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青盯著顧聞，一副要哭的模樣。

顧聞只說：“我先去找醫生。”

小孩兒抓著床單，看顧聞臉色不好，也不敢攔他。

顧聞走出病房，臉色沉重，幾乎是沖進主治醫生的房間，嚇得那位醫生蹬地站起來：“他膝蓋有什麼問題？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告訴我？”顧聞的語氣實在是太兇狠，又沒有平時裡半點的溫和。

醫生被嚇得不輕，支支吾吾說道：“是……是沈先生再三告訴我們，不要讓您知道的。”

顧聞皺了皺眉：“你們就這樣任由他亂來？”

“沈、沈先生畢竟是成年人……”

顧聞愣了愣。就像氣球被紮了個孔似的，那些憤怒漸漸地就泄了出去。他才想起，沈青已經二十八歲，早就不是個小孩兒。

顧聞望著眼前的醫生，兩鬢斑白，正恐懼地看著他。剛剛那個充滿憤怒怨恨的人，仿佛不是他自己。顧聞退了退，拉開距離：“抱歉，是我剛剛態度太差了。”

“沒、沒事，人麼，著急，我、我理解。”

“您請坐，”顧聞把那位發抖的醫生扶著坐下，“我只是想向您瞭解一下他的狀況。”

“他、他現在的膝蓋狀況，不算特別好，”醫生偷偷看了眼顧聞的顏色，“但、但還是有希望的。只要去美國治療，還是有希望重新站起來的。”

“可能性大嗎？”

“這個說不準的，但，但也有七成的希望，如果放任的話，可能只有一成的希望。”

顧聞頓了頓：“要治療多久？”

“也許兩三個月，也許兩三年，甚至更久，這主要是要看具體的情況來分析的……這些都是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的。”

顧聞走出辦公室，靠著牆，有些惆悵。未知的時間、未知的結果以及未知的一切……

顧聞想了許久，但是顧聞腦海裡的沈青最是活潑，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小孩兒一輩子在輪椅上度過的場景。

更何況，那小孩兒更是替他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他怎麼能順著那小孩兒任性？他才二十八歲，生命才剛剛開始。他想了想，摸出手機，給寧晝打了個電話。

“寧晝，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顧聞回到沈青的病房，雪麗已經走了。

小孩兒坐在床上，神情凝重，啃得手指都出血了。顧聞坐在他床邊，沈青才抬頭看他。顧聞握住他的手：“去美國吧。”

沈青極為驚訝地盯著顧聞，猛地把手抽了出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我不去。”

顧聞揉揉他的頭髮，安撫他：“去美國，你有更大的幾率能夠重新站起來，而且我……”

沈青抓著顧聞的手臂，眼淚嘩啦啦地流：“我不去，我不想離開你。不管多久，即使是一個月，我都不想離開你……我真的無所謂的，就算不能站起來也沒關係，我只要有你就夠了，我真的不在意的……”

“你別趕我走……”

“你不可以這樣的……”

顧聞捧著他的臉：“你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你還能唱歌，還能跳舞，還能演戲，外面都是為你祈福的粉絲……你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明白嗎？”

沈青搖搖頭：“那些東西我根本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我不想去美國……我努力去練習唱歌跳舞和演戲，只是不想讓你丟臉。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東西，我只在乎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顧聞幫他擦眼淚，卻發現越擦越多。

小孩兒的眼淚水跟不要錢似的，開了開關就擰不上。顧聞多想安慰安慰他，抱抱他，跟他說，別害怕，我陪你去，但沈青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遍遍地重複著“我只有你”。

“你還年輕，你的生活不應該只有我，還有很多人或物值得你去看看，”顧聞故作輕鬆地說，“而且要是真的腿不能動，以後我抱你的時候多不方便？”

“不會的……”沈青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輕聲說，“如、如果你實在是嫌棄我的話，就、就算你再找一個，我也……也能接受的……但是你要答應我，永遠不會喜歡上他……”

顧聞皺了皺眉，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從懷里拉出來，跟他對視：“什麼？”

“我只有你了……”沈青望著他，“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可以的，真的可以的。但是……但是你都要告訴我，不能瞞著我……我……”沈青說話越來越輕，他說，他不在意的。

顧聞被他氣笑了，沈青卻固執地看著他：“如果你愛上他……我……我……”

“你就要學何遇嗎？”

“不會，”沈青低垂著眼睛，“我不會讓你煩我的，我會乖乖地走……”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顧聞被氣笑了，“你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陪你去美國。”

“我不想，”沈青抓著被單，“你是個溫柔的人，也許你會因為愧疚，拋下所有的事物陪我去美國，但我不希望這樣……”

