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青去美國好幾周了，他走的時候，顧聞也去送他，但只遠遠地看著他。又瘦了。登機前，沈青總回頭，估計想找他，但他沒有站出來，後來小孩兒背影落寞地走了。

顧聞出了機場，抽了好幾根煙，估計要很久不見了，估計在美國要天天以淚洗面……顧聞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該給個小孩兒念想，不該如此絕情。

晚上，顧聞約了陸揚喝酒，陸揚自然是滿口答應，說要帶他見識見識北京最近新開的酒吧，顧聞聽著就頭疼，當然拒絕了，只讓他在便利店買些啤酒來。

陸揚這人，鬧騰，來的時候嘰嘰喳喳，一邊說話一邊把顧聞家半掩的大門踹開，接著把一箱啤酒咣地一聲扔在地上：“來來來，今天要是不把你喝倒了，本少爺不姓陸。”

“別，”顧聞把箱子裡的酒一瓶瓶拿出來，“待會還得讓我給磊子打電話麻煩他，怪不好意思的。”

“接男朋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答應你了？”

“分分鐘的事兒，你陸哥出馬就是保險，”陸揚沒皮沒臉地勾著顧聞的肩膀，“怎麼著？那臭小子去美國了，寂寞如雪了？你陸哥這裡一幫漂亮男孩隨你挑……”

“不了。”

“行，聽說那小孩替你受的車禍，也是，立刻再找個，是有點薄情，”陸揚笑笑，又摸了摸鼻尖，“等過了年，我才給你牽線。”

“不用，”顧聞輕鬆地拉開易開罐，發出清脆的聲音，“我等他回來。”

“什麼意思？準備跟他過一輩子了？”陸揚轉頭盯著顧聞，見他不回答，罵了聲，“絕了，要我能預料到現在這事兒，我打死也不會把沈青那傢伙介紹給你……”

“靠，你找到真愛了怎麼找我說？圈裡誰不知道我看那傢伙最不順眼，最想看他笑話……我還以為你是偷偷叫我牽線呢……”

“就是為了這個，”顧聞喝了口酒，“我聽說陸柯現在在美國做的不錯，我想請你拜託他幫我找個有名望的骨科醫生，順便看著沈青……他容易惹事……”

“媽的絕了，”陸揚氣得一口氣喝了罐啤酒，打了個嗝兒，“誰不知道我陸揚和陸柯那孫子最是不對付的，陸柯那副正兒八經的模樣我看著就煩……”

“我知道，所以你提什麼要求我都接受。”

“靠，”陸揚揍了顧聞一拳，“但誰不知道我陸揚最講兄弟義氣，這事兒我管了。你……真的就是沈青了？你做這些他也不知道。”

“我希望他永遠別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估計能馬上從美國跑回來，一把鼻涕 一包眼淚地跟我說他不想治了。他有時候真該任性一點，他要是指著我說，顧聞，你得陪我一塊去美國，我肯定奉陪到底，事業，愛好，這些對我來說都只是一部分罷了。”

“但是他甚至不相信我愛他，我願意陪他去，願意等他，挺諷刺的你說是不是？”

陸揚沉默，只喝了口酒：“他挺幸運的。”

“不，他比誰都倒楣，”顧聞把罐子捏扁，“從小沒爹沒媽，受盡欺負，明明喜歡女孩，卻硬是碰到我……但我不敢給他承諾，我怕我給了他希望又給他失望。”

陸揚揉了揉臉，笑駡道：“別跟我秀恩愛了成嗎？我聽著挺難受的，哎，那小子越想越欠揍，從前那麼幅拽樣兒，那麼欠扁，還是找著真愛了……我還挺羡慕他，哎哎哎，別說這個了，傷神。”

陸揚喝多酒了，簡直就跟人來瘋似的，硬是要顧聞把音響開到最大，然後瞎蹦，情到深處還吼兩嗓子。

還好顧聞的別墅是個獨棟，否則鄰居早就報了警。顧聞自控力強，喝了些酒就開始抽煙，但陸揚不，一罐罐接著喝，等顧聞抽完煙回來，陸揚都抱著馬桶吐兩回了。顧聞也是頭一回看見人喝啤酒喝到吐成這樣的。

