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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第22章
22,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四)

  晏南飛端著一杯麝香貓咖啡,來到露台。杯子剛湊到嘴邊,麝香貓咖啡獨有的濃郁氣息便撲鼻而來。

  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這種咖啡的口感,但卓陽喜歡。

  這種又稱貓屎咖啡的咖啡豆,產於印尼,由一種野生的叫做麝香貓的動物吃下去,然後形成糞便排出來,便成了世界上最昂貴的咖啡。貓的消化系統破壞了咖啡豆的蛋白質,讓由於蛋白質而形成的咖啡苦味少了許多,反而增加了咖啡的圓潤濃稠之感。因數量稀少,價格自然不菲。

  卓陽到印尼遊玩,那邊的朋友送了一袋,從此,她便愛上了這種咖啡。現在,這種咖啡豆成了他家的必備之物。

  夜裡落了霜,樓下的幾株綠色的植物上面像蓋了層薄雪,泥土凍得**的。北京的冬天從來不含糊,一冷起來便變本加厲。

  露台四周裝了落地的玻璃窗,屋中有地熱,加濕器二十四小時開著,外面再天寒地凍,家中仍暖如三月。

  他回頭望了一眼,卓陽在廚房裡做早餐,身上的睡衣是剛從香港買來的,紫色的睡袍曳地,裹住她窈窕的身軀。

  卓老爺子對待兒子和女兒是兩種教育方式,兒子是嚴苛的,女兒則是嬌溺的。卓陽在國內讀小學,然後中學和大學都在英國讀的。卓明除了工作,幾乎講沒有任何愛好,最多下幾盤棋。卓陽則太會享受了,旅遊、運動、唱歌跳舞、甚至攀岩。

  她的工作在美院,但她更喜歡呆在國外。

  他們在希臘相遇。美院去希臘辦畫展,他負責接待。畫展中有一幅卓陽的畫,放在首位。

  他以為畫者是位男性,畫的線條豪邁粗獷,意境蒼茫,沒想到是位時尚的都市女郎。

  愛情的發生只是一個瞬間。

  過了四十歲,他陡生出對故土的眷戀,向上級提出回國任職。卓陽因為他,現在才經常住在國內。

  他大口喝著咖啡,咖啡裡有點土腥氣,怎麼也壓不住心中氾濫的苦澀。

  他在工信部分管大型固定資定投資項目的審核,這個工作,在北京市找一個人並不難。

  公安部門任要職的裡面有他的朋友,不到兩日,資料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諸盈。。。。。。

  他顫微微地*著這兩個字,心中默默呼喚。她也已四十一了,照片上的她頭髮在腦後盤起,光潔的額頭,溫婉的笑容,那眼眸還是那般清澈嫻靜,如湘西山中的溪流。

  她現在是銀行營業部經理,工作壓力非常大。

  幾張照片中,她都是笑容淡淡,像遠山、像靜水,瞧不出真實。

  他沒讓朋友調查她的家庭,他不敢知道她是否過得幸福。任何一個結果,他心中都不太好受。

  從來都不知,她與他是這般的近。也許曾一次次擦肩而過,可是他都沒看到過她。

  他們已經二十三年不見了。

  第一次見到她,她十八歲,她的秀麗讓他震驚,她有一張小小的瓜子臉,皮膚白皙,一雙天然細長的清眸,眉毛像畫出來一般,穿件水藍的無袖裙,站在一家蠟染店門前,向遊人介紹。

  大三的暑假,幾個同學約了去鳳凰古城玩。他經過那個店舖,說話間,他看到了她。

  他買了一幅蠟染畫,畫上是位背著竹簍的苗族女子。幾次搬家,那幅畫不知丟哪了。

  她和他只說了兩句話,他卻像已經認識了許多年,或者是等待了她很多年。

  “老公,吃早餐了。”卓陽端著大托盤,敲了敲玻璃門。

  他把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嚥下,嘆了一聲,拉回思緒。

  餐桌上,色彩豐富,麥片粥,火腿煎蛋,烤得焦黃的土司,鮮炸的果汁。

  卓陽遞給他一碗粥,看看外面,皺著眉頭,“真受不了這天氣,又乾又冷。老公,我想去泰國玩幾天。”