“你難道沒有一刻想過，我是因為愛你……”顧聞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望著眼前的沈青，沈青固執地看著他，告訴他一條腿並不重要，他感到格外地疲憊。不論是何遇，還是沈青，他們似乎從不相信顧聞。

顧聞站起身，想要出去冷靜一下。

沈青以為他要走，著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別走……別走……我哪裡做錯了嗎？你別不要我……你別走……是因為我不夠乖嗎？我……我還要怎麼做？顧聞……顧聞你別走”

顧聞看著他抓住自己的手：“你知道，為什麼在那群人裡，我選了你嗎？”

沈青抬頭看著他，不知所措：“因……因為我長得像何遇……？”

不是的。

是因為你格外自信，光芒畢露。

“你去美國吧。”

“不去！我都說了不去。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你別逼我……”沈青抓著顧聞，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們不是簽了包養的合同的嗎？十年，十年呢，現在才第八年……不去……顧聞，我不去……”

“就當那份合同不存在吧。”

“顧聞……？”

“我們分開吧。”

顧聞沒有理會沈青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只是走出病房，走出醫院，走出了整個沈青的世界。

他一遍遍地想，沈青為什麼一點都不願意相信，他出於愛他才陪他去美國。顧聞給寧晝打了個電話，多派幾個人跟著沈青。

顧聞再也沒有去看過沈青。

即使是沈青出院那天。

他害怕，要是那小孩兒哭哭啼啼的，他怕自己心軟，所以故意安排了出差。雪麗幾乎每天給顧聞報告沈青一天的情況。

發呆。發呆。發呆。

天天發呆？

顧聞看著雪麗發來的信息，頭更疼。

顧聞捏了捏眉心，開車回別墅，偌大的別墅，顯得格外孤獨。顧聞開了燈，卻發現沈青坐在鞋櫃旁邊，團成一個球，只露出毛茸茸的頭髮，旁邊放著拐杖。

顧聞推推他：“你怎麼在這裡？”

沈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我想你了。”說著，就想站起來，但他顯然還能熟悉自己的狀況，東倒西歪的，看得顧聞就想皺眉。顧聞只能扶著他的手臂，讓他站穩了，小孩兒頓時整個人都精神了，直勾勾地盯著顧聞，顧聞才意識到，他又習慣性地碰他，就讓他抓緊拐杖，便鬆開手，小孩兒頓時又失落了起來。

顧聞問他：“想喝什麼？”

“都可以的……”

“嗯，”顧聞給他倒了杯牛奶，“等會我送你回宿舍，說到宿舍，我有東西要還給你。”顧聞把存摺遞給沈青，那是沈青總是“寄放”在他這裡的錢。他每一筆都存著。

小孩兒看著那張存摺，頓時眼眶就紅了：“我不要……你不要我了嗎？你……你就是想逼我去美國，我知道的，是不是？”

“你現在恢復自由了，去或不去，”顧聞把存摺塞在他的手裡，“都是你個人的意願。”

“你騙人……”

“你叫雪麗都幫我辦好了美國的簽證了，”沈青把拐杖擱在旁邊，伸出手摟著顧聞的腰，“我知道錯了……我乖乖去美國，我們的合約不改好嗎？我求你了，我什麼都聽你的……我會乖乖的……”

顧聞把他扯開：“這跟你去不去美國沒關係。”

“那、那為什麼？”

顧聞皺了皺眉：“你難道想讓我包養你一輩子嗎？”

“不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麼？之前不都是這樣的嗎？”

顧聞並不說話，只給他熱牛奶。沈青難受，難受得透不過氣，只能抓著顧聞的手臂：“那、那炮友呢……你……你不用養著我，我們可以少見面……”

顧聞手一頓：“不用了。”

“我、我不煩你，也不會在你面前晃悠，做炮友也可以的，我、我會乖乖的，但、但是你能不能只跟我一個人……”

沈青抓著顧聞的衣服，一頓頓地說。

“我現在送你回去。”

“不、不是一個人也可以的，”沈青手忙腳亂地抓著顧聞的手臂，被他帶得差點摔倒，還好顧聞立刻停下，沈青只摔在他的背上，“但、但是你不能讓他叫你老公……”

“我不想繼續跟你討論這個話題。”

“顧聞……”

不論沈青再怎麼哭，顧聞都沒有碰他，他送他到公司的宿舍門口，小孩兒看著他。

“你、你之前答應我的，”沈青執拗地抓著顧聞的衣袖，“說每天都要親我一下的……”

“沈青……”

沈青抓著他的手臂：“你不能耍賴。”

顧聞捧著他的臉，吻他，沈青卻很激動，貼著他的嘴唇亂啃。顧聞放開他的時候，小孩兒滿臉都是眼淚，嘴巴卻是水紅。

“我去美國。”

“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喜歡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