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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蘭福德鎮》第16章
  第十五章

  幸福的回歸

  在我離開瑪蒂小姐之前,我把克蘭福德所有的事情都替她安頓好了。甚至連賈米森夫人首肯了瑪蒂小姐賣茶葉的事情,但她還是花了好幾天時間去考慮一個問題:如果瑪蒂小姐賣起茶葉,那她在克蘭福德是不是還有地位。最終她做了一個決定,我想可能是有點想要侮辱格倫邁爾夫人的意思。她說:依照嚴格的等級制度,已婚婦女的社會地位取決於其丈夫的地位,未婚女子的地位則取決於其父親的地位。因此根據克蘭福德的風俗,人們可以上門拜訪瑪蒂小姐。不過至於格倫邁爾夫人,無論是否合適,大家也還是想要去拜訪她一下。

  不過,令我們既吃驚又不安的是,聽說霍金斯先生和太太下周二就要回來了。霍金斯太太!噢,她真的是有冒險精神,放棄她的貴族名份,屈尊成為霍金斯太太!她本可以將格倫邁爾夫人的稱呼維持終老的。賈米森夫人倒是很開心。她說這不過是證明了自己沒有看錯,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認為那個人沒什麼品位。不過在周日的教堂裡,「那個人」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我們覺得沒有必要拉下帽子上的面紗,擋住霍金斯夫婦的那一側,不過賈米森夫人的確這樣做了,因此她沒有發現霍金斯大夫是多麼紅光滿面,霍金斯太太看起來也是那麼幸福滿溢。那天下午,霍金斯夫婦和傑姆夫婦都是婚後第一次在公眾面前亮相,但我真的不確定到底哪一對兒看起來更加幸福。霍金斯夫婦宴請那天,賈米森夫人把窗戶緊閉,像是面對一場葬禮,彷彿這樣才能給她一些自我安慰,讓內心可以稍平靜一些。不過《聖詹姆士紀事報》上刊登了兩人的結婚啟事,這讓賈米森夫人氣憤不已,差點不肯續訂這份報紙,大家勸了好久才肯作罷。

  圖片22 紅光滿面的微笑和幸福滿溢的紅暈

  瑪蒂小姐變賣傢具的事情很順利。她保住了客廳和臥室的傢具,客廳還是她自己在用,直到瑪莎找到下一個房客為止;她將客廳和臥室都堆滿了東西,據拍賣商說,那些都是在拍賣時一位不知名的朋友替她買下來的。我猜極有可能是菲茨-亞當太太,不過她一定有內線,告訴她哪些東西是瑪蒂小姐之前最珍愛的。除了一間小臥室以外,現在其他的房間看起來相當空了,那間小臥室裡的傢具是我父親讓我買下來的,萬一瑪蒂小姐身體不適,我需要照顧她時可能會用到。

  我花光了我全部的那點兒積蓄,買了各種各樣的巧克力和糖果,吸引孩子們來玩,瑪蒂小姐最喜歡和他們親近。茶葉放在透亮的綠色小罐裡,糖果巧克力放在大玻璃杯中。店鋪開張前的那個晚上,我和瑪蒂小姐看著周圍精心布置的一切,心裡說不出的驕傲。瑪莎將木地板衝刷得乾乾淨淨,還鋪了一塊精美的油布作為裝飾,客戶來到櫃檯前時可以在這裡站腳。牆壁被粉刷一新,灰泥的味道充滿了整個店面,很好聞。新門的門楣下藏著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瑪蒂爾達·詹金斯,茶葉經營許可」,還有兩箱茶葉放在那裡,箱子周身刻著神秘的文字,那些綠色小罐裡的茶葉就是從這裡取的。

