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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女孩》第23章
21、逃離

 十一月十日。這將是我們被囚禁的最後一天。上帝不出手相助,我們只能靠自己。

 今晚,十點一過,克里斯就會去進行最後的偷掠。媽媽今天來過,只待了幾分鐘,她現在跟我們在一起總是很不自在,這一點非常明顯。「巴特和我今晚打算出門。我不想去,但他堅持要去。你們也知道,他並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悲傷。」

 我敢說他確實不懂。克里斯將套在一塊的兩個枕頭袋甩到肩上,他要用這兩個袋子裝回媽媽的金銀珠寶。他走到門口停住了腳步,回頭久久地凝視凱莉和我,然後才關上門並用那把木頭鑰匙將門鎖上,因為他不能不鎖門,萬一外祖母過來檢查的話就會驚動到她。克里斯沿著漆黑的長走廊往前走去,而我們在房間裡聽不到一絲聲響,因為墻太厚了,走廊的地毯也是那麼厚,踩上去聽不到一點聲音。

 凱莉和我並排躺著,我用雙手護著她。

 要不是有那個夢告訴我科裡會得到很好的照顧,沒有他在身邊我肯定會整天以淚洗面。每次想到那個小傢伙趁著哥哥克里斯聽不到的時候,就偷偷叫我媽媽,我就覺得心疼。他總是擔心萬一克里斯知道他那麼想念和需要媽媽,以至於只能把我當成媽媽,便會笑話他像女孩子。盡管我也告訴過他克里斯不會笑話,但他還是把這當成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秘密——當然凱莉也知道。他得假裝自己是個小男子漢,讓自己相信哪怕沒有媽媽沒有爸爸也沒有關系,然而這一切其實對他的影響很大。

 我緊緊摟著凱莉,讓她緊靠著我。我在心裡發誓,如果我以後有了小孩,我一定會敏銳察覺並滿足他們所有的需求。我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只感覺度日如年,而克里斯還沒有從媽媽的豪華套房裡偷完東西回來。為什麼這次去了那麼久?我睜著眼睛,煎熬萬分,心中滿是恐懼,想著可能發生的所有壞情況。

 巴特·溫斯洛——他起了疑心——他抓住了克里斯!叫了警察!把克里斯丟進監獄!媽媽平靜地站在一旁,表達她對於有人敢偷她的東西的驚訝。噢,不,她當然沒有過兒子。天哪,所有人都知道她沒有孩子。有誰見過她帶著孩子一起嗎?她並不知道金發碧眼的這個男孩多麼像她。然而她有那麼多的表兄弟——小偷就是小偷,哪怕是隔了幾代的血親,也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還有外祖母!萬一被她抓到了——那肯定會是最嚴重的懲罰!

 沒過多久,伴著雄雞打鳴,天就亮了。

 太陽在地平線流連。再不起來就要遲了。早晨那一趟火車很快會過站,而我們還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能趕到車站,外祖母一打開門就會發現我們不見了。她會派人去搜查吧?通知警察,或者還是放我們走,慶幸終於可以擺脫我們?

 我懷著絕望的心情上到閣樓,探頭往外面望。天霧濛濛的,溫度很低。上周的雪還未融盡,這裡一堆那裡一堆。這樣一個充滿變數的日子似乎無法給我們換來喜悅或自由。公雞的打鳴聲再次傳來,聲音模糊而遙遠。我在心裡無聲地祈禱,無論克里斯現在在做什麼,身在何處,我知道他聽得見,希望他能加快速度。

 我記得,是的,我記得那個寒冷的清晨,克里斯偷偷溜回房間。我躺在凱莉身旁,本就沒有太睡著,所以聽到門一響我就睜開了眼睛。我是和衣躺下的,隨時準備動身。我在等,即便是在不斷變換的夢中,我也還在等待克里斯回來救我們。