  “有人陪你去嗎?”泰國最近的局勢不太穩,幾個黨派鬥得很厲害。

  “我想你陪我。”

  “我要工作。”

  “就知道你會這樣講。”卓陽嘟嘟嘴,“其實我想去,現在也去了。大哥家裡的事,我不能不管。大嫂又給我打電話了。”

  “說什麼?”晏南飛抬起頭。

  “上次拍的那個帶子送過去後,大嫂是越看越喜歡小帆帆。大哥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沒事就讓勤務兵把錄像機開下來。大嫂想讓我把小帆帆抱去他家,讓她和大哥也抱抱。”

  “那諸航呢?”晏南飛語氣不由地加重了,眉頭蹙著。

  卓陽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這關她什麼事。”

  “笑話,帆帆是從石頭縫裡崩出來的?想要孩子,卻不要孩子媽媽,天下有這樣的事嗎?”晏南飛砰地把湯匙扔在桌上。

  卓陽一愣,“你怎麼回事?那個醜丫頭害紹華背了那麼大個處分,把大哥氣得差點發心臟病,你還替她打抱不平?”

  “紹華是個成熟的男人,做出什麼事,還要別人替他承擔責任?”

  “紹華是我家的孩子,我瞭解他,他。。。。。。肯定是被她算計了。”

  “紹華是個軍人,算計有那麼簡單嗎?”

  “不管這些了,反正我就看那個鬼丫頭不順眼。到底有沒有父母教呀,一點不知羞恥。。。。。。老公?”

  卓陽吃驚地看著晏南飛臉都青了。

  “我換衣服去部裡了。”晏南飛拉開椅子站起來。

  “你沒吃早飯呢!”卓陽指著還滿碗的麥片粥。

  “涼了!”

  “外面零下四度,不吃早飯會冷的。”

  晏南飛沒應聲,換上上班的衣服,臨出門時,對卓陽說:“帆帆的事,你最好徵求紹華和諸航的意見,他們才是帆帆的父母。如果大哥大嫂真的想念帆帆,給紹華講一聲,紹華知道怎麼做。”

  “幹嗎呢,口氣這麼硬?”卓陽納悶了。

  晏南飛不理,咚地帶上門走了。

  到了部裡,上電梯時,恰好遇到卓紹華,他今天來聽對騰訊和奇虎兩家公司網絡大戰的處理匯報。

  他先出聲招呼,晏南飛點了下頭。

  電梯裡有其他人,兩人沒什麼交談。出電梯時,晏南飛把卓紹華叫到了辦公室。

  “諸航和帆帆都好嗎?”晏南飛把門掩上。

  “挺好的。”卓紹華笑了笑。

  晏南飛沉吟了下,問道:“紹華,帆帆都這麼大了,似乎他外公外婆都沒來過?”

  “哦,他們比較遠,天氣又冷。”

  “這到也是。諸航是獨生子女嗎?”晏南飛在卓紹華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

  “不是,還有個姐姐。”

  “你見過?”晏南飛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夫,我該上去了。會議是九點開始。”卓紹華低頭看了下手錶。

  晏南飛無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對小諸包容點,她還小。”

  卓紹華定定看他一眼,拉開門。

  秘書進來,告訴晏南飛今天陝西省和山東省的四個投資方案部裡要會辦,會議由他主持。

  這四個方案已經會辦過一次,有一個涉及到軍工產業,部裡特別重視。

  秘書把四個文件夾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烏龍茶。冬天喝烏龍茶,才是他的最愛。

  拉開抽屜,諸盈的照片又躍入了眼簾,剛剛懸著的心“砰”地摔了下來,疼得十指顫慄。

  諸航和她有點相似,諸航卻不像她這般恬靜,眉宇間多了點英氣和俏皮。

  當她知道諸航和紹華相戀、生下小帆帆,她有沒心累?有沒流過淚?