陸揚大著嘴巴，摸出手機一頓亂按：“我、我要給石磊查崗，看、看看他在不在家。”

“你別摁錯了。”

“哪、哪能？我他媽都背得滾瓜爛熟了，操了，背這麼熟，都沒打過幾句電話……”陸揚固執地要給石磊打電話，但石磊始終沒接電話。陸揚捧著手機看：“我、我有沒有輸錯手機號？他怎、怎麼不接呢？”

顧聞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只能說：“你撥錯了，我給他打個電話去。”

顧聞硬著頭皮給石磊打了個電話，顧聞問他能不能來接陸揚，石磊只說，有事在忙，拒絕了他。哪裡是和好的模樣？不過陸揚的性子，圈裡都知道，嘴硬。顧聞只能硬著頭皮照顧他，陸揚卻一遍遍地問他，石磊接了電話沒有。

“我、我真挺羡慕沈青，同樣以前混，他跟你也算是兩情相悅，我跟石磊……”陸揚笑了笑，“不過沒事兒，我姓陸，我可以逼他。你猜，我們怎麼和好的？你永遠猜不到……”陸揚笑著笑著就哭了。

顧聞又給石磊打了個電話，最終石磊還是來了。石磊和顧聞很久沒見，卻打不著招呼，陸揚沖過去裝模作樣地打了石磊兩拳，石磊不動，陸揚又軟軟地摟著石磊哭，說知道錯了，哭哭啼啼要他原諒，石磊始終都不拿正眼看他，顧聞實在是看不明白。

石磊有些變了，變得冷峻而內斂，身姿更加挺拔，宛如一把收斂光芒的劍。他的眉眼都透露著風沙的堅毅。石磊和顧聞甚至沒有寒暄幾句，石磊就帶著陸揚走了。

顧聞捏了捏眉心，這事兒總算落下了。沈青脾氣躁，又受了傷，又是亞洲人，難免有些磕磕碰碰，顧聞手又沒這麼長，只能拜託陸揚，但陸揚最是看不慣陸柯，但同樣，也是最講兄弟情誼的。

時隔半年，公司裡又進了一批年輕人，顧聞望著那幫朝氣蓬勃的孩子，說偶像的時候都提及了沈青，說他又唱又跳，還會演戲，業務水準極高。顧聞聽到這兒就好笑，沈青從前根本不會英語，是顧聞手把手從二十六個字母開始教的，沈青在顧聞面前吃了太多洋相。

想起他家小孩兒，現在沈青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大部分都在說，自己是如何認真地配合治療，應該立刻就能回國，但半年晃晃蕩蕩過去了，兩人還是隔得那麼遠。

這半年來，顧聞生活清淨得跟和尚似的，按時上班，準時下班，回家哄貓。說起貓，那天雨下得大，顧聞聽見院子裡有貓叫聲，拉開落地窗一看，一隻橘黃色的小貓正殘著條腿，淒淒慘慘地叫，顧聞心有不忍，就去抱它，但是小貓凶得很，抓得顧聞手臂上四道爪印，冒著血珠，但顧聞還是冒著大雨帶它去了寵物醫院，又是打針又是做手術的，折騰到很晚。

顧聞去看它的時候，小貓的腿纏著繃帶，可憐地沖他叫，他摸摸它的腦袋，小貓卻溫順地任他摸，估計是知道他沒有惡意。顧聞工作忙，根本不適合養貓，但看那小貓溫順地窩在他的懷裡，顧聞實在是不忍心送走它，就請了阿姨，打掃打掃房間，偶爾照顧照顧這小東西。

顧聞也沒取名的天賦，就叫他小黃，小黃說來說去，是只土貓，黃白相間，右腿還有點殘疾，寧晝甚至送過一隻極為名貴的布偶貓送給顧聞，說是生意夥伴買的，因為聽說顧總成了“貓奴”，但顧聞把那只布偶給了顧夫人養，怕小黃吃醋。