 進屋之後,克里斯猶豫著,眼神呆滯地望著我。然後他朝我走過來,不慌不忙,好似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似的。我的目光停留在枕袋上——那麼平,看上去好像空空如也。「珠寶去哪兒了呢?」我大叫。「你為什麼去了那麼久?你看看外面,太陽都升起來了,我們肯定趕不上火車了。」我用憤怒的控訴語氣對他說,「又是你的騎士精神作祟了,是嗎?所以你才沒有把媽媽的珠寶都拿回來!」

 這時克里斯已經走到床邊了,他拿著那個扁扁的、空空的枕頭袋站在那裡。

 「不見了。」他呆呆地說,「珠寶全都不見了。」

 「不見了?」我厲聲問,他肯定是在撒謊,在掩飾,他還是不願意拿走媽媽珍視的東西。然後我看著他的眼睛。「不見了?克里斯,珠寶一直都放在那裡。你到底是怎麼了,對——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古怪?」

 克里斯癱倒在床邊,好似精疲力竭,腦袋耷拉著,臉埋在我的胸前。他竟然在抽泣!天吶!到底出什麼事了?他為什麼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現在可已經把他看成男人,而不是不經事的小男孩。

 我用手攬住他,雙手輕撫他的頭發、他的臉頰、他的手臂、他的背。無論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我都想要盡力安撫他。

 事實上,我只能強迫他開口解釋。

 幾度哽咽,克里斯想要開口又生生把話吞了下去。他用床單角抹掉眼淚。然後才轉過頭來,盯著那幾張畫著地獄和酷刑的畫。他語無倫次,斷斷續續,時而抽泣,時而哽咽。

 他就是這樣開始跟我敘述的,跪在床邊,我握著他顫抖的雙手,感覺到他全身都在顫抖,一雙藍色的眼睛黯淡無光,我知道接下來他要說的話肯定會讓我意想不到。盡管已經有了這種心理準備,但接下來聽到的事情還是震驚了我。

 「是這樣,」他說道,感覺呼吸困難,「我當時一走進她房間就意識到不太對勁。我只是用手電筒照了一下四周,並沒有開燈,然而眼前的一切還是讓我不敢相信!真的很諷刺,我們該死的行動竟然太遲了。不見了,卡西——媽媽和她丈夫都走了,不是去什麼鄰居家的派對,而是真的離開了。他們把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部帶走了:梳妝臺上不值錢的小裝飾品不見了,虛有其華的物品也不見了,所有的乳霜、乳液、粉霜、香水統統不見了——反正一切一掃而空。梳妝臺上一樣東西都不剩了。

 「看到這兒我簡直要瘋了,我發狂一樣地在屋子裡跑來跑去,從這裡跑到那裡,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希望能在裡面找到什麼……然而我一無所獲!他們真的做得絕——一點兒東西都沒有留下,不管是陶瓷小藥盒還是價值不菲的威尼斯玻璃鎮紙。我跑進她的化妝間,拉開裡面的抽屜。呵,倒是留下了一些東西——然而全部是對我們沒用的,或者說任何人拿著都沒用:口紅、晚霜之類的東西。於是我又拉開她最底下那個特別的抽屜——很久之前她跟我們提起過,當時她肯定想不到偷她東西的是我們。我把抽屜全部抽出來,放到地上。然後我還得輸入一串數字組合——她的生日數字,因為換成別的數字她自己也會記不得。還記得她跟我們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多開心嗎?秘密隔間被打開,以前那裡放著幾個天鵝絨的托盤,上面放著數不清的戒指,然而我當時卻沒看到一隻戒指——一隻都沒有!還有那些手鐲啊,項鏈啊,耳環啊,全不見了,一樣都不見了,卡西,包括你試戴過的那個皇冠。你真不知道我當時什麼心情!你好多次請求我哪怕拿一個戒指回來,可我偏偏就是不拿,就因為我相信她。」

