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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宗南覺得這幾天陳徹有些奇怪。
他名義上被劃給了陳徹當徒弟,實際上陳徹管他的時間非常少,他知道陳徹是他們科的中流砥柱,忙起來無暇顧及其他也是情有可原。
一般來說,在陳徹忙的時候,謝宗南就默默地幫他整理資料,然後自個兒翻翻文獻材料,在他允許的情況下,跟著進一趟手術室,他連助手都算不上,實戰經驗又為零,只能死命用他還算靈光的大腦記住手術要領,回去以後立刻寫下來,多看幾遍,紙上談兵也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他們之間一直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謝宗南偶爾能聽到陳徹對他近來的表現誇贊幾句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最近他總覺得陳徹在躲他,用躲這個詞好像也不太恰當,就是無形中能感覺到疏遠,雖然表面上和往常無異,但謝宗南總覺得他最近怪怪的,忙著開會和研討,居然把他的日常測評都轉交給季醫生了。
謝宗南硬著頭皮去問為什麼,陳徹神色自然,笑著跟他說,“我這段時間太忙了,沒空指導你,不能耽誤你學習,再說了,季醫生資歷比我老很多,人也溫柔和善,不像我有時候工作起來就挺六親不認的,你跟著他比跟著我好多了,能學更多東西。”
謝宗南看著他很平靜的解釋完,然後低頭整理文件,心裡有些失落,強壓著沒有把那句“可是我更想跟著你”說出口。
“季醫生已經很久沒帶過徒弟了,你這名額還是我一瓶好酒換來的,好好珍惜。”陳徹拍了拍他的肩膀,捏著熱水瓶往外走。
謝宗南轉身拉住了他的胳膊,卻沒說話,只是神色沉重的看著他,似是自我掙扎失敗,他松開了手,抽走了陳徹手裡的熱水瓶。
“我去給你倒吧,你忙。”
陳徹看著謝宗南的背影歎了口氣,回到電腦面前,盯著那封“澳大利亞進修申請表”郵件出了會兒神。
他覺得自己挺殘忍的,對於謝宗南對他隱秘的感情,他早就知道了。
大概在謝宗南總是時不時偷看他的時候,這個念頭冒了根,而後借用他電腦的時候無意間發現有個文件夾一直存著他發表的每一項論文和研究,有很多他自己都沒備份。他原本以為這種感情來得快去的也快,無非就是崇拜感作祟,真的遇到喜歡的人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一直沒戳破,直到最近他發現謝宗南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明顯,好多回在食堂都開始盯著他發呆。
他不擅長處理任何學術以外的感情,他不是同志,對同志更沒有什麼偏見,要他嚴詞拒絕,態度強硬的讓他滾蛋,這會傷害到謝宗南,可又怕拒絕得太過軟化,來回做了無用功,更是百忙一場。
陳徹撫了撫太陽穴,覺得甚是頭疼,謝宗南還好說,他至少停在安全界限以外,也不敢邁進來,可梁錚卻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頭扎進來,他躲都躲不了。
進修申請猶如及時雨,這個機會他想要很久了,女朋友家裡也正好安排她去澳大利亞繼續讀研,工作愛情兩不誤。
可是.......他該怎麼跟兩位祖宗說呢。要不然把他倆撮合到一起算了,都喜歡自己的話品味應該差不多,也有共同話題。腦海中掠過這個驚悚念頭的陳醫生覺得自己要瘋了。
陸桐跟護士站的姑娘面面相覷,已經好幾天看見陳醫生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把自己頭發抓的一團亂了,一向穩重的陳醫生近日一定遇到了極大的困擾吧。
給陳徹泡完熱水後,謝宗南有些心煩,他將大白褂褪下,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隔壁病房的一位小朋友看他恨不得將腦袋塞進水池的時候,湊過來問,“小謝哥哥,你心情不好啊。”
謝宗南的頭發上已經沾了些水珠,他用手隨意的一抹,“沒有不好,小鈴鐺,你今天有沒有好好吃藥啊。”
叫小鈴鐺的小姑娘還沒到謝宗南大腿,她仰著頭沖他彎了彎眼睛,“有好好吃藥,可是還是疼。”
謝宗南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擦手,擦著擦著他發現自己蛻皮了,他有些輕微的強迫症,不太好意思當著小鈴鐺的面拔掉多余的皮,只好沖她再笑了笑,有些心疼的揉了一把她的頭發,“嗯,乖乖吃藥,會好起來的。”
“嗯,小謝哥哥你也不要不開心哦。”
多余的安慰對於這些一生出來就患有心髒疾病的小孩根本沒有用,他們從小就被病痛糾纏,好話壞話聽了不少,也明白,一句會好的,只是好心的慰藉而已。
這個認知讓謝宗南心情更低落了,他牽起小鈴鐺的手,半蹲下來跟她說話,“哥哥陪你去公園玩一會好不好?”