顧聞回了家，小黃就蹲坐在玄關那，沖他喵喵叫，顧聞剛換上拖鞋，小黃就纏著顧聞的腳，又軟又乖地蹭蹭顧聞的腳踝，顧聞走哪兒，它跟哪兒。

顧聞工作到一半，小黃纏著他的手臂，拿圓滾滾的腦袋蹭蹭顧聞的手臂。顧聞摸摸它柔軟的小肚皮：“你說我該去美國嗎？”

“喵～”

“該去？”

“喵～”

“不該去？”

“喵～”

顧聞笑了：“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顧聞撓撓小黃的下巴，小黃一臉饜足地咧著嘴。顧聞輕聲說：“還是去見見他吧。”

“喵～～”

“你好像很高興？”

“喵～”

顧聞揉揉小黃的腦袋。

顧聞訂了去美國的機票，一路上，顧聞都在想，他是不是應該出現在那小孩兒的面前，他怕小孩兒又吵著說要跟他回國。然而等踏上美國的土地，他只想見見他，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那家私人醫院極為安靜，很多知名的運動員都選擇這裡作為治療的地方。

而顧聞沒有找裡面的護士，自己在裡面隨意摸索，顧聞是在病房裡看見他家小孩兒的，沈青我在床上，捧著個手機，若有所思，按了按手機，又放下。顧聞剛看了會，就發現來了條短信。

【聽說公司裡進了新人。】

顧聞笑了，靠著牆回他：【嗯。】

裡面那個小孩兒立刻“騰”地一聲坐起來，估計沒想到他回得這麼快。

小孩兒皺著眉，整張臉都成了苦瓜臉，小孩兒盯了手機很久，才摁了摁手機，然後飛快地把手機放在枕頭下面，鑽進被窩裡，頭埋在枕頭上，只露出個毛茸茸的後腦勺。

【我看了照片，都長得一般般，好像還是我長得比較討你喜歡對不對？】

還挺不要臉。

顧聞挑了挑眉，故意回：【也許吧。】

沈青從枕頭下面，慢慢地摸出手機，看到這句話，整個人都失落了，埋在枕頭裡摁手機，摁了老半天估計都能有篇作文，但顧聞只收到兩句話：【好吧。】

【但是你討我喜歡的。】

顧聞看了小孩兒一會，就去找了醫生，瞭解沈青的情況。連醫生都說，他非常配合治療。顧聞只是想遠遠地看他一眼，知道他過得好就夠了，回去的路上卻看到小孩兒跟個金髮的小女孩兒在玩籃球機。

小孩兒的黑頭發在一眾黃髮裡極為出挑，小孩兒穿著條紋病服，正在跟個黃毛小女孩兒玩籃球機，小孩兒的技術很不錯，超過那黃毛小女孩一大截，不過那小女孩年紀小，又矮，挺勝之不武的。

那黃毛小女孩嚷嚷著：“你比我年長這麼多，還是個男生，都不知道讓讓我，真是一點大人的樣子都沒有。”

“玩不過就知道找理由，”沈青哼了聲，“就你那點技術，要是我男朋友在，你連他零頭都不夠，我的技術都是他教的。”

但實際上顧聞從來沒有玩過投籃機。

“哼，整天都說男朋友男朋友的，誰都沒見過你傳說中的男朋友。”

“我才不讓你們見他呢，”沈青得意地說道，“我怕你們都會愛上他，我男朋友除了會飛，沒有什麼不會的。”

那黃毛小女孩顯然不信：“他會生小孩嗎？”

顧聞有些想笑，但沈青接下來的回答頓時就讓他笑不出來：“會呀，他無所不能。”

“你騙人，男人怎麼生小孩？”

“對，我就是騙你的，”沈青笑了笑，“那你還整天纏著我，小屁孩。”

那黃毛女孩兒氣得尖叫著跑走了。沈青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坐在那裡望著投籃機。

顧聞有些心疼他，想去抱抱他。

但小孩兒好不容易適應了美國的生活，顧聞不忍去打斷他，只是默默地離開，走之前顧聞和那位院長道別，剛轉身走，就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往前傾了一些，然後輕輕地摟住了腰。

顧聞一愣，看環著他腰的手就認得出，是沈青。顧聞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小孩兒就放開了他，顧聞回頭看去——那小孩兒腿還很不利索，拖著條腿就跑了，只留下一臉懵的院長。

顧聞忍不住想笑，這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