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傑克去找啤酒。距離很短,可他竟絆到了幾塊石頭和旅行包,還有一團柔軟的東西。有一對男女像行李般緊緊抱成一團,嘴脣對著嘴脣,傑克用膠底草鞋輕輕踢了踢,他們一動也不動。
戈基的女人在哪裡?她好像在吵吵嚷嚷的新來的一堆人裡,又好像在黑暗的草叢後面,或者在煙霧翻捲的雜木林中,又或許躲在懸崖斜面那觸到了就會散落下來的沙堆後頭了。如果是「絕代佳人」,只要這張面孔存在,不管在哪裡,都會穿過黑暗漂浮著微光。這黝黯的山谷,充溢著潮風的星空,即使在那些地方,那張美麗的容顏也會光芒閃耀地浮現出來。
「來,開始舉行儀式,開始。跳完舞分配烤豬肉,好嗎?都過來,把篝火燃得更旺些!」
發出吼叫的是吃了安眠藥說起話來東拉西扯的海姆內爾,他那突向篝火近旁的墨鏡,映出火焰微細的畫面。
康茄鼓聲停了,原來哈裡在用燭火熏烤鼓皮。這時,谷底的人們都沉默不語。幾點香煙的火星,螢火蟲一般停歇在周圍的黑暗之中。
傑克終於找到了啤酒瓶子,他讓旁邊一位露著白牙的陌生男子,用其有力的門齒咬開塞子。白色的泡沫從男子嘴角流到襯衫的前胸上,他再次露出白牙自豪地笑了。
再次敲響的康茄鼓聲音高昂。皮特穿著游泳短褲奔跑起來。這時,篝火越來越旺,映著他那涂滿花紋的顏料和銀粉的身子閃閃爍爍。
傑克不理解皮特為什麼如此陶醉。他為什麼跳舞?是因為不滿?還是因為幸福?或者覺得比死更好一些?
透明的傑克想,皮特究竟相信什麼呢?他的身子映著篝火在跳躍。皮特有一陣子每晚像棉被一樣,披頭蓋腦向他傾訴苦惱,那些話難道都是假的?孤獨像大海一樣怒吼,跨乘著燈火璀璨的夜市,接著還打算如何跳下去嗎?
傑克相信在這個地方,一切都會停止下來。至少傑克停止了,而且稍稍變得透明了。
儘管如此,一種不連續的記號似乎從人身上掏取著什麼。皮特將此撤向周圍的黑暗,就像撒出五彩繽紛的畫片……傑克不覺之間也用自己的腳打起拍子。
皮特涂著眼影,一旦仰起臉來,眼白就閃現著火焰的光芒,猶如黑暗中一滴巨大的眼淚……不一會兒,一個腰纏豹子皮的男子,一隻手握著蠻刀,一隻手提著不住顫抖的白色的活雞出現了。他就是戈基!
戈基汗淋淋的胸肌,在篝火的光焰裡閃閃出現了。傑克只看到比周圍的黑暗更加濃烈、閃著橘紅色肌肉的光亮的黑暗。
「看,要動手啦,動手啦!」
周圍的年輕人說道。戈基想證明什麼呢?他那粗大的手臂,將活雞摁在石頭上,雞在掙扎,白色的羽毛散落下來。它以夢幻的速度裹著火焰的氣流高高升起,白色的羽毛飛上了天空!傑克很清楚,這是肉體苦悶時感情上的輕快的飛翔。
傑克不再看下去。砍下來的蠻刀發出巨大的聲響過後,石頭上再也聽不到叫喊,看不到鮮血,雞翻轉著身子,身首兩處。
皮特瘋狂地抓起雞頭,在沙地上旋轉。傑克現在總算理解了皮特的陶醉。皮特再次站起來時,他清楚地看到這位少年平平的胸脯上印著一條血痕。
惡謔中的死亡,這種醜化的死的結局,就連雞頭雞身本身也一定難以理解。那雙睜大的呆傻的眼睛,無疑充滿著無限的疑問……然而,傑克沒有看到。玩笑中的聖化。連著紅色雞冠的雞頭所得到的一時的光榮,在傑克毫無殘酷性的冰冷的心靈中,印下了微微殷紅的影像。
「可是,我什麼也沒有感到,什麼也沒有感到啊!」
皮特抓起白色的雞頭原地站起來,圍著篝火轉著圓圈跳舞。圓圈瘋狂地展開,他只選那些看熱鬧的女人,將雞頭壓在她們的臉上轉動著。
一陣陣驚叫連環地響起來了。女人們的悲鳴怎麼都那樣一致?傑克想。其中,一種格外美麗、清澄,近乎悲劇的叫聲升上星空,消失了。傑克從未聽到過這個聲音。這一聲悲鳴,看來就是戈基那位「絕代佳人」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