陪她堆了會兒沙子,小鈴鐺撲騰到他懷裡撓他癢癢,謝宗南的電話響了,“別鬧別鬧!”他伸手去接電話,被撓了個正著,以至於開口第一句喂含著濃濃的笑意。
梁錚把電話拿遠了一點,確認沒打錯後才繼續開口說話,“心情不錯?”
謝宗南把小鈴鐺從他大腿上抱下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接到你的電話心情就不怎麼好了。”
梁錚笑了,“那我可要經常來問候一下你。”
謝宗南有點無語,“什麼事兒啊,等等。”他頓了頓,“你怎麼知道我電話啊?”
梁錚說,“陳徹那兒問來的。”
“哦。”謝宗南應了一聲,有個假設鑽進了他腦子裡,“你該不會跟陳師兄說了我的事吧。”
梁錚明知故問的一笑,“你的什麼事啊?陰差陽錯變成我弟弟的事?”
謝宗南瞥了一眼玩得正嗨的小鈴鐺,壓低聲音說,“就......我喜歡.....”
梁錚沒皮沒臉的承認道,“是啊,添油加醋說了不少,把你天地可鑒日月可表的真心都挖出來了。”
“你!”謝宗南聲音拔高了一點,在側目中微微咳了一聲,強壓著怒氣道,“你他媽有病吧,我礙著你什麼事兒了,非跟他說這個,要說我自己會說,他現在要把我調到季醫生那兒去!”
那邊傳來了十分欠扁的笑聲,謝宗南暗暗的罵了句孫子。
“真開心,陳徹果然不會看上你這樣的小兔崽子。”
被戳到痛處的謝宗南捏緊了電話,憋了半天臉都漲紅了,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氣道,“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哎喲,氣得想用沙子扔我啊。”
謝宗南回了句要你在現場我肯定把你埋了都不帶停頓的。
梁錚停下步子,往他身後一站,掛了電話。
謝宗南對著電話嚷嚷,“神經病。”意欲轉身,結果跟提著水果的梁錚打了個實打實的照面。
“嗨。”梁錚火上澆油的沖他笑了笑。
謝宗南原地瞪了他兩秒,沒反應,感受到對方殺氣騰騰的眼神,梁錚挺無辜的聳了聳肩。
“我說你這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宗南撲過來用沙子砸了一下,順著棕色大衣落了滿地灰塵,梁錚嗆了嗆,扯著他的胳膊往前一拉,順手抓了一把沙子塗在他臉上。
“不經逗。”淡定的把話補完,梁錚痞痞一笑,“騎我身上騎上癮了嗎?辦公室裡一回,沙地裡一回,怎麼?有特殊癖好啊?”
說著還用膝蓋頂了頂他的大腿,看著謝宗南倉皇的從他身上爬起來,梁錚滿意的瞇瞇眼睛。
謝宗南長得帥,個高腿長往那兒一站,就已經非常引人注目了,加之旁邊又站了個英俊瀟灑,一雙深邃的桃花眼隨意一瞥就像是在放電的梁錚,很快,路過的小護士都頻頻側目。
謝宗南揉了一下被風吹進眼睛的沙子,抬頭看梁錚的時候,眼睛很紅,帶著些許濕漉漉的凝視,梁錚覺得他這樣的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逗你玩兒呢,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梁錚撣了撣身上的沙子,站了起來,“明天搬家師傅會過來,你自己把東西准備好。”
謝宗南不答話,梁錚側著臉都能感受到他不爽的目光。
“哦對了,你的電話我是從張阿姨那兒問來的。”
意思就是跟陳徹沒半毛錢關系,也無從談起跟他講了自己喜歡他的事兒,謝宗南眉心一擰,恨不得出手再甩他一臉灰,平白無故尋人開心,此人真是十分有病。
倆人一同走進住院部,梁錚今天來是看生意上的一個伙伴的,順便找陳徹聊聊,耍謝宗南玩是順便中的順便,看見他在玩沙子就忍不住去撩撥兩下,看他氣得咬牙切齒滿臉通紅,沒了平日的溫和正經就覺得心裡特別爽。
欺負死心眼的情敵真是世界上最舒坦的事兒。
梁錚揚了揚眉毛,在電梯裡跟謝宗南說話,火上澆油道,“要不要我跟陳徹說說,讓他把你調回來?我們幾年的交情,這點話他應該還是會聽的。”
謝宗南冷著臉轉向了另一邊。
“嘖,你脾氣有點太差了吧,當醫生挺屈才啊。”
對方還是不理會,戴上了口罩,左臉寫著滾,右臉寫著你不滾我滾的看了他一眼。
太沒勁了,一點都不經逗,梁錚這麼想著便也不再自討沒趣,等著電梯到十二樓。
謝宗南在十一樓的時候下了,走出電梯的時候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哥。”
梁錚被這一聲略帶委屈的“哥”嚇得心髒震了三震,來回轟鳴了一聲,差點“咯登”一下直接就醫了。
謝宗南朝他那兒走了兩步,梁錚咳了一聲,佯裝神色自若的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伸過來幫他弄掉大衣上殘留的沙粒,然後在衣角捏了捏,低聲道,“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