  有一件事我早該提出來。鎮上那位約翰遜先生早已經在經營茶葉生意,這是他所有大買賣中的一部分,於是瑪蒂小姐對於她又開了一家茶葉店鋪一直心內不安。她曾背著我去見約翰遜先生,告訴他她要做的生意,並詢問是否有可能會有損他的買賣,彷彿經過約翰遜先生的許可,她才能在心裡接受她的新店鋪。我的父親說她這種行為簡直太荒唐,他說:「如果商人都要不斷地詢問其他人的意見,並因此而直接導致消除競爭,那他們還怎麼做生意?」或許,這在德倫布爾是行不通的,但在克蘭福德卻獲得了皆大歡喜的效果。約翰遜先生不僅善意地打消了瑪蒂小姐對於影響他生意的顧慮和不安,據我所知,他還不斷地向客戶推薦瑪蒂小姐,說他的茶葉不過是尋常的品類,而瑪蒂小姐這裡會有更多的選擇。富有的商人和農家主婦偏愛昂貴的上好茶葉,通常只買中國珠茶和錫蘭上等紅茶,那些一般上流人家愛買的工夫茶和小種紅茶他們根本看不上。

  回過來說瑪蒂小姐吧。她永遠是那麼慷慨無私,從不帶有色眼鏡看人,並且她的這些品質總是能夠喚起他人心中的善良,看到這樣我真是為她高興。她似乎從來不會想到旁人會算計她,因為她從來不肯去算計別人。有一次我聽到她打斷送煤人的信誓旦旦,輕聲地說,「我相信你送來的份量足夠,不然你心裡也會過意不去的。」即使那次的煤真的有缺斤短兩,我相信他們以後也不會了。由於她對於人性的極度信任,人們如果欺騙她,就會覺得像是欺騙了一個孩子那樣感到羞恥。不過我的父親說:「這種單純的事情只會發生在克蘭福德,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過於善良都會受傷。」這讓我對於這個世界的印象大打折扣,因為我的父親對每一個與他打交道的人都有所防備,但儘管他小心提防,就在去年他還是被騙去了1000多英鎊。

  我在瑪蒂小姐這裡又待了不少日子,幫她安排新的生活,同時整理打包家裡的藏書,它們都已經被現任教區長買下了。教區長給瑪蒂小姐寫了一封十分謙恭的信,信中說,「詹金斯先生生前的藏書是如此豐盛精良,他不惜一切代價地珍藏著它們,如果能夠擁有這些藏書我將多麼榮幸,我會像主人一樣去愛惜。」瑪蒂小姐接受了這個請求,當得知那些藏書會回到教區長宅邸,再一次被安置在那些熟悉的牆壁上,她頓感悲喜交集。教區長說,他擔心沒有足夠的空間放置那些書,所以或許瑪蒂小姐能夠留一些在自己的書架上。不過瑪蒂小姐認為,擁有一本《聖經》和一本《約翰遜大辭典》對於她來說已經足夠。她恐怕沒有太多時間去閱讀。不過,教區長的好意難卻,我還是選了一些書留下來。

  教區長買藏書付的那些錢和我們賣傢具賺的錢一部分用作了茶葉生意的投資,一部分留作備用資金——比如為養老或醫療所用。當然,這些錢數額根本不大,我不過是找藉口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理論上講,我這樣想是不對的,更不應該這麼做),我們知道瑪蒂小姐如果意識到我為她攢了錢,她心裡又該糾結了,因為銀行倒閉帶來的欠債還沒有還清。此外,她也不知道,她的朋友們是如何幫她支付房租的。我本想告訴她的,但是對這件善事秘而不宣所帶來的刺激感,讓這些女士朋友們不願就此捨棄;最初,瑪莎對於她如何能夠住在這樣一套房子裡一直閃爍其詞,後來瑪蒂小姐漸漸習慣了這種安排,也就不再多問。

  這個時候,離開瑪蒂小姐我已經很放心了。她的茶葉生意剛開張兩天,就超越了我最樂觀的預期,彷彿連周圍的鄉村也都瞬間遇到了茶荒。關於瑪蒂小姐做生意,我只期待一個改變,就是她不要再那樣苦口婆心地勸說人們不要買綠茶了——她說綠茶會使人慢性中毒,有損於神經,帶來各種危害。儘管她不斷地警告,人們還是堅持會買綠茶,這令她很沮喪,我擔心她會因為這個放棄售賣綠茶,那樣她將會失去一半的客戶。於是我絞盡腦汁為她找飲用綠茶的好處。不過最後這個問題終於解決了。我給她舉了個很容易接受的例子,比如說愛斯基摩人可以食用鯨油和牛脂蠟,這些我們吃不下的東西他們卻可以消化。於是瑪蒂小姐開始接受「人的體質不同」這個事實,相信綠茶對於有些人有害,但卻會對另一些人有益的道理。此後,她便只是在看到年幼無知的顧客前來購買時,會偶爾規勸一下,說綠茶可能並不適合所有人,而看到老年人依舊偏愛綠茶的時候,她也就只有嘆息了。