  他閉上眼,想像那張清麗的面容。

  鳳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學在沱江吊腳樓參觀時,面對著秀麗的沱江山水,有一個同學情不自禁吹了聲口哨。

  “不要在塞子裡吹口哨。”一扇小木窗裡探出她的身影,豎起手指,要他們噤聲,“苗家人傳說在屋子裡吹口哨,會招鬼。”

  “哈,這麼唯心。”同學滿不在乎地說道。

  “順鄉隨俗呀!”她文靜地笑笑,縮回身子。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跑過去喊住她,“請問你是導遊嗎?”

  她臉一紅,點了下頭,“我只是業餘的,不很專業。”

  “沒關係,我們不需要專業的,你只要帶我們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頭朝同學擠了下眼。

  他們是群背包客,向來反感導遊的指手畫腳。同學會意地抿嘴樂,“是啊,但是收費不能太貴。”

  “嗯!”她認真點頭。

  她自我介紹,她叫諸盈,家就住在鳳凰縣城,是高二學生,下學期讀高三了。

  說話時,天空飄來一塊烏去,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濺起圈圈漣漪。她撐開一把碎花的雨傘,踮起腳替他遮著雨。他比她高足足一個頭。

  她帶他們在沱江泛舟,參觀沈從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門峽漂流,去吃娃娃魚,喝土家擂茶。

  他們住的是民宿,早晨推開窗,便會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東說著鳳凰方言,美麗而又快樂的時光就從那一天開始。

  他們一起呆了四天,他們的下一站是張家界。

  她頂著烈日,去車站給他們買票。太陽把她的臉烤得通紅,她的後背被汗水濡濕了。

  他站在她身後,突然結巴地說道:“少。。。。。。買一張票,我。。。。。。不走。”

  “呃?”她訝然地回過頭,看到了他眼中比陽光還灼熱的情意,慌亂地把臉別向另一邊。

  他找了個非常非常蹩腳的理由,讓同學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過,也沒太為難他。

  他留下了。從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個人的導遊。

  她媽媽身體不好,爸爸陪著去省城看病,她一個人在家。

  有天晚上,兩人在沱江放燈,她說對著燈許願非常靈驗。他問她許的什麼願,她說我希望能去南京讀大學。

  南京,距離鳳凰上千里,她只在書上看到過這個地名。但他在南京,她突然覺得南京突然近在咫尺間。

  他心中一動,捧起她的臉,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會議結束,卓紹華過來道別。

  “現在就回家?”他問。

  “不,我回部裡。”

  “週末,我去看帆帆。幾天不見,變化肯定又多了?”他沒有孩子,但見到粉嘟嘟的嬰兒,心就軟了。

  諸航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有帆帆可愛嗎?

  心口疼得發脹。

  “週末帆帆要去打預防針的。”說起帆帆,卓紹華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諸航不在時,他有時會耍賴、撒嬌,哭得淚水縱橫。

  “像你!”

  卓紹華笑笑,走了。

  晏南飛深吸一口氣,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會下雪呢?下霜的隔天,都會放晴的。

  天氣怪了,天空陰沉著,大片的雪花席捲著整個都城,視野內,一切都模糊了。

  汽車出了大門,下意識地他打了下方向盤,車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駛去。

  收到資料的第二天,他就來過了。

  臨近年末,她經常加班。他看過她和同事一同出來,向地鐵口走去。

  他沒有驚動她,只遠遠地看著。

  心不規則地狂跳,說不清是悸動還是忐忑。當她經過他的車前,他能聽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種愛像指甲,剪掉了還能重生,無關痛癢。

  有種愛像牙齒,失去之後永遠有個疼痛的傷口無法彌補。

  他於她,是指甲還是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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