 「別哭了,克里斯。」他說著說著又開始哽咽,臉埋在我的胸前。「你也不知道她會走,至少不會在科裡屍骨未寒的時候就這麼離開。」

 「是的,她確實表現得很傷心,對嗎?」克里斯苦澀地問,我用手指繞著他的頭發。

 「真的,卡西。」他繼續往下說,「我失控了。我從這個櫃子跑到那個櫃子,把裡面那些冬天穿的衣服全部扔出來,然後我發現夏天穿的衣服也都不見了,包括他們那兩套高檔的皮箱。我把鞋盒清空,在衣櫥的抽屜裡翻找,想找到哪怕一個硬幣也好呀,然而他們連一個硬幣都拿走了或者藏在了更隱蔽的地方。我到處都找了,所有東西都翻遍,感覺跟瘋了一樣。我甚至想過取下一盞大燈,但我試了一下,結果發現那燈起碼有一噸重。她的貂皮大衣倒是留下了,我也想過偷一件來,但你上一次也試穿過,都太大了——而且要是外面的人看到你這麼年輕的女孩穿一件不合身的貂皮大衣估計會懷疑。裘皮披肩也不見了。要是我真的拿回一件到腳踝的皮毛大衣,估計能塞滿一個皮箱,那我們就沒有空間裝其他東西,也裝不了我那些說不定能賣錢的畫——我們自己的這些衣服不可以丟掉。我當時真的快要急瘋了,拼命扯自己的頭發,想要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如果錢不夠我們該怎麼辦呢?你知道,那一刻,當我站在她屋子的中間,想著我們的處境,想到凱莉堪憂的身體狀況,我真的已經不在乎自己還能不能成為醫生。我所想的就是離開這裡!

 「當我明白真的偷不到一件東西,我看向床頭櫃最下面的一個抽屜。以前我從來沒翻過那個抽屜。卡西,裡面原來放著爸爸的照片,銀色的相框框起來的,還有他們的結婚證和一個綠色的天鵝絨小盒子。卡西,那個小盒子裡面放的是媽媽的婚戒和鉆石訂婚戒指——我們爸爸送給她的。想到她把所有東西都帶走,卻唯獨扔下這照片和兩個戒指,好像這些東西一文不值一樣,我的心真的好痛。也許她知道誰在偷她的錢,所以故意留下那些東西。」

 「不可能!」我嘲笑道,不相信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她只是不在乎了而已——現在她有了她的巴特。」

 「盡管這樣,能找到這些東西我還是很感激,至少不是真的一無所獲。我們有了爸爸的照片還有她的戒指——只是不管當掉其中的哪個戒指,我都會難以承受。」

 我聽出了克里斯語氣中的警告,但其實他說的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真誠。那感覺好像是他在假裝過去那個令人信任的克里斯托弗·多爾,那個總能看到別人優點的男孩。「繼續說,接著發生了什麼呢?」克里斯去了那麼久,如果只是他現在講的這些,肯定花不了那麼長時間。

 「我當時在想如果不能從媽媽這裡弄到錢,那我就去外祖母房間偷她的。」

 噢,天哪,我在心裡暗叫。他不會……應該不會。不過,這真是完美的報復!

 「你知道她也有許多珠寶,手上戴那麼多戒指,每天都戴著那個該死的鉆石胸針,好像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似的,聖誕節派對的時候我們不是還看到她戴那些鉆石和紅寶石了嗎?所以,我覺得她肯定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偷。於是,我偷偷沿著黑漆漆的長走廊往前走,躡手躡腳地去到外祖母緊閉的門前。」

 他竟然真敢這麼幹。我就絕不會……

 「黃色的燈光從最底下的門縫透出來,警告我她還醒著。這讓我有些不解,因為那個時間她應該早睡了的呀。如果不是被逼無奈,看到裡面透出來的燈光我估計就會打退堂鼓了,也不敢那麼莽撞——你當然也可以用‘無畏’形容,因為我知道你想要成為一個出口成章的人,你現在反正已經是個行動派了。」

 「克里斯,別轉移話題,繼續說,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瘋狂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轉那麼多彎,我會直接回到這裡。」

