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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死》第8章
  <翅膀>

  戈蒂埃風格的故事

  兩個人常在外婆家裡見面。葉子已經養成了習慣,她每週要去外婆那裡一趟,送些自製的點心和好吃的東西。還有,這位外婆也有個習慣,每天要睡四個小時的午覺。

  外婆家只有一個傻乎乎的女傭阿鐵。因為阿鐵傻,外婆經常取笑地喊她「傻丫頭,快端茶來」或「傻大姐,客人要回去啦」。

  每逢星期六,葉子急匆匆回到家裡,就帶著母親製作的點心和食物,在外婆睡醒前一小時,像那位戴著小紅帽的少女一樣,趕往外婆的住地。

  外婆家位於可以俯視多摩川的高台的半腰上。房子只有五間,但庭院寬闊。院子一角的假山上有一座涼亭,那裡連著兩條路,一條通向院中泉水上的石橋;一條通向院子邊上的角門。為了不遮擋河面上的景色,假山緊靠著庭院的一邊。山上長滿了樹木,只要不是冬枯季節,從堂屋只能看到涼亭的一角屋脊。

  碰到晴天,葉子把帶來的東西交給阿鐵後,就走到院子裡,登上涼亭,再走一段下坡路,打開角門等著。杉男放學回來,算準時間也來到這裡。然後,兩人沿著多摩川散步,或者直接到涼亭裡來說話。兩個人很喜歡涼亭,這裡景致好,又有一種怕被家人看到的危險的快感,碰到高興還可以親親嘴兒。

  杉男是葉子大舅父的兒子,也就是表哥。換句話說,他生來就被置於戀人和哥哥二者兼得的位置。

  兩個人在很多方面都很相像,經常被人誤認為同胞兄妹。所謂相似,是一種甘美的東西。只要相似,在兩兩相似之中,就會存在著無言的諒解,不必說出口的心靈的溝通,以及靜默的信賴。相似,尤其像澄澈的眼睛,這雙眼睛就像過濾機定能將渾濁不潔的水過濾成清淨的飲用水一樣,對籠罩在這裡的現世的污濁不斷加以過濾。不僅如此,這台過濾機即使面對外部,也能提供淨化的清水。兩人眼裡流出的水潤澤世界的日子,人世的污濁必將滌蕩盡淨。

  一天早晨,杉男和葉子發現他們在擁擠的電車裡背靠背站在一起,當時正在上學的路上。雖然平時不可能見面,但杉男剛巧住在別的親戚家,便從那裡直接上學校,所以兩人不約而同登上了同一節車廂。這是秋令的一日,空氣裡飄溢著菊花的香氣。

  杉男和葉子脊背雙雙感受到溫暖,不知為何,他們都未能覺察出人的肌肉的溫馨味。兩人都以為自己的背部曬著太陽吧。那是一種從遠方傳來的一條清瑩的光線散髮的暖意。因而,他們都沒有想起來互相看看對方的臉孔。但是,葉子卻感覺到對方穿著黑色嗶嘰制服的寬闊的脊背;杉男也感到對方穿著水兵服的柔軟而嬌小的脊背。這期間,兩人被電車中眾多的乘客擠來擠去。除了這股力量,他們切實體驗到各自肩頭另一股鮮活的力量在相互運動。兩人都在想,這不就是翅膀嗎?他們感到那雙收起來的隱藏的翅膀一直屏住了呼吸。這是因為,兩人都由時時相互碰撞的脊背上,感受到一種過於敏感的強烈的羞恥。如果隱藏了翅膀,這種羞恥感是合乎情理的。如今,隱藏如此崇高的東西,足以使我們羞愧難當。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微笑了,那雙翅膀使脊背有一種癢抓抓的感覺,他們這才轉身對望了一下。「是葉子!」杉男睜大眼睛喊著。「好久沒見啦!」葉子說。

  當天,這對表兄妹都懶得上學,於是商量著一道去看電影。但是,為了給這次邂逅留下點兒真正的意義,杉男傾向還是去學校為好,葉子也答應了。到了換乘站,杉男剛要下車,葉子走到空盪蕩的電車門附近,她唯恐被隔斷在電車上,趕在關門之前慌慌張張握住了杉男的手。

