不要的。”
梁錚說,“那我給他包個紅包。”
梁竟成搖了搖頭,“送禮物顯得比較有心,你讓你秘書去買點年輕人喜歡的東西,這我不懂的。”
“好吧,我看著辦。”梁錚悶頭回道。
掛了電話後,梁錚把秘書叫進辦公室,讓她去品牌店挑只鋼筆回來,不需要太貴,中等偏上就行了。
想著挺逗的,怎麼這兩天竟遇到實習醫生了。
秘書辦事效率高,不到一小時就送了包裝精美的鋼筆過來,梁錚揣著禮物回家洗了個澡,睡到了五點半才想起來晚上還有約,於是匆匆爬起來開車回家。
梁竟成有些生氣,但他沒打電話再催梁錚。
謝宗南之前見過梁竟成幾面,覺得他雖然腿不太好,但看著精神奕奕,眉慈善目的。中年男人保養到他這樣的程度也挺難得,這還是頭一回見著他發火。
“慕青,我們先吃吧,不等他了。”
“再等等,急什麼啊,小錚公司那麼忙,還不允許他遲到一會兒了啊。”
謝宗南低頭不語,也沒去深想這名字為何那麼耳熟,愣愣的盯著窗口那一束光發呆。
約莫又過了二十多分鍾,梁錚才姍姍來遲。
剛推開門就被梁竟成逮著罵了幾句,梁錚左耳進右耳出,拉了拉松松垮垮的大衣,去廁所洗了下手,出來的時候跟正在喝椰汁的謝宗南對了個眼。
謝宗南噴了出來,椰汁嗆到了氣管,憋紅了臉咳嗽著。
梁錚也呆了,他是覺得有夠巧的,聽到實習醫生的時候腦子裡也閃過謝宗南的名字,但他是真不願意相信這世界上有比幾次三番跟情敵見面更狗血的事兒。
“你激動什麼啊?”張慕青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背,拉他起來,“這是你梁叔叔的兒子,梁錚。”
謝宗南臉上有些不自然,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容,“你好。”
梁錚的眼神很快恢復平靜,也笑著說,“你好。”
倆人握了握手,似乎在暗中較勁誰比誰力氣更大。
直到雙方勢均力敵,手被彼此捏得通紅才放開,表面兩人還是笑的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這頓飯就在如此詭異的氣氛中開始了,謝宗南有些食之無味,覺得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
誰都可以成為他哥,為什麼偏偏是他的情敵?
情敵也就算了,可為什麼偏偏是這麼個討人厭的家伙。
梁錚倒是胃口大開,他一直一個人住,工作之余除了下飯館就是叫外賣,已經很久都沒嘗到過家常菜的味道了。
幾塊油炸排骨下肚,剛想繼續夾,面前的盤子就被謝宗南換了個位置。
油炸排骨變成了水煮白菜。
張慕青不悅道,“宗南你干什麼?”
謝宗南說,“他有胃病,空腹吃油炸的不好。”
梁竟成笑了起來,“果然是做醫生的人,”回頭看著梁錚,“你也注意點,胃病這事兒還要你弟弟提醒啊。”
誰都沒有戳破這層關系,弟弟這兩個字被梁竟成以這麼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說出口的時候,大家都有一瞬間的怔神。
梁錚有些無語,往嘴裡塞了顆白菜,回頭看了一眼謝宗南,謝宗南回以一個“你愛咋咋的我無所畏懼”的表情。
張慕青以女人的直覺發現他倆不太對勁,給梁錚舀了一碗鴿子湯。
“這些菜都是宗南做的,他去新東方學過一段時間,他做飯比我好吃多了。”
梁錚聲音懶散,“那怎麼後來學醫了?”
謝宗南沒說話,張慕青笑著看了他一眼,“他想早點賺錢,可心裡又放不下學醫的夢想,權衡再三,還是回來考試了。”
梁錚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紀還挺有想法。”
謝宗南說,“你才是年少成名,值得敬仰。”
梁錚嘴角勾了勾,不動聲色的放下筷子,“謬贊。”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抬槓,表面風平浪靜,內裡波濤洶湧,梁竟成自當他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交流方法,看他們聊得挺開心,心裡也很舒坦。
一頓飯吃完,梁錚有些撐,他癱在沙發上,用胳膊枕著腦袋。
“對了,這次聚在一起吃飯,還有件事要說。”梁竟成看了一眼張慕青,“我跟你張阿姨准備去一趟國外,大概要一年後才回來。”
梁錚從沙發上坐起來,謝宗南也停下了洗碗的手。
“之前她一直勸我再去理療,拖了大半年,這幾天腿腳又不太舒服了,慕青下定決心陪我出國復健,我想著最近公司狀況很穩定,你也做得不錯,還是准備去試試,能不能徹底好再說吧,至少減少坐輪椅的次數。”
梁錚應了一聲好,“早該去了,你還想一輩子坐輪椅啊,我可不願意伺候你。”
梁竟成習慣了他這麼說話,摸了摸張慕青的手,“我跟張阿姨出國以後你照顧照顧你弟,”說著又看向在廚房洗碗的謝宗南,“宗南,你搬過去跟你哥哥一起住,你媽的房子不退租了嗎?另找別的地方也麻煩,等我們回來了再重新搬新家。”
謝宗南用毛巾擦了擦手,連忙說,“沒事兒的,梁叔,我住醫院分配的宿捨也行。”
梁竟成嚴肅道,“那怎麼行,宿捨條件不好,冬天還沒空調,你去你哥那兒離醫院也近,他不有胃病麼,你也幫叔叔看著點,你倆互相照顧,以後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這三個字搬出來,沉甸甸把謝宗南和梁錚拒絕的話頭堵了個徹底。
謝宗南是決計不願意跟梁錚共處一室的,他倆要沒情敵這層關系他也不樂意,生活習慣,性格處事全然不同的兩個人住在一起不打起來才怪。
他剛要想別的理由拒絕,就聽見梁錚淡淡的說了句好。
好?好什麼好?他回頭看著梁錚,眼神示意。
梁錚打了個包票,“您趕緊的吧,腿痛一天是一天,要不要我送你們出國?”