 「嗯,但我不是你,凱瑟琳·多爾,我是我……我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門推開一條小縫,盡管我心裡也很擔心會弄出響動,最後被她發現。但應該是有人給門鉸鏈上過油,推開的時候無聲無息,於是我放心大膽地透過那條縫隙往裡看。」

 「你看到她沒穿衣服了?」我插嘴道。

 「才不是呢!」克里斯不耐煩地回答,顯然被惹怒了,「我沒有看到她沒穿衣服,慶幸沒看到。她坐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穿一件長袖的重工睡袍,睡袍還有領子,一路有扣子扣到她的腰上。從某種程度上說,我也算看到她沒穿衣服的樣子。你也知道她那頭鐵青色頭發最讓我們討厭了。可我卻看到她的頭發沒在頭上!而是斜戴在床頭櫃上的一個仿真人頭上,看著像是一定要把那頭發放在旁邊以防萬一才會安心,哪怕是晚上。」

 「她戴的假發?」我難以置信地問,盡管答案已經很明顯。那些總是把頭發往後面梳得一絲不亂的人遲早會變禿頭。

 「對,你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戴的假發,而她聖誕派對上的那個頭發肯定也是假發。她實際有的頭發非常稀疏,而且是黃白的顏色,有一大塊根本就沒有頭發,只有很短的一些絨毛,露出粉紅色的頭皮。她的長鼻子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你知道我們平時是從來沒見過她戴眼鏡的。兩片薄嘴脣抿成一條線,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眼睛則隨著手上拿著的一本黑色的大書一行行地移動——不用說肯定是《聖經》。她坐在那裡,估計是看到跟娼妓和其他邪惡行為有關的內容,眉頭緊皺,一臉不悅的樣子。我在外面看到這些,知道這會兒還沒辦法偷到她的東西。隨後我看到她把《聖經》放到一邊,下了床並在床前跪下。她低著頭,十指交叉抵在下巴處,就跟我們平時做的那樣,無聲地祈禱著,祈禱了很久很久。最後她大聲說了一句:「主啊,原諒我吧,原諒我所有的罪孽。我已經做了我認為最好的一切,如果我犯了錯誤,請相信我是無心之失。願我永遠得您垂青,阿門。」說完,她爬回床上,然後伸手去關燈。我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我不能兩手空空地回來找你,因為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爸爸送給媽媽的戒指當掉。」

 克里斯繼續說著,手穿過我的頭發,捧著我的頭。「於是我去到圓形大廳,大廳的中央位置靠著樓梯,然後我找到了外祖父的房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打開他的門,面對那個總說快死了卻活了一年又一年的男人。

 「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一定要利用好。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跟真的小偷一樣悄無聲息地下了樓梯,身上還背著那兩個枕袋。呈現在我面前的是好多華麗的大房間,每一間都是那麼富麗堂皇,我不禁猜想在這樣的房子裡長大究竟是什麼感覺。我在想被這麼多僕人伺候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噢,卡西,房子真的很美,那些傢具肯定都是從宮殿裡運出來的。看著都好嬌貴,讓人不敢坐上去,太過好看,以至於用著應該都不會舒服,房間裡還有好多原版的油畫,我一看就知道,另外還有好多雕塑作品,大部分都放在架子上,地上鋪著華麗的波斯地毯和東方地毯。至於去圖書館的路,我自然是了然於心,因為你曾經就此問過媽媽那麼多問題。卡西,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慶幸你問了那麼多問題,不然我肯定找不到地方。因為實在有太多的走廊過道,每一條都呈散射狀往周圍延伸而去。