  這天,葉子在英語課上遇到很有意思的一篇文章,一篇簡短的威廉·布萊克評傳。開頭的一段時時觸動著葉子的心弦。

  「小時候,布萊克一人到野外玩耍,看到一棵大樹頂上一群天使抖動著翅膀。他跑回家告訴母親,母親不相信,反而叱罵小布萊克太愚痴,把他打了一頓。」

  葉子一邊聽老師講解,一邊反覆閱讀開頭這一段。她認真地進行推理:

  「看到天使時,即便是年幼的布萊克也一定半信半疑。」她想,「布萊克相信是真的,當從挨打時開始。他被母親打罵、處罰,這是真正使他相信的必要條件。老師恥笑布萊克的母親是錯誤的。這位母親只是忠實於自己的職責罷了。」

  這一番推理閃現著erotic的影子。少女所希望的,是怎樣的一種處罰呢?

  同一時間,杉男坐在教室裡,他沒有聽講課,只是一心想著,多年不見的表妹已經長大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葉子的翅膀上,總是圍繞著一種毫無根由的疑問打轉轉:她不是有一雙翅膀嗎?杉男很想看看這雙翅膀,打那以後,這種想法一直縈繞在他的腦裡。雖然從結果來說,他看到的是葉子的裸體,但是杉男想看翅膀,不想看裸體。

  「她肯定有翅膀。」他想,「這翅膀隨年齡而生長,家裡人也不知道。到了自己能單獨入浴的年紀,翅膀也隨之長大了。沒錯,一定是這樣。否則,這種秘密想隱瞞也隱瞞不住,那些多嘴多舌的親戚,總會有人對我說出這個秘密來的。」

  杉男動輒就夢見葉子的翅膀。微暗之中,裸體少女憑窗望著對面,雪白的羽翼從肩頭如外套一般遮蔽著身子。杉男走過去,那少女雖然面向窗外,但依然張開巨大的翅膀將他抱住,然後再合上羽翼。杉男痛苦地喊叫一聲,從夢中醒來。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葉子心中也在暗暗相信他的脊背也長著一雙翅膀。

  明年夏天,總有機會同葉子一塊兒洗海水浴吧?到時候就能從她裸露的雙肩確認有沒有萌生翅膀之類的東西。自己總可以用手觸摸一下吧?他想。可才是秋天,當前這種秘密的願望一時難以實現。杉男還有一種恐懼,要是從葉子身上看不到翅膀的鱗片,失望之餘他會不會不再愛她了呢?

  於是,他們兩人每次相逢之後,從不表明自己孩子般的幻想、願望和恐懼。一旦坦露自己確信對方長著翅膀的這一奇特心理,那準會遭到對方的恥笑和蔑視。這麼說來,如何才能使對方相信這種幻想的緣由呢?何況,這種明明白白的緣由,就連自己也很難相信……這對表兄妹各自窺視著對方的眼睛。兩個人清澈、美麗的眸子裡,似乎有一條微細的小路蜿蜒而去,消隱於一望無際的原野的彼方。

  葉子打開角門站在路旁。這時是昭和十八年初夏。這一帶比起東京都中心來,遭受空襲的危險要小一些。建築物沒有被毀,居民們也不急於疏散。挖防空壕一半是為了好玩。葉子外婆家裡假山一側,也挖了一個堅固的橫穴壕,結果成了街坊鄰里羡慕和嘲笑的話題。這是因為,看見這種安全壕,反而引起一種不安。甚至有人不懷好意,說什麼「你家老太太造了個骨灰堂」,這就越發使人不安起來。

  葉子站在角門前邊,短袖嗶嘰制服搭配線條筆挺的裙子。她討厭穿長褲,胸前雪白的絲帶,羞慚慚兜滿了微風,她那裸露的皓腕總被誤認為是白絲帶的閃光。夏天裡,那腕子依然潔白似殘雪。

  不一會兒,身穿打著綁腿褲子和白襯衫的杉男,臂彎裡搭著作業服,從坡道上跑下來。兩人高高興興,伸出汗津津的手掌握著。

  這個時節,涼亭周圍都是盛開的杜鵑花,有白的,有洋紅的,還有雜色的。寂靜無聲的涼亭的石板小徑,清晰地映著杜鵑矮矮的影像,只有蜂虻的羽音,聽起來猶如午後睡眠的鼻息。身處其間,很難想到眼下正是戰爭最激烈的時期。