  此後,我至少每個季度會從德倫布爾過來一趟,幫助瑪蒂小姐算賬,並處理一些重要的商務信件之類的事情。對了,說到信件,我不由得想起寫給阿加·詹金斯的那封信,這真是讓我羞愧不已。不過我十分慶幸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只希望這封信在路上被丟掉就好了。因為一直沒有收到回覆,也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大約在瑪蒂小姐的茶葉店鋪經營一年之後,一天,我突然收到瑪莎寫來的一封天書一般的信,她請我盡快趕去克蘭福德。我很擔心瑪蒂小姐是不是生病了,於是當天下午便動身啟程,以至於瑪莎開門的時候簡直大吃一驚。和往常一樣,我們躲進廚房去開我們的秘密會議。瑪莎告訴我她馬上要生寶寶了——應該就在大約一兩周之內;她想瑪蒂小姐還沒有發覺這件事情,她希望由我來告訴瑪蒂小姐這個消息。「真的,小姐,」瑪莎說著,歇斯底裡地哭了起來,「我擔心她會不高興。如果我休息在床,誰來照顧她呢?」

  我安慰瑪莎說,我可以留在這裡,直到她的身體方便。我只是覺得,如果她事先告訴我事情的緣由就好了,我還可以帶些備用衣物過來。不過瑪莎現在哭得像個淚人兒了,精神十分脆弱,和平時大不一樣,所以我只好少說些話,盡力去安慰她,不讓她多想。

  之後,我悄悄地走出家門,像一個顧客一樣突然出現在瑪蒂小姐的店鋪裡,想要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同時我也可以看看進入了新生活的她過得怎麼樣。此時正值五月,天氣正暖,店鋪的門半掩著,瑪蒂小姐正坐在櫃檯後,編織一條複雜而精緻的襪帶;當然只是對我來說比較複雜,對她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她輕聲地哼著歌,手中的針靈活地飛舞著。我是說她在唱歌,但是那聲音低柔,幾乎沒有什麼曲調,我敢保證專業的音樂人是不會認為她在唱歌的。不過我也不是根據她的曲調判斷她在唱歌的,我只是聽到了歌詞,她哼的是那第一百篇讚美詩。她的聲音安靜而連續,看起來很知足,在溫暖的五月清晨裡,化作一幅美好的畫卷。我站在店鋪門外的街道上,心情大好。定了定神,我走了進去。起初她並沒有意識到來者是誰,站起來打算像往常一樣迎客。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看清楚是我,開心地連手中的針線活兒都丟掉了,旁邊一直盯著她的小貓立刻撲到線團上來。我們聊了幾句相互的近況,我發現,的確如瑪莎所說,她完全不知道家裡將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因此我決定先不透露,順其自然,待我將小寶寶抱到她的面前時,再為瑪莎求得諒解——不是因為瑪莎多了一份母親的責任而不能全心全意地服侍瑪蒂小姐而道歉,而是為了她不該因此而擔心瑪蒂小姐的態度。

  我這麼做果然是對的。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有良好的遺傳基因,父親判斷事情就很少出錯。在我回到克蘭福德大約一周後,一天早上,我抱著裹著法蘭絨毯子的小寶寶出現在瑪蒂小姐面前時,她簡直驚呆了。她要我去梳妝檯幫她拿眼鏡來細細端詳。看著這個完美的小傢伙,她眼中滿滿的都是溫柔。那一整天,她都沉浸在驚喜中,連走路都踮著腳尖,不敢發出聲響。不過當她悄悄地出現在瑪莎的床邊時,兩人都開心得淚水滿溢。她不停地向傑姆道賀,甚至不能從喜悅中緩過勁來。直到店鋪的鐘聲響起才住口,這也讓不知所適的傑姆鬆了口氣。傑姆是個老實的小夥子,害羞又掩不住驕傲,我和他握手向他道喜時,他硬是把我的手握得生疼。