 「但其實通往圖書館的路很簡單:那是一個很長、很黑、很大的房間,安靜得好似墳場。天花板估計有六米高。一排排的架子向上立著,一架小鐵梯蜿蜒著通到二樓,還有一個陽臺,站在上面便可以拿到二層的書。下面一層放著兩架木樓梯,靠欄桿放著,應該就是為了取書用的。我從沒在一個人家裡見過這麼多書。怪不得媽媽給我們拿了那麼多的書也從來沒被人發現——盡管我仔細看的時候,還是能看到有空的地方,好似空掉的牙一樣,在一排排包皮的、鑲金的、帶書脊的貴書中間。裡面放著一張黑色書桌,很大,看著得有一噸重,書桌後面放著一張很高的皮革轉椅,我可以想象外祖父坐在上面的樣子,向左右的人發號施令,或坐在書桌前打電話——桌子上足足擺著六部電話,卡西——六部!不過當我走過去,想要試著撥一下,卻發現電話都是不通的。書桌的左邊是一排很高很窄的窗戶,對著一個私家花園——即便是晚上看,景色也還是很美。房間裡有一個深紅木的檔案櫃,看著十分精美。兩個很長、很軟、偏黑色的沙發沿著一米高的墻往兩邊延伸,留出足夠的空間讓人從後面走。椅子都集中放在壁爐處,當然,裡面還是散亂著很多的桌椅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讓我不時地絆幾下,還有好多好多的古董小擺設。」

 我嘆息一聲,因為盡管他現在說的這些是我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但我還沒聽到他說那件可怕的事情,這讓我感到不安,好像一把刀懸在頭上隨時都會落下。

 「我一開始以為錢會藏在那張書桌的後面。於是我用手電筒照著拉開每個抽屜。所有的抽屜都沒上鎖。這也沒什麼奇怪,因為裡面什麼都沒有——完全空的!這讓我更加感到奇怪——怎麼可能書桌裡不塞滿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呢?重要文件可能會鎖在銀行的保險櫃中或你私人的保險櫃裡,你不可能把文件鎖在書桌的抽屜裡,畢竟真碰上小偷是一定會想辦法撬開的。可是我拉開的那些抽屜裡,沒有橡皮筋、沒有回形針,沒有鉛筆,沒有鋼筆,沒有便箋紙,或其他一些雜物——書桌不就是放這些東西的嗎?我當時真的是滿腹疑心。也正是那個瞬間,我下定了決心。我可以看到圖書館對面,看到外祖父房間的門。我慢慢地朝那扇門走過去。終於要見到他了……面對面地見到那讓人憎恨的外祖父。

 「我在腦海里想象相遇的畫面。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但還是跟冰塊一般堅硬、刻薄、冷酷。我一腳踢開房門,拉亮電燈,然後他會看到我。他會倒抽一口氣!他會認出我……他一定知道我是誰,只要看我一眼就會知道。然後我會說,‘我來了,外祖父——你認為不應該出生的外孫來了。而在樓上北邊的一個上鎖的房間裡,我還有兩個妹妹。曾經我還有一個弟弟,可他現在死了——而你也是害死他的元兇之一!我當時已經想好了這些,盡管我也不知道自己當場能不能說出來。我想如果是你,你肯定會大喊著說出這些話——凱莉也會是一樣的反應,如果她有足夠的詞匯表達自己的話——但是你肯定是能夠表達出來的。不過我可能還是會說出這些話,哪怕只是為了看他臉部抽搐,或者他會流露出悲傷,哀痛,又或是憐憫……當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對我們竟然一直活在世界上的憤慨!我知道這些,我無法再忍受一分鐘被囚禁的生活,無法接受凱莉跟科裡一樣死去。」

 我屏住呼吸。他膽子好大,竟然敢直面那令人討厭的外祖父,哪怕他現在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或者半截身子都已經入了土。我屏氣等待克里斯告訴我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擰動門把,想來個出其不意,但我又覺得不應該表現得這樣膽小,應該更大膽一些——於是我抬起腳猛地踢開門!房間裡一片漆黑,結果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也不想打手電筒。於是我在墻上摸索著尋找電燈開關,結果卻沒找到。我只好打開手電筒射向前面,看到的是一張白色的醫院裡面的那種床。我盯著看了許久,因為眼前是我從未想過會出現的畫面——藍白色條紋的床墊從中間疊起放在那兒。空無一人的床,空無一人的房間。沒有奄奄一息的外祖父,沒有看到他吊著最後一口氣,或身上連著各種讓他保命的機器——我感覺肚子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卡西,我沒看到他,我原本已經做好準備面對他。