  他倆並肩坐在船板做成的長椅上,透過五月午後銀白的陽光,眺望著遠方的河灘。釣絲在空氣中翻然一閃,瞬間裡倏忽消失。

  「看到魚了嗎?」杉男問。

  「沒看到。」

  「我也沒看到。只看到那個像牛虻一樣的東西,那是浮子,沒錯。」

  接著,他倆想象著沒有釣到魚的漁夫的神色,全都笑了。笑完後只留下像玻璃一般易碎的沉默。他們知道,這沉默意味著什麼。

  遠方廣闊的風景背後,雲彩像鳶尾花時而飛捲,時而散開。空中遊覽車從對岸的綠色上探出頭來,黃色的椅子彷彿等待著自天而降的客人,奇妙地懸掛在高空。戰爭越來越激烈了,遠處的遊樂場上的各種機器,因控制用電,大都停止了運轉。天朗氣清,碧空無限。東京的天空如此蔚藍,星夜如此澄明,固然是生產不景氣、都市煤煙減少的原因。但不僅如此,戰爭末期自然之美裡,目不可見的死者精靈不是也在起作用嗎?自然因有死者作為肥料而增添美麗。戰爭末期的天空如此清澄無比,墓地的綠色格外鮮潤,兩者不是出於同樣的道理嗎?

  兩人看到的風景裡確實籠罩著死的光輝。即便是河灘上一塊塊石頭的影子也一樣。這對年輕的表兄妹,翅膀挨著翅膀互相傾聽飛動的聲音,這種來自對方胸中的鳴響具有同一種音調,同一種節拍。在他們兩人之間,彷彿這塊土地上只生存著一種生物。

  這個時候,兩人考慮的雖然是同一件事,但到底沒有說出口來,所以兩人都無法知道。杉男這樣想:「這人一定長著翅膀,如今正要飛翔。對於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葉子這樣想:「這人一定長著翅膀。如今,這人猛然回頭時,那雙眼睛不是在警惕來人,那樣子就像小學生回望背上的書包,用眼睛打量一下背上那熟悉的翅膀。這些我都注意到了。」

  她心裡確實有著這些想法,這使她半喜半憂。就是說,有了這雙翅膀,他可以在愛的自在的力量鼓舞下,飛向無限風景的每個角落——就像從這裡到遠方對岸的河灘。兩人隨時都能飛翔而去,到那時,長翅膀一事反而能給這一幻想增添現實的色彩。然而,互相相信對方長著翅膀的兩個人,對於拋下自己而遠走高飛的戀人,都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空虛感。總有一天,可愛的人兒會飛離自己的身旁,這幾乎是確定無疑的事。

  「我下週不在東京了。」杉男說。

  「為什麼?」

  「到M市參加義務勞動。」

  「是工廠嗎?」

  「製造飛機。」

  葉子想象著他正在製造許多翅膀,也許他必須給員工們提供樣品吧。要是這樣,他可以把自己肩上一雙潔白、閃光的巨大翅膀給他們瞧瞧。接著也許要進行性能試驗吧,要是這樣,他可以飛給他們看看,或者一時停在空中。還要繪製設計圖,就像做衣服量尺寸,他的翅膀也要量量尺寸吧。但是,沒有人能製造出完美的翅膀,就像天然的翅膀一樣。他會遭到嫉妒吧。他會被迫再飛一次吧。飛。一旦飛起來,槍口就對準了他的羽翼。翅膀上血跡斑斑,他的身子垂直落在地上,猶如被擊中的鳥兒,瘋狂地扇動著羽翅,隨即栽倒在地面上了。他死了……就像死去的小鳥,帶著一副呆滯的、不能閃動的眼神。

  葉子懷著不安制止杉男,她明明知道是制止不了的。她擔心地問杉男,下次何時還能再見呢?杉男回答她,給她以鼓勵,他說每月一次的休假,雖然時間短暫,也還是可以見面的。

  實際上,杉男當初的希望未能實現,他心中的遺憾並不亞於別離的悲痛。夏天尚未到來。從目前的戰況看,就連在夏天洗一天的海水浴都很難保證。兩人躊躇不定的關係,使得杉男一直沒有機會檢驗一下葉子的翅膀是否存在。