  圖片23 「我去叫瑪蒂小姐」

  瑪莎在床上休養的日子裡,我十分忙碌。我需要照顧瑪蒂小姐的起居,為她準備一日三餐;還要為茶葉鋪核對賬目,並且時不時地檢查一下那些小罐和大玻璃杯。偶爾我也會在店鋪幫她賣茶葉,這倒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過有時看到她的經營方式還是會有些擔心。如果有小孩子來買一盎司的杏仁巧克力(瑪蒂小姐賣的是一盎司4塊糖),她總是以要夠秤為由,給孩子加上一塊。每次我提出異議的時候,她總是說:「小傢伙們喜歡吃這個!」告訴她加的那一塊都有1/4盎司重了,這麼做早晚會讓她賠本,但是一點用都沒有。我想起了當年的「綠茶事件」,於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告訴她小孩子吃多了杏仁巧克力不好,會變得抵抗力差,容易生病。這個方法的確有效,自此,瑪蒂小姐便不再給小孩子添加第五塊杏仁巧克力,不過她還是會讓孩子們伸出小手,送給他們一些薄荷糖或者姜餅,以消解杏仁巧克力給健康帶來的危害。這樣做糖果生意,自然是賺不了什麼錢的。不過我很開心在去年一年裡,瑪蒂小姐的茶葉生意還是有20多英鎊的利潤盈餘;並且,她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不再牴觸,這讓她與周圍人的友好交際也日漸豐富起來。如果她給顧客的份量十足甚至有富余,人們一定會為這位「老教區長的女兒」送來一些鄉村土特產作為回報,比如一塊奶酪、一些新生雞蛋、剛長熟的新鮮水果、一束花兒等。她告訴我,有時候她的櫃檯上堆滿了這些東西。

  至於整個克蘭福德鎮,生活還是那麼一如往常。賈米森夫人和霍金斯夫婦依舊不和,如果能夠稱之為「不和」的話——其實只是一方心中充滿憤懣,而另一方並不那麼介意。霍金斯夫婦生活十分幸福,正如所有美滿的人家一樣,他們待人接物也十分友善;的確,霍金斯太太是非常想要和賈米森夫人重歸於好的,畢竟曾經關係那麼親近。但是賈米森夫人卻將他們的幸福視為對格倫邁爾家族的侮辱,而她本人依舊是該家族的一員且以此為榮耀,於是她頑固地拒絕一切和好的可能。馬林納先生像是一個忠誠的族人,始終熱心擁護女主人的立場。如果他見到霍金斯大夫或霍金斯太太,一定會繞路走開,裝出一副正在思考人生的模樣,低頭走自己的路,直到霍金斯夫婦從他的視野消失。閒暇時,珀爾小姐曾為他們擔心過,萬一哪天賈米森夫人或者馬林納先生,或者家裡的其他成員生病了該怎麼辦?平日裡那樣對待人家,她一定是沒有顏面去請霍金斯大夫的吧。珀爾小姐甚至有點等不及希望賈米森夫人或是她的僕人得點什麼小病,好讓整個克蘭福德都看看她該怎樣面對這種尷尬局面。

  瑪莎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準備不久後回家。一天下午,我和瑪蒂小姐坐在店鋪的大廳。我記得那天天氣比三周前的五月天還要陰冷些,我們將大門緊閉,還生了火。我們看到一位先生緩慢地經過窗前,站在門外,好像在找我們悄悄藏起來的店鋪招牌。他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眯起眼睛,終於發現了店名,於是便走了進來。就在那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這人就是阿加·詹金斯!他的衣著有一種罕見的異國情調,他的面龐是深棕色,彷彿被太陽曬了一遍又一遍,膚色與一頭白髮形成鮮明對比;他的眼睛深邃而犀利,當他認真地看一樣東西的時候,他會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眯起眼睛,吸起雙頰,弄得滿臉皺紋。他一進門就是這樣看著瑪蒂小姐的。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但很快地,帶著那種尋找的眼神,他的目光又轉向了瑪蒂小姐。這不禁讓瑪蒂有些緊張,不過有男人上她的店鋪時她總是這樣。她想或許他會掏出一張鈔票或一枚金幣,讓她幫忙換零錢。她最怕換錢了。不過眼前的這位顧客就站在她的對面,一言不發,定定地注視著她,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這種行為與詹金斯小姐生前簡直神似。瑪蒂小姐正要問他需要買點什麼(這是她後來告訴我的),那位先生卻對著我開口了:「你是瑪麗·史密斯小姐嗎?」