 「離床不遠的角落裡放著一根拐杖,拐杖旁邊放著那輛我們曾見他坐過的閃亮輪椅。那輪椅看著很新——他肯定也不常用。房間裡除了兩把椅子,就只剩下一個單獨的梳妝臺這一件傢具……而且梳妝臺上什麼都沒有。沒有刷子、梳子,什麼都沒有。那個房間跟媽媽離開的套房一樣乾凈整潔,只不過這個房間更簡陋而已。外祖父的這個病房感覺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空氣沉悶。臺面上落了很多灰塵。我轉了兩圈,想找一點有價值的東西。什麼都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帶著滿心的憤怒和沮喪,我跑回到圖書館,開始找媽媽曾跟我們提過的那幅特殊的風景畫,她說那幅畫後面是一個保險箱。

 「我們在電視裡看過很多次小偷開保險櫃,只要掌握方法就很簡單。只需要用耳朵靠近密碼鎖,然後緩慢旋轉,仔細聽那一聲咔嚓的響聲……再數轉了幾下……我當時在心裡盤算。然後就能知道數字並正確地撥號——接下來,呼啦!保險櫃就將被打開。」

 我打斷他:「外祖父,他為什麼不在床上呢?」

 然而克里斯好似沒聽見我說的話一樣:「我站在那裡,仔細聽著,終於聽到咔嚓的響聲了。我在心裡想,如果真的夠倒霉,說不定保險櫃開了,但裡面還是什麼都沒有。然後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嗎,卡西?我確實聽到了咔嚓的響聲,可我卻數得不夠快!但我還是抓住轉動密碼鎖頂輪的機會,想著說不定可以靠運氣按照正確的順序選出正確的數字。然而保險箱終究還是沒開。我聽到了咔嚓的響聲,但我不明白。百科全書並沒有教我怎麼成為一個好小偷——我想這肯定是天生的才能。於是我開始往四周尋找,想找一個夠細夠強韌的東西插進鎖中,想著挑斷裡面的彈簧來開鎖。卡西,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

 「真該死!」我嚷道,真夠衰的。

 「沒錯!我只好迅速躲到沙發後面,趴平在地上——這時我想起我的手電筒還落在外祖父的小房間裡頭。」

 「天哪!」

 「是啊,我想我死定了,但我還是沒有出聲,只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走進了圖書館。那個女的先開口說話,聲音聽上去很甜。

 「‘約翰,’她叫道,‘我發誓我真的不是聽錯!我真的聽到這間屋子有動靜。’

 「‘你總是這樣疑神疑鬼。’一個男人粗聲回道。他肯定就是約翰了,那個禿頭管家。

 「那兩個拌嘴的人隨便看了一下圖書館,便朝小房間走去,我屏住呼吸,心想這下肯定會發現我落下的手電筒了,結果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卻沒有發現。我想或許是因為約翰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女人身上吧。正當我打算起身離開圖書館時,他們又回來了,不過也算天助我,他們進來之後直接就在我之前藏身的那個沙發上躺下了。我用手枕著腦袋,打算打個盹兒,知道你肯定急死了,在想我為什麼還不回來。不過我知道你沒有鑰匙,所以也不擔心你會出去找我。幸好當時我沒有睡著。」

 「為什麼?」

 「你聽我說嘛,卡西。‘你看,’那個約翰回到圖書館在沙發上坐下之後,說,‘我不是說了這裡沒人嗎?’他不無得意地說,似乎很高興。‘說真的,萊維,’他繼續說道,‘你就是太緊張了,這樣子可少了很多樂趣。’

 「‘可是,約翰,’那個女人又說,‘我真的聽到聲音了。’