  葉子看到杉男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犯起了猜疑。要麼他想談起別的女人;要麼有什麼難為情的事想對葉子坦白,二者必居其一。對於這位天真無邪的少女來說,不管哪一件都不是愉快的事。少女滿心嗔怒,她頑固地沉默不語。

  杉男說出的事使她覺得意外。

  他就像腳尖踢著石子在說話,一副漫不經心的語調:

  「今天去看看祖母吧,每次來都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有見面。我覺得我可能暫時見不到祖母了。」

  「好啊。」少女的心情稍好了些,「我可以對外婆說,路上偶然碰到你,就約你一道來了,她肯定會高興的。」

  兩人回頭望著外婆的家,煙囪裡升起了炊煙,阿鐵在燒洗澡水。外婆的習慣是每隔一天睡完午覺就去入浴。不知道杉男的提議和升上藍天的薄薄的炊煙,是否有什麼關聯。

  外婆正巧從午睡中醒來,枕頭邊反扣著一本鏡花的初版小說,雕版印著一大朵芙蓉,裝幀精美。外婆披著藍印花外套,坐在被窩裡和他們兩人見面。身邊的經文桌上放著鐵盔和防空巾。如果半夜發警報,就立即戴上防空巾和鐵盔,鑽進被窩收聽廣播。

  「杉男這孩子好久沒見了,這會兒都長成大小夥子啦。可雖說很棒,到底趕不上死去的爺爺啊。你呀,只能說還過得去。葉子也一樣,十里挑一,這也就不錯啦。要是拔頭籌反而不好。兩人都是吉人天相,是一對小狂人兒。」

  外婆同他們開玩笑,自己也笑了。

  兩人互相對望了一下,這時外婆盯著杉男和葉子的眼神,似乎有所覺察,她說:

  「哎呀哎呀,你們瞞著奶奶好上了吧?你們是表兄妹,可不能這麼隨隨便便的。不要這樣。杉男竟然喜歡上我這個外孫女,真叫人吃驚。你呀,應該找個像奶奶我這樣的美人兒。不過,全日本很難有第二個啊。」

  一陣急風暴雨式的玩笑說得杉男真想抱頭鼠竄,葉子切開帶來的果仁蛋糕,這才把他輓留住了。正當不便馬上走脫時,阿鐵來報告說洗澡水燒好了。

  外婆先入浴,接著是杉男,最後是葉子。葉子本不打算洗澡,因為杉男洗了,她也學著他。女孩兒每到這時候,總是不忘模仿自己喜歡的人。模仿是愛的形式,在這一點上,和中年女子愛的方式尤其有著顯著的差異。

  葉子和杉男頗不自然地在浴場門前交肩而過。杉男坐在浴場前的小客廳的廊緣上,仰望著傍晚暮色漸漸變濃的天空,那裡震響著偵察機小編隊歸來的轟鳴。

  眼下,葉子肯定脫掉短袖水兵服,對著鏡子照看比潔白的素腕更加潔白的地方。此時,那雙翅膀也肯定被水霧濡濕,看起來像涂了一層光艷的白漆。她肯定羞澀地收束著羽翅,跪到檜木墊子上了。要是杉男突然來到面前,她一定羞怯難當,連那翅膀尖兒都要染上曙色了吧?

  杉男覺得,要看葉子的翅膀,一生中如今就是最後的機會了。他為此焦躁不安,站起身來走到浴場門前。在那裡青年又犯起了躊躇,只好在走廊上游移徘徊,為自己缺乏勇氣而嘆息不止。

  毛玻璃因蒙上水汽而漸漸現出了乳白色,這顏色可以說就像晨光裡的湖面,他聽到裡頭傳來水波舔岸的聲響。不一會兒,少女從浴槽裡出來,半透明的玻璃門上映著被自己的金色模糊了的裸體的輪廓。她似乎渾然不覺,一味快活地晃動著身子,揩拭著肌膚。杉男一直凝望著那小巧的肩膀的動作,朦朧的水霧使得那輪廓依稀難辨。白霧似的東西、夢幻中翅膀似的東西,懸掛在她那稚嫩的雙肩一帶。杉男確信自己看見了那雙翅膀。