  「是的!」我說道。

  所有的猜想都被證實了,我只是很期待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以及當他表明身份時,瑪蒂小姐將會如何震驚而興奮!不過顯然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自我介紹比較好,他四下裡看著,想要找一些東西買,以便拖延時間。他的目光落在了杏仁巧克力上,於是鼓起勇氣要一磅「那種東西」。我懷疑瑪蒂小姐翻遍整個店鋪也未必能湊出一磅來,而且要這麼多,瑪蒂小姐又該擔心他是否能夠消化得了了。於是她抬起頭來,打算勸客人少買一點。而這位先生滿面的柔情令她內心一顫。「這——噢,天哪!難道你是彼得?」她說著,從頭到腳都開始顫抖起來。來客立即繞過桌子,把瑪蒂小姐擁抱在懷裡,或許因為兩人都已年邁,他們並未淚流滿面,只是輕聲嗚咽著。我替瑪蒂小姐端來一杯酒,因為她臉色大變,嚇到了我和彼得。彼得說:「我來得太突然了,瑪蒂——我的好姐姐。」我提議瑪蒂小姐上樓到客廳去,躺在沙發上緩一緩。她熱切地看著弟弟,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卻仍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放。不過,當彼得一再保證不會離開她時,瑪蒂小姐才答應讓他扶她上樓。

  我想,這時候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離開,去火爐上暖一壺熱茶,然後去照看店鋪,給他們姐弟留一個二人世界,好說說那些攢了多年的心裡話。我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瑪莎,瑪莎聽說後,興奮得眼淚都迸出來了,差點把我也惹哭。她穩定了一下情緒,問我是否確定那人就是瑪蒂小姐的弟弟,因為我對她提起了彼得的滿頭白髮,而她印象中一直聽說他是一個英俊的年輕小夥子。而瑪蒂小姐也有這同樣的疑惑。用茶時間到了,她被安頓在詹金斯先生對面那把寬大的安樂椅上,以便仔細地將彼得看個夠。她就這麼看著,甚至不願移開目光去享用茶點。

  「我猜熱帶的氣候太催人老,」她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當你離開克蘭福德的時候,還是滿頭烏發啊。」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彼得笑答。

  「啊,的確是的。大概是我們都變老了。但是我還真沒覺得我們太老,而且白髮也襯得你很有型啊,彼得。」她繼續說道——唯恐剛才提起年紀的事情使彼得傷心。

  「噢,你看我都忘記時間了,瑪蒂,你猜我從印度給你帶了什麼來?我為你帶了一條印度細布長袍和一串珍珠項鏈!不過我的行李還在朴茨茅斯沒有過來。」想到眼前的姐姐和禮物有多麼不相襯,彼得心裡小小地自嘲了一下。不過瑪蒂小姐沒在意他的表情,倒是立刻被那漂亮衣服和項鏈吸引住了。她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想像著精心打扮一番的情景,可以看出,有那麼一會兒她在沾沾自喜。珀爾小姐曾經告訴我說,脖子是她年輕時最有魅力的地方。不過當她的手觸碰到柔軟的紗巾——她現在總是用紗巾遮著自己的下頜——這種感覺讓她意識到她的年紀已經不再適合珍珠項鏈了。她說:「恐怕我已經過了穿漂亮衣服戴珍珠項鏈的年紀,不過你能這樣想著我真的很貼心。我年輕的時候多喜歡這些東西啊!」

  「所以我想到了啊,瑪蒂姐姐,我記得你喜歡什麼;你和親愛的媽媽品味是一樣的。」說到媽媽,姐弟兩個更是深情地握著對方的手,雖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想如果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在場,或許會有些悄悄話要說,所以我起身準備去收拾房間,晚上我和瑪蒂小姐一起睡,讓彼得住在我那間房。看到我要離開,彼得站起來說:「我得去喬治旅館訂一間房。我的旅行袋還在那邊呢。」