 「‘我說了,’約翰回答說,‘你總是聽錯,就今天早上你還在說閣樓上有老鼠,還說多麼多麼吵。’說著,約翰忍不住地笑了,笑得很小聲,我想他肯定是對那個漂亮的姑娘做了什麼事情,才讓她也跟著發出傻笑。如果說那是抗議的話,我反正是沒怎麼看出來。

 「接著那個約翰又說,‘那個老婊子正在滅殺閣樓上的小老鼠。’

 「‘也是。’萊維說,‘她真的是個刻薄的、鐵石心腸的老女人,跟你說吧,我一直覺得老頭子比她好一點——至少他還懂得怎麼微笑。可她——她壓根兒就不會笑。我好多次進到這間房間打掃,都發現她在他房間……她就那麼站在那裡,盯著那張空床,臉上是那種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覺得大概是幸災樂禍吧。他死了,她活得比他久,而現在她自由了,沒有人再把她趕回去或者不讓她做這個不讓她做那個。上帝啊,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他們倆到底是怎麼忍受彼此的。不過現在他死了,而她得到了他的錢。’

 「‘是啊,她確實得到了一些。’約翰說,‘但那些錢其實也都是她自己從娘家帶過來的。而她女兒,馬爾科姆·尼爾·佛沃斯的百萬美元財產全都由她繼承了。’

 「‘嗯,’萊維說,‘那個老巫婆,反正她也不需要更多錢。也怪不得老頭子把整個莊園留給女兒。畢竟她忍受了那麼多,旁邊明明有護士伺候著,老頭子卻非得要她伺候。對她就跟對待奴隸一樣。不過她現在也同樣自由了,嫁了那麼年輕英俊的丈夫,自己也同樣年輕貌美,還繼承了巨額財產。你說要是能成為她該是什麼樣的感覺?有些人啊就是運氣好,而我……我從來都沒什麼運氣。’

 「‘那我呢,萊維,親愛的?你不是有我嗎——至少在我碰到另一個美麗姑娘之前,我還是愛你的。’

 「而當時我就躲在沙發後面,聽著他們的對話,震驚到麻木。我當時感覺都要吐了,然而卻還得聽那對男女不停地說啊說。我想站起來趕緊回到你和凱莉身邊,趁早帶你們離開這個地方。

 「可我被困在那裡。我一動,他們就會看見我。而那個約翰,他跟外祖母是親戚關系……是她的第三個表弟,媽媽曾經跟我們說過……盡管我覺得表弟不表弟的並沒多大關系,可那個約翰顯然是外祖母的心腹,不然她不會讓他隨意使用自己的車。卡西,你見過他的,就是那天那個穿制服的光頭男人。」

 我當然明白克里斯說的是誰,但我只是躺在那裡,無法動彈,無法言語。

 克里斯有些猶豫,微微退開了幾步,盯著我的臉。「卡西,你沒在聽嗎?我費這麼大勁兒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你沒聽到嗎?」

 沒聽到?我當然聽到了,一字不落。

 他拖了好長時間才去偷媽媽的珠寶。而他應該早聽我的,趁早把那些東西都拿回來。

 結果,媽媽和她的老公又開始了一趟旅行。這算什麼新聞呢?他們一直都是那樣來來又去去啊!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逃離這棟房子,對此也不能怪他們,我們不也準備做同樣的事情嗎?

 我蹙著眉頭,用懷疑的目光久久地凝視克里斯。顯然他還知道什麼,卻沒有告訴我。他還在保護她,他還愛著她。

 「卡西。」他說,聲音撕扯著。

 「沒事的,克里斯,我不怪你。也就是說,我們親愛的可愛的善良的慈愛的媽媽和她年輕英俊的丈夫開始了一趟新的旅行,並且還帶上了所有的珠寶,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熬過去的。」盡管出去之後沒什麼保障,但我們還是要走。我們可以工作賺錢,一定能找到辦法養活我們自己,賺錢給凱莉看病,讓她好起來。別管那些珠寶,也別管媽媽的無情,說也不說一聲地就棄我們而去。其實現在我們都已經習慣了她的那種自私自利的冷漠。克里斯,為什麼掉這麼多淚——為什麼?