  ……此後將近一年,杉男一直沒有獲得一見葉子翅膀的機會。再說,見面的機會也不很多。然而,相愛的兩個人信來信往,從未間斷。這對表兄妹決心一生相愛,白頭偕老。老實說,他們只顧宣誓,如果用他們無垢的誓言埋葬這個不安的世界和廣闊的時間,那麼就像用灰漿將一塊塊磚瓦固定在一起,總有一天會變成適於居住的堅固的房屋。他倆沒有別的力量,面對所有的不安只能投以語言。就像即將滅亡的蠻人投以咒語,他們只能相信這種一無用處的誓言的咒力。

  翌年三月,葉子在一次空襲中死去。她所在的學校為了一項擁軍任務,讓學生們趕往東京都中心的一座大廈,她在路上被炸彈炸死了。

  葉子和三個同學像往常一樣,穿著筆挺的水兵服,走出都心附近的車站,這時突然罕見地響起警報來,三個同學立即就近跳進壕溝,葉子不知為何遲疑著晚了一步。同學們透過震耳的響聲呼喊葉子的名字,好容易出現了她的姿影,這時她正穿過空無一人的馬路徑直跳向一條壕溝,結果受到了身後二十米處炸彈爆炸的衝擊。

  葉子的頭被炸掉了,這位無頭少女跪在地面上,一種奇怪的力量支撐著她,竟然沒有倒下,僅僅擺動了幾次潔白的手臂,宛如上下劇烈地扇動著翅膀……

  聽到這個消息,杉男悲痛不已。他等待戰爭殺死自己。但是,他至今還活著,就像大家也都活著一樣。他大學畢業了,如今是一家資本雄厚的貿易公司的職員。

  杉男做夢都不知道葉子相信他身上也長著翅膀。對於葉子的翅膀,他是信以為真的,葉子的死證明了這一點。

  一天早晨,杉男下了自家門前的陡坡,天氣溫暖如春,他朝著電車來來往往的大街一路走去,途中感到有人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回頭一看,沒有一個人。他摸摸自己的肩膀,什麼東西也沒有。然而打這時候起,肩頭感到異樣沉重。他奇怪地搖搖肩膀,又邁開腳步。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也長了翅膀。儘管如此,他並不在乎這雙翅膀,就像不在乎另一個繁忙的人。因而,這位忠實、勤勞、不愛說話的青年,一面為異樣的肩疼而苦惱;一面又背負著這雙毫無用處的巨大翅膀上班下班。他徒然地忙碌著,然而他自己卻茫然不知,只是每天拖著這雙翅膀而去,又拖著翅膀而歸。因為從來不用刷子,所以這雙翅膀猶如剝制的毛皮污穢不堪。

  攜之而去又攜之而回。杉男從不看那強迫他做出這種無用的、滿懷渴求的努力的一種影像。只要沒有這雙翅膀,他的人生也許至少減輕七成。翅膀是不適於在地上行走的。

  春天來了。昨日,他脫去了外套。

  然而,外套脫去了,沉澱於肩頭的疼痛還是沒有痊愈。

  事實上,這雙可怒而不可視的翅膀,就像老鷹站在肩頭,莊嚴地凝視著他的側影。

  ——杉男並不知道這雙翅膀會無言地妨礙自己立身處世,沒有人教給他擺脫的辦法嗎?

  昭和二十六年五月《文學界》

  * * *

  [11] 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法國詩人、作家、評論家,代表作有詩集《死的喜劇》、小說《莫班小姐》和文學評論《論怪誕》等。

  [12] 典出格林童話《小紅帽》。

  [13] William Blake(1757-1827),英國詩人、畫家,代表作有詩集《天真之歌》,散文《天堂和地獄的婚姻》等。亦為但丁《神曲》和《聖經》創作銅版插圖畫。

  [14] 英文,色情的,富於色慾的。

  [15] 泉鏡花(1873-1939),日本小說家,原名鏡太郎,師事尾崎紅葉,作品有小說《高野聖》、《歌行燈》和《婦系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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