梁竟成笑著說,“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這兩天趕緊把房子打掃打掃,空出來,讓宗南盡快搬進來吧。”
謝宗南眼看著梁錚一點頭,這裡也沒他說話的份兒,也就不暗自掙扎了,回頭去洗碗了。
吃完飯後,他陪著梁竟成下了會兒棋,梁竟成偷偷的跟他說,“宗南,讓你住你哥那兒,除了互相照顧以外,叔叔還有個忙讓你幫我。”
謝宗南微微頷首,“您說。”
“聽說他最近在追求一個男的,感情上的事情他不會跟我們說,你就幫我看著點,免得他受傷,梁錚這個人,看起來什麼事兒都不在乎,其實最擰巴了,很多東西都憋在心裡,對外裝著無所謂,其實挺寂寞的,你要有空,就多關心關心他。”
謝宗南理智上是不願意答應這樁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的,但面對梁竟成的請求,也明白為人父母的心情,他口頭上沒法說不。
梁錚在小花園裡抽煙,謝宗南想了想,跟了出去。
梁竟成有點擔心的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梁錚會不會照顧宗南。”
張慕青捏了捏他的肩頭,“宗南也不是小孩兒了,不需要照顧,再說了,我看梁錚一點都不像你說的那麼不靠譜,你沒發現啊,他雖然嘴巴壞,心地卻很好,也很細心,剛才給宗南禮物的時候,他怕煙蒂燙到宗南,特別換了只手捏著。”
謝宗南看見梁錚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裡,修長的手指夾著煙,月光在他身上照出了輕輕淺淺的色彩,尖削的下顎被光線柔化了輪廓,看起來似乎有些難以言喻的寂寞。
梁錚適時地轉過頭,跟他的目光對上了,不深不淺的眸子裡似乎在估量著什麼。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謝宗南有些尷尬,輕咳一聲。
“謝謝你的鋼筆。”
梁錚嗯了一聲,“也謝謝你的醒酒茶。”
謝宗南抓了抓頭發,解釋道,“我不知道是你,只是聽梁叔說過“你”經常應酬,我現在還在實習,沒什麼錢,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什麼都不缺,就能力范圍內買了點東西。”
梁錚說,“我也不知道是你,聽我爸說你在醫院實習,就買了只鋼筆,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這種也東西不值一提。”
“嗯。”謝宗南踢了一腳路邊的石頭,又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然後他們同時開口,“世界真他媽小。”
“對了,搬家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找人幫忙。”
謝宗南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你真讓我跟你住?”
梁錚點了點煙,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為什麼不?你現在是我弟,照顧你是應該的,況且......”他頓了頓,瞇起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也缺個免費保姆。”
謝宗南:“..........”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梁叔跟你說話,三分鍾就要躥火一次了。”
“雖然你現在成了我弟,但我還是要提醒你,我會繼續喜歡陳徹,你最好別摻和。”
“我也會默默喜歡陳師兄,你最好別被我發現你搞破壞,讓陳師兄不高興,不然跟你沒完。”
好好講話不到一分鍾,又開始劍拔弩張,對峙起來。
梁錚嗤笑一聲,朝他噴了口煙,謝宗南被嗆了個措手不及,掩鼻咳嗽,梁錚忽的靠近,挑起眉毛,嘴角一動,謝宗南看著面前放大的臉,脊背瞬間僵硬了,四周只剩下梁錚的鼻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味,神色不同往日般玩世不恭,而是微微側著頭,謝宗南發現他瞳孔不是純黑,有點偏深棕,仔細盯著人看的時候莫名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謝宗南往後仰了仰頭,梁錚玩味似的看著他的睫毛顫了一下。
“你......”
梁錚的呼吸噴在他頸側,又熱又癢,他看著對方躲避的眼神輕輕地笑了,“你知不知道......”
“你的字真的很丑。”
謝宗南愣了一下,想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覺得後頸一涼,梁錚冰涼的指尖從他脖子上掠過,謝宗南受到驚嚇,跟兔子一樣縮起了脖子,往後退了兩步,偏頭隱約看見梁錚彎起的眼睛和嘴角。
“你是傻`逼吧。”梁錚笑得很開心,伸手將不小心掉在他脖子上的花瓣丟掉。
謝宗南咳了一聲,佯裝四處看風景,眼神從他身上挪開,視線移向淅淅瀝瀝的雨,悶聲道,“你他媽才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