  「不!」瑪蒂小姐急了,「請你不要走;親愛的彼得——瑪麗,親愛的——噢!你不能走!」她情緒十分激動,我和彼得只得保證事事都依著她。於是彼得又坐了下來,伸出手去,瑪蒂小姐雙手握著弟弟的手,頓時有了安全感。我便起身去收拾屋子。

  那天我和瑪蒂小姐聊了很久,聊到夜深,聊到天色發白。她對我講了一切有關她弟弟的生活和歷險,那些都是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彼得告訴她的。她說她終於了解了彼得這些年來的生活,但我還是沒有徹底弄明白。不過,在後來的日子裡,我鼓起勇氣親自去問了彼得關於他的一些事情。他嘲笑我居然對這些東西有強烈的好奇心,然後給我講了一些類似於《閔豪生男爵歷險記》一般的故事,我想他一定是在逗我。從瑪蒂小姐口中,我得知他曾在圍攻緬甸仰光的時候做過志願軍,後來被捕入獄。因為一次機會,他救了一個重病的緬甸小部落首領,從而又獲得自由。幾年的牢獄生活之後,他收到了從英格蘭退回的信件,信件上赫然印著「死亡」的字樣。得知他已成為家族中的最後一員之後,他決定在這個已經熟悉了當地生活的國家定居下來,種植一些槐藍屬植物,以度過他的餘生。收到我的來信後,他那年輕時養成的急性子又暴露出來。他二話不說地賣掉了那些記錄著他崢嶸歲月的土地和所有財產,返回家鄉尋找姐姐。看到他出現在面前,他的姐姐非常高興,覺得弟弟是她最大的財富,他讓姐姐覺得自己成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聽著瑪蒂小姐的故事,我最終還是熬不住睡著了。後來我被門邊一陣輕微的動靜吵醒,瑪蒂小姐一邊爬上床一邊向我道歉。她似乎還是不能確定,失散多年的弟弟終於回來了——將與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開始害怕這僅僅是她的一個夢,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彼得整晚都坐在她身邊,而那個真正的彼得也許早已客死他鄉,被海浪吞沒,或是被埋在某種怪異的東方叢林中了。這讓瑪蒂越想越緊張,於是驟然起身,摸到她弟弟的睡房門口,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才確信弟弟真的是在這裡——我不想說那其實是打鼾聲,但是透過兩扇關著的門,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不久,伴隨著這鼾聲,瑪蒂小姐慢慢地入睡了。

  我不相信彼得是從印度發跡回來的,他甚至認為自己很窮,但是他和馬蒂小姐都不關心這個。不管怎樣,在克蘭福德,他們兩人在一起「過上流社會生活」的資本還是足夠的。在彼得回來後沒幾天,瑪蒂小姐的店鋪就關門了。外面一群小孩子盯著瑪蒂小姐的客廳窗戶,興高采烈地等待從裡面撒出大把大把的糖果和姜餅來。瑪蒂小姐也偶爾藏在半掩的窗簾後面對他們說:「孩子們,別吃壞了肚子。」不過總會有一隻粗壯的胳膊把她拉回去,接著就又有更多糖果撒出來。部分茶葉送給了克蘭福德鎮上的女士們,那些對年輕時調皮的彼得記憶猶新的老人們也都收到了一些禮物。印度細布長袍準備留給親愛的弗洛拉·戈登(傑西·布朗的女兒)。戈登過去幾年都在大陸生活,不過很快就要回來了。瑪蒂小姐,這位做姐姐的滿心自豪,開心地期待著把彼得介紹給他們。她的珍珠項鏈沒有拿出來,那段時間裡,珀爾小姐和福里斯特夫人家裡出現了許多漂亮又實用的禮物,賈米森夫人和菲茨-亞當太太的客廳也添置了一些稀有精緻的印度飾品,讓房間增輝不少。當然,我也沒有被忘記。我獲得的禮物中,有一套精裝版的約翰遜博士作品集。親愛的瑪蒂小姐淚眼朦朧,希望我能夠將這套書視作她和她姐姐共同為我準備的禮物。總而言之,每個人都收到了禮物,沒有人被遺忘。每個曾經幫助過瑪蒂小姐的人,無論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幫助,彼得都會誠懇相待,並充滿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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