 「卡西!」他突然變得生氣,淚流滿面地轉過頭盯住我的眼睛。「你為什麼不聽我說的話,為什麼沒有反應?你沒長耳朵嗎?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嗎?我們的外祖父死了,他已經死了快一年了!」

 可能我真的沒有認真聽他說,不夠認真。可能是他的絕望,讓我錯過了信息,這一瞬間,我才真正被這一消息擊中。如果說外祖父真的死了——那這真是爆炸性的好消息!也就是說,媽媽可以繼承遺產了,我們會變得富有,她會打開門放我們出去。現在我們不需要逃跑了。

 然而又有一些念頭潮水般涌入我的腦海,許多令人絕望的問題——外祖父死的消息媽媽沒有告訴我們。她明明知道我們這幾年等得多煎熬,為什麼她總要讓我們在黑暗中等待?為什麼?我困惑不已,我不知道應該是什麼感覺:高興,興奮,遺憾。一種古怪的令人麻木的恐懼感趕跑了我的猶豫。

 「卡西,」克里斯輕聲說,盡管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現在我們還要這麼小聲地說話。她跟我們已經身處不同的世界。凱莉命懸一線,一步步朝科裡靠近。她不肯吃東西,失去了另一半——科裡,她已經沒有生活下去的意願。「我們的媽媽故意欺騙了我們,卡西。她父親過世了,那之後幾個月就宣讀了遺囑,可她卻一直瞞著我們,任由我們在這裡腐爛。九個月前,我們就該出去的,我們本可以有更健康的生活。科裡本可以活到今天的,如果外祖父一死她就讓我們出去的話,或者哪怕是宣讀完遺囑再放我們出去也可以啊!」

 我一時無法承受,跌進了媽媽用背叛挖下的深淵。我忍不住地哭起來。

 「省點眼淚吧。」可他自己明明剛哭完,「還有一些你沒聽到,還有……更糟糕的。」

 「還有?」他還告訴了我什麼?事實已經證明媽媽就是個騙子,是偷走我們青春的小偷,而且她並不打算把繼承來的巨額財富跟她已經不再想要不再愛的孩子分享。那天晚上我們不開心,她還跟我們說了那麼多安慰的話,讓我們期待未來。那個時候她是否就知道或者猜到,自己會成為外祖父讓她成為的那樣呢?我倒進克里斯懷中,枕在他胸前。「別再跟我說了!我聽得夠多了……別讓我更恨她!」

 「恨……你還不知道真正的恨是什麼呢。但在我告訴你剩下的事之前,你記得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們都要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去佛羅裡達,就跟我們計劃的那樣。我們在太陽底下生活,盡可能讓生活更好。我們無須為自己感到羞恥,或者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因為我們的罪孽跟媽媽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即便你死在我前面,我也會記得我們在這樓上在閣樓的生活。我會看到我們在掛滿紙花的閣樓上跳舞,你那麼優雅,而我是那麼笨拙。我會聞到那灰塵和朽木的味道,會記得那玫瑰一樣香甜的味道。

 「我們要改變,我們要把不好的壞的東西統統拋掉,留下最好的那一部分。不管未來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們三個都在一起,是一個整體。我們要成長,卡西,無論是身體上、精神上還是情緒控制上。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實現為自己定下的目標。我會成為全世界最好的醫生,而你要讓帕夫洛娃在你面前相形見絀。」

 我已經厭倦了這些關於愛的話語,關於未來的種種可能,因為我們仍然被關在這裡,仍然擺脫不了死亡的陰影,即便是睡著了也還在祈禱。

 「真的,克里斯,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麼可怕的事情要告訴我——所以直接說出來吧。說的時候拉住我的手,那樣我就能承受你要說的任何事情了。」

 可我終究還是太無知,太缺乏想